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不该是个动不动就哭的人。”单桐开始掏鱼的内脏。
翟艳擦了擦眼睛:“随便是谁有这遭遇我都不会哭,可偏偏是这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如果我儿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而一出来就面对这样的社会,我怎么能不难受?”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知道她从那儿出来后,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问,说难听点她就是个没人教的孩子,她知不知道卡拉OK,网络游戏,作业,篮球赛,甚至早恋?她甚至没有叛逆期,不知道思考人生,也不知道什么是梦想,她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上哪找吃的,要怎么样能不被害死,冬天冷了怎么能暖和,夏天太热了怎么抢一块阴凉一点的地方……这还不如城市里一个乞丐,有一块钱都能买个肉包,坐着还能看行人和橱窗里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电视,什么是肉包,什么是肯德基……”
“……阿姨,你想多了。”虽然觉得没错,可单桐就觉得齐祭没那么惨,“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但齐祭不需要可怜,她过的日子她很满意。”
“就是因为没见过大千世界,所以才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你不觉得这也是一件好事吗?对于齐祭来说,无论是出来还是不出来,过得都是差不多的日子,在外面她甚至吃到了很多没吃过的东西,而其他那些她以为生活的很好的人一个个活的都跟条狗一样还不如她和阿狗,你不觉得这是老天在补偿她吗?”单桐突然拍拍头,“我都在说些什么啊,我们全是用来赔偿的吗?”
翟艳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恩,你说得对。”
“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没车,没武器,没物资,又不会开飞机,我们甚至出不了这个聚集区。”单桐道。
翟艳也紧锁眉头思索起来。
“我们可以有船。”帐篷外突然传来沈敬东的声音,他黑着脸站在门口,两手居然提着一串腊肠,背上背着个小背包,胸口到衣角溅了斑斑血渍,齐祭站在后面,左手提着塑料袋,右手拿着染血的西瓜刀,探着头,似乎很不满沈敬东堵在门口。
“你们受伤了吗?”翟艳吓得脸都白了,迎上去摸沈敬东,“儿子啊,你们怎么弄成这样?”
沈敬东一脸屎色很纠结的样子,把东西都放在阿狗身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哎,我服了。”
“到底怎么了,就算是……抢……也不至于这样。”翟艳皱着眉。
“我以为空手套白狼也就那样了。”沈敬东咬牙,有些难以启齿的感觉,他看看齐祭,又低下头去,“我服了,真的。”他望向单桐,“单哥,你是不是早知道?”
“我没见过。”单桐举起满是鱼血的双手无辜道,“只是大致可以猜到而已。”
“你们颠覆我了。”沈敬东继续咬牙,“我走的路没你们长,见得没你们多,如果真是到了这个地步,很好,我也可以!”
“到底怎么了?”翟艳越来越担忧的样子。
沈敬东抹了把脸:“妈,其实空手套白狼很简单,不是人死,就是狼死,一个比谁狠的过程,具体情况不一。”他望向齐祭,齐祭正悠哉的坐在钢丝床上,看着阿狗切腊肠,“反正,目前没人狠得过齐祭。”
“你们,杀人了?”翟艳抖着声音。
沈敬东哼笑一声:“何止,还分尸了。”他垂下眼,都不想看齐祭了。
“什么,何必?”翟艳失声。
“不杀就一定拿不到吗?跟着齐祭混可能永远不知道答案。”
“齐祭,你不能这样。”翟艳坐到齐祭身边,想着从何说起,“他们还不是丧尸,会怕,会被威胁,会担心,不一定非得杀掉,我不是让你尊敬生命什么的,你应该懂得一些与人交往的方式,否则,否则麻烦会不断的。”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麻烦,是会饿,我们现在解决了。那么下个麻烦是什么?等来了我再解决,否则,连第一个麻烦都解决不了。”齐祭道,”什么时候能吃鱼?”
单桐终于开始烧水,帐篷里有现成的煤炉和木柴,他在鱼身上抹了了点盐,又开始抽烟,忽然道:“阿东,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
“你说,我们可以有船。”
“是啊。”沈敬东调侃的语气,“我们这么狠这么强,干嘛不干脆抢条船,沿着长江一路高歌,啊哈哈!”
单桐点头:“这主意不错。”
“什么?”
单桐望着帐篷外的方向,眼神悠远:“我说,这主意不错。”
☆、图纸
傍晚,四处篝火烟熏缭绕的时候,一个军官带两个士兵登门,表情严肃:“请问你们的负责人是谁?”
所有人都望向单桐,即使不明白负责人什么意思,一有麻烦事儿就习惯看单桐的齐祭和阿狗也毫不犹豫望向他。
单桐叹口气站起来:“出去说?”
军官挑挑眉:“我不介意在哪。”
“那随便吧。”单桐道,“有何贵干?”
“我就开门见山吧,有人反映你们初来乍到就杀人越货。”他四面环视了一下,似笑非笑,“还抢了别人帐篷。”
“是吗?我不知道。”单桐笑盈盈的,“我以为都是和平解决的。”
“和平解决?”军官眯起眼。
“你看我们,老的老。”翟阿姨笑笑,“小的小。”齐祭正嘟着嘴把鱼皮拨给阿狗,阿狗很小心翼翼的挑着鱼刺,“再看我和剩下的小哥,像是练过的吗?”单桐拍了拍自己的手臂,虽然小有肌肉,但完全没到发达的地步,再加上他刻意的气势,给了军官一种“你一推我就能倒”的错觉。
军官也不是那么好蒙蔽的,他笑笑:“是啊,你们这一路过来估计也挺难的。”
“恩,要不是有直升机,真是逃不出来了。”单桐答得更隐晦。
“聚集区每天都有人命官司,我们已经没精力搭理了。”军官不愿再扯皮,开门见山道,“说实话,我也就来提醒你们一下,不要做太过,有些隐藏的势力你们还是惹不起的,我不想你们因为太嚣张而死,毕竟你们还带了两个孩子。”他顿了顿,“虽然这两个小孩的战斗力有待评估。”
“我们心里有数。”单桐不动声色。
“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在一些人太出头的时候出面提醒一下,大家活着都不容易,至少保持表面的和平,别把这儿弄的跟大逃杀一样,其实用不着,物资会有的,食物会有的,只有还有一口气,总归是有点希望的,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倒真让单桐有些惊讶了,他点点头,收起了略有些疏离的笑容:“你说的没错,只是你看,都这个点了,我们死里逃生,什么都没有,没配给也没存货,如果不自己争取,还能指望谁呢?我不能让孩子挨饿啊。”
此刻单桐脸上满是慈父长兄一般的光辉,闪瞎了帐篷里其他众人的狗眼,齐祭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抱着碗转身背对他吃饭。
军官也看到了,憋不住笑揶揄的看着单桐,单桐面不改色,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继续入戏:“你看我这妹妹,本来就叛逆期,又挨饿,脾气更不好了,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都管不住,打不过,骂不听,我也很发愁。”
闻言,军官收起了笑容:“兄弟,威胁什么的就别说了吧,伤感情。”
单桐故作悲伤的摘下眼镜擦擦,叹口气正待继续发挥,齐祭忽然插嘴了:“我要大米饭,要盐,要味精,要罐头。”
气氛顿时破坏,齐祭盯着军官,表情坚定。
“小姑娘,你说的东西,都是别人的,就算是我,也拿不出来啊。”
“你不来送东西,来干嘛?”
“我来提醒你们聚集区生活守则。”
“不能打架,不能杀人越货?”
“看来你听懂了。”
“那我吃什么?”齐祭挥挥手道,“你可以走了,鱼都凉了。”
军官一愣,看看在场每个人碗里西里呼噜的一团,最终只能无奈道:“好吧,是我多事了,打扰你们晚饭,你们慢吃。”
人一走,帐篷里就安静了下来,齐祭吃了两口鱼,和阿狗咬耳朵,单桐有心想问,却不知道从何开口,纵然他觉得已经和这两孩子没那么生疏了,但有些时候还是有插不进的感觉。
晚上睡觉,翟艳出乎意料的主动请缨守夜。
这当然没获得任何支持,沈敬东甚至已经坐到了门口占好了守夜的地盘,却见翟艳笑眯眯的低声在齐祭耳边说了两句,本来没有任何表态的齐祭忽然就道:“让她来。”
“可是我妈……”沈敬东还待据理力争,齐祭却出来坐在了他对面,“我也守。”
齐祭守夜大杀器,她并不是逞能的人,但也说一不二,沈敬东也算摸出了一点她的性格,只能无奈的看看单桐,单桐看看齐祭又看看翟艳,莫名的笑笑,点头:“好吧,阿东我们好好睡,反正迟早轮到我们,再说,翟阿姨也得锻炼锻炼,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沈敬东纵使再不放心也没了办法,只好和单桐一起收拾了东西,躺到床上睡了,而阿狗早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呼呼大睡。
翟艳在篝火旁坐了一会儿,进帐篷给沈敬东和单桐盖了盖被子,确定他们睡着了,朝齐祭点点头。
齐祭背上了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腰间系了根和身材很不搭的粗皮带,一身装备齐全的出了帐篷。
“千万小心啊。”翟艳低声道,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帐篷里从容出来,几步就追上了齐祭。
看到原本阿狗的床上空空如也,翟艳又是失落又是无奈的笑笑,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便把阿狗床上的薄毯拿下来披在身上,总算有了点温度。
不服老不行啊,她心想,用棍子拨弄着篝火。
帐篷里又传来钢丝床嘎吱的声响,单桐用手顺着头发,一脸惺忪的走出来,坐在翟艳面前,一言不发。
翟艳笑盈盈的:“把毯子带出来,坐一会还挺冷的。”
单桐摇摇头:“我就坐一会,实在冷了就去睡,他们也不会很久的。”
“你也看出来了?”
“没。”单桐闷闷的,“我后来才看出来的,他们嘀嘀咕咕的时候我也没猜到他们要干嘛。”
“呵呵,关键不在他们嘀嘀咕咕的时候,那三个人来的时候,俩孩子就盯着他们的枪不放了。”翟艳笑得嘴角都是笑纹,竟带了点小孩般的得意。
“……你赢了。”单桐往远处看看,帐篷的排布乱中有序,几乎每个帐篷外都有一到两个人守着,不仅防丧尸,还防人类……
在白天齐祭一手促成的惨剧渲染下,聚居区的形势更加严峻,人心惶惶程度飙升,本来还稳定了一点不再守夜的团体再次祭出了守夜阵容。
当然,始作俑者对此没有一点愧疚感。
齐祭和阿狗一路向河边跑,他们注意过,那些当兵的大多从船里出来,虽然岸上也有不少画着迷彩挂着军标的帐篷,但也只是几个执勤士兵的临时休息处。
所有的船都用铁锁固定在岸边,共有五条大船,铁锁长达三十米,让船远离岸上飘在江中,这样保证了没人随意登船和离开船,正常情况下当然不会有人冒着掉进水里的危险去攀爬铁锁,穿上沿着甲板不断巡逻的士兵也不会让任何不明人士登船,在这个聚居区,船就是一等建筑。
小小铁链自然难不倒齐祭和阿狗,两个孩子双手双脚挂在铁链上,蹭蹭蹭几下就爬上了船。
为了不刺激到聚集区外围的丧尸群和对岸的丧尸,整个聚居区的灯光都很有限,反而是离聚居区外面很远的几个高塔特意布置了探照灯在夜晚照亮夜空,吸引丧尸的注意,这也方便了两人占领船上制高点,鬼一样的趴在阴暗处盯着来去的人。
作为来自内陆城市的文盲,又没有看过任何电视电影,可能普通小孩都知道应该在哪找船的方位图,齐祭和阿狗却绝对不会知道,他们早就习惯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重头摸索,巡逻队的路线虽然固定,但是总有几个两人一组的零散队伍进行随机巡查,他们有时会奉命特地搜查某些地方,而这些命令的传达者,都来自一层船头的一个房间。
齐祭和阿狗悄悄往下爬,船上被清扫的很干净,没有丧尸的味道,两人利落的躲着人,有些发愁的看着走廊尽头的船长室,他们当然不会一个一个房间搜过来,先拿了布局图看,看懂的话就直接拿有用的东西,如果没看懂就拿回去给单桐他们看……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明白。
可是现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笔直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卫兵,四周一览无余,要潜过去完全不可能,如果直接杀过去,就算能全身而退,就算没文化,两个小鬼的心理还是有对类似于打草惊蛇这类事情的下意识回避。
两人有些发愁的皱起眉。
忽然,驾驶室打开了,一行人走了出来,领头的穿着一身军装,正戴上大盖帽低低的吩咐着:“关灯,隐蔽,叫巡防加强警戒,最近形势有点不稳,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又不知弄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团长,下一轮物资的配给已经明显减少了,瞒不过去了,现在新物资来了,如果不直接告诉他们,他们迟早自己也会知道,到时候,就更复杂了。”旁边的人道。
“那也得先保证战士们的。”团长的话斩钉截铁,“这儿本来就是战士用命拼出来的聚居区,再不让他们吃饱,士兵凭什么还保护他们?你以为现在的世道还是有那些道德规范能制约的吗?掌握了物资,我们就掌握了规则!”
旁边的人不再说话,一行人急匆匆的走了过去,齐祭让阿狗先去驾驶室看看,自己跟着这群人一直跑到船尾,有一个小船停在下面,这群人顺着绳梯陆续坐到小船上,小船轻声发动起来,驶向黑暗的远处。
顺着小船的方向望去,齐祭隐约看到,有三个光点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又是一条船来了,听起来应该有不少物资,齐祭得出了这个结论,却也没什么想法,等阿狗趁着那群人鱼贯而出的功夫溜进驾驶室偷了一叠图纸出来,好几张看不懂,有一张软绵绵的,显然被反复翻看的图纸上被标记了很多东西,但是字体太凌乱了,俩正楷都不认得的孩子自然分辨不出来,只好卷了图纸不甘心的在船上游走了一会儿,除了一点可用的小物资以外一无所获,然后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此时,单桐早就熬不住去睡了,翟艳也守夜守得眼皮打架,齐祭和阿狗到的时候,沈敬东正打着哈欠往外走,赶着翟艳:“妈,我来吧,你凑什么热闹啊一把年纪的,反正没多久了。”
翟艳也知道自己撑不住,颇有些不好意思,却嘴硬训斥儿子:“谁一把年纪了,你不要命啦?”
“诶我错了,您快进去睡吧,这都三点了。”沈敬东颇为懊恼,“我闹了两点的,可刚太累,醒了下又睡过去了。”
翟艳温柔的笑斥:“什么世道了还这么没自制力。”说罢不放心的望望远处,略带点忧虑和失望的回了帐篷。
“哎。”沈敬东刚坐下抬头,就见齐祭和阿狗从黑暗中走出来,两人都不说话,扔给沈敬东一张图纸,进了帐篷躺下就睡。
沈敬东打开看了一下,兴奋道:“嘿!厉害,竟然找到了这玩意……你们拿这个回来,不会是看不懂吧。”
他抬头揶揄,但眼前哪还有人,只能郁闷的低头继续研究起来。
☆、挨揍
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翟艳就起来了,她撵着沈敬东睡去,然后自己一个人开始悄悄的打扫帐篷。
昨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