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流芳瞧着这样的情形,也不免有几分嘘唏。但是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再则,她又如何能够干预父亲这档子事儿?最终杜流芳默不作声地沉下眼去,眼里淤积的郁光登时退却,此刻再也瞧不出是喜是忧了。
二姨娘的水眸凝视了恭恭敬敬跪在她面前的九姨娘良久,这才答应了一声,“诶,多谢九妹提醒。喝了这杯茶,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二姨娘虽是声音平淡地这样说着,但是杜流芳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伤心。
再瞧瞧二姨娘的脸色,脸色虽如平常,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一双水眸微红,泛着些许血丝。
杜流芳瞧着那略带忧伤的二姨娘,显得颇为不解。记忆之中,她从来没有瞧见过二姨娘这番模样。一霎时,杜流芳被二姨娘的忧伤席卷,却听一声娇喝声响起。杜流芳很快回过神来,但见那二姨娘伸手去接九姨娘手上的那杯茶之时,那二姨娘根本还没接住,九姨娘却松开了手。那茶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疾落下,“嘭”一声砸中了九姨娘的额头,那飞溅起的茶水尽数朝九姨娘飞来,将她一张白皙如玉的脸登时烫得红霞满天。这模样,就跟煮熟的螃蟹差不多。二姨娘见那茶盏砸落下来,快速地将自己的手缩回。而这一幕恰巧被与二姨娘并坐的杜伟瞧得一清二楚。
“呜呜……”那九姨娘抱着自己受伤的额头快速向后来退却,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老爷,好烫好疼……”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真真叫人一个揪心。
“芸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杜伟见丹娘受伤,吓得有点傻了。丹娘那张脸跟记忆之中芸娘那张脸完完全全重合起来,此时此刻,他几乎分不清什么丹娘芸娘,他只晓得,那受伤的女人是他要保护的女人。杜伟不顾尊卑有别地朝丹娘的地方拥了过去,双手将浑身发抖的丹娘紧紧抓牢,神情之中的紧张和担忧显而易见。
丹娘双眸脉脉含情地瞧了杜伟一眼,整个身子好似被掏空一般,变得气若游丝。“老爷,额头……额头好痛,脸好烫,好难受,好难受……”
屋子里此时静得出奇,只能听见丹娘气若游丝的呻吟之声。那呻吟声就跟钉子似的挤进了杜伟的心海之中,令他的心头泛起无边的怜惜和心疼。尤其是当他瞧见丹娘那饱满的额头上此时翻滚着丝丝鲜血,光滑的额头上留下一块淤青,杜伟更是心痛得要死。他将丹娘一把抱起,紧紧护在怀中,对这四周皆呆愣的姨娘婆子大吼一声,“愣着作甚,还不快请大夫,快去啊!”
离得最近的七姨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朝下人使了个脸色,“还不快去请个大夫来!”
“是,姨娘。”那婆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着声音应道。话毕,便忙着往屋外走,两三步的脚程,她已然打了帘子出了屋子。
“哎哟,还不是二姨娘,这手不知怎的没有捏稳,竟然让那茶盏落下来砸到了九妹妹的额头,还有那滚烫的水哟,九妹妹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够承受呢?”八姨娘捏着帕子朝手心哈了口气,一双丹凤眼幽幽朝杜伟瞧去,瞧见杜伟面色已由心疼和怜惜渐渐氤氲起了滔天的怒火,那八姨娘的眼又是一转,朝二姨娘剜去。
第204章 出乎意料
而被八姨娘指责为罪魁祸首的二姨娘此时早已吓得面目苍白、花容失色。虽然是隆冬大雪,但一串串的冷汗随着二姨娘光洁的额头滑落下来,她因为心悸而引起了全身不住地发颤,连牙齿都有些上下打架。面对杜伟投过来的怀疑、愤怒失望乃至绝望的表情,二姨娘的心更像是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含笑,是你对不对,刚刚我瞧见是你将手缩回,以至于茶盏掉落下来,砸到了丹娘?”杜伟虽然这样问着,但语气甚为不善,尤其是那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还有那泛着血色的一双眼,瞧起来竟令人有几分胆寒。
倘若刚才二姨娘的心头还有那么一丝期盼,期盼杜伟不要那么早妄下定论,至少要给她一个辩白反驳的机会。可是杜伟的语气硬生生将一句疑问句问成了感叹句,他的脸上净是愤怒和不信,饶是她解释一番,又将如何。二姨娘的心此刻好似这屋外纷飞的大雪,变得冰冷透明。她的脸颊上泛起点点的笑容,轻轻浅浅,却如这屋外那素雪一般单纯明亮。她银铃般的笑声渐渐转为了嗤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黑白分明的眼执拗地盯着杜伟,一眼不眨。紧接着,她的眼睛里氤氲起了一层水汽,双眸也变得微红起来。
杜伟听闻二姨娘这句话,气得只想挥拳相向。他好像打掉她脸上那傲慢、不可一世的表情,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儿,她却还遮掩一副高姿态的嘴脸。杜伟的双眸登时变得如苍鹰一般锐利,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只怕二姨娘早就被杜伟的眼神砍作了两半。“柳含笑,没想到你是如此善妒之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杜伟说得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气,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宣泄自己心头的怒气。“如今杜府也已经交到了你的手中,我也许了日后便让你做主母的诺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不过是一个新来的姨娘,又怎能威胁于你,你竟然这样容她不得。柳含笑,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杜伟双目阴鹫地瞪着二姨娘,眼里的怒气并没有随着话毕而散去。
面对杜伟的声声控诉,二姨娘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变得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里面竟然就是这样斤斤计较,好无容人之量、鸡肠小肚之人么?原来只是因为一个她,什么都变了。二姨娘苦笑起来,鼻涕眼泪跟着一块儿流下来。“对,我就是这么善妒,就是没有容人之量,就是要置她于死地。看着你一个姨娘接着一个姨娘地接近屋,我就早就想置他们所有人于死地了。凭什么你夜夜新欢在怀,而我们却只能抱着被子哭。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凭什么?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厌倦了争斗,也厌倦了你!”二姨娘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将压在心头的怒气全都撒了出来,真真假假地这样说着。
对于杜伟这样一个中庸之人,自然不能接受二姨娘这番离经叛道的话。他登时被气得血气上涌,一张脸直直被涨成了猪肝色,“你……”杜伟被气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二姨娘,看着二姨娘一张盛气凌人的脸,他的手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迅疾朝二姨娘扇了过去。
啪……
屋子之中全都沉静下来。
那一记响亮的巴掌声被无限地扩大,在屋子里久久回荡、历久不散。
二姨娘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双目瞧着眼前的杜伟发直。眼珠既没有转动,眼睛也没有眨,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倘若不是脸颊上火灼似的疼痛和脸颊上的温度,二姨娘简直觉得这就是一场梦。
杜伟竟然打了她?!她将这句话默念了三遍,这才彻彻底底将自己完完全全给说服。她竟然真的被杜伟打了!
杜伟也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动手打二姨娘,一时之间,那手还伸在半空之中,不知该怎样缩回。双目直直地瞧着一脸难以置信的二姨娘,他的眼神之中同样的是难以置信,还有悔恨和懊恼。
突然感觉到怀中人一沉,杜伟勉强回了神。瞧见怀中那与芸娘酷似的一张脸此时红肿起来,一双琉璃目将闭欲闭,杜伟哪里还顾得上此刻被打了的二姨娘,感觉缩回了手,将丹娘双手托住,“你怎么样了,还痛不痛,冷不冷……”杜伟现在满颗心都扑在了丹娘身上,哪里还去管二姨娘,对着那陷入昏昏沉沉的丹娘一阵嘘寒问暖。
“好,好多星星,嘿嘿……”九姨娘抬起了手,指在眼前,一阵晃悠,紧接着便是嘿嘿一笑,她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杜伟急切的呼唤声。紧接着便是双眼发黑,她彻底地坠入黑暗之中。
“丹娘,丹娘……”杜伟用力摇了摇已经晕过去的丹娘,而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他这会儿转过了脑袋,对一婆子大声吼道,“快将她送到寝屋去。”
“哦哦,是,老爷。”被杜伟大吼的那婆子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杜流芳走上前,将手搭在已经陷入迷怔之中的二姨娘,轻轻拍了两下。
二姨娘此刻才回过了神,眼眸之中氤氲起的忧伤挥之不散。
第205章 新媳进门
杜伟向来听得进去杜流芳的话,这会儿听了杜流芳的一席话,心头的愤怒竟然消了一大半。他本也不想将二姨娘休掉,只是二姨娘话说到那份上,他也不可能放下男子的尊严去挽留。如今杜流芳给他给台阶下,他也顺着下来了。脸色冷凝地瞧着面色如常的二姨娘,闷声道:“好,既然阿芳给你求情了,这休书也就免了。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丢下这句话之后杜伟站起身来,准备往屋外走去。
二姨娘却出声叫住了他,“等等。”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好似没有夹杂丝毫的感情。
“怎么?”杜伟不由得转过身来斜睥着二姨娘,心道他已经如此宽大处理了,这二姨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老爷有了休妾的打算,即使拖到日后,那也是要休的。与其两人相见越是生厌,倒不如如今休书一封,断了两人关系。”二姨娘声音若流水,轻轻在众人耳边滑过。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屋子里众人个个脸色一变,震惊、嘲笑染上了他们的眉梢。
杜伟眼里刚刚散去的愤怒此刻又聚拢过来,他实在想不到自己都已经让到这步田地了,可是二姨娘却偏偏还要坚持要下堂。“好,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杜伟撇过头,正好瞧见一旁小丫鬟手中捏着纸笔,他不由分说地将其一把夺过。几步跨到一个矮几旁,大手捏着笔杆,将一张白纸碾平,便在其上飞龙走风起来。
屋中众人此时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之中缓过来,等他们呼吸变得正常起来,杜伟一封休书早已落了名。此刻他正捧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吹了吹,然后二话不说递给了二姨娘。“你收着,从此之后,咱们再无瓜葛。”杜伟不容置喙地这样说着。
二姨娘伸了手,将那封休书慢腾腾接了过来。杜流芳注意到,二姨娘接休书的手在隐隐发抖,可是她却不动声色地沉下了眼眸。二姨娘主意已定,即使自己再多加劝慰,结果还是一样。“多谢老爷,后会无期”良久,二姨娘才吸了口气,沉着声音跟杜伟道别。然后站直身子,迈着细碎的步子朝前走去。
她的步子虽然细碎,但是却很快。只眨眼间的功夫,她已经闪到了大门口,只差一步,她便跨出了门槛。
“等等。”杜伟在身后急急唤住了她,心底浮出了隐隐的不舍。二姨娘的那句后会无期真真叫他的心口一疼。“今天是除夕,晚上还有团年宴,你今日便留下来,等过了这节再走,也不迟。”
二姨娘的脚在门口落定,她头也不回地摇了摇头,一丝苦笑攀上了脸颊。“不必了,你们杜家团圆,关我这外人什么事儿?”说罢,她便抬了脚,一步跨出了屋子,然后匆匆走下早已堆满雪的石阶,大步流星朝院子外走去。
很快,二姨娘的身影消失在这一片银装素裹之中。若不是那近处的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屋子里的人真觉得这只是如梦一场。
“啊,二姨娘斗篷都没有披上,这冰天雪地的,只怕会着凉啊!”沉默的屋子之中,不知是谁这样叹了一句。
杜流芳偏头一瞧,果然见着二姨娘的斗篷还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架上。她二话不说走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斗篷,便要往屋外去。
“站住,不许去。”杜伟见杜流芳抱着二姨娘的斗篷,想想也知道杜流芳这一去是要作甚。刚才二姨娘的态度如此恶劣,他心头的气犹未消,这会儿自然不许杜流芳去给她添衣。
杜流芳向外走的脚步在听见杜伟的话之后缓缓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双眼殷殷地瞧着自己的父亲,嗟叹一声,“父亲,若真让二姨娘这样走掉,您会后悔的!”
后悔?杜伟嗤笑一声。他怎么会后悔,他平日最讨厌后院之中这些争宠的事情,二姨娘走了,换来府上一片安宁,他又怎么会后悔呢?明明是她先做错了事儿,他还没有责罚她,而她自己就提出了下堂的要求。自己好不容易找了个台阶下,欲将她留下来,她却如此不识好歹,一意孤行。如此之人,他又何必眷恋?不,他永远不会后悔!
见自己的父亲陷入一片沉默,杜流芳只好跺了跺脚,抱着斗篷就追了出去。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到二姨娘。
“哎,三小姐,屋外正下着雪呢……”屋子众人见杜流芳追了出去,赶紧七嘴八舌唤她。
见着屋子里开始乱哄哄起来,杜伟低咤一声,“够了,她要去就由着她去。”最近阿芳跟二姨娘走得近,如今她要走,阿芳多少有些舍不得。望着杜流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院子外,杜伟的眼眸一点一点儿紧缩,他兀自叹了口气,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一般。
“可是,老爷……”有人不死心,又凑了上来,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被杜伟的话给卡在喉间。
“都散了吧,我想要清净一会儿。”杜伟冲着她们摆了摆手,不想再说过多的言语,这会儿他只想清净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二姨娘这一走,他的心头竟会是这样的不舒服跟难受。
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可是杜伟的话她们又不得不听从。遂鱼贯而出。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杜伟一人,他双目空空地瞧着这偌大的屋子,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这屋子一般,空得很。
二姨娘刚到杜府大门,正欲踏出府外,却闻身后传来一声疾呼,“二姨娘,请您等一等。”
二姨娘心中悲伤之余又难免觉得诧异,没想到这杜府之中还有人是真正关心她。二姨娘将心绪一收,面无表情地侧过脸来,便瞧着杜流芳抱着一团东西正向大门这边跑来。
她在门口站定,没有再动。静静等待着杜流芳地靠近。
杜流芳见二姨娘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这会儿正站在原地。杜流芳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朝二姨娘冲了过去,最后在二姨娘跟前落定,喘息着对着二姨娘轻轻一唤,“二姨娘。”
瞧着这厢因为奔跑面色变得潮红的杜流芳,二姨娘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些许的动容,只是语气依旧平淡得很,“是阿芳啊,你来作甚?”
杜流芳又吸了一口气,这会儿才觉得自己肺部吸着着冷空气不再跟针刺一般。她将手里捧着的斗篷展开,替二姨娘披好,然后又将其系好。“您的斗篷,这大雪天的,太冷了。就算走至少也要穿的暖和一些。”
二姨娘万万没有想到杜流芳前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送这件斗篷,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番话二姨娘如何不解。此时她的眼中已经氤氲起一层水汽,这世间多的是锦上添花,而这种雪中送炭的却是少之又少。杜流芳有这份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谢谢你,阿芳。”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谢字,二姨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杜流芳表达自己心头的那份感激。
感受到来自二姨娘内心深处那抹由衷的谢意,杜流芳微微一笑,“何必言谢?不知二姨娘日后是要回丞相府还是?”
闻言,二姨娘缓缓落了一声叹息,“在你父亲给我休书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你的二姨娘了。我打算回乡下去,那里是我娘的老家,家中还有一件瓦屋跟几亩田。只要自食其力,就能活下去的。”
二姨娘竟然不会丞相府,杜流芳觉得小小的诧异。但是诧异之余也就了然。当今丞相跟二姨娘并不是一母所生,自然有些隔阂。一个被夫家休掉的女子再想回去,恐怕会被人诟病。更何况那般位极人臣的高官厚爵呢。杜流芳点了点头,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钱袋,塞到了二姨娘的手中。见二姨娘欲要推辞,杜流芳一把捂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