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望今日依然穿着笔挺的墨蓝色西装,烟灰色条纹领结,再过两小时又要去赴宴。
栖望每天时间金贵得要命,助理安排日程必须精确到分钟,可偏偏是买手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而又简单的事情,他也要自己亲手去做。
他伸手摸摸栖妙柔软的长发。栖妙正拿着手机随便乱翻,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闪烁着雀跃的光,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手机都能让她如此满足,这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连带着感染了栖望,让他几乎要忘记连夜工作的疲惫。
“喜欢吗?”栖望的声音很温柔。
栖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栖望的头发被梳到耳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配上金丝框眼镜,有种工作狂的锋利干练。
只是,眼底难掩疲惫。
早在以前她就无数次听说过关于栖望的事情。女人的口中长谈话题便是男人,那时她便深以为,像栖望这种人大概过劳猝死的可能性要大得多。现如今真正待在栖家,才能感受到栖望的压力。
压力未必来自于他人,而是来自于栖望对自己的严苛约束要求。他把自己狠狠向下压,却忘记人本质上是弹簧,压得越狠,反弹时的后果越严重。
栖妙问:“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她的话一出,就连栖望也愣了愣。
“今天晚上的宴会重要吗?”
“不是很重要但是……”多一些社交,多走动对于工作来说只有好处。
“那,晚上留家里吃饭吧。”
“……”
“哥哥?”
*
栖望想,他是不是应该调整一番自己的心态,否则每当栖妙一声软软的哥哥,他都会不假思索地答应栖妙任何要求。
栖望已经很久没在家里吃完饭留夜,听到他要回来休息半天的消息,栖父栖母高兴极了,连忙叮嘱阿姨多做点菜,他们今晚要好好聚一聚。
客厅,兄妹两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栖望用手机回复消息处理公事,抱着抱枕的栖妙缩在沙发上,嘴里含着棒棒糖,只见棒棒糖的棍儿上下左右来回晃动,圆溜溜的棒棒糖也从她的左腮划到右边,又划回来。
维持着如此安静的状态,过了很久。
终于把消息回复完毕,栖望意识到栖妙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捣腾些什么。
他望向栖妙。
然后。
眼睁睁地看着栖妙已经在跟楚悠悠聊天,言语之间净是一堆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她给楚悠悠的备注是“全世界最好看最酷炫的楚悠悠”。
多可爱的女孩子硬生生活成了一个舔狗。
栖望:“……”
栖妙致力于跟对方打好关系,最好是有办法能试探出对方是怎么来到她的身上。在无法确定对方值得信任,并且也想回到自己身体的前提下,她是绝对不可能暴露真正身份的。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聊天内容如何套近乎,完全没察觉到栖望正在看着她。
“妙妙,你打字速度很快啊。”
“啊。”
被栖望这么一说,她的后背一僵,手指停在九宫格上。短暂的安静片刻后,栖妙别过脸,朝着栖望扬起甜甜的笑容,企图用分散注意力的方式让栖望忘记这件事:“我经常看到阿姨们这样聊天的,学起来很简单。”
果然,被她的笑容晃花眼的栖望迅速接受这个回答。
他的妹妹是个天才。这件事理所应当,不值得怀疑。
……
半下午的时候,阳光正好。栖望说是休息,不过一会儿还是回房间视频通话处理工作去。
栖妙通过一些不着痕迹的询问,大概可以断定以下几点。
对方肯定不是熟人,并且,她生活的地方也不在本市。
其次,她应该生活在普通的小康家庭,对于大额度奢侈品之类没有认知能力。
如此看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缠的对手才对。若是说人精,混迹在各种社交场合的名媛们才是最容易给她挖坑的人。
“楚悠悠”回复信息很谨慎,并没有被栖望的热情冲昏头脑,栖望知道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便暂时放下手机。
几个月前,小栖妙曾经在栖家后花园里撒下一些雏菊的种子。只是雏菊种子播撒下去,一个冬天也没能开花。或许是种植方法不对,亦或是一个冬季太冷,冻死了幼苗。
栖妙闲着也是无聊,赤着脚站在草坪上洒水。
她一边浇水一边自言自语。
“栖妙啊栖妙,你也很希望我赶紧回去吧。这样荒谬的意外属于意料之外,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呢?请道士?风水大师?我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否有点真本事呢……”
她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一个还魂已经彻底超出自己的认知。
栖妙想,再也不要出现任何令她感到惊悚的认知了,她的小心脏过于脆弱承受不住。
*
晚宴上,霍虞本来要当面跟栖望谈点生意上的事情,却不料兢兢业业的栖望居然也有偷懒的时候,令他着实意外。
半下午有一个多小时空闲时间,正好顺路可以到栖家,霍虞同栖望打了声招呼,一边坐在车后排看笔记本,示意让司机开到栖家去。
栖家不算熟悉,但霍虞记性好得很,仅仅来过几回,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忆深刻。
宅邸不算大,却错落有致,处处有精心打理的痕迹。
霍虞缓步向前走,黑色的皮鞋踩在青石砖上,两旁的草坪花木简简单单,修剪得恰到好处,既没有过于规矩,又不失几分野蛮的美丽。栖母作为园林设计师,审美可是相当令他中意。
他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循向声源处。
隔着树木影影绰绰的枝丫,依稀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本整齐嫩绿色的草坪被留下一大片地方,看样子应该是播撒过种子,看起来光秃秃的,只有一片荒地似的泥土。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站在草坪上,正在洒水的一道倩影。
她站在一棵大树下,侧对着霍虞,穿着半袖和短裤,黑色的长发被皮筋束起,露出漂亮而纤弱的脖颈。浇水管一会儿便举不住,又换到另一只手上,隔着几米远,园艺工人正在一旁看着,生怕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她赤着脚站在草坪上,拖鞋被扔到一边,看样子相当随意。
霍虞的目光定格在她一双漂亮精致的小脚上,就像两只洁白优雅的小天鹅,舒展而美丽。
他的视线很快移开了。
上次宴会临时有事没能过去,倒也听说过一些“轶事”。许久没见过栖家小女儿,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栖妙浇水浇累了,让园丁大叔帮忙关上阀门。她回过头,差点儿迎面撞上霍虞,栖妙吓了一跳,眼睛瞪大,看清是霍虞这个祸害,张口就想骂人。
“你……”第一个字蹦出口,和他四目相视,理智回笼,栖妙瞬间后背冷汗,给硬生生地扭回来,“你……是谁?”
霍虞低头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果然是不一样了。就像是呆板精致的画作终于添上画龙点睛的灵魂,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他玩味地想,怪不得栖望惦记着妹妹,若是他恐怕也会惦记着点。
栖妙紧张到下意识绷紧神经。她对于霍虞这种心思深沉的人精有种天然的防备之心,生怕哪点儿不对劲,让霍虞看出来。
照看的阿姨递过来毛巾擦脚,被霍虞接过,再转手递给栖妙。
“扶住我,别摔倒了。”他的音色低沉却温润,就像是悠扬的大提琴。
栖妙不愿意跟他有任何瓜葛,自顾自地拿起毛巾擦脚。或是被盯得紧张,又或是站久了,身体不舒服眼睛晕,栖妙弓着身体,忽然控制不住地晃了晃,整个人差点倒下去。
她落入带着香烟和龙舌兰气息的怀抱。
栖妙在惊慌失措和晕晕乎乎之余,居然抽空怀念许久没能闻到的酒味。
下一秒,栖妙瞬间清醒,站直了身体。她的目光直冲冲地撞入霍虞眼帘,让霍虞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
他一手轻易地能扶住她纤弱的腰肢,望着那张白净清纯的小脸,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的熟悉感。
——是哪里不对?
不待他想清楚是怎样的一种熟悉感,怀里的小姑娘忽然脸色一变,她的面色苍白,冒出涔涔冷汗,僵硬的手掌捂住胸口。心脏的绞痛疼得她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无助地张开唇,发出细微的呼声。
“药……”
……
一场意外,吓得栖父栖母连忙赶回家中,就连栖望也吓坏了,生怕栖妙出什么意外。
栖妙心脏病突然发作,好在霍虞反应及时。此刻的栖妙正躺在床上休息,家庭医生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再三叮嘱,让他们一定要注意病人不能过多的运动和暴晒,尤其是情绪急剧起伏更容易引发危险。
栖母连声叫霍虞救命恩人,让栖妙只想揪住身旁的玩偶使劲锤一顿。
她为什么犯心脏病,还不是被这个混蛋给吓的?
栖母说什么都要留霍虞在家里吃饭,好在霍虞的确有事要忙,客气地拒绝。栖妙全程背对着他们,还不忘把被子拽起来盖在头上。
栖父笑着说:“你瞧,这孩子害羞了。”
霍虞看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如大虫子似的栖妙,不由莞尔。
“那我先告辞了。”
“好,下次有时间一定要过来吃饭啊。”
他们出去送霍虞,留下栖妙一人在房间暂且休息。栖妙迅速坐起身,拿起身旁的玩具熊使劲捶两下才解气。
她郁闷地想,这样下去,别说解决自己的事情,或许第一时间就会掉马甲。像霍虞那样的老狐狸,以后再碰面肯定是招架不住。
她得找一个盟友,一个助手帮她里应外合。这个人必须得完全相信,还不容易引起别人的防备。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符合栖妙的条件。
同一时间。
地下车场,正在挑车玩的程栎打了个喷嚏。他忽然有些心虚。
靠,小舅应该没发现他出来玩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栖妙:我觉得我找程栎可能是自寻死路。
程栎:?
第8章 同伙
楚家。
本应该在几周前就离开的楚悠悠,思来想去,决定把名下的首饰房产全部转化为现金之后再走人,免得带出去招惹祸端。
她信不过楚家的人,更信不过列表里所谓的“好友”,谁知道哪个真心实意,哪个是坑货。
她用的办法十分简单,去奢侈品店变现,去房屋中介处卖掉房产。没想到手里的存货价格都不少,转眼之间加上楚父给的钱,她就从一个贷款奋斗三十年的普通人荣升千万级别的富婆。
楚悠悠在梦里都乐开了花。
待到她离开楚家,自己重新购置房屋,就可以安安心心过吃喝不愁的日子,寂寞了就去包个小白脸,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这些天,楚姣姣一有时间就想找她“谈心”,说是谈心,只不过是想劝她不要离开楚家,否则自找苦吃没有任何意义。
楚悠悠嘴上应声,实际心里敷衍得很,把对方的话都当做耳旁风。
她附身的原主是恶毒女配,和主角的强大光环比起来要什么没什么,整本小说从头到尾存在的意义便是找麻烦,被打脸,被秀恩爱,最后落得一个落魄潦倒的结局。
她对这样的豪门生活毫无兴趣。
“咚咚咚。”
门外响起一道温柔的细声细语:“悠悠,我能进来吗?”
楚悠悠正在敷面膜,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嗯。”
穿着玫瑰色丝绸吊带睡裙的楚姣姣披着长发,白日里像纯情而温柔的百合,到夜晚就开始怒放出几分艳丽的色泽。楚悠悠余光瞥了她一眼,心底暗暗想霍虞真是好艳福。
楚姣姣抿着唇微笑:“你准备走了吗?”
“嗯。是来向我说再见的吗。”
“为什么执意想离开楚家?你并不是那么愚蠢的人。”
楚悠悠双手按住面膜,说:“留在这里才是最愚蠢的决定。”
“……你变了。”
“我认为是变得更为自己着想了。”
楚姣姣翘起唇:“我等你回来。”
楚悠悠敷面膜的动作一顿。她望向楚姣姣,总觉得那张有几分相似的美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嘲笑。
她冷冷回应道:“绝不可能。”
……
寂静的黑夜中,一道身影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她的头发被揉成一团糟,呼吸声粗重,单薄的脊背迅速上下起伏,一副噩梦初醒的心有余悸的模样。
栖妙像揉搓面团一样使劲揉搓脸颊,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梦里梦到“楚悠悠”带着她的身体离开楚家,不过几天银行卡被冻结,资产被转移,一个人在大城市辗转,最后不仅没了钱,还有可能没了命。她自己眼睁睁看到这一幕,气得心脏病突发,硬生生被当场气死。
……可以说是非常憋屈的死法。
一想到这,栖妙就怎么也睡不着。
原本想白天给程栎发信息,她知道程栎大部分时间白天都睡得像个死猪,待到联系上,见面,又是明天的事情。
栖妙不想再拖延,她翻出程栎印的人模人样的名片,发一条信息过去。
“早晨过来找我。”
跑了一夜赛车的程栎正玩得嗨。他穿着黑色外套,蓬松的头发被随意地刨几下,几名女伴铆足了劲跟他搭讪,其中一名身材和长相绝对出挑的美人倚着他的跑车副驾驶车门,妩媚的波浪长发散落,红唇扬起一道漫不经心的弧度。
她的手指尖点了点玻璃窗。
“程哥,我要坐副驾驶。”
话一出,其他人不由羡慕嫉妒恨。姜吟是新融进来的大美人,对别人都不给好脸色,一心看中程栎。
坐在驾驶座上的程栎一手搭在车窗,手指尖夹着细长的烟。
闻言,他瞥向对方,两人四目相对,姜吟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就在众人起哄喝彩的时候,程栎掐掉烟头,一字一句,语气暴躁:“你他。妈的把我车窗的光堵住了。”
姜吟:“……”
众人:“……”
程栎没有父母,仅凭着父母给他留下的遗产充其量只能算土豪,而土豪是他们圈子里最低层的阶级,尽管他车跑得漂亮,人多金性格好,若仅仅只是个遗孤的身份,不会有这么多女伴锲而不舍地献殷勤。
只是,程栎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的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后,那时年纪轻轻的舅舅力排众议将他接过来,一养就是十年。他的舅舅腿受过伤,未曾婚育,又深居简出,大家都猜想,搞不好再等个几年,程栎玩够了,他就要过户到舅舅名下,继承对方家业。
若要在桐城做一个黄金单身汉的排名,恐怕就连霍虞都得稍微靠后一些。程栎的舅舅余赦可以说是几年前的风云人物,年纪轻轻一人顶起两家家业,以绝对毒辣老练的商业头脑,短短几年时间投资和企业翻倍增长;出了名的“金手指”。
只可惜那样的人是个残废,双腿不能行走,又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虽有天人之姿,但听说性格暴戾冷硬,自然不是良配。
程栎被舅舅的名声庇护着,大家只有跟他交好的份,绝对不会跟他闹掰。
程栎才懒得理会别人的脸色。时间长没带楚悠悠出来,浑身不得劲,十几年的朋友说没就没,再见连熟悉感都没了,让他心里郁闷得很。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一声,是短信提示。
'早晨过来找我。'是个没有署名的陌生号。
程栎暴脾气上身,一个电话打过去。这个世界上除去小舅没有人敢这样命令他,也就除了相处十几年的楚悠悠偶尔忍忍。剩下人,谁敢这么气焰嚣张,他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这是哪个……”狗崽子……
程栎的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