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坐在钢琴面前的栖妙又活动活动手指,楚姣姣以为她心中难堪,正要假惺惺地替她找个理由,好让她羞愧下来的时候。栖妙忽然朝着他们望去,她侧着脸,长发妩媚,一双桃花眼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栖妙似笑非笑地说:“我要演奏的钢琴曲,也是《钟》。”
话一出,众人哗然,没想到她为了扳回一局,居然想出如此主意,真是太年轻。
不待其他人劝阻,一双洁白的手落在琴键上。就在他们等待着残缺不全的魔音之时,只见那双手突然动了起来。从细碎的琴键敲击到连贯的音乐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犹如蛰伏已久的野兽,猛然醒过来,手指敲在琴键上的声音极响,与楚姣姣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若说楚姣姣是淙淙流水,那坐在钢琴面前的女人便是波涛汹涌,惊涛骇浪。一声声的响声,瞬间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她仿佛把钢琴当做打击乐器,尽情地把心中汹涌的复杂感情尽数宣泄在钢琴上。
无人出声,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一道疑问在所有人的头顶盘旋——
这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楚悠悠吗?
栖妙的手指在琴键上颤动,像两只肆意翻飞的夜蝶,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她。
在年少的时候,她曾经也想过这一幕。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她肆意地弹奏着乐曲,让琴键敲击的声音响彻在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后来,发生太多的事情,她被楚父刻意地断绝任何能够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只因为她不够听话。
她挨过打,也挨过骂,被以出国的理由威胁,还曾经因此挨饿两三天,昏倒在地才仓促作罢。
也就是从病床醒来的第一时间,她放弃自己的梦想,不愿意当楚父的提线木偶。
从那之后,栖妙的演奏只为她自己。哪怕是程栎,也鲜少听到她提及钢琴。
此刻,她的脑海飘过一幕幕年少时期的画面,或是失望,或是痛苦,仿佛命中注定,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要成为楚姣姣的陪衬,她生来就是别人故事中的配角。
但是,谁生下来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为什么她生下来就只能成为别人的陪衬?仅仅因为她是楚家的二女儿?仅仅是因为,一切在十月怀胎的时候早已命中注定?
可她不是女配啊!
她本应该也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啊!
“嘣!”
手指重重砸在钢琴上,余音沉闷悠长,终止这场不可思议的演奏。众人站在台下悄然无声。
坐在凳子上的栖妙沉默片刻,万众瞩目之下却没了方才的神采飞扬。半晌,她侧过脸,带笑的眼眸中闪烁着泪花。
“我的演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生而女配,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第47章 女婿
一语惊醒在座宾客; 不知是谁先起头; 响起零零星星的掌声,接着; 犹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海,铺天盖地的掌声压过所有人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真正缘由; 但恐怕过了今晚; 谁都不会忘记那一抹红裙的惊艳风采,更会被众人津津乐道谈论许久。
栖妙眨了眨眼睛; 藏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接过表情愣愣的贝斯手递过来的酒杯,将剩下一半红酒一饮而尽。
她仰着头,纤细修长的脖颈细腻雪白; 下颚骨漂亮精致; 看得几名年轻男宾傻了眼。
站在不远处的霍虞看着这一幕;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栖妙所在的地方一眨不眨。
台下开始响起谈论声,在场的大多数人的话题纷纷集中在栖妙的身上; 他们甚至有人猜测,楚父即将凭着栖妙今天的演奏; 获得更多利益。
这一下可好; 除了楚姣姣,二女儿也大放异彩,他们若是楚父,怕是要春风得意。
然而,当事人并非有他们想象中的如此高兴。
尤其是楚姣姣; 脸色难堪到无法掩饰,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栖妙一下台,她动作极快地走上前,脸颊凝固着僵硬的笑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是你?”
本应该是她今天大出风头,还要当着霍虞的面宣布她的新未婚夫,可是一切都被楚悠悠搞砸了!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残存着几分理智,她真想一巴掌挥上去!
栖妙把空着的酒杯交给身旁呆呆看着她的侍者,唇角微微勾起,用她惯有的讽刺神情瞥了一眼楚姣姣,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栖妙所走的方向,路过的两旁宾客都在看着她。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仪态优雅大方,缓步走到香槟塔旁,接起一杯酒,轻抿一口,感受着冰凉的酒在舌尖滚动。她已经有几分醉意,漂亮的眼睛氤氲着媚人的色彩。
一名年轻英俊的男性走上前,绅士风度地道:“别喝太多,要出去醒醒酒吗?”
栖妙瞥了他一眼。
“不用。”
“很抱歉,我问的有些冒失。你的琴声实在是太过美妙,真不敢相信竟然有如此的天才还会隐藏在人群之中。对了,介绍一下我自己,我……”
身后突然有几人倒吸一口冷气,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栖妙此刻的心情极差,还没从旧日的噩梦回忆中清醒过来,幸好长时间控制脾气,让她不像以前一样轻易发火。她正想着要找一个怎样的理由好让对方知难而退,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不要再喝了。”
栖妙:“!”
她愕然地回过头,便看到身后站着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打着条纹领结,纽扣被一丝不苟地系到脖颈所在的位置,十足的禁欲冷漠。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隔着眼镜,他狭长的黑色眼眸凝视着栖妙,是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栖家的长子,楚家次女,两人站在那里就足以脑补出诸多故事。
关于栖妙的议论声更加多起来。
栖妙看到他的一刹那,是有些紧张的。她总感觉栖望要说些什么,又怕他会说些什么,她此刻有些晕晕乎乎,没想出来要怎么接茬。就在栖望准备开口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霍虞的声音。
“栖望。”竟然是霍虞。
霍虞出现,吃瓜群众们的讨论不禁更为激烈。
一对是世仇,一对是差点儿做了亲人,一对是朋友,这三个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故事,谁也说不清楚。原本应该出现在宴会上的栖家小女儿出了车祸,就连栖望的脸上也有两道浅浅的疤痕还未褪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宴会上?谁都不得而知。
霍虞的出现打断栖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他回过头,像往常一样地淡漠点头:“你来了。”
“我没有找见你,没想到你在这里。”霍虞似乎话里有话。
栖望淡淡说:“或许是人太多。”
两人一言一语,总有些擦枪走火的意思。栖妙看着他们两人,酒意蒸腾着她的神经,尽管面颊上不显,她的动作却是添了几分慵懒,醉意撩人。
她有些不耐地挑挑眉:“你们两人的客套话,能留着私下再说吗?”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周围的宾客装着互相聊天的热络模样,实则一个个心不在焉地竖起耳朵,听他们三人的对话。听到栖妙如此不客气的话语,他们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楚家迟早有一天会栽在她的身上。
方才的惊艳表现并不一定代表两人就能如此被她拿来开玩笑。
果然,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纷纷转向栖妙所在的地方。他们都在等着栖妙是如何自取其辱没事找事,不料,栖望望着她说道:“一口都不许再沾。”
栖妙的脸忽然垮下来。
明明她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还会被管束?她下意识地恹恹答应,却见面对面的霍虞轻笑一声:“栖望说得对,酒喝多了,会伤身。”
周围的宾客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错过了什么,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和谐的场面?到底是哪一步不对?
栖妙不情不愿地点头。
一个是栖望,一个是霍虞,她懒得同他们计较,免得自己口头上吃亏,还吃力不讨好。
就这样,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三人达成友好而和谐的共识。
栖妙气得连着吃了好几块小蛋糕,甜腻的奶油充斥着口腔,让她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本来就没有醉,或许是因为方才情绪太过外放,才会让她一时间忘记自己的形象。
栖妙当然不知道,她破坏了楚姣姣精心准备好的出场,也打乱父女两人的计划。
回到家,楚父盯着栖妙的眼神又爱又气。爱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二女儿似乎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将两人的目光紧紧掐在手心,恨的是,二女儿从来不愿意听他的话。
尤其是前些天,他还想把二女儿送到别人的床上。
他现在后悔不迭,把楚姣姣的事情搁置在脑后,使得楚姣姣气得差点儿失态,连招呼都不打,非常没有礼貌地转身大踏步离开,高跟鞋踩在地方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楚父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到底是栖望,还是霍虞?
霍虞曾经是他的女婿,若是再和二女儿搭上关系,不免瓜田李下嫌疑,被别人说得难听。但栖望又是栖家的长子,恐怕在生意上会有长辈多加阻拦,不会带给他太多的助力。
两相比较,楚父迟迟犹豫不决。
栖妙哪能想到,楚父已经连她的嫁妆都想得明明白白。
她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第48章 喜欢
栖妙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的她还在学生时期; 意气风发; 有无限多的梦想和想法。那时候的她心思单纯,是众星捧月的大家小姐; 哪能想到再过几年,就成为别人眼中的败家子; 一无是处的废柴。
直至醒来; 栖妙的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几年前的画面; 熟悉而又陌生。
她仰望着天花板,久久; 使劲吸了口气,这才缓过神来。
这些年,简直就像是一场荒唐的噩梦。无数件荒谬的事情布成细细密密的网; 铺天盖地将她紧紧束缚住;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呼……”
“咚咚咚。”屋外响起敲门声; 询问她是否要吃饭。栖妙眯缝着干涩的眼睛,拿起手机定睛一看; 居然已经是半上午。
她懒懒地穿上拖鞋,换好衣服; 表情残存着几分睡意。到饭厅坐下; 栖妙惊讶地发现,其他两人在等着她。以往栖妙迟到的话,不是受到严厉的苛责,训斥她没有规矩,要么就是干脆不等她直接开饭; 今天这样的待遇还是第一回。
楚父抿了口茶,冲着她点头。
“吃饭吧。”
“……”
栖妙摸不准他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端起一碗银耳枸杞汤慢悠悠地喝起来。楚姣姣昨晚想必是没睡好,脸色极差,一言不发地小口吃着米饭,沉默得简直不像她。
楚父则是继续茗茶,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
直至栖妙喝完一碗汤,他缓缓问道:“昨晚,玩得开心吗。”
栖妙愣了一下。
楚父的话就像是寻常父亲询问女儿一样,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在栖家的生活。只是,在栖家是亲切的询问,但在楚家,楚父的话便是没安好心,给接下来的话题做铺垫。
栖妙有预感,这个话题,她一定不愿意同楚父谈起。
栖妙冷淡地嗯了一声。
若是按照以往,楚父早就要发火,今天则不其然。他的脸色犹如三月春风,和煦温暖,看得栖妙差点儿起鸡皮疙瘩,不适应得很。
楚父继续说道:“昨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大家都在夸你。”
栖妙头也不抬地继续吃饭。
“我还看到栖望和霍虞两个人。不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霍虞”两个字,楚姣姣差点儿把手里的筷子折断。她低垂着眼眸,将筷子捏得死紧,像是被羞辱了一样面色惨白,却也维持着大小姐的风度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火。
栖妙沉默片刻。
楚父继续和气地问道:“你是怎么想的?虽然两个人都有顾虑,但我还是看你的想法。”
栖妙忽然意识到楚父想做什么。
他的贪欲毫不掩饰,直白到令栖妙的胃一阵作呕,差点儿摔筷子走人。她冷冷把筷子放在碟子上,说:“别想了,哪个都没有。”
“可是,现场并非是那回事。”
像是被戳到一样痛点,栖妙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
栖妙:“你知道吗,我曾在十八岁成年礼那天许过愿。”
楚父:“什么?”
“我许愿。”她微微勾起唇,唇角的笑意有些泛冷,“你想要的一切,都不会如愿以偿。”
若是还想从她的身上谋得利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楚父原本微笑着的和煦的表情变得有些难堪,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栖妙冷冷道:“我吃饱了。”
语毕,放下筷子走人。
“站住。”
楚父坐在椅子上,语气冷硬地叫住她。栖妙背对着楚父,背影决绝,丝毫没有迂回的余地。
楚父看着她,说:“你没必要为了跟我赌气毁掉属于自己的幸福。”
“幸福?”
栖妙重复一遍,带着几分嘲讽:“只要我背负着楚家女儿身份的一天,我就和这个词无关。”
回到楚家,仿佛一切都产生了转机,一切都在变好,但是栖妙知道并不会好下去。这一切就像腐烂的泥,试探性地踩一下似乎没有关系,但是若是真的踏入腐烂的泥沼,只会沾染到浑身恶臭,永远没有出去的余地。
栖妙深深感受到,一切都不会好起来,不论是她扳倒楚父,还是借助嫁人的方式脱离,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这个家庭。
……
程栎给栖妙发消息。
程栎:一开始,那个女人想动用我小舅的关系,小舅没答应,她好像要去找别人了。
这就叫做想想很美好,显示很残酷。程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就像是演偶像剧似的,什么招数都试遍了,愣是连小舅都见不到,他看着都有些同情。
程栎: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小舅答应了。
栖妙:???帮她报复楚家?
程栎:具体怎么一回事,我也弄不清楚。我只想问问你的意见。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程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栖妙。如果栖妙不愿意,他就是硬拦也得拦下来,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栖妙安静片刻之后。
栖妙:这件事,你不用管。
不如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楚家共存亡,一旦倒塌之后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无法逃开。若是能扔下这个身份,对于此刻已经想开的栖妙来说相当于人生的重新来过。
她关掉手机,长出一口气。
栖妙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哪怕人生天翻地覆。
自从那天的宴会结束之后,几乎所有的话题场合之中不免都会提及楚家的二女儿,那晚发生的事情令人所津津乐道。楚父虽然在栖妙那里吃瘪,但最近过的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只因为一些精明的商人看到能合作的苗头,认为楚家这次必定会更上一层楼,早早向楚父抛出橄榄枝。
栖妙无聊地看着他每天忙进忙出,颇有几分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
她想,再过不久,等到对方的报复之后,楚父怕是要体会一下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悲剧落差感。
栖家那边,听说栖母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因为悲伤过度,身体有些虚弱。栖妙听到关于栖母的消息,心里不免一阵难过,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帮到他们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