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民兵队长已经把宋铁牛的帽子扒开了,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
马婆子在台上一直抻着脖子往底下看呢,见帽子里啥也没有,当场就傻眼了,嘴上喃喃道,“咋可能哩,咋可能啥都没有哩?”那卖身契还是她亲手缝进去的。
“去牛棚里叫人,快去!”苟得富黑着脸喊民兵,又一把把那帽子夺过来看,里头确实是啥都没有。
没有卖身契!没有卖身契这老头抢啥!
李梅梅把目光转向地上的马婆子父亲,这老头刚才的紧张可不像装的,这帽子里啥都没有他紧张什么?
“倪队长,你快去看看你们队上那个妇女主任把这老头的婆娘带过来没有!”
好不容易揪着这么一个坏分子,苟得富咋可能轻易放过他。
没过一会儿,郭小满风风火火的带着一个瘦弱的妇人过来了。
那妇人是比宋铁牛年轻许多,唯唯诺诺,眼神也飘飘忽忽,连连摆手,“我……我是病了,身上难受的很,才没来开会,我不是有意的,你们不要抓我。”
不知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李梅梅是注意到了,那妇人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点手腕,上面有淤青!
“宋铁牛家的,是不?”
“是,我是,这位领导有什么事吗?”
苟得富斜瞥着三角眼,阴鸷的盯着宋铁牛媳妇看,他这副表情凶的很,逼供的时候经常用,好用的很。
果不其然,那老妇人双腿就开始打颤了,“老头子,老头子……”
原来是她注意到地上昏迷不醒的宋铁牛,这才蹲下去揺晃着宋铁牛的身子叫了几声。
“顺儿,顺儿,你快告诉大家,是不是我爹,是不是宋铁牛当年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你,他还打你,晚上睡觉还把你捆着,不让你出门,那年他欠了货郎的钱,是不是还叫你陪那货郎睡觉,你都忘了吗?你快说,快说出来,公社会为你做主的!快说呀……”帽子里没有东西,马婆子都快急死了,不管不顾地就挣扎着从民兵手下起来,扯开嗓子就喊啊!
马婆子记得,顺儿这个名字还是她那老不死的爹给他买来的女人取得,说是希望她顺从一点。
她从来没叫过那个女人娘,都是顺儿顺儿的直呼其名。
宋铁牛媳妇的脸唰一下白了,看着马婆子的眼神一下就不对了,那边听着的群众一个比一个傻眼,有那手快的妇女还把孩子的耳朵给捂住了,就怕台上的马婆子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李婆子听得那是瞠目结舌啊!“妮儿啊,马赖子婆姨刚才说啥?什么货郎不货郎的,奶是不是听错了?”
“……”
这边这闹剧还没演完,去请大夫的民兵就来了。
阎杜衡老先生今年六十多了,本来就不胖,一下放到这农活就没少干,现在更瘦了,干巴巴的,还穿着农村老大爷惯常穿的汗衫,看着就跟田间地头的老农民没什么两样。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阎先生把宋铁牛的眼皮子掀开看了看,再搭了个脉,顿时就明白了,这老头八成是装的。为啥不说十成呢,这大夫说话都讲究保留,话不可说的太满,再简单的病症都有一定的失败率。
“来,给老夫取根针来!”
有那开会的妇女是带着鞋底来的,“我这有针,你看行不?”
纳鞋底的老针又粗又硬,阎杜衡乐呵呵的笑了笑,“谢谢您嘞,这个正好!”
那么粗的一根针,扎到宋铁牛身上,他疼也疼醒了。
当然,就阎先生用的那个力道,他要是不醒那才怪呢。
“哎呦,我的腿……我的腿,疼死了,你这个坏分子,下手咋这么狠毒!”宋铁牛一醒来就指着阎杜衡鼻子破口大骂。
精神这么好,看来人是没事了。
既然人没事,苟得富就让人把他带下去关起来了,他现在要好好的问一问这老头的婆娘,这老头呆在这里太坏事了。
宋铁牛媳妇就一句话,“没有,啥都没有,宋慧芬你这个天杀的,你别害我,你嘴吃了屎的,不干不净,你娘才和货郎睡觉呢,你个烂肠子的货,我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宋铁牛媳妇挣脱好几个人跑到台上把马婆子的衣服给扯烂了,马婆子手脚都被绑着呢,哪是她的对手,不止衣服,脸上也被挠的一道一道的。
这都打起来了,闹的不可开交。
反正最后就是一个死咬着说另一个胡说,又没有证据,这么多人的眼睛盯着呢,苟得富也不能给人家定罪,就把这几个人都先关起来了。
得嘞,散会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队员们都散了,倪大成陪着苟得富,脸上笑哈哈的,心里把苟得富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今天是要吃鸡还是要吃鱼?
吃鱼让大柱下河叉两条,吃鸡?他家的鸡再杀就没有了,他那瓜婆娘还不得哭的整个大队都听见。
“苟主任呐!”
苟得富身躯一震,怒视他道,“倪大成同志,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苟主任,不要叫我苟主任,你咋就记不住呢?”
倪大成连连点头,“是是是,记住了,下次不会了,不会了。”
“下次一定记住啊,走吧走吧,到饭店了,我也饿了,大成同志可是娶了个好婆娘嘞,茶饭好的很嘛,咱今天吃简单点,就吃凉皮你看怎么样?”
不要脸,还学会点菜了!
“行行行,吃凉皮,就吃凉皮!”
“对了,刚才认识牛棚里关的那老头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家的?你知道吗?”
倪大成装傻,“在场那么多小姑娘呢,您说的是哪一个?”
“就那个认识公社赵书记的!”
小姑娘长的好看,他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年纪是小了点,没关系,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嘛!
得,这傻装不下去了!
“您说她呀,她是我们大队李保国的闺女,李保国您认识吗?是咱们农具厂的副主任,咱们公社的赵书记和他关系那叫一个好,好到都穿一条裤子了,亲哥俩似的。那娃学习可好了,以后指定能上大学。上次县委开大会的时候还给刘主任献过花呢。”所以你这臭癞□□就别盯着人家的天鹅肉了。
倪大成活了这么大岁数,啥人没见过,苟得富这小子横是横了点,但是还是嫩的很,那点子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他一看就发现了,人家闺女才多大,十二三岁啊,你这就惦记上了,这是啥?不要脸啊!
他本事不够,乡亲们是信任他,才选他当了大队长,要是谁家的闺女被这狗主任得了手,乡亲们的口水不把他淹死才怪。
……
老李家,李梅梅扒在灶台上炒菜呢,她二姐就凑过来,“小妮儿,你看见刚才那个狗主任的眼神了吗?”
李梅梅还没有说话,就看见她二姐换了副表情,一脸的狠辣,“姐找人做了他。”
她翻了个白眼,“姐,你真有本事!”
“我说真的,姐真能弄死他!姐上头有人!”
“你上头是房顶,你有个屁人你有,快让开,我要去舀水。”
李梅梅嫌弃的把她二姐推出厨房,这一天天的,咋就知道胡思乱想呢?
“啥?谁要和我家小妮儿定亲!”赵卫红张大嘴巴,十分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王婆子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是公社革委会的苟副主任呐!人家年纪轻轻的,就干到革委会副主任了,了不得啊,你说咱们养女儿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吗,人家这么好的条件,也愿意等小妮儿到十五岁,你们还犹豫啥呀!”
赵卫红一听这话,呲牙咧嘴的就开始撸袖子,好你个王婆子,脸皮可真够厚的,她闺女才十二岁,那姓苟得都快三十岁了,老牛想吃嫩草,呸!
“好你个王婆子,我赵卫红不发飙你是不是当我好欺负,那人那么好你咋不把你孙女定给他……”
一见她娘开始发飙,四妮就极有眼色的给她娘递了鸡毛掸子,得亏小妮儿今儿去了奶那儿,不然听到这话得多害怕啊,一个死老变态竟然看上她家这朵嫩生生的狗尾巴花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保国家的,你别动手,别动手啊……”王婆子被赵卫红打的抱头鼠窜。
另一边的李梅梅还不知道这事儿,她正陪着她奶摘黄花菜呢,黄花菜的花期短,得趁着它还是花苞的时候就摘下来,然后焯水晒干,一开花就不好吃了。
正摘着呢,她建军叔就领着一个人进门了。
李梅梅从黄花菜地中抬起头来,她建军叔领着的那人,隐隐有些眼熟,说不出来事哪里见过。
“李婶,你看谁回来了?”
“儿嘞,娘的四儿嘞!”李婆子哇的一声就扑了过去。
“娘!”
李梅梅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四叔?人真的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我二十岁的第一天,下班就粗去浪啦,所以没有更新,又吃了个串串,拉了半宿肚子,真是痛并快乐着
么么啊,大家
第50章 厚脸皮
“妮儿嘞; ”李婆子带着哭腔扭头叫李梅梅,“快去,去后山的地里把你爷叫回来。”
“五妮,快去叫你爹娘回来!”
姚茜华和李爱国去照相了,李老头带着小松去后山的地里了; 李卫国夫妻和李红英一家刚走不久,家里没什么人。
“建军叔; 你看着点我奶,别让她太激动啊,我这就去找我爷爷。”李梅梅顾不上细看这位从未谋面的四叔; 一路小跑着往后山去。
“梅梅,你干嘛去?”她路上正好碰见了赵巧巧扛着锄头往家走。
赵巧巧是赵建军的女儿; 比李梅梅大个一两岁; 这些年两家人开始熟悉了; 李梅梅和赵巧巧的关系也突飞猛进。
李梅梅被她拉的停下来,有些气喘的拍了拍胸口,“巧巧; 碰到你正好; 帮我个忙; 行不?”
“啥忙?你说。”
“去我家告诉我妈; 让她去我奶家一趟,就说我四叔回来了,顺便让她找人知会我爸一声,拜托了啊; 我这忙着去找我爷爷呢,回头咱两再聊啊!”
说完这话,李梅梅就跑远了,留下赵巧巧在原地犯了嘀咕,梅梅不是就有个二叔三叔吗,哪来的四叔?
她扛着锄头就向着李梅梅家那边去了,正巧碰上王婆子抱着头从李家跑出来,冷不丁两个人就撞到了一处。
“哎呦,这谁呀,怎么这么不长眼睛?”
原来是赵巧巧肩上扛着的那锄头把不小心碰到了王婆子的脑袋,磕出了一个大包。
王婆子觉得她今天真是倒了大霉,被赵卫红追着满院子打也就不说了,这出门也能碰到脑袋,这是什么破运气啊!
“王奶奶,”赵巧巧见撞了人,连忙把锄头从肩膀上卸下来,“你没事吧,我这可不是故意的,你着急忙慌的从里头就这么冲出来了,我没看见呀!”
王婆子正准备破口大骂,一听是赵巧巧的声音,顿时就泄气了。哼了一声,揉着脑袋离开了。
听了李梅梅让赵巧巧传的话,赵卫红以为是她听错了,又确认道,“你刚才说谁回来了。”
“梅梅说是她四叔,我也搞不懂,她不就两个亲叔叔吗,哪来的四叔?”
“你没听错?”
“咋可能听错!”
李佐国去当兵的时候,赵巧巧还没出生呢,大人也没和她提过,自然不知道李梅梅还有位四叔。
“有,她有四叔,”赵卫红的声音都颤抖了,“四妮,四妮,快去外头把你二姐和包子叫回来,咱们去老房,快点啊!”
老四去当兵没几年,就传来了死讯,说是被炮弹炸死的,连个尸体也没留下,她们全家人喊着泪给立了衣冠冢。
当时忙着伤心,也没有仔细问问送消息来的同志。
不管了,说不定是巧巧听错了,这死了的人咋能活过来。
且不管赵卫红心里活动是怎样,李婆子现在已经快要哭的岔气了,抱着李佐国就不撒手啊!
“你这个不孝子啊!”
在部队枪林弹雨,生死线上徘徊多次的时候,李佐国都没有哭过,就是他老娘的这一句“不孝子”,一下触动了他心底的开关,热泪滚滚而下。
“娘,我对不起你和我爹。”
李婆子年纪不小了,赵建军可不敢看着她这么哭,连忙劝起了这两母子,“佐国,快把你娘扶到屋里坐下,劝劝你娘,别哭了。”
又劝李婆子,“李婶,快把眼泪擦一擦,佐国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佐国现在都是部队上的大官了,你以后就能好好享一享清福了。”
别说李婶这当娘的不敢相信,就是他,今天见到佐国出现在公社大院的时候也不敢信。
人家现在是真的了不得了,坐着部队专用的小轿车回来的,还跟着警卫员,和那个整天在地里光着屁股摸泥鳅的皮猴儿判若两人。
“娘,儿子不孝!”
一进门,李佐国就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给他老娘磕了三个响头,自古忠孝难两全,他是到了部队上,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刚入伍的那一年,国家多难啊,简直可以说是虎狼环伺,外有帝国主义虎视眈眈,内有老蒋军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他们这帮当兵的,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国家需要你去哪里,就得去哪里,谁都不能退缩。
他隐姓埋名,假死脱离部队,就是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赵卫红带着二女一儿,火急火燎的就往老宅这边赶,大老远的就看见老房门口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
“这是干嘛呢?”
她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围着的,竟然是一辆小轿车。
“卫红,谁来你们家了啊,还坐着小轿车呢,看这颜色,还是部队上的车呢,你们家有亲戚在部队上啊?”
“我这也不清楚,得赶紧回屋看一看。”赵卫红顾不上细看那辆车,三挤两挤的进了院子。
一掀开门帘进屋,里头跪着的那个穿军装的,好像真的是她家老四!
“老四?”
“大嫂!”
“嗳……”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至于李佐国为啥一下消失十几年,回来就成了部队的大官,谁也没问,当兵的干的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谁还没有个秘密!
人家一家子团聚,赵建军也不好呆在这里碍事,随便找了个由头走了。
等到李梅梅把她爷爷和小松带回来,屋外还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呢。
她就笑道:“各位叔伯婶子,我四叔今天回家了,这是我们老李家的大喜事,一会儿我请大家伙儿吃糖。”
“小妮儿,我没听错吧?你四叔不是牺牲了吗?”
“就是就是,当年还是我给他抬的棺材哩!”
“小孩儿家不能胡说啊!”
李梅梅也不急,继续道:“真是我四叔回来了,我骗你们干啥?大家伙儿也别围在这儿了,家里地里也一堆活呢吧,都回去吧,下午没事了都到我家来吃糖啊!”
她四叔回家这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这也确实是大喜事,别说请吃糖了,要是有钱,请吃席都行。
男人家控制情绪到底比女人家强,李老头没失态,只是红了眼眶,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小妮儿啊,你骑车去县里一趟,叫你二叔和姑姑都回来,早知道你四叔今天回家,就不让他们走了。”李老头敲了敲烟锅。
这事谁能早知道啊!
“行,我现在就去!”
李婆子拍腿,“哎呦,不着急,一会儿吃了饭去,你们快过来叫人。”
李梅梅还好,她素来不认生,大大方方的叫了四叔,李二妮心里多少有些发怵,因为李佐国身上的气质实在和她在学校里见的那些文质彬彬的学生不一样,很小声的讪笑着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