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这才后知后觉,吩咐道:“快快快,快将阿溪扶到床上去。”大夫人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东窜西窜窜进了杜云溪的闺房。这时又有丫鬟拧过巾帕替杜云溪擦拭身上的伤口和血迹。杜云溪白皙的后背除却刚才被那瓷片划伤的痕迹,还有之前那采花贼留下的深浅不一的吻痕。这两样痕迹交织在一起,有着异样的诡谲。
大夫人坐在床沿边瞧着床榻上躺着的那毫无生气的女儿,心痛得要死。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苦难降临在自己女儿身上,如若可以,她真的愿意替阿溪受罪。
今日之事,她用脚丫子想都能知道定是杜流芳从中搞鬼。这件事之后,恐怕安采辰都不愿纳阿溪为妾,阿溪的名声算是被杜流芳给毁尽了。想到这里,大夫人的眼里就冒出腾腾地杀意。阿溪,你放心,母亲一定不会让杜流芳好过!
此时杜云溪的闺阁中挤满了人,但是周遭却一片静谧,众人见府中老爷夫人皆是一副深沉模样,他们生怕惹到两人主子,遂敛声屏气,眼睛都不敢乱瞟。
“老爷、夫人,李大夫来了。”一个丫头窜进屋,将一个身形俊朗的儒雅男子引了进去。
这是自那次在有间门口相遇之后,杜流芳第一次见到李浩宇。他脸上依旧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双眸泛着点点的浅光,体态修长,举止儒雅,实在是这浊世中盛开的一朵水莲花,温润若玉、器宇轩昂,令人不忍忽视。
见到李浩宇,杜如笙巴掌大的小脸泛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来。此刻,她似乎忘记了二堂姐受伤的事实,兔子一般跳到李浩宇面前。“李公子,好久不见。”杜如笙的兴高采烈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大夫人冷冷扫她一眼,眼中有轻蔑不耐之色。
二夫人赶紧上前拉了杜如笙,将她拖到边上,给李浩宇腾出一条道来,道:“阿笙,还是让李公子先给阿溪诊脉吧,李公子,里面请。”
杜如笙本见着李浩宇心中欢喜,却将二堂姐受伤的事情给忘记了。她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一脸的腼腆,“李公子,你要好好为二堂姐诊脉哦,她好可怜。”杜如笙睁着一双大眼,一副令人不忍拒绝的表情。
瞧着这面前小姑娘人畜无害的表情,李浩宇失笑,摸了摸杜如笙的包子头,浅浅笑道:“在下会竭尽全力的。”
大夫人见那李浩宇在门口与杜如笙打情骂俏,心中涌起一股腾腾火气。“李大夫,快来看看我家阿溪吧,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话毕,还没忘记朝李浩宇身旁的杜如笙赏一记白眼。
二夫人知道大夫人冒火了,赶紧拉了杜如笙,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待会儿难保大夫人的一团火气不会发在阿笙身上。
李浩宇走到床沿边,底下丫鬟早已备好了木椅。坐下之后,大夫人早已迫不及待将杜云溪的手腕递了过来,一脸殷切的表情。李浩宇手指扣住了杜云溪的脉门,双眸垂下,仔细替杜云溪把脉。
每每这个时候,大夫人的一颗心都被提到嗓子眼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浩宇手里的动作以及他脸上的表情。好似她稍一眨眼,就要错过什么似的。见李浩宇缩回了手,大夫人立马问道:“李大夫,我家阿溪究竟怎么样了?”
李浩宇脸色并未缓解,伸手在杜云溪背上来回捏了几下。大夫人正欲开骂,只是一想着阿溪身上有伤,便止住了,抹了把眼泪,痛苦地诉说着:“阿溪被瓷片划伤了背,紧接着她就昏迷了。”
此时,李浩宇已经缩回了手,神情之中夹着某种哀伤,望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大夫人的心里冉冉升起。“李大夫,我家阿溪究竟怎么样了?”情难自禁,大夫人不自觉抓到了李浩宇淡紫色衣袖一角,死死捏住。
李浩宇稍稍叹出一口气,这才喃喃说道:“杜二小姐的伤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她的背脊已经变形,显然是之前受过重伤,应该是跌倒所致。再加上她情绪激动,这才导致昏迷。只怕杜二小姐,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看着床榻上那张绝美动人的脸,李浩宇有些不忍心说出口。这样的女子一向骄傲,如今这样的打击只怕比直接要了她的命还要来得痛苦吧。
闻言,大夫人如遭雷击,摇摇欲坠的身形猛地晃了两下。“你……你说什么?”大夫人发白的唇不停地抽搐着,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只是一双眼睛还瞪得死大,直直盯着李浩宇,像是在向他求证一般。
第九十一章 落下残疾
医者父母心,李浩宇瞧着大夫人这副模样,心中亦是不好受。将脸别过去,眼神落到别处,稍稍点了点头,舌头一哽,难以启齿道:“夫人自己保重身体,请恕在下医术不精,不能治好杜二小姐的伤。”他眼神所落之处,正好是一只檀香木大屏风,屏风上面用上好的丝线绣着一位闺中小姐采花扑蝶的情景,那女子脸上洋溢着甜蜜幸福的笑容一霎时刺了他的眼。杜儿小姐恐怕此生再也不能这样扑蝶了,他的眼神忽的一黯。
杜伟心知杜云溪之所以会伤得这样厉害,完全是因为自己刚才那愤怒地一推。现在想起来,他的心里满是懊悔,肺腑之中都被满满的悔恨充斥着。想要凑到床沿边,可是看着床榻上那躺着的毫无生气的杜云溪,他的心猛地一震,不敢再上前半分。
大夫人涕泗横流,惨白的脸颊白得近乎透明,努力睁大的眼眸中写着满满的不相信。她的女儿,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女儿,怎么会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废人?!不会的,一定有救的,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泣不成声的大夫人突然抬了一双利眸来,死死锁住李浩宇,尖利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久久传响,“一定是你学艺不精,你这样的大夫只会耽误病人!只不过是跌倒而已,你就医不好?”一边絮絮叨叨数落着李浩宇的不是,一边转过头,瞧向杜伟,殷殷说道:“老爷,我们重新给阿溪找大夫好不好,她还那么年轻,她才十五岁,怎么会站不起来呢?”大夫人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脑袋,挣扎着要起身走到杜伟身边来。
一声声的哭诉震得杜伟心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他何尝不想李浩宇诊断失误、学艺不精?可是李浩宇的医术不凡,在京城之中没有几个可以与之媲美。就算是御医也是不逞多让的。既然李浩宇都这样说了,阿溪还有什么指望?杜伟心中一恸,双手捉住大夫人柔弱不堪的双肩,这才不至于让大夫人跌倒。“夫人,你冷静点儿。阿溪如若肯爱惜自己,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今日之事,也当是给她一个教训,想来她日后定然不会再这样乱来了。”杜伟心中虽对自己推到杜云溪而后悔不迭,但是杜云溪屡次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情来,叫他这个当父亲的如何不愤怒?
大夫人闻言,哭得越发厉害了。“老爷,人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这样数落阿溪的不是,就算阿溪有什么不是,她始终是您的女儿啊。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非阿溪心中所想啊……”大夫人当然忘不了刚刚是杜伟一手将杜云溪推进了瓷片之中,定是刚才那狠狠地一推,才是阿溪的致命伤。老爷竟然为了杜流芳,将阿溪置于这样的境地,大夫人心中的怨气如何能消?
一想起自己虽然当了这杜府主母好些年,是杜伟名正言顺的妻子,但是杜伟心心念念的始终是那个死去的芸娘!那个贱人,人都死了还要在人心间作祟!又想起这些年来,阿溪和阿雪的吃穿用度都要比杜流芳这个贱人低一篾片,心中一股怒火登时熊熊燃烧起来。她这样尽心竭力地为杜府做事,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的怒火如何能够平息?
只是,杜伟她是不敢动的,所以她将这多少年来一直积压在她心头的怒火通通洒下了杜流芳。这个贱人,她一定要亲手送她下地狱,去见她那个死去的娘!
“好了好了,你自己身子也不适,还是快些去休息吧。”杜伟看着大夫人脸色苍白的骇人,双眉一紧,遂这样安慰着。
大夫人哪里肯依,阿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理当陪在她的身边。大夫人朝一旁的杜流芳递过一个阴冷之极的眼神,固执地说道:“妾身要在这里陪着阿溪。天色不早了,你们都下去吧。”大夫人挣脱开杜伟的钳制,徐徐走近床榻,缓缓坐在床榻边沿,伸手摸了摸杜云溪那张惨白之极的脸。看着她双眸紧紧的闭着,纤细的柳叶眉紧皱成一团,一副痛苦纠结的模样。大夫人勉强压制住自己心酸的冲动,拂了拂杜云溪的眉头。
杜流芳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今日之事也不过杜云溪咎由自取。大夫人既然要撵人了,她也不想在这血腥之地多呆,遂走到大夫人跟前来,状似揪心地宽慰着,“母亲,二姐已经这样了,您自己要好好保重自己啊。免得二姐还没醒来的时候,母亲您自己都病倒了。”
大夫人冷眼扫过杜流芳,见她脸上一副伤心模样,大夫人简直要炸毛了。心中的怒火不断往上翻涌,逼得她的喉头像是在火上烘烤一样。半响她才压制住自己心尖的怒火,面无表情道:“多谢阿芳提醒,母亲自己会注意的。倒是阿芳你,这采花贼能来一次难保不会再来第二次,你自己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注意啊!”
呵呵……她何时会惧怕这样的挑衅?杜流芳冷冷一笑,“多谢母亲提醒,时辰不早了,那流芳就先告辞了,就让二姐好好的静养吧。”
说完,杜流芳已经大步闪出了内屋,大夫人淬毒的眼神一直目送着杜流芳的离去,有半响的失神。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大嫂您自己也要保重啊,我跟阿笙这就先告辞了,明日再过来。”二夫人拉了杜如笙的手跟大夫人告辞,她脸上虽然露出一副十分痛心的表情,但是心里早就乐不可支了。往日聚会,大夫人总是夸赞她的女儿是多么懂事多么听话多么聪明伶俐多么大方得体,最最重要的还是那一副貌比天仙的容貌。可是如今,这令她炫耀的资本被生生摧毁,看她以后在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早就受够了大夫人一副高高在上模样,今日之事总算是为她掰回了一局。
大夫人如何不明白二夫人的心思,心中冷笑,一个庶出想要翻盘,门都没有!
杜如笙好不容易见着李浩宇,话都没有说上两句,就要被拉走,心中自然不乐意。本欲挣开二夫人的束缚,但得来的却是二夫人一记冷眼。杜如笙被瞪得不敢乱动了,只好随着自己母亲,不情不愿出了屋子。
走出了晴烟阁,若水见小姐心情不错,心知二小姐如今残废的身子自然不能对小姐构成威胁,心中也是一松。“小姐,这下咱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杜流芳高兴之余,但心底并没有放松。只怕经过这件事之后,大夫人对她更是恨之入骨,更加不会放过她。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是没有半分的惧怕。深邃犹如古井的眼眸幽幽望着月下黑影森森的竹影,杜流芳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回吧。”
翌日,杜流芳用过早膳后,就坐到书桌前神清气定地练起字来。若水则在一旁摇着团扇,替她去热。“小姐如今的字可是越练越好呢。”若水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看着小姐笔下日益工整的字,不由得赞叹了一句。这样娟秀的字迹,饶是她这样不识字的人瞧着也觉是赏心悦目。
杜流芳轻轻一笑,没有说话。这时五月捧了茶水进屋,杜流芳注意到她捧了两只茶盏。正要问时,却见得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随着五月的身影旋进了屋。待看清那人模样,杜流芳赶忙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来,“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到妹妹这烟霞阁来坐坐呢?”此时,她已经从书桌前移开,殷殷迎了上来。
那进屋的不正是她的哥哥杜云逸?
杜云逸脸上也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只是杜流芳隐约觉得不对劲儿,好似他的笑容底下还隐藏着什么。杜流芳暗自心惊,莫不是自己感应错了,哥哥怎么可能对她有所保留?大概是因为哥哥还没有从婉儿那件事情之中走出来吧。是以杜流芳撇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感觉,报之以更加甜蜜的笑容。“五月,还不请大少爷坐下?”
杜云逸施施然走进屋来,朝屋中环顾一周,这才收回了视线,缓缓坐了下来。他黝黑深亮的眸子朝杜流芳瞧来,眼里有着杜流芳读不懂的深意。待杜流芳想要深入考究之时,杜云逸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阿芳,来。”他微微笑着,朝杜流芳招了招手。
杜流芳有片刻的迟疑,哥哥今天这是怎么了?心中虽有这样的疑惑,但她还是挪着脚步,朝杜云逸靠近。
杜云逸面有深意地伸出右手,爱抚地摸了摸杜流芳的脑袋。迎上杜流芳不解的目光,良久之后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无比自责地说道:“都怪哥哥这阵子为前事所扰,才会对你疏于教导。”
哥哥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杜流芳心中一疑,脸上却是陪着笑容,“哥哥这是在说什么话,难道妹妹做了什么有辱家门之事?”隐约中,杜流芳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了。
第九十二章 挑拨
杜云逸见杜流芳这样问着,再也不藏捏着。一脸深沉地望着杜流芳,低着嗓音说道:“我听柳表弟说这些日子,你总是跟母亲和二妹作对,连着几次二妹出事,都是你在背后操纵。哥哥知道柳表弟不是那种信口雌黄之人,没有真凭实据就胡乱开口之人。母亲跟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恩怨化解不了?现在二妹已经落下了残疾,日后都站不起来了。妹妹你听哥哥一句劝,日后不要再为难她们了好不好?”
杜流芳闻言,单薄的身子猛地一震,她竟然没想到柳意潇竟然会鼓动哥哥来说服她?!杜流芳有一瞬的呆愣,但是很快她又恢复常态,“哥哥,那只不过是柳表哥看妹妹我不顺眼,说出来的话自然不足为信。哥哥你就别听他胡说八道了,二姐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如若她自己能收敛一些,又何必得来这样的下场呢?”
杜云逸见杜流芳并不听劝,两道浓浓的剑眉不由拧作一团,语音也抬高了些。“意潇岂是那种随意污蔑他人之人?哥哥实在是不懂,你跟母亲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毕竟是我们的母亲,就算她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就不能原谅她?”杜云逸实在是不理解为甚自己的妹妹对母亲和二妹一副苦大仇深模样。明明母亲待他二人是极好的,甚至比她的亲生女儿还要好,妹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今,他夹在中间,真不知向着谁才好。
原谅?继母前世害得母亲病死、父亲冤死、哥哥下落不明,杜云溪害得她乱棍打死,死不瞑目,这样的深仇大恨,难道不应该找她们讨回公道?
杜云逸感受到了那来自杜流芳内心里的那股怒气和怨气,心道原来意潇说得都是真的。这样一想,他的眉拧得更深了,“妹妹!”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近乎有些怨懑“我不想我天真可爱的妹妹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趁着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就收手吧。”
若水早在一旁看不习惯杜云逸对小姐一副指责模样,如若不是五月拉着,她早就站出来替小姐说话了。但是此时,见到杜云逸对小姐误会越来越深,她实在憋不住,上前几步说道:“大少爷怎可这样对小姐说话,小姐从来都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若不是那些人先来招惹小姐,小姐又怎会对他们下毒手?”大刺刺说了一通,将心中的怨气吐了出来,若水总算是好受多了。
一旁不说话的五月可是被若水给吓坏了,两个主子说话,他们做奴婢的怎有插嘴的份儿?赶紧将若水拉回原处,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杜流芳往若水这边瞧了一眼,心道连婢子都这样理解她,可是哥哥……嗤嗤一笑,“哥哥,你只听柳意潇片面之词,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这样不遗余力甚至是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