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赶紧点头,那卖她铁锅的妇人也跟着同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灵素家门口,那妇人笑道:“原来你家买了这个宅子了。原是一位师爷住的,后来听说要做官老爷去了,才把宅子转手的。”
共一段墙的邻居临街有两间房,门脸朝着路,这会儿正开了门,同这几位都是认识的,便也出来打招呼。
老爷子干这个活儿是熟手,正要把大锅按上,一看边上还有两个空槽呢,便道:“哎呀,你这是要封起来,还是要按汤罐的?”
灵素一拍脑门:“我说有什么东西忘了似得,得要汤罐的!”
边上打铁铺娘子一看这阵势,笑道:“得了,我这尺寸恰好有现成的。一事不烦二主,我这就回去给你拿两个来,整好让老爷子一气儿都替你按上。”
灵素赶紧道谢。
一会儿铁娘子就拎着两个阔口大肚浑圆底的汤罐来了。寻常的柴灶,并排两个锅,中间只放一个汤罐。灵素家的柴灶大,竖着够放两个汤罐。老爷子都给按好了,让灵素先点束稻草试试。没一处走烟的,这就算按好了。
第24章 柴米油盐
铁娘子又道:“你们家今儿算是搬进来了,又按了锅灶,得请一请神才好。还有乔迁的喜果,后街的喜果子铺价钱实在,不过没现成的,你算算要多少,一会儿同她们说一声儿,明儿早上拿了来好分。”
灵素又听着这个喜果之说,赶紧道:“我是西北边来的,全不通这里风俗。还请问嫂子一声儿,这个分喜果可有什么讲究,又该准备多少合适?”
铁娘子道:“唉哟,我说呢!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乡风不同,你是要跟着你们家乡规矩走,还是按着县里的来?”
灵素道:“入乡随俗,自然是按着这里的来。”
铁娘子便道:“县里人家乔迁落灶,有办席和不办席的。办席的就得请人吃饭开流水席,那都是大户才这么干。咱们小门小户的,就置办些喜果子给邻舍分一分,是个意思。这分喜果嘛,你们家为中心,贴着的一圈,叫做隔壁邻舍,这一圈之外再两圈,统叫做近邻。寻常就分这么个圈子,过河就不算了。”
说完就同倪大娘一块儿替灵素算起来,拢共二十一家,为防有出头的,就置办二十五份。该是什么东西,那喜果铺子都有数的,丰俭由人,去那里问了便知。
一时大锅汤罐都按好了,连炉子也安置好了地方,灵素付了东西的钱,三人便告辞一同回去了。
他们刚走,方伯丰回来了,一个手里拎着一个大布袋子,另一个手里还挎着个篮子。灵素见了笑道:“你也去买家伙什了?”
方伯丰笑到:“哪儿啊,都是刚领的安置钱物。你看看。”
两人进了院子,灵素接过方伯丰手里的篮子,只见里头一个小瓮,两个钵头。一钵头青白,是盐粒,另一钵浓褐,是酱;那小瓮里的是一瓮菜油。方伯丰手里的布袋子里一斗米,他道:“能领半年的月廪,现有买卖人等着给折现钱的。我来问问你,就先领了一斗回来,多的我也拿不动。”
灵素忙道:“咱们都要米粮,不要银钱。”
方伯丰便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两人拎了东西进了灶间,方伯丰见锅子都按上了,笑道:“你这手脚也够快的。”
灵素忙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还得买锅盖去,顺便去喜果铺子订二十五份乔迁果子明儿好给邻舍分一分。”
方伯丰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素面荷包来递给灵素道:“这是今儿领的银两,头廪是一两半一个月的,拢共九两银钱,你拿去买东西用吧。”
灵素从里头摸出两块来放在腰间,把剩下的还还给方伯丰道:“你身边也得放点银钱才好。我这儿还有上回埠头摸来的青钱呢,不缺花的。”
方伯丰一笑接过,又道:“河运调度缺一个排班的,我下晌去试试,若是成,往后就在那里做活了。”
灵素道:“你不要读书了?怎么好去做活?”
方伯丰道:“不碍的,就这会儿忙的时候要人,等开春了如何再说。且县学不同从前官学里时候了,整日的读书。我往后是要考典试的,会让我们多做些衙门的活计,比死读书强。”
灵素笑道:“我不懂那个,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又道,“我也想找点活计做呢,哪儿能寻活计的?”
方伯丰道:“你一日日哪里得闲,有空了歇歇不好?还去找什么活计。往后我每个月可领六斗米面,一两半的银两,另有菜蔬鱼肉,足够家里开销的了,你不用那么辛苦。”
灵素道:“啊呀,让我整日闲着可怎么办呢?我正想找个活计做做,好学些东西,这世上可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方伯丰见她果然是这心思,叹道:“随你,随你。若是衙门官行找人,都会贴在金宝北街牙行门前的布告栏上。旁的商家招人,就在银锭桥左岸的长乐坊口的三角告示亭那里。一会儿我陪你看看去。”
两人说着话,先到后街去了,买了锅盖汤罐盖、笊篱盖帘淘箩蒸格、团箕箩筐大小篮子、通火条火钳子切菜刀剁骨刀、脸盆脚盆浴盆另加一对水桶挑子、大小水缸坛坛罐罐……因带着方伯丰,灵素千般手段使不出来,只好一趟趟往家里运。饶是如此,她的“力大无穷”也已经叫她男人刮目相看了。
等差不多买齐全了,才一同往喜果铺子去。也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儿子媳妇开的店,灵素问了大概有几种,人家就问她住在哪里。灵素说了住址,老板娘笑道:“那便订喜饼裹子吧,都是箬壳包的六角包,里头有两对喜饼,一对小碗糖,并些栗子花生干果子。这在这一带已是极好的,再往上去,人家收了心里该不安了。”
灵素看看方伯丰,方伯丰点头,灵素便笑道:“那就定这个吧,要二十五份。”
老板娘掐着手指头算了一回,笑道:“这是三十文一份的,拢共七百五十文,先付三百文定钱,余下的明早来取时再给。”
灵素数出六十个青钱来交给老板娘,只等转日去取了分人。
两人往回走时,灵素同方伯丰感慨:“这钱在村里的时候还挺值钱的,到这里就不值钱了。手一松,就哗哗往外流。”
方伯丰道:“城居不易啊,一粒米一根柴都要花费,偏偏我们那地……”
灵素笑道:“方才还说凭着廪给足够花用的,这会儿怎么就这样了?”
方伯丰笑道:“方才不是没同你上街买过东西么,这半日下来,不算喜果子的钱,也花出去一贯多了吧。廪给一个月也只一两半,官价换做一贯半的钱,够干什么的。”
灵素道:“这锅碗瓢盆的,又不用月月买。往后只不过衣食穿戴等物,自然耗费少了。再说了,咱们还一座大山呢,怎么会没出息?我正等着在上头大展拳脚,你就瞧好吧。”
方伯丰道:“那里离县城太远了,来回一趟恨不得就得一天,又没个落脚的地方,你还想住那边垦荒去不成?”
灵素笑道:“上回我们从城官镇绕过去的,自然远些,若是直接从县城走小路往西北去,省了一多半的路呢,如何去不得?何况我走路比寻常人可快多了。”
方伯丰道:“你也说了是小路了,小路走不得车,更快不了了。”
灵素歪歪脑袋:“我快着呢!”
方伯丰又无奈又好笑,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尖,咬牙道:“有多快?没躲过去吧!”
说完顾自己往前走了,灵素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摸摸鼻子尖。这凡人的身体真奇怪,怎么碰着鼻尖却连手脚都有些发麻呢?想不明白,又赶紧跑上去缠着方伯丰说东道西去了。
到家里先归置好了东西,灵素便拿起淘箩淘米做饭。从后院里打了井水上来,放在水盆里淘米,淘米水直接泼到一旁阴沟里,顺着流到院子外头去了。
方伯丰在前院里收拾,这院落大约有阵子不住人了,长了些杂草,灵素想在边上围出一块菜地来,方伯丰便自告奋勇去平地除草了。
灵素先把灶下的火烧起来,取出一块肥膘来,待锅烧热了,将肥膘顺着锅沿一圈圈转起来。肥膘渐渐融了油出来,顺着锅壁流下去,这油略呈青黑,却是要不得的。待锅“吃足”了油,才从汤罐里舀出温热的水来沿着倒进铁锅内,用块丝瓜筋将锅子刷洗干净,用水舀将脏水舀尽,另换了干净抹布一擦,——方才灰突突的锅子,这会儿乌油油的,这就算开好锅了。
两口锅都开好了,灵素在外锅里倒进去方才淘洗好的米,加上水,架上蒸格,开始在灵境里翻拣起来。有几块腌鱼,只是抹上盐粒儿后没多久就让她给放进灵境里了,恐怕还不怎么入味。还有一捧子山上零碎捡来的菌子,还有好几个大螃蟹,都是熟的,还热乎着呢。没法子,她的灵境里放不来活物,索性蒸熟了,留下吃的,剩下的直接收起来了。
另外的就没啥可吃的东西了,从前这些日子,都是“家无隔夜粮”的。若不是为了给鲁夫子送节礼抓了几日的鱼虾蟹,恐怕连这些都没有呢。想起捉蟹的事来,他赶紧往角落里看去,果然还有几个秋茭白在那里浮着。这是上回在河沟里顺手掰的。
这就行了。
她往前头喊了声:“我去后头买点菜来。”
方伯丰答应一句:“哦。”
灵素往后街上买了一块豆腐,两个钱,挺大一块。
又从后门回去,引燃了草节,架上大柴,两边灶膛同开。没忘了往汤罐里加满水,一会儿这水就是温热的,洗碗涮锅都方便。
一边米饭蒸格上放上盐鱼块子,切了点姜丝搁上头。另一个锅里把方才开锅没用了的肥膘切薄片,下去煎出油来,都抽缩成半油渣了,再把切好的茭白丝扔进去炒,炒到茭白丝发软,加进去小半舀的水,闷一闷。待香味出来,点盐,尝过咸淡,便可以出锅了。
那边饭锅里已经热气腾腾,这边锅里又加一勺水,放进去切成大块的豆腐,把几只熟蟹拿出来都从背上剁开,去掉脐,同豆腐一起炖。顺便捞出一捧菌子来摘洗干净了,撕成大小差不离的块儿,扔进去一同煮。
饭锅里有轻微的噼啪声儿了,神识往里头一扫,到灶下把大柴撤出来放到边上的锅下,这头只留些炭火煨着。
千炖豆腐万炖鱼,这豆腐最不怕炖了,只今天没这么多时候等着它。待到炖得里头起了蜂窝,灵素便点了盐,拿出一个灰白砂锅来,连汤带料盛了一满锅。底下熄了火,往大锅里也倒进去些热水,洗涮干净了。
把两菜一汤都端到堂屋里八仙桌上,朝外头喊一声:“吃饭唻!”
方伯丰答应一声,先绕到后头打水洗了手,一进屋子便赞道:“今儿吃什么,香成这样!”
灵素笑道:“没空弄别的,先凑合吃吧。”
方伯丰一看桌上,一碗蒸鱼,一碗茭白炒肉,一砂锅浮着橙黄蟹油的螃蟹豆腐煲,两碗白饭,摇头叹道:“这还是凑合的?我肚里的馋虫都快勾出来了!”
第25章 官行百杂
两人对坐吃饭。也不知是菜的滋味实在好,还是饿狠了,方伯丰头都没抬就扒完了一碗饭,灵素要伸手给他添饭去,他嘿嘿一笑,自己跑去灶上,又添了堆高一碗出来。
扒了两口吃了,才对灵素道:“娘子,你要总这般做饭,只怕廪给的米都不够吃了。”
灵素道:“咱们不是有地嘛,我回头就都给种上,绝对够吃,你就放开了肚皮吃吧。”
突然想起之前还有税赋的事,灵素便问:“如今你能免多少税?”
方伯丰顿了顿道:“上回里长给我们出的凭条,已经在县里登记了。我能免两石的税,那些地都不用交税了。只是若照实是荒山的话,本就不用交税的。”
灵素只听不用交税了,也不管其他,又问:“那河对岸的那片地也归咱们了?”
方伯丰点头:“里长他们写明了,堆岭以北烂田畈也在契文里了。你要那个干吗?人都不能走,一不小心恐怕得陷进去,更别提种了。”
灵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方伯丰摇摇头,知道她爱玩又主意多,只自己能保全了家中温饱,她若乐意玩便由她高兴也罢。
这世人眼中一文不值的驴粪蛋和烂田畈,在灵素眼里就是个大乐子,比瓦舍笑话行子还有趣得多了。若非怕晚上方伯丰醒来不见了自己会担心,她恨不得连夜就去那边好好看看呢。且在她眼里,驴粪蛋可不止是驴粪蛋,连着那后头的连片重山群仙岭,都在其中了。里头得有多少好吃的菌子多少可摘的野果药材,得有多少不会喷火隐身发射光弧的妖兽亲戚?!能不乐嘛!
这两人的肚量也真当可以,将两菜一汤都打扫完了,饭也只剩下一小碗。
洗碗涮锅,两人又往金宝北街上去看告示,还真是巧,刚贴上一张官行招妇人杂工,要求家住德源县城,手脚灵便。灵素不晓得官行是做啥的,方伯丰道官家站台的买卖,通称官行,上回他们买房的那个牙行,便是官行的一种。
两人便去告示所说的一处官行柜台上询问,原来是百杂行要人。这百杂行是官行里专管官行买卖的。朝廷有时候会急召某些物资,便下行令在各地征买,这些东西就由百杂行来从民间集市收购。验货无误后,根据官行要求的规制加工称量打包,再由脚力行送去规定的地方。有时候反过来,朝廷官营的田地果产大丰,亦会经由百杂行低价售与百姓。
灵素一听说是这么个地方,可来劲了,赶紧表示自己要来应征这个活计。人家问过她的住地身份,又听说是廪生家的娘子,便点头道:“这活计不需日日来,若第二天要来上工,头天这里行口就会贴出来,写‘某字某组杂工,明日上工’。白日里路过记得看一眼就成。若真有急务来不及知会,也会有人上门去叫的。因不是日日要上工的,是以这工食银子可不多,一个月只四钱银,餐饭需自理,一年四季有四身工服可领。你若愿意,便在这文书上花押,进里头去,看官长将你分到哪一组吧。”
灵素赶紧把那文书递给方伯丰看了,方伯丰看完点点头,灵素便摁了手印上去。这柜台上的就喊了一声,出来一个姑娘,见了灵素笑道:“你是刚签了的?跟我来吧。”
灵素要往里去,就看看方伯丰,方伯丰温言道:“我去河运调度那边看看,你去吧。”
灵素这才点头跟那姑娘进去,那姑娘一头头发墨墨黑,不白的肤色也被衬得白了几分,一双眯缝眼总笑着似的,这会儿就问灵素:“方才是你家兄弟还是你家男人?”
灵素道:“是我男人。”
姑娘笑道:“唉哟,你好福气,是个读书人吧。可是新进的廪生?”
灵素点点头:“正是。”
姑娘眨眨眼睛:“你们也是县里的?”
灵素摇头:“不是,这才刚搬来的。”
姑娘又问:“如今是住在官学的公房里?”
灵素又摇头:“没有,我们住在清河坊那边。”
姑娘眼珠子一转:“清河坊也不错了,又清静,离县学也不远。只是那里的屋子可也不便宜……”
灵素叹道:“何止屋子,这县里什么都不便宜。我们乡下,一碗大肉的荤面才八个钱,在这里就够吃两个饼的,还只猫拳头大!”
姑娘噗嗤笑了,拍着胸脯道:“往后你要买什么吃什么只管问我,我就是这县里长起来的,没什么我不知道的!这县里可不是什么都得花钱?所以才得找活儿做不是!”
说着话把灵素带到了一处一连七八间屋子的地方,屋子里头都是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