周泽楷拨了一只大虾，又遮遮掩掩放进去。一双小手在口袋里伸着，接住比自己脑袋还大的虾，听着外面人声鼎沸，自个缩在小小的空间里，努力啃食美味的巨无霸。
另一个剥得光溜溜的大虾被精准地扔到了周泽楷的碗里。
“好吃！”已经解决了一半烤鱼的叶修满嘴油光。
周泽楷说不清吃到后面，怎么自己光顾着剥虾壳、撬蟹肉去了。好像一大桌吃的，最终没多少进到他肚里。
他不在意，所以随便啦。
因为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二人吃得很快。满足后回到车上，时间刚好，叶修变回大脸猫的形态，衣服裤子都落在了助手席上。他伸了个猫式懒腰，懒洋洋地趴下去。
口袋脏了，周泽楷把里头的人拎出来，放到猫的大脑袋上，然后递过去十分之一张纸。
开车回家。
洗漱后，看了会儿电视，一家子就打算睡了。
周泽楷上床，看到叶修头顶乔一帆，慢悠悠旁边飘了过来。
“一帆今晚跟我睡。”猫说。
乔一帆有自己的小窝，一个娃娃玩具住的、二层楼小房子，放在床头柜台上。
猫飘到床上，头上的小人往下跳。
“会压到……”周泽楷想阻止。他自认睡相不错，睡熟了不会乱动，但还是担心可能有的万一，所以一直没有把乔一帆放到床上和自己睡一块。
“淡定。”大脸猫说，爪子一伸，把小人捞到自己身下，然后趴下去。没过一会，一颗兴奋得仿佛找到新鲜玩意的小脑袋从猫腹下探出来，伸出一只手到处摸摸。
唯一正常的人类怔怔地看着。
“熄灯睡觉。”猫说。
周泽楷关了灯，裹着被子，侧身目不转睛盯着猫和缩在其下面的乔一帆。小人有点不安分，一会儿蠕动出来半个身子，一会儿又全缩进猫腹下，叶修并不在意。那里的触感一定是温暖的、毛茸茸的、软软的，似乎一点也不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真好。
“你……前辈……接下来，怎么打算？”他小声问。
“我的身体在玛丽那一直没有受到伤害，我感觉得到，她等着我自投罗网。”大猫打了个呵欠，“无论如何，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现在有个还不错的身体，但到底不如自己的好用啊。
“我可以帮忙。”乔一帆的脑袋钻了出来。
“我……”关于玛丽的城堡的详细资料在周泽楷脑海里飞速飘过，告诉他那个地方多难攻破。
“睡觉，哥自有办法。”
5
周泽楷心细如发地感觉到，他与那只猫比起来，小宝贝乔一帆更喜欢那只猫。
他不大明白这是出于什么原因，虽然猫的真实身份已经不是秘密，在那毛茸茸的身体内，住着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猎手前辈，但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还是他，这是他的房子。在照顾这方面上，他费了更多心思。
也许是出于爱猫心理？普通爱猫人士用手掌抚摸猫儿毛茸茸的背脊就够满足的了，一帆全身都能跟那只猫作亲密接触，还能在背上打滚。躺在大脸猫头上、身陷柔软绒毛里的感觉，一定很不错。
或者是第一眼看到的是猫的关系，奇妙的印痕效应。
经理来消息，有新任务。
周泽楷坐在电脑椅上，看着显示器。叶修在他大腿上，噼里啪啦打着键盘。乔一帆在叶修头上，一手攀着一只猫耳，和老爹老妈一起认真盯着屏幕上传来的消息。
周泽楷已经当了很久的人肉坐垫，叶修似乎把代他与经理联系当成了理所当然，就连经理也不再对他多变的语言风格表示惊讶。
叶修不再有所隐瞒后，这套小公寓里的日子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他还是经常以大脸猫的形态在各个房间里游荡，只有出门的时候，或者其他有必要的情况下，才会变成黄白相间小猫的模样，或者恢复人形。
比如要是惹得周泽楷不高兴，柔弱无助的小猫形态这时候总能派上大用场，比自称前辈、要求和蔼对待要管用得多。
不过通常不会出现这种状况，那个年轻人脾气很好。
周泽楷接下来的行程被敲定，他将要去一个地方，开车走高速需要大约三个小时。那是个普通的小镇，约一个月前开始，小镇出入人口、网络活跃信息等开始减少，直至在外界完全“消失”。该处的经理希望在能保证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快让该地恢复正常。
这是个紧急任务，时间不能耽误，刚签收的外卖只好带到车上享用了。
乔一帆对“出差工作”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骑在高英杰——那小家伙过来窜了两次门——送给他的飞天叶子上，在车内荡来荡去。他还无法很好地控制那片叶子，时有碰撞，但小挫折无法降低他的热情。作为回礼，他送给高英杰一大把黑豆。
叶修手一伸，接住撞到车窗玻璃的乔一帆，放到挡风镜下。旁边是已经揭开的外卖盒。
“吃了饭再玩。”他说，“一帆想吃什么？”
“鸡翅。”乔一帆看着叶修在他面前垫了一张纸，接着把一个鸡翅放到纸上，又放上去一个瓶盖，倒进去一些可乐，“谢谢猫前辈。”他探头在香喷喷的鸡翅尖上咬了一大口，一脸满足。
人形态的叶修吃饱后，和周泽楷交换了位置，换自己来开车。
司机先生专注地盯着路面，助手席上的人专注地盯着司机先生，时而咬一口手上的汉堡。
周泽楷觉得自己比较喜欢叶修维持人形的样子，大脸猫那张大脸和小猫虽然也不难看，但到底还是没有人模人样顺眼。猫身体所携带的一些本能、习性会持续侵染，叶修没有将这个身体一直使用下去的打算，所以维持人形对他更有益处。
“这是你的本来面貌吗？”周泽楷问。
“是的。”叶修回道。他转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人的脸，“是不是觉得很帅”几个字最终没有说出口。
看着叶修的侧脸，周泽楷陷入思索。那张就普通人的标准来说很不错的脸，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从外貌上来看，叶修好像没比他大多少，应该三十岁左右。他想到前几天仔细查了下“叶秋”这个名字，极少露面的猎手，行事高效、低调，至今已经销声匿迹一年多的时间，期间一直没有与联盟或者他人有过联系。
“前辈……你弟弟呢？”他忽然问。
“嗯？”叶修问，“我弟弟怎么了？”
周泽楷打开笔记本，打开联盟网站，打开猎手排行榜，点点叶秋那一栏。
“你失踪一年……他呢？”排行榜上的叶秋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叶修因意外失踪一年，榜上的“叶秋”也查无音讯一年有余，叶修的胞弟呢？不会也失踪了吧。
“他被逮回家了。”叶修解读出问题，答道，“他比较适合打理家族。”
“哦……”
“怎么忽然对我这么有兴趣了。”叶修问。
周泽楷眨眨眼睛，说：“一直有。”只是之前以为这只猫单纯是只怪物，查的方向是错的导致什么都查不出，所以那时候总想着摆脱猫，现在就不一样了。
叶修嘿嘿一笑，说：“你不是对我已经知根知底了嘛。”
周泽楷摇摇头，说：“是另一方面。”
“哪方面？”
“帮你。”
叶修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好孩子。”他说，伸出一只手摸摸周泽楷的头，把那一脑袋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不是。”周泽楷沉声说，“是成年人。”
“中二期的小屁孩才计较这个。”叶修不在意地挥挥手，“在前辈眼里，你还小呢。”
“你只大我……”周泽楷又看了眼网站上关于叶秋的一些说明，“八岁。”年龄差距不算大。
“按拇指人的标准来算，我也成年了，现在是成熟体。”乔一帆攀着周泽楷挨着笔记本的手，抬着一只手，两根指头翘起，“换成人类的年龄，已经满十八岁了。”
车里其他俩人齐刷刷看过去。
“认真点，你现在可是小孩的榜样啊！”叶修严肃地对另一个人说。
周泽楷捧起乔一帆，思考怎么回应成没成年这个话题。乔一帆确实已经是个成熟体了，只是心智还有待成长，但他没办法把这么小一个人当成成年人看待，这个人还叫二十出头的自己为“爸爸”过。
T镇。
夜晚，九时。
前方一段距离就是消失的小镇，站在路口的二人能看到远方的一些建筑，像高高大大的竹笋一样林立。小镇里没有任何灯光，这种时候，却没有一个路灯亮着。
叶修仰头，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月光驱走本该盖满大地的漆黑，让地面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很安静。
“消失的小镇哈。”叶修嘀咕，“气氛真是够贴合这几个字了。”能够作为人行动的两个小时已经过去，此时他正翘着尾巴坐在周泽楷肩上。
周泽楷赞同地点头，钻回车里，发动汽车，驶向沉寂的小镇。
进入小镇，经过第一个建筑前面，周泽楷放下车窗玻璃，踩下刹车，将脑袋探出车窗外。大脸猫和乔一帆也攀在另一边的车窗上观察外头的状况。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
“小周，有查到什么东西吗？”叶修缩回脑袋，问。除了在银白又暗淡的月光下太过安宁的建筑，其他他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周泽楷使劲观察。
叶修拨弄笔记本电脑，让电脑面对助手席上的自己。
屏幕上，T镇的新闻和门户网站正打开着。这个小镇无愧于“小”这个字，即使是阅历丰富的叶修，这地方与他曾经去到过的小地方相比，也足够小巧。人们的房子相互之间有足够宽的距离，没有大学和高中学校，没有快递公司。从一些新闻上看，这里最大的娱乐场就是镇中心的花园广场，唯一的商业中心也在那，花园广场旁边的十字路口就是。
说真的，用“商业中心”形容那块区域实在有些抬举。
这是个不算偏僻、地理位置不值得关注的小地方，住在这里既赚不了钱也满足不了任何雄心，唯一的好处只有远离城区的安宁。即使在没有“消失”之前，T镇门户网上人们的互动就很少。这里大多数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和一些偏好安静生活的成人。
“无人问津的小镇。”叶修说，“怪物和罪犯的首选。”
“是不是越邪恶的怪物越凶残？猫前辈。”乔一帆坐在猫头上问。
“通常是的。”叶修答道，“人也是，而从人变成怪物的玛丽简直凶残到了世界的顶端。”
“希望有机会会会她。”若是将来老妈要和那个夺走他身体的怪物战斗，希望他能参与。
“你那点血可不够她看的……你身体里流动的是血吧？还是别的什么？”一粒大麦长出来的小家伙，也许身体内部的结构比较贴近植物。
“是啊，红的。”
周泽楷勾了勾嘴角，打开车门，猫立即窜上他的肩头。
他走到一所房子门前，敲了三下门。这是个典型的郊外住房，二层楼，屋外是草坪和一圈栅栏，草坪明显有一段时间没人打理了。
没有人回应。
周泽楷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有人吗？”叶修大喊了一声，等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先进去看看。”他能随时虚化，善于应变，这事儿他来做比较好。
“嗯。”
叶修鬼鬼祟祟从开着的窗户飘进屋里，房间很暗，但丝毫不妨碍猫眼视物。
这是间很普通的家居型起居室，电视机靠西面的墙摆放，条形沙发和单人沙发在前面不远处，遥控器摆放在条形沙发上。茶几上有三个碗，三双筷子。碗里冒着霉菌，散发出奇怪的气味。卧室里的景象有些狼藉，床上的被子没叠，形状有点乱。
卧室的一个木柜里，陈列着一些相框，叶修多看了两眼。整个房子里到处都落了一层灰尘。
大约十分分钟后，他从窗户飘出来，回到周泽楷身上。
“没人。”他说，“看起来是一家三口，年迈的母亲和一对夫妇，屋里的东西没有被破坏，人们消失时一定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
“你觉得？”周泽楷问，往下一个房子走去。
“有这种能力的怪物不算少，但能让一个整个镇子的人都消失，那就不多见了。”叶修点上一根烟，把打火机和烟盒扔回给周泽楷，让其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要完成这种大动作，必须得成群结队。”
周泽楷点点头。
他忽然掏出腰间的枪，转身，枪口对着不远处一个房子的窗户，扣下扳机。
叶修眯了眯眼睛。
周泽楷跑过去，从破碎的窗户跃入。一个黑色的、臃肿的身影从房间另一扇窗户窜出，他抬腿打算就这么追过去。
“停！”叶修忽然大叫。
周泽楷硬生生缩回迈出去一半的脚。
“原路退出去。”叶修接着叫道。
周泽楷听话地从窗户口离开房间。“怎么？”他问。
“有线。”叶修还没说话，乔一帆先他一步解释道，“房间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
“是蛛丝。”叶修说，“人眼看不见这东西。。”
“啊……”周泽楷意识到自己刚才发现的是只什么怪物，那应该是只有半个成人高大的黑蜘蛛。在房内太过昏暗的环境下，他所看到的轮廓太模糊，他没有夜间视物的能力。“刚才那个，是小蜘蛛。”
有半人高的蜘蛛可一点也不算小，但就怪物的标准来说，那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蜘蛛。
“蜘蛛啊……”叶修说，尝试托着下巴失败，“我记得这种怪物一般不找人类的麻烦，除非有倒霉鬼撞到了蛛网上。一只两只蜘蛛干不成灭全镇这种大事，也没理由这么干啊。”
“蜘蛛群。”周泽楷看着肩上吞云吐雾的猫。
“还是没理由。”叶修说，“这类怪物通常独居，只有在交配季节……”他忽然顿住。
“交配季节。”周泽楷咕哝，“也许……正是时候？”他走回车内，开车。
“就算是交配季节也太不应该了，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群居地盘，而且通常都远离人烟。”猫将手里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既然要交配，就该知道离危险源远一点，杀害人类会惹来猎手，这些家伙难道不知道这点吗。”
“猎手来啦。”乔一帆严肃地说，“爸……周前辈来此惩罚不守规矩的怪物。”
周泽楷笑了。
“被蜘蛛吃掉还差不多。”叶修摆弄着电脑，嗤笑，“一两只蜘蛛他能对付，一群蜘蛛就等着傻眼吧。”
“不怕，咬不烂周前辈。”乔一帆说，“咬不到猫前辈。”
“真的？”大脸猫咧嘴，露出尖尖的一排牙齿，“确定绝对咬不烂？”
周泽楷认真地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这些怪物进食不是用咬的，他不确定自己能抗住蜘蛛的毒液。即使遇上纯物理性的怪物，能躲掉的攻击他都会尽量躲避。
他忖思着旁边这只猫露出尖牙这一举动是否含有特殊的意义。
又走了一段路程，沿途每个房子都被“清空”了。周泽楷一开始还想着也许有漏网之鱼，时不时检查一下旁边的房子，直到他看到镇中心花园广场一张巨大的网。
那张蛛网左右连接广场两旁的楼房，下方挨到了花园内的小型游乐场。它有整整五层楼高，像一座白色的、略显怪异的摩天轮。
“我能看到它。”周泽楷说，抬着头，放慢车速。
巨大蛛网就在前方，透出股难言的阴险与怪异。组成蛛网的蛛丝上活跃着大量小蜘蛛——人们在家里通常会看到的那种正常的大小与型号。大蛛网的蛛丝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