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屋子里众人皆瞪大一双眼睛,下巴几乎掉了一地。连丫鬟婆子亦不例外。这句话,简直比杜伟的雷霆怒火还要令众人惊诧。杜府大房里的三小姐为人向来刁钻,待人苛刻,此时,她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将她推下水的姐妹求情呢?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三小姐一定另有盘算,才会这样说的,他们这样想着。可是三小姐此时面若冷玉,眸光清湛,又不像是要耍阴谋诡计,这究竟是为了甚,众人脑子里纷纷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大夫人跟杜云溪闻言,更觉惊骇,这府上杜流芳最属刁钻,你惹她一分,她必还你十分。可是这样一番通情达理的话竟是从这个最爱找人麻烦之人嘴里说出,他们如何不惊如何不奇?
而此时最最惊讶的莫过于三姨娘,老爷一发怒,阿菱出来的机会更加渺茫了,她几乎认为是不可能了。可是这个平日里最喜欢看人落水仗势欺人的三小姐竟然是唯一一个替阿菱说话的人,她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拿捏不准杜流芳究竟是何意。心中又只担心这三小姐只是在玩弄她而已,先给她一个希望,却在下一刻又生生毁掉她的希望。三姨娘眼中游移不定,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杜流芳的恳求一种希翼。即便这可能是杜流芳的阴谋诡计,但也不能排除杜流芳改邪归正良心发现啊。
瞧着屋子里众人惊愕至极的模样,又瞧了瞧大夫人跟杜云溪两人吃瘪的模样,杜流芳几乎想笑出声,但她最终忍住了。又瞧了瞧三姨娘眼里那希翼的微光,她顿了顿,轻缓的声音娓娓道来,“爹爹常说家和万事兴,姐妹之间本就应该和睦相处,相信四妹也不是故意推流芳下水的,爹爹就饶过四妹这一回吧。”
如若杜流芳第一次求情只是作戏,那么第二次求情便是出自真心。莫非杜流芳落水之后,转性了?众人依旧一副嗔目结舌模样,长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杜伟,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爱抚地摸了摸杜流芳的小脑瓜,长长叹息一声,“我家阿芳终于长大了!夫人,就按照阿芳说的,将阿菱放出来吧,这孩子这些天来也受苦了。”
得了老爷吩咐,大夫人即使心头再不乐意,也只得摆出一副贤良温惠的模样来,一双丹凤眼里温润如水,温和地说着:“是,张妈,快派人去将四小姐接出来。”
彼时,主子身后一并婆子丫鬟中有一个穿着石青色大夹袄的半老婆子快步出列,磕到大夫人面前,“是,大夫人。”
三姨娘一听杜伟的话,高兴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长大的嘴有些不能言语,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谢老爷,谢谢三小姐,谢谢……”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但是这一次,她是喜极而泣。
杜伟不再瞧她一眼,挥了挥手,“日后好之为之,去吧。”
杜流芳盯着那朝屋外行去的人,她走得极快,,两条腿跟生风似的。此人在大夫人身边呆久了,做事都是雷厉风行。她是大夫人身边第一得力助手,是跟大夫人一起随嫁过来的。大夫人能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人在中间肯定使了不少劲儿。
那婆子行了很远,杜流芳才怔怔将目光收回。
大夫人见屋子众人皆有所思,脸上赔了笑,跟杜伟建议道:“戏园子的戏就要开场了,老爷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免得耽误了一场好戏。”
杜伟本来被这么一搅合,哪里还有看戏的心情,本是要推辞的,但杜流芳却拉了杜伟的胳膊,俏皮地嘟着嘴,“那咱们就快去吧,不要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好意啊。”瞧着爱女诚挚的目光,杜伟心思一转,最终不忍心拒绝,遂点下头来。
杜流芳眼里闪着点点星光,是啊,戏园子里,一场好戏正在开锣。
第十五章 看戏(一)
柳意潇昨日是被杜云逸拉过来应付南宫凌的,今日本是新年,他也不好多留,只是姑丈一直挽留着他,盛情难却,柳意潇也只好跟着众人一块儿去了。
杜流芳原以为他会在这个时候趁机提出回府的事情,哪知他会真的跟杜府一众人等去听戏,杜流芳眸色淡然地望了他一眼,提步跟上众人的步伐。
杜云溪很快凑了上来,状似毫无芥蒂地挽了杜流芳的手,“三妹,四妹之前怎么害你的,你都忘记了?人就算大度,也不能让人当白花欺负啊!”她在杜流芳面前好心地提醒着。一双上好的琉璃目中流露出来的尽是真挚,那眼里的柔情似一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叫人瞧着,心生柔情,生不出拒绝地话语来。
杜流芳目光却是清澈,却又似一潭幽深的井水,瞧不出其间的蕴意。她的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得饶人处且饶人,四妹她也不过是不小心而已。你说对吧,二姐?”
杜云溪哪里知晓杜流芳是真心放过杜美菱,见杜流芳这般反问她,她白皙的脸庞爬上了一丝尴尬,竟像是盛夏里那开得正艳的芙蕖,白的底色,粉的冒尖,让人瞧了移不开眼。“姐妹之间,自当如此。”她讪讪一笑,敛了尴尬。
这一笑,当真是若娇花照水、姿态甚美。杜云溪总是能够在举手投足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杜流芳缓缓回过神来,“二姐不必多想,既然母亲已经备下好戏,咱们便过去瞧瞧。”
闻言,杜云溪心中自然是窃喜不已。她本来对这看戏没甚兴趣,可是柳表哥去了,那就不同了。她自打小时候见着这个简直能跟自己媲美的小公子,自己的目光就时不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柳表哥从小就跟大哥志趣相投,年纪相仿,多作一处玩耍。是以柳表哥经常来府中做客,不仅如此,府上还专门给他备下一座院子。可以说除却丞相府,杜府便是柳表哥的第二个家了。柳表哥于自己而言,简直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偏生,这中间还夹着杜流芳,杜云溪从小就不跟杜流芳抢甚,甚至还会怂恿她不顾一切地得到些她想要的东西。杜流芳也喜欢这个文质彬彬的表哥,她也只能怂恿杜流芳在柳意潇面前多多表现,当然,自己让杜流芳做的事每次都不会是好事,这样做,只会让柳表哥越来越恨她。
“二姐,你想甚呢,想得这般入迷?”杜流芳见杜云溪一副魂不附体模样,便用手拐子蹭了蹭她。
“哦!”杜云溪渐渐收回神来,对着杜流芳笑了笑,“三妹,今日柳表哥也在呢。你怎么都不上前陪他说话?”
杜流芳听到这里,不由得暗中一嗤。什么上前陪他说话,柳意潇向来讨厌自己,更厌恶自己的痴缠,前世她心中也是明晓的。只是杜云溪常在自己面前怂恿她,说甚女追男隔层纱。听杜云溪说来,也是这个理,所以她就朝着这层纱追啊追,知道柳意潇毫不在乎地说出那句话,她的心这才死了下去。
这会儿杜云溪撺掇她前去,分明就是她自己想跟柳意潇多说会儿话,在他面前卖个乖。这杜云溪也真是厚脸皮,被人那般指责了,却还要将脸贴过去,也不怕别人拿冷屁股对她。“柳表哥自有哥哥陪着,他们两个大男人说话,咱俩个小姑娘凑上去多不合适啊?”杜流芳冷冷地拒绝,她现在可不想看见柳意潇。
杜云溪被杜流芳这样一说,娇俏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以往杜流芳见着柳意潇早就犹如牛皮糖一般粘过去了,可是这次她竟然能够神色淡定地说出这番话来。杜云溪的第一个反应,杜流芳是不是吃错药了?半响,她才缓过神来,僵僵地说着:“三妹说的即是,倒是姐姐不知轻重了。”
杜流芳轻轻一笑,再也没多说话,这时众人已经携同来到了早已装饰好的梨花园。
园子内布置焕然一新,里面铺满了精心培育在温房里的鲜花,显得整个园子明媚如春。园子里的门廊皆系着朱红色的丝条,几株红梅开得正是红艳,上面挂了些皑皑白雪,更显俏丽。园子正中,有一个高高的戏台,上面的护栏被修葺一番,瞧起来倒像是新刷的朱漆。几个戏班子里的人正在上面舞刀弄枪或是吊嗓子。戏台下是一排排陈设整齐的座椅,每把座椅间用一只小几隔断,上面放置了一些果仁点心,供看戏的时候消遣。
天气很好,只微微地飘着小雪,那小雪落到脸上手心,只淡淡泛着冷意。
杜流芳打量一番,这会儿众人已经在戏台下的座椅上坐好。戏台上的人也渐渐退了后台去,稍作休息,第一场戏便开始了。杜流芳无心看戏,只是在那儿静静地坐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些点心。杜云溪在一旁时不时撺掇她上去跟柳意潇说些话,她心思淡淡,只是应着,却没有实际行动。惹得这位二小姐绞了手中罗帕,心中暗生恼意。可是她哪儿知道她越是这般焦急,杜流芳就越是觉得畅快。
也不知台上戏唱罢几许,杜流芳这才瞧见有个神色凄惶的婆子从园子外跑了进来。一边匍匐着跟父亲继母请了安,一边哭哭啼啼、泣不成声,“老爷,夫人,今日五姨娘本来好好的,却突然惨叫起来,好吓人,老爷夫人,快去瞧瞧吧。”
杜伟闻言,震惊之余便是浓密的怒意,宽厚的手掌使了劲儿往桌上一拍,整个人霍然而起,犹如一棵不容撼动的参天大树。“你们怎么伺候的主子,还不带路!”
戏台上的戏子们见主人家这般大发雷霆,哪里还敢开口说一个字,再也演不下去,僵僵地站在台上,神色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那婆子见杜伟发了怒,赶紧点头如捣蒜,动作麻溜地从地上站起,领了众人往歇芳阁去了。这歇芳阁正是五姨娘的住所。这五姨娘如今正是一名孕妇,如今胎儿已有七个月大。杜伟人到中年,家中女儿虽多,但儿子却只有杜云逸一根独苗。是以五姨娘此次怀孕,杜伟寄予厚望,令底下丫鬟婆子们好好服侍着,生怕出了差错。今日这婆子来禀,五姨娘出了事儿,他心头自然是又急又怒。自己恨不得便作一只飞鸟,迅即到五姨娘身边。
第十六章 看戏(二)
府中众人亦步亦趋跟在杜伟身后,个个敛声屏气,不敢再多说话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五姨娘肚子里这个孩子对老爷来说是有多么深厚的意义。此时说话,就相当于将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这时,连二房的都不由自主跟上来,想到歇芳阁一探究竟。
众人刚到歇芳阁门口,还没进到屋去。就听见里头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天寒地冻中飘了出来。众人心头皆是一拧,看来那前来禀报的婆子并没有撒谎。杜伟眼里淬满了担忧,脸色沉得有些吓人,疾步进了阁内,匆匆往着五姨娘的寝屋去了。底下人还来不及通报,杜伟已经行至门口。里面的惨叫声仍旧嘶声力竭地传出来,冰天雪地中,杜伟的心越来越凉。正欲推门进屋,却被守在门口的一个婆子给急急拦住。婆子一张老脸上打了褶子,有些为难地说着:“老爷,罗大夫正在给姨娘瞧病,等罗大夫瞧好了,老爷在进去也不迟。”
杜伟闻言,想了想,只好刹住了脚。血光之地,的确不是男子应该出没的场所。只是听着屋里头那越发痛苦的惨叫,杜伟额头渐渐拧成一个川字。“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婆子知晓老爷是来兴师问罪了,赶紧跪了下来,“回老爷的话,老奴也不知晓。本来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姨娘就突然说肚子痛。抬进屋去的时候,还隐隐有血光。”说完,她在后面小声地补了一句,“不过听罗大夫说,姨娘是中毒了。”
声音虽是压低了,但站在她跟前的杜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一霎时,杜伟的一双眸子更是瞪直了,呆呆立在那里,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夫人见状,赶紧迎了上去。“将今日伺候五姨娘的婆子丫鬟都叫过来!”她的声音虽然比平日里拔高了几许,听起来却还是温和的。
杜伟回过神来,见妻子已经召集了众婆子丫鬟,眼里朝大夫人抛过一抹感激的目光。大夫人心领神会,望了望一众排过去的婆子丫鬟,匆匆一数,竟有十余个。大夫人的话一下子像是卡在喉咙里,心头渐渐涌出一抹酸涩之意。自己这个正妻平日里都只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在跟前伺候,那一小小的姨娘竟然摆出这样的架子,显然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大夫人丹凤眼微微一闪,很快敛去眸子里的精光,沉着一双眸子,温声道:“你们几个都是今早伺候过五姨娘的人?”
石阶下一排排人齐刷刷地跪着,她们皆不敢再抬头,煞白着脸满心惶恐点头称是。
“谁是伺候五姨娘饮食之人?”
这时候,那排奴仆中,有一个清秀的小姑娘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声音怯怯,带着几分惧惮,“回大夫人的话,是奴婢。”
大夫人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盯得那丫鬟有些惶惶不知所措,突然只见大夫人水袖一甩,“来人,将这企图谋害主子性命的丫头给我拉出去,家法伺候。”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依旧是温温的,一张如玉的脸上找不出丝毫的冷厉。但正因为那种平和的语调,更在众人心中造成了无形的恐惧和压抑。
门前,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不仅是因为大夫人这语气之间的淡然,还因为她这雷厉风行的手段。这不都还没有审问清楚,怎就草草下了结论,这样做是不是太草率了?家法伺候,这小姑娘小身板小腿的,哪里经得起棍棒?只怕稍有不慎,就会闹出人命来!
那丫鬟一听,大夫人竟这样判了罪,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给抽离出来。见着大夫人身边两个婆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满脸凄惶,几乎是颤着脚不住地往后退去,脚刚好抵住石阶,一个踉跄,她整个身子像是一片落叶般跌到了地上。失血的双唇突然张开,大叫起来,“大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大夫人,大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她虽大吼大叫着,可那两个婆子却没有停下动作,架了那婢子就要往屋外行去,丫鬟拼命地推搡,可是半点儿作用都不起。
“冤枉?五姨娘早膳只经你一人之手,如今罗大夫诊断出五姨娘是中了毒才会腹绞的。对于负责五姨娘饮食之人,你难辞其咎,还在这儿大放叠词说冤枉?做了这样的下贱勾当,你可对得起你家主子?”大夫人温温的笑着,恍若三月里温煦的阳光。只是那丫鬟脸上的惶恐更是加剧,她只觉得大夫人脸上那无比柔和的笑容,像是一条毒蛇朝她吐过来的蛇信。
“杜夫人,既然罗大夫说五姨娘是中了毒,咱们应该先瞧瞧五姨娘的饮食之中有没有毒吧?”
杜流芳饶有趣味的朝说话之人抛过一个眼神,这人,就爱多管闲事。
大夫人脸色一僵,“意潇,这是杜府的家务事,你就不要多管了。快将她拖下去。”
“母亲,既然柳表哥都如此说了,您这样做对这丫头实在是有失公允。或许下手的根本就不是这丫头,那岂不是害了一条人命,而让真凶逍遥法外了?”杜流芳站了出来,神色淡定地这样说了一句。
“就是啊,母亲。柳表哥说的也不无道理。”杜云溪也在一旁低声帮腔。
见状,大夫人只好令婆子放下那丫鬟,将其带到跟前来,“今日五姨娘吃了些甚?”她继续发着问。
那丫鬟稍稍稳了稳心神,心有余悸地回道:“回大夫人的话,自五姨娘怀孕以来,姨娘食欲大增,今早用过两碗燕窝粥,还有一盘水晶虾饺,一碟酸枣糕。”她的声音怯怯的,脸色青一道白一道,显然是被吓坏了。
仅一顿早膳就吃了这么多,五姨娘的胃口可真是不小,大夫人暗自结舌。“可还有剩余?”
地上的丫鬟稍稍想了一会儿,“还有,燕窝粥在小灶上温着,五姨娘通常在午膳前还会吃一些。虾饺酸枣糕盛在厨房正中的灶台上。”
“来人,去端来。”大夫人这样吩咐着。
这时,她身后有一婆子站出身来,对着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