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又去柜子里取了件藕荷色绣着牡丹的百褶裙于杜流芳换上,上身套了件淡蓝色云烟衫,腰间别着个香囊,系上了软烟罗丝带。整饬好这一切之后,若水却也不闲着,又找来被小姐丢进抽屉角落的胭脂水粉,兴致勃勃将杜流芳拉到梳妆台前坐好,便拿好那些女儿家的东西开始往杜流芳脸上抹了。
杜流芳平日里就素面朝天,也没涂个胭脂抹个水粉什么的。若水也暗自劝过,却被小姐说成是太过麻烦,若水也只好作罢。只是这一次,是小姐亲自主持宴会,为了喜庆,自然也是要用到这些的。若水一边往杜流芳脸上抹一边开怀地笑出声来,今天终于有了她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可是她所谓的大展拳脚很快就被杜流芳一句话给压了下来,“就画个眉抹了水粉就好,浓妆艳抹的太吓人了。”前世的她很喜欢女儿家的这些东西,后来遇上了安采辰,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脸抹出一朵花来。以至于后来她的皮肤越来越不好,甚至还会冒一些小疙瘩之类的。找了大夫问,便是平日里这些胭脂水粉出了问题,自那以后,杜流芳对于这些胭脂水粉的热衷程度大大降低。重生之后,更是将这些东西束之高阁了。
本来还兴致勃勃的若水听了杜流芳这话,不由得焉巴下去,怏怏点了头,也只好按照小姐的说法给杜流芳描了个淡妆。不过幸好小姐底子不错,即便是淡扫蛾眉,那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呢,那眉宇间所透射出的气韵将人心折。
杜流芳收掇一番之后,见时辰已是不早,也不再耽搁往大厅去了。大厅外的院子里早叫人打扫了个干净,几个小厮正在院子里忙活着摆弄桌子椅子。
今日只是家宴,并无外人,杜流芳吩咐抬来两张大圆桌即可。府上大房二房的主子加起来,统共不过十来个,倒也够了。
由于杜流芳的刻意吩咐,院子里如今摆上了各种春天开放的花卉。粗粗一闻,便能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当真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啊。
等下人们将桌凳摆好之后,又摆了个矮几在一旁,几上放了茶托茶壶茶盏一类的器具,果脯瓜仁点心也是一应俱全,等摆好之后,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过来了。
率先进院子里的是贺氏,虽然有杜云逸的话在先,但是她还是觉得过来瞧瞧妥当些。到时候杜流芳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的,自己也可以指出来让她改动,免得到时候时间紧迫,想添置啥的也来不及了。
今日毕竟是府上的姑子回来,贺氏自然也应景地穿了身喜庆的粉色云烟衫配着鹅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因为连日来的恶心作呕,贺氏已经瘦了一圈儿,面色也显得苍白,所以这回她敷了一层胭脂,面色瞧起来多少也显得红润些。她像是捏着帕子将周遭布置一扫,很轻而易举就看出了杜流芳所用心思都在这些个花上面。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时节,若换了其他年份,府上姨娘小姐也跟约伴一同去城外游山玩水一番。只不过今年特殊,府上那些个姨娘夫人的已经很久没出过一次府了。思及此,贺氏不由得轻笑起来,暗赞这小姑倒是个会心思之人。又瞧了桌子椅子早已准备好,一旁的果脯瓜仁茶水的也是一应俱全。又过去朝杜流芳问了菜谱一事,觉得可靠,因笑道:“看来倒是我这当嫂嫂的多虑了,阿芳早已安排妥当,只等我们这些带嘴来吃就成。”
“嫂嫂这是说的哪儿话,你身子不适,快些坐着吧。若是累了嫂嫂,哥哥可是不会轻易饶了流芳的。”杜流芳嘴角也浮出放松的笑容来,在家操持家务的嫂嫂都说好了,估计也没个缺的。将贺氏扶着坐下之后,她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然后又忙里忙外张罗着宴会之事了。
晴烟阁主屋之中,一个着粉衫的女子对于一屋子忙活地人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道:“都给本小姐手脚麻利点儿,这屋子里蛛网老鼠都给窜进来了,岂是人住的地方,还不给我麻利点儿?”杜云溪哪里想得到,自己离开这一年多,这晴烟阁就荒废了这么久,如今这屋子里当初结了蛛网,连那可恶的老鼠蟑螂也来光顾。整个屋子瞧起来再也没有往日的奢华,倒像跟一个难民窟没什么两样。杜云溪被眼前这一切气得浑身发抖,她真恨不得杜流芳就在眼前,她手起刀落,将她的脑袋给砍下来。
她好歹也是名满京城的杜家大小姐,自幼饱读诗书,受多少文人世家公子的追捧?可是碰上了这杜流芳,自己事事皆不顺心,不仅搞得自己声名狼藉,而且连小命儿都差点儿丢了。在最苦的那些日子里,她连树根野菜也刨来吃过。既然老天爷将她再次送回这个地方,她一定要为自己所受的苦讨回一个公道,为母亲和五妹讨回一个公道!
“小姐,三小姐差人过来传了话,晚宴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小姐过去了。”这丫鬟进屋时瞧见杜云溪脸色不善,又想起去年那些个被杜云溪打骂一番之后还不忘卖去青楼的丫鬟们,那丫鬟自然生不出半分的怠慢,诚惶诚恐地说着。
杜云溪正在气头上,瞧着过来的这丫鬟倒也细声细气,可是那气却是顺不下来,不客气地怒骂道:“那你还跪在这里作甚,赶快去给本小姐找衣裳来,难道就让我穿这一身破衣衫去赴宴么?”
那被骂的丫鬟赶紧点头如捣蒜,两步并作三步逃也似的出了屋子,张罗着给杜云溪找衣裳去了。晴烟阁这院子无人居住之后,那些贵重点儿的饰物皆锁在小库房内。库房的钥匙在管家手中,那丫鬟没有片刻迟疑,抬脚便去找管家要钥匙。
不想见着杜云溪发脾气的模样,小丫鬟连走带跑去管家那取了钥匙,又马不停蹄往院子里赶。开了库房,那里委实锁了好几件颜色艳丽的衣裳,模样瞧起来也有九成新,只是这些都是去年的款式,样式有些旧了。
情急之下,也生不出那么多讲究了,左右不过一个宴会,又是家宴,这些衣裳也算是凑合。只是这丫鬟拿捏不准这小姐究竟会喜欢哪一款,略微思索了一下,索性将款式凑合九成新的衣裳都抱去给小姐瞧瞧。
丫鬟抱了过去,还没让杜云溪试穿,杜云溪瞅着那些个衣物,很快就瞅出了这是去年流行的款式,登时气不打一出来,将那些衣物兜头朝丫鬟掷了过去,叫骂声铺天盖地袭来:“作死的丫鬟,你当本小姐是好糊弄的?这些都是去年流行的款式!当真以为本小姐在杜府失了势,连你们这个下贱胚子也敢骑在本小姐头上?”
那丫鬟被杜云溪这一吼,吓得头皮一阵发麻,哪里还敢生出别的话来,一个劲儿地点头应承:“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小姐消消气儿……”
“消气?本小姐看你们这些个贱蹄子纯粹就是看低本小姐,不将我放在眼里!”杜云溪被撩拨的脸色青白一片,离府不过一年多,回来竟然是这样个光景儿,杜云溪简直要被气死了。一时之间,这一年多来慢慢压积在她心头的怨气和怒意像洪水一下爆发,她顺手拿了个茶盏,只将眼前这丫鬟当做出气筒,一下子扔了出去。
那丫鬟只顾着低头认错,哪里注意到一只茶盏朝她飞来。只听“嘭”一声闷响,紧接着只觉得额头被重重一磕,疼得她眼泪水蹦了出来,顺着眼泪流下来的,还有那淋漓的鲜血。那茶盏“嘭”一声脆响,最后跌了个粉碎。
那丫鬟吓得脑子嗡嗡作响,眼泪去断线的珠子,大滴大滴落下。
“哭哭啼啼作甚,是死了爹还是丧了娘,晦气!”杜云溪见那丫鬟额头被砸出一个大包,周围沾满了鲜血,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动容,又扯着嗓子怒骂不止。
经杜云溪这么一喝,即便那丫鬟额头痛得要死,她也不敢再哭泣了。这小姐脾气古怪至斯,惹得她一个不高兴,会不会被送去那脏地方?余下的那丫鬟不敢乱想,只好乖乖听了杜云溪的话,将眼泪收住了。
第296章 丑人作怪
因时间紧迫,杜云溪最后还是从那堆衣服上挑选了一件还算满意的衣裳让下人伺候她换上,又让人梳了端庄的凌云髻,鬓发间缀了两只云凤纹金簪。杜云溪左瞧右瞧,觉得不够喜庆,又让人拿了华胜贴上。要说杜云溪的模样,绝对是杜府里拔尖的,就是对于整个京城的钟鸣鼎食之家来说,她的模样也是出类拔萃的。而且她在外的这一年多来,模样也张开了,举手投足竟比往昔在家时还多了一份吸人眼球的娇柔丽色,削肩细腰、身材合挑,更有一份清新淡雅的自然之美,想必这是因为在山林深处呆过一段时间的缘故。
杜云溪本就生得美,如今又刻意装扮了一番,真真叫人美得心惊。那替她梳头的丫鬟看着铜镜里这样的丽人竟然是瞪直了眼,连手下的轻重也给忘记了。
只见镜中的美人柳叶眉微微蹙起,接着便是樱桃小嘴一张谩骂随之而来,那声音尖刻倒破坏了几分美感。“小贱人,你想谋财害命啊!”随即便见美人的丹凤眼中蹦出难以遏制的怒火,那丫鬟瞧得正是起劲儿,心头暗羡,连发怒都能美得这般不可思议。可是随即她的艳羡立马从眼里溜出,剩下的只有哀怜和求饶,“小姐,轻点……”这丫鬟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望着镜中的美人竟然走了神,这会儿小姐正转过脸来扯了她的脸皮子,疼得她龇牙咧嘴。那小丫鬟暗恼,怎么就给忘了这小姐古怪的性子,她扯她一根头发丝,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给本小姐精神点儿,倘若再敢怠慢,就将你这双手剁下来吧。”杜云溪毫不客气地危言相逼,吓得那丫鬟浑身发抖。
杜云溪原本就对着仆人们非打即骂,后来背部受伤站不起来之后,性子越发古怪诡谲,院子里的这些丫鬟们哪个没有被她打过骂过,更有甚者是卖去青楼直接打死的下场。如今她的伤是好了,可是那古怪的脾气却没跟着改过来。在她伤好后的日子里,洗衣做饭也全成了她的活计,如今手上的力道也有了,这一下手,那丫鬟白净的面皮立马地红肿起来。
杜云溪见那丫鬟连连点头,意犹未尽地缩回了手。那丫鬟如今也不敢再旁生他念,只是恭敬地替杜云溪梳着头。
打扮之后的杜云溪俊眉修目、顾盼神飞,恍若神飞仙子,叫人瞧了哪里移得开眼,莫说底下那些婆子丫鬟,就是稍稍见过世面的那些姨娘,也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这堪称一代娇娃的美人。
杜云溪打小容貌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追逐的目光。如今她乐滋滋接受了众人投向她的欣羡的目光,心头已是十二分的满足。她整个人恍若焕然新生,觉得浑身力量充沛。仿佛之间,从前那个受人瞩目的杜家大小姐又回来了。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去迎合这些朝她追逐过来的目光,但当她的目光触及院子前那一双冷眼的时候,原本欣喜的心情突然添了堵,那人不是杜流芳又是何人?不过转念一想,她杜流芳即使备受爹爹疼爱那又如何,她那独一无二的美貌才是众人所瞩目的对象。杜流芳拿什么跟她比?
杜云溪渐渐地理清了思绪,凝在脸上的笑容继续如花一般绽放开来。在夕阳的余晖下,那一颦一笑竟如同太阳一般光彩夺目。顺利成为了这次宴会之上当之无愧的主角。
“三妹,多谢你今天为姐姐所操办的这次宴会,姐姐喜欢得很。”杜云溪小碎步走到杜流芳跟前,神情之中含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目光阴冷之极,好似那冬日里千里冰封的冻雪。细看之下,那淡淡的笑容中隐着不可一世的倨傲神色。
杜流芳自然瞧出来了杜云溪的挑衅之意,却只是淡淡笑着:“姐姐喜欢就好,在外流浪一年多,三妹很高兴姐姐能再次回到府上。”高兴地恨不得亲手送她下地狱。
见杜流芳那张脸没有任何的变化,腮边凝着的浅笑之下也并未隐藏任何的情绪。杜云溪忽然有种拳头砸在棉花上之感,杜流芳这副不痛不痒的反应,令杜云溪恨得牙痒痒。
杜云溪咬着牙凑上前来,用只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在杜流芳耳边道:“贱丫头,你别得意,你的猖狂就快要到头了!”这杜府的天儿,很快就要变了!
杜流芳只当是耳旁风,一笑置之。瞧了瞧眼前这就跟一朵出水芙蓉的女子,双眼微眯。初闻母亲和妹妹的死讯,她不但不嚎丧,反而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杜云溪被杜流芳漠视的眼神堵得心头像是梗了棉花一样,但转眼间又见杜流芳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游走,杜云溪暗自打量了自己衣饰。心中只道虽说这衣裳样子是旧了点儿,但多少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再说还是经过她刻意装扮一番。杜云溪想来对自己的美貌是很有自信心的,而且此时众人的眼都汇集在她身上,一股优越感如春笋一般蹭蹭上冒。她像是一刹那洞悉了杜流芳的想法,自信娇美的笑容绽放得越发明媚,心里已是卯足了劲儿要将杜流芳给比下去了。“哟,有的人可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如若不然,那就只能是丑人作怪了。”杜云溪捂了嘴,轻呵呵笑出声来。
丑人?是只谁还不一定呢?杜流芳不置可否,辞了杜云溪便过去陪着贺氏了。
贺氏早早瞧见杜云溪对小姑的眼神不善,这会儿见杜流芳坐了过来,便偏了脑袋细声问道:“阿芳,大姑子跟你说甚了?”这姑子委实太不孝顺了,这才听闻她母亲跟妹妹去世的消息,却半点儿不见伤心,反而打扮得像是要去勾人似的,贺氏越瞧着杜云溪就越发不待见她。
杜流芳看出了贺氏眼里所包含的关切和鄙视之意,自然是想贺氏肚子里的蛔虫将她的心思摸了个干净,因笑道:“嫂嫂不必担心,不过是丑人在作怪。”
第297章 再闹一场
“父亲。”杜云溪眼波一转,正好瞧见忙完了公务便往这院子里赶的杜伟,她眼神一闪,赶忙凑了过去,嘴里还不忘用娇柔的声音唤着。那声音恍若黄莺恰啼、鸟鸣幽涧,真真悦耳动听地紧。
杜伟如常人一般,目光率先被那刻意装扮过的杜云溪所吸引。心中暗道他如今儿子女儿个个也都大了,个个生得眉目俊秀,朝中那些同僚们对他生生羡慕得紧。尤其是眼前这大女儿,更是其中的翘楚,想当初多少人明里暗里想来提亲说媒啊。杜云溪在外流浪一年多,如今能再次回到他的身边,果真是上天的恩赐。只可惜她一回来就要承受丧母丧妹的痛苦,真真是……等等!
杜伟心头咯噔一声,他仔仔细细来回扫了扫杜云溪身上所穿衣裳,还有那发髻发饰,尤其是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上还挂着的笑容竟比那三月春风里的桃花还美艳上三分。一时之间杜伟的脸色变了又变,由欣慰感激变作了狐疑,然后变得青白交加,最后变成了厨房的炒菜的锅底,黑沉得吓人。“放肆!”他仔细端倪着自己的女儿,却没从她那张羞涩妩媚的脸上瞧出半分的哀愁,有的只是不可一世的傲气和高人一等的讨好。这两本来是不容互存的形容词却无比合适地用来形容此时杜云溪的表情。杜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黑,最终遏不可耐,索性吼出声来。
杜云溪哪里料到父亲会突然发起这股无名火气,心头咯噔一声,楞在哪里不知如何是好?一双如狐狸般妩媚的眼只是幽幽盯着杜伟,眼里有着惊吓和欲说还休的可怜之意。
瞧着杜云溪这番可怜兮兮的模样,杜伟也发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了,女儿毕竟在外吃了很多苦,如今能回来,已是万幸了。思及此,杜伟将板着的神色微微一敛,“你母亲刚死,怎么能穿这样艳丽的衣裳?来人,快带二小姐下去换了吧。”
杜云溪此时才晓得自己犯了甚错,如今母亲和妹妹刚死,她打扮得这般妖娆艳丽也委实说不过去。只是……明明院子里的众人皆是穿红着绿,就连杜流芳也是如此,父亲为何单单只说她?但杜云溪也知自己才刚回来,在府上还站不住脚跟,倘若跟父亲吵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