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母亲寻我,只是为了问清昨日之事。流芳先已一一作答,路途奔波,流芳如今也有些乏了,流芳就先行告辞了。外祖母、母亲,晚安。”在许老夫人陷入深沉的思考间,杜流芳掀衣朝那两人福了一礼,便提了裙裾往屋外行去。
大夫人瞪着杜流芳窄窄的背影,陷入咬牙切齿之中。等那身影消失在她眼帘,大夫人这才缓过神来,心中依旧有郁气给堵着,令她分外难受。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将杜流芳给叫过来,白白让她添堵!
这时,她忽然听见母亲冷冷的声音传来,“君儿,你不觉得杜流芳的改变太大了么?”
大夫人转过头来,对上许老夫人一双老眼,见她眼中有波光闪动,思及她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实在不懂母亲的心思,遂摇了摇头,疑惑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这,跟她们又有何干系?
许老夫人顿了一顿,蹒跚着步履走到窗外,借着月光,她瞧见杜流芳朝院门外直直走去,身后一道黑影旖旎出夜色的迷醉。她望着那身影良久,大夫人见状,也跟着过来,见母亲脸上也添着疑虑的表情,又忍不住问道:“母亲,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许老夫人回过神来,“短短半年之后,变化却如此之快,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这是不是有点儿太不正常了?”
经许老夫人这样一提点,大夫人不禁将原先那个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杜流芳和如今这个沉稳淡定、工于心计的杜流芳进行对比。杜流芳不仅是性子改变了,而且在各方各面,都有很大的出入。以前的杜流芳最喜欢跟阿溪一块儿玩,也很喜欢依赖她这个继母,可是如今却好似对她们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她们送进地狱才肯罢休;以前的杜流芳不学无术、是个典型的花架子,可是如今竟然也会吟诗作曲,委实令人觉得奇怪……以前的杜流芳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不管是悲伤还是欢喜,可是如今的杜流芳面色淡然,那双黑眸之中根本透不出半点的情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性子可以隐瞒,可是吟诗作曲这样的事情是需要时间沉淀积累的。杜流芳恍若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大夫人脸色变了几变,这一切真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这杜流芳变化可真是快,好像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怎么会这样?”莫非是有什么风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变化如此之大,不得不令人怀疑。听说杜流芳是掉水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许老夫人淡淡问着。
一阵风起,明明有些燥热,大夫人鸡皮疙瘩却爬起了一背,“正是,母亲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借尸还魂?”大夫人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那风吹得屋中的烛火忽明忽灭,大夫人的心一下子被揪起。莫非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
“有可能。”许老夫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母亲以前听过这样的事,当时也只是道听途说,却没有想到,世界上真有借尸还魂的。”
大夫人的额头冒出密密的冷汗,显然是被吓坏了,一双黑眸又惊又惧,“母亲如何断定她……是借尸还魂?”大夫人每每念到这四个字,心头就一阵发毛。
“性情大变,行为举止都与以往不同,”许老夫人以前也听过杜流芳的大名,她可是野蛮跋扈在整个京城的豪门院宇中都是出了名了的。一个人的变化不可能这样快,尤其是杜流芳落水,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怀疑。“再说,据我所知,杜流芳并不会游泳,那她又是在冬天落水,饶是湖水没有结冰,但却冰冷异常,她竟然还活着,委实有点古怪。”许老夫人此时想着杜流芳种种,都觉得这个淡然空灵的女子处处透着古怪。
此事大夫人也曾经觉得奇怪,照理说冬日的湖水不会将她淹死,也会将她冻死。可是杜流芳就仅仅是发烧而已,几天之后,照样活蹦乱跳。如今想起来,大夫人越觉得起疑,而且杜流芳的确是自从那件事过后,性情大变,还放掉了推她下水的杜美菱,这要是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大夫人竭力压制着心头那种发毛恐惧之感,“如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倘若杜流芳真是被鬼附身,那她们岂不是更无胜算,只怕会落得更加凄惨的下场。一想到这里,大夫人更是难以遏制心中的恐惧。
许老夫人年过半百,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倒不至于胆寒。她的双眸间笼起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水光,“不用担心,杜流芳若真是无所不能,也不会找个会功夫的丫头在身边保护。我有办法,不管她是不是杜流芳本尊还是借尸还魂。这一次,一定要杜流芳死无葬身之地!今晚便让若兰动手,剃掉杜流芳身边那个会功夫的丫头,这样就算是除掉了她的一臂,看她日后还如何嚣张!”许老夫人如今对杜流芳同样是恨之入骨,她冰冷的语气听来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暗藏一份杀机。
大夫人见许老夫人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纠结的心总算是松懈了些。“一切听母亲安排。”杜流芳如今就是她心中的一颗毒瘤,能够将这颗毒瘤祛除,大夫人自然再高兴不过。
此时,许老夫人低头将嘴贴近大夫人的耳朵,用手掩住,在大夫人耳根边说了一通悄悄话。见大夫人神色变了几变,这才坐回到原处。眼里凝着深光,惨白的烛火映着她一张皱纹深然的脸,显得几分鬼怪可怖。
而一旁的大夫人则是咧开唇笑,露出一个多日不见的舒心笑容。笑容里带着几分毒辣阴狠,典型的笑里藏刀。
第125章 乱糟糟
杜流芳回到院子之后,她已是身心俱乏,先是问了下人熬药的事情,闻说父亲已将那药悉数喝下,她这才放心。后又到屋子里瞧了瞧锦绣的伤势,见她服药身体有所好转,杜流芳安慰了几句,守着锦绣睡下之后才回到屋子。洗漱之后却也不急着入睡,慢慢坐到临近窗子的椅上,屏退了下人,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那里。
一灯如豆,映的屋中饰物影影幢幢。昏黄的烛火将杜流芳的影子打在窗纸上,拉得老长。杜流芳顺着推开的窗朝院子里望去,院子外一派安宁,只有两个守门丫头分站在院门前。月色撒将下来,浸润着这一片宁静的小院,隐于树梢的知了在这般宁静的夜晚拉长了调子,丝丝拉拉地欢叫起来。此刻杜流芳听在耳里,却也并不觉讨厌。聒噪的蝉声并没有打破夜的静谧,一阵晚风裹着花香拂过杜流芳的脸,轻轻梳理着她披散下来的青丝,耳畔一片酥麻发痒,心中却觉得格外舒畅。
不知柳意潇这会儿有没有醒过来,杜流芳双手托腮,望着窗外一棵黑影婆娑的柳树,陷入了沉思。
前世自从柳意潇让她在人前出丑之后,她就特别讨厌他,每次宴会什么的也跟他保持拒绝,甚至连问候都变得很少。可是重生回来,柳意潇次次破坏她的计划,实在可恶得很。但是他虽然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却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给大夫人,反而还在她的危机时刻,处处为她设想。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傻这样单纯的一个男子,柳意潇他真是个大笨蛋!
杜流芳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乱糟糟,刚才赏心悦目的情致完全消失殆尽。她整个人像是弹簧一般从椅上豁然而起,伸手准备将敞开的窗子合上,这是却闻见一声清脆的猫叫声。
杜流芳忙不迭缩回了手,将屋中唯一一盏烛火扑灭。刚才这猫叫声是锦慧传递的信号,说明有人已经闯进了烟霞阁。这半夜有人闯进院子上,定是大夫人派过来的。莫非大夫人胆子这么大,竟敢派人溜进院子里来刺杀她?也是,大夫人一定以为他们给父亲下毒的计谋得逞,是以才会这样迫不及待除掉她这个嫡女。嫡女在父亲死后相继而死,或许会有人说闲话诟病大夫人,但是若是死在前头,就不会惹来众多非议。大夫人这一招可真是深沉!
杜流芳一时之间思绪万千,锦绣如今伤势还没有好,大夫人若是真有这样的打算,肯定会派出手段厉害的高手,光凭锦慧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杜流芳正欲出内屋,跟迎进内屋的若水打了个照面。但见若水捂着乱跳的心,整个人还陷入慌乱恐惧之中,咽了口口水,这才说道:“小姐,锦慧在院子跟一个黑衣蒙面人缠打起来,那人来势汹汹,锦慧一人有些招架不住,这该如何是好?”那人一定是大夫人派来刺杀小姐的,偏偏锦绣如今又生病了,若是锦慧挡不住来人,小姐岂不遭殃?
五月也跟着迎进屋来,平日里豁达的她此时也纠结着纤眉,脸上染成担忧,“小姐,您从后门溜走,我们殿后!”
杜流芳摇了摇头,若是将他们留在这里,他们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怎么能够抵挡人家的长剑大刀?到头来,只有白白送死的份儿。“走,我们去前院瞧瞧!”外面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看来是一场激战,混合着奔跑声、尖叫声、和杀伐之声,这一切都撕裂了夜晚的宁静。杜流芳领着若水五月步出外屋,偌大的院子里乱作了一团,婆子丫鬟抱头窜鼠,生怕惹祸上身,正中却是锦慧与那黑衣人缠斗不休,两柄泛着白泠泠光芒的软剑纠缠在一起,唰唰唰窜出点点星光。那黑衣人招招狠毒,直刺锦慧要害。锦慧处处闪躲,那人却穷追不舍,一时之间锦慧只有避开,并无还击之力。这样的情形,很明显那黑衣人占据着上风。
此时原本熟睡的锦绣也闻见屋外的打斗声,心中陡然一紧,自知小姐有事,也无顾内伤,携了剑一个箭步冲出外屋。院中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奔走哀嚎的婆子丫鬟拼命疾走,院子外重重火光飞快移动,看来府上的护卫已经赶来。锦绣不作她念,赶紧朝主院走去。飞快掠过走廊,锦绣便瞧见杜流芳一行人正站在主院前,十分紧张地瞧着院中缠斗的两人,神色紧绷,一副担心的模样。
见小姐无事,锦绣赶紧将目光投在那院中缠斗的两人身上。眼瞧着那黑衣人一把捉住了锦慧手上的软剑,用力一捏,软剑“哐当”坠地。那黑衣人抓住时机,白花花的剑影朝锦慧挥了过去。锦绣见状,不再迟疑,提气迅疾如闪电般朝那两人过去,手中长剑狠狠一刺,挑开了那黑衣人朝锦慧刺过来的软剑。那黑衣人眼看就要制服面前这个人了,可是这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影,生生破了她这充满杀机的招式。
见锦慧手中软剑被抖翻在地,又瞧着那黑衣人手捏软剑刺来,大伙儿原以为锦慧在劫难逃,一个个的心皆是跳到了嗓子眼。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窜过一个黑影,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竟然将那黑衣人的软剑挑开,将锦慧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杜流芳定神一看,是锦绣!
锦慧自知那黑衣人刺过来的剑自己无法躲避,生死一线中,她的脑子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空白一片。等待良久的疼痛没有传来,锦慧疑虑地睁开眼打量着周遭。此时她的面前已然多了一个人影,便是她的姐姐锦绣。锦慧眨了眨眼睛,楞了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姐?”
黑衣人哪里料得烟霞阁院子里竟然会有两个会武功之人,而且后来出现的这女子武功并不比她弱,若是两相纠缠,自己未必占得上风。思前想后,黑衣人运气将地上的软剑一提,紧握手中,提气便要朝院子来飞去。
锦绣锦慧两人眼见那人要走,赶紧上前截住她的去路,两柄长剑破空刺出,被挥霍地哗哗作响。黑衣人不得不动手挥开这紧随而来的长剑,脚程自然慢下来。此时锦绣锦慧两人已将那黑衣人围住,长剑双双朝那黑衣人过来。那人左右闪躲,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早已不见,吃力地应付着锦绣姐妹的双剑。
三人缠斗不休,打上了几十个回合。那黑衣人虽然落了下风,但是防御却是滴水不漏,饶是锦绣锦慧双双逼近,她也总能在这刀光剑影中身形矫健、灵巧若蛇。若水五月两人瞧着很是着急,这个黑衣人怎就这样狡猾,像泥鳅一样滑脱,真是太可恶了。
杜流芳则密切注视着三人的缠斗,心中浮起了隐隐的担忧。若是再这样打下去,只怕锦绣会体力不支,会大减剑势,被那黑衣人瞧出来之后,以锦绣为突破口,到时候锦绣俩姐妹就不能困住这黑衣人了。
锦绣与那人打斗了这么久,早已体力透支,但是她强撑着身子不倒下去。若是自己露出了半点破绽,那结果就是无法设想的。到时候不仅自己命丧黄泉,妹妹不敌此人,只怕也会丧生,还有小姐……锦绣努力全神贯注,将内力通过手指注入长剑,使出杀招、招招凌厉,企图速战速决。锦慧此时也明白了姐姐的想法,将自己的内力提至最高,携剑招招狠厉朝那黑衣人劈来。
在这样臻乎癫狂的打斗之下,很快黑衣人手中的剑被挑开,剑刚离手,两道白花花的剑光一闪,霎时间,她的手腕处已经落上了两道血印。“啊!”黑衣人嘤咛一声,捏住自己受伤的手腕,此时泊泊的鲜血从她指缝间泻出。
锦绣抓住时机,长剑一横,明亮亮的薄剑已经架在了那黑衣人脖间。
此时,院子里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那些抱头窜鼠,失声尖叫的丫鬟婆子这才安分了些,皆是望着那黑衣人发愣,好似要将那黑衣人盯个咕隆来才成。锦慧见姐姐已经将那歹徒给制服了,她也并不拖泥带水,一步上前直径将那人蒙在脸上的面巾揭开。
露出来的竟然是一张皮肤白嫩、娇俏美丽的小姑娘。此时她白净的脸上面无表情,只一双纤细的长眉颇为不耐地揪着,薄唇紧抿作一条细缝,娇俏的脸蛋儿上刻着刚强不屈。
“竟然是个女娃!”此时那人给制住了,若水也便不再害怕,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着这小姑娘。见她身形矫健、动作迅敏,不禁一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那女子愤愤然别过头去,尖声喝道:“今日我败于二人之手,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锦绣此时有些支持不住,一旁的丫鬟婆子找来粗绳将那女子紧紧绑了起来,这是锦绣才得了空,双眼一花,眼前一黑,陷入黑暗之中。“姐姐!”锦慧手机眼快,一把捞起锦绣,失声唤着。
杜流芳命人将锦绣抬进屋去,又让人赶紧去荣安堂请李浩宇前来。此时重重火光飘进了屋,定神一瞧,当先的院子里的陈妈,她正疾步朝院子里奔来。身后是几个精壮有力的护卫,后是父亲和继母,许老夫人落在后面,其后又随了些姨娘小姐,身后又一重婆子丫鬟,颇为壮观。
第126章 擒住
见到陈妈,杜流芳就明晓此事是她前去通知的。陈妈此时见小姐无恙,而那企图谋杀小姐的黑衣人已被擒住,暗自松下一口气。“老爷,您瞧,这便是企图刺杀小姐的那贼人,请老爷一定要严查,定要将此事问个水落石出。”陈妈心知肚明,此时一定跟大夫人脱不了干系。在这宅院之中,最恨小姐的便是大夫人!
杜伟窜上前来,紧张地将杜流芳好好打量了一番,将她平安无事,身上也并不伤痕。眼中的忧虑渐渐松懈下来,盯着那已经失去战斗力的黑衣女子,杜伟的眼眸不住地往下沉,“你究竟是什么人?”瞧她年纪,不过十五来岁,竟然会是刺杀阿芳的凶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那女子只瞥了杜伟一眼,面色平静如常,尖细的声音波澜不惊,“今日落入你们手中,我无话可说。只是你们以二抵一,实在胜之不武,真是武家之大耻!”
“你!”杜伟实在想不到这人伶牙俐齿,企图暗杀别人,还能扯出这一段道理来。“什么胜之不武,真是好笑!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什么人派你来刺杀三小姐的?!”如此熟悉府中布置,应该是府中丫鬟,只是不知这女子究竟是哪一房的!
那双手被缚住的黑衣女子递过一个轻蔑的笑容,银牙紧咬,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