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眼看着和柳梦璃一双两好朝欢暮乐终日相守该是喜笑颜开,然而心中却知道这一次冒了老父的大不韪,陆家庄恐怕一生难回就连杭州怕是也待不住了只能与柳梦璃浪迹天涯,然而他一介腐儒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功不成名不就,又要以何为生,更不要提那些从同窗手中借来的外债了。
柳梦璃听到陆传宗叹息,赶忙追问原因,初时陆传宗害怕柳梦璃忧心支支吾吾总是不肯说,后来在柳梦璃的再三追问下才不得已将实情相告。
柳梦璃听得爱郎为了自己,竟然不惜四处借债甚至落得个有家不能回的窘迫境地,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欢喜是因为自己寻觅了多年的真情终于找到,忧虑则是不忍爱郎为了自己骨肉离散有家难回。
思躇片刻,终于从怀里取出了一枚小巧的钥匙,将从松竹馆中带出的那只其貌不扬的小木匣打了开来,递到了陆传宗手中。
陆传宗接过柳梦璃递过来的小木匣不禁有些愕然,他不是没瞧见柳梦璃带着的这支小木匣,但是也只以为木匣中装着的是柳梦璃的一些日常用度妆粉木梳一类的杂物,却不知道这时候柳梦璃将这木匣交给他有何用意,问道:“梦璃,你这是?”
柳梦璃温婉一笑道:“陆郎既然已为奴家赎身,那么奴家自然也就是你的人了,这木匣中装的是我沦落风尘时悄悄攒下的些许积蓄,陆郎现在既然有难处便先拿去。”
陆传宗连忙道:“梦璃,这如何使得,想我陆传宗堂堂七尺男儿,又怎能……”心中虽然对于柳梦璃这番举动暗自感激,但是一者心中的男子气概作怪拉不下面子来,二者瞧那木匣的大小即便是装满了金银又能有多少,终归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柳梦璃闻言,泫然欲泣道:“难道陆郎是厌嫌奴家的出身,觉得这些财物污了你的手,也罢那奴家便死在陆郎的面前,也省的成为你的累赘。”
一边说着,柳梦璃竟然真的作势要往一边的湖水中跳去。
却说陆传宗爱煞了柳梦璃,不惜一切代价为其赎身,又怎么会厌嫌对方,急忙将柳梦璃拉住。
然而柳梦璃却只是一味的低声呜咽,大有陆传宗不收下木匣便不干休的架势,陆传宗无奈之下只得收下了木匣,柳梦璃这才转怒为喜。
陆传宗心想着柳梦璃如此待他,日后这木匣之中的些许财物,自己定要全用在她的身上才不负美人情重。
挨不住柳梦璃的催促,陆传宗只得打开了木匣。
然而这匣中装着的事物却大大的出乎陆传宗的意料之外,只见这小小的木匣中装得并不是金银,而是一颗颗荧光玉润的大珍珠、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光怪陆离的猫儿眼,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粗粗一算价值又何止千金,想不到柳梦璃匣中存放在如此多的奇珍不禁大惊失色。
柳梦璃瞧见陆传宗的神色,温婉道:“陆郎,奴家的这些积蓄,可够你拿去还债了么?”
陆传宗心想这些奇珍即便贱卖也能换得数千两纹银,别说还债就是将从父亲那里支取的银钱填上也够了,深吸了一口气把木匣合了起来,叹道:“梦璃,这些宝物我不能……”
柳梦璃突然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手轻轻的捂住了陆传宗的嘴,把他后面要说的话拦了下来。
随后轻轻地握住陆传宗温暖的手掌,捧在胸前,轻声道:“陆郎,你可知我原本生在平常人家,只是七八岁时遭恶人掳掠贱卖进了戏班,后来戏班遣散又被班主转手卖进了松竹馆,遭老鸨毒打逼迫无奈沦落风尘,一心想着找到一个知心伴侣从良成家,天见可怜终于让我遇到了陆郎你。”
“陆郎你不因我出身风尘而轻我贱我,反而处处爱我怜我,悠悠半载未曾丝毫轻薄于我,梦璃感念在心,只恨不能以完璧之身伺候你报答你,现在你我恩爱同心,奴家的便是陆郎你的,你要是再作推辞奴家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陆传宗见柳梦璃说的郑重,感受到她的一片真心情意绵绵,紧紧的把柳梦璃搂在怀中,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随后几日,陆传宗带着柳梦璃将木匣之中的珍宝变卖,果然换得了数千两白银。
陆传宗先是将借贷于书院同窗好友的银钱连本带利归还,诸位同窗私下里都知道陆传宗借钱的用途浑没料到,陆传宗竟然这么快便能把银钱凑足归还,一面感叹陆传宗艳福齐天,一面暗自揣摩陆传宗银钱的来源,难道说是陆老爷子竟然会认下了这门亲事不成?
随后陆传宗准备回返陆家庄一趟,一面是将诓骗老父的一千五百两纹银归还,一面也是为了柳梦璃嫁入想方设法。
这一趟却是不方便带着柳梦璃同往,便将柳梦璃先安顿在了杭州府中的一家客栈之中。
本来陆传宗打算只带一千多两纹银回去便是了,剩下的银钱留给柳梦璃防身,但是柳梦璃却执意不肯。
她知道自己出身风尘,而陆家乃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户人家,想要说服陆老爷子接纳她这样一个儿媳着实不易,希望陆传宗多带些银钱回去好好上下打点一番,多请些人情到时候也好说话。
陆传宗拗不过柳梦璃,只好将变卖珍宝得来的银钱给柳梦璃留下了少许用度,剩下的尽数待在了身上,与柳梦璃约定好了数日之内必定前来接她,这才离了杭州府往陆家庄的方向去了。
自打陆传宗离开之后,柳梦璃便整日待在客栈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等着陆传宗回来迎她。
每日梦中时而梦到,陆传宗回到了陆家庄将银钱使了出去,请得了许多人情做说客,陆父答允了陆传宗和她的婚事,自己终于加入了陆家成为了陆传宗的妻子。
时而又梦到,陆传宗苦求无果,迫于陆父的威严和自己分开,领取妻室成家立业。
如此一来柳梦璃忽悲忽喜,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了。
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七日过去了。
眼看着明日便是柳梦璃与陆传宗相约来迎的日子,柳梦璃心中不由得患得患失了起来。
然而转天柳梦璃在客栈内苦等到深夜,也没有等到陆传宗的到来,她心想也许陆传宗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想起以前在松竹馆中陆传宗也曾这样深夜等候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丝甜蜜,心想着陆传宗明天一定会等到的。
可是到了第二日,依然没有陆传宗的影子。
第三天陆传宗依旧没有出现,柳梦璃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第十一回 爱恨同根(四)
上回说到,陆传宗为了替柳梦璃赎身想尽一切办法,不但从朋友那里大肆举债,还诓骗家中说是要去上京赶考。
柳梦璃自由后得知了真相,感念陆传宗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将自己沦落风尘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全部交给了陆传宗,让他用这些钱偿还欠下的债务。
陆传宗推辞不得,带着柳梦璃变卖首饰珠宝换来的银钱回返陆家庄,想要填补从家中支取的银两,同时想办法说服父亲接纳柳梦璃。
而柳梦璃则留在杭州府城中的一家客栈内静候陆传宗的消息。
但是数天时间过去了,眼看着到了柳梦璃和陆传宗约定好的时日,柳梦璃却没有在客栈等到陆传宗回来。
又过了几天,仍然没有陆传宗的消息,柳梦璃心中也越发的焦虑了起来。
再过了几天,柳梦璃留下防身的银两已然不多,她不得不走出客栈开始四处打探陆传宗的下落,然而她从小便待在松竹馆中,对外面的世界却陌生的紧。
如此下来奔波了几日,非但没有找到陆传宗又或者陆家庄的下落,反而将仅剩的银两花了一个精光。
客栈老板见柳梦璃身上没了银两,往日的笑脸便也收了起来,总算记着柳梦璃先前在客栈中花了不少银子,没有立刻将她扫地出门,但是也对柳梦璃名言要是不能及时筹措银两,那便要以物抵价,可是柳梦璃早先在松竹馆中的首饰绸缎都留在了那里,仅有的一些积蓄也都一股脑交到了陆传宗的手中,现在可以说是身无长物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抵给客栈老板的。
再过两天,柳梦璃欠下的客费更多,客栈老板见她拿不出银两来,威胁她说要拿她报官。
柳梦璃在楼子里的时候便时常从姐妹口中听说官府的可怖,又想到如果被抓入了官府,那么一旦陆传宗回来寻她时,又如何能够找到,是以苦求客栈老板宽限。
客栈老板见柳梦璃虽然一身粗布仍掩饰不了婀娜的身子艳丽的容貌,心中顿时起了邪念,想要以报官相要挟逼迫柳梦璃委身于她。
然则柳梦璃虽然曾经流落风尘却也不是水性杨花的妇人,现在从良随了陆传宗之后,更是暗自立誓谨守妇道,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客栈老板得逞。
客栈老板眼见逼奸不成含恨而去另想办法对付柳梦璃,不久之后便从一个消息灵通的伙计那里打听到了原来柳梦璃曾是杭州城最大的青楼,松竹馆中红极一时的头牌花魁柳依依,自以为抓住了柳梦璃的把柄,心中更是瘙痒难耐,等不及又来诱骗柳梦璃就范,然而柳梦璃却态度坚决。
偷腥不成的客栈老板怒火中烧,暗自前去松竹馆报信。
再说那松竹馆的老鸨,得了陆传宗两千两纹银,兴冲冲的又买了几个标致的雏儿填补到了松竹馆中,原想着借这几个新人让松竹馆的生意更红火一些。
谁知道这些个新买来的姑娘,一个个模样倒是不差,但是终究是没了柳梦璃那股子特有的风情,许多个原本慕名而来的欢客,到了松竹馆见不到柳梦璃的身影便拂袖离去。
这半个月下来,眼见着临近的几家原本不如松竹馆的楼子,像是什么万花楼啊、迎春苑啊,生意一天比一天的红火,松竹馆的客人却一天少过一天。
这么一来可把个老鸨急坏喽,一得闲不是指天骂地的数落柳梦璃吃里扒外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就是在怨自己前些日子猪油蒙了心,作价区区两千两便让柳梦璃得了自由,实在是亏了大本钱啦。
现在柳梦璃走了,一时又找不到能够撑得住场面的佳丽,以后松竹馆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就在这老鸨哭天抢地的时候,那客栈的老板却是找了来,初时候老鸨还当是来了欢客,后来才知道来的人并不是来玩的,而是来卖消息的。
这让老鸨本来刚刚有些舒展的笑脸,一下子又冷了下来,好在这老鸨在欢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没把那客栈老板大棒子撵出去,冷笑道:“哎呦喂,我的李大掌柜啊,奴家这里可不是那杭州府衙门,您啊要是得到了什么惊天的大消息,奴家可不敢听呢。”
李掌柜又如何听不出老鸨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可是谁叫对方是财神爷呢,那边柳梦璃可是还欠着他的银子呢,就算是把柳梦璃扭送到了官府落了大狱去,他也落不到半点的好处。
可是要是把柳梦璃的消息卖给了面前这王妈妈,怎么算也还是有赚头的,要知道这天底下经营楼子的人又有多少个是身家清白的,别说那柳梦璃本身就是松竹馆出去的,就算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落到了王妈妈手中也能给你攥出油来。
笑呵呵道:“王妈妈,你这可是抬煞我了,要真是那江洋大盗的消息,我就是有命卖也未必有命花啊。”他知道松竹馆这样的地方迎来送往,论消息的灵通未必会比自己那客栈差上多少,生怕老鸨王妈妈生厌,赶忙继续道:“实不相瞒,老李我啊是来给王妈妈你报喜来了。”
王妈妈心想‘老娘这几日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还不知是得罪了哪一路的灾星霉神,正想着寻个日子请人来去去晦气,你这厮倒是瞎了眼还来恭贺。’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冷淡道:“倒是不知道,李大掌柜来给我这儿道得哪门子喜,你要是真说出个缘由来,我倒是真得好好谢谢你。”
李掌柜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不敢不敢,要是老李我真说到点子上了,王妈妈您随意打发个就是了。”
王妈妈心中烦躁,不愿和这李掌柜多做纠缠干脆道:“李掌柜,你这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李掌柜看王妈妈有些恼了,赶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咱们楼子里前些时候走失了位姑娘,不知是也不是?”
王妈妈心里暗骂,我这松竹馆百年老店,从来只有卖进来的姑娘,没有能逃出去的野鬼,什么走失了的姑娘,分明是在……
想到这里王妈妈突然记起来,最近这段日子从松竹馆里被赎出去的不就是柳梦璃么,难道这一次李掌柜来卖的消息竟然和她有关么。
如此一来王妈妈反而重新耐下了心来,假装抱怨道:“是啊,如今这世道艰难,姐儿们一个个心也野了,逮住个缝儿就想往外钻,近些日子也真走失过个把姑娘,听李掌柜你的意思难道说这还是喜事不成?”
李掌柜连忙道:“李某这可不敢,只不过啊王妈妈你手下走失的姐儿中,现下倒正有一位住在咱家的店里,不知道这算不算喜事?”
王妈妈心中更是热乎,看似随意道:“哦?倒是不知道是其中哪个野丫头迷了路,竟然走到了李掌柜的店里,倒是累的李掌柜你费心了。”
李掌柜含笑道:“瞧王妈妈你说的,住到店里的倒也不是旁人,这姐儿听说曾是你这儿的花魁姓柳。”
王妈妈听到这里心不争气的狂跳了几下,竟然真是柳梦璃,现在松竹馆生意每况愈下还不就是因为这个小蹄子赎了身子出去,要是能把她重新弄回来,再加上新买的那几个姐,什么万花楼、宜春院还不得乖乖靠边。
可是转念一想,柳梦璃可是被陆传宗用白花花的银子赎了出去的,那陆家庄可是江南一带的大户,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要是那陆传宗为此和松竹馆闹将起来怕是不好收拾啊。
长叹了一口气,道:“奴家这厢先是谢过李掌柜报信的恩德了,只不过那柳依依已经被人赎了身子出去从良,不再是咱们松竹馆中的姐儿了。”
李掌柜如何不知道那柳梦璃已经从了良,只不过跟在柳梦璃身边的那个公子哥,早走了十来天,只留下了柳梦璃一个人在客栈中,现在柳梦璃身上早就没了银子欠了帐,也不见那公子哥回来,说不定啊对方玩腻了早就把这姐儿甩了也说不定。
李掌柜把自己这边知道的事情,索性一股脑的都告诉了老鸨王妈妈知晓。
王妈妈听说陆传宗走了十几天也没见回来,只留下柳梦璃一个人在客栈中连银子都没有,显然也是认为那陆传宗玩腻了撇下了柳梦璃去,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活络了起来。
要知道这时候的楼子中为了防意外,姐儿的卖身契可都不是一份儿的,那柳梦璃的卖身契虽然给了陆传宗一张,却不是说王妈妈这边就没有了。
只要是那陆传宗不管这柳梦璃了,凭她一个弱女子难道还能逃得出自己的手心么,更何况柳梦璃在李掌柜的客栈中住了这么多日子,签下了不少的宿金,只要自己把这些宿金垫付了,然后把柳梦璃强绑回松竹馆。
即便是那陆传宗日后找上了门来,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话说。
一旦想通了关窍,顿时豁然开朗,当即取了十几两碎银交给了李掌柜,然后便带着松竹馆的伙计打手跟着李掌柜一起风风火火的奔着李家客栈的方向去了……
第十一回 爱恨同根(五)
上回说到柳梦璃将沦落风尘所得积蓄尽数交给了陆传宗,希望陆传宗带着这些银钱回到陆家庄后能够上下打点,使得陆父能够接纳自己顺利嫁入陆家。
然而陆传宗离开之后,许久都杳无音讯,柳梦璃身上仅剩的银钱已经难以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