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长平街上离她最近的牙行。
牙行门脸不大,装修的很舒服,像是把中等家庭的客厅直接搬了进来。
中间是小圆桌和矮凳,靠墙的是两排会客大木椅,两两为一组,中间隔一个茶几。
其中的几把椅子正好坐着顾客,牙郎则站在一旁,一边倒茶,一边弯着腰细心的像是介绍什么。
这服务理念,很超前——
余初刚感慨完,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迎上前来,身形微胖丰满。
她穿着素净的蓝色长裙,头发用同颜色的布包起,着装看起来干净利索,笑起来却如沐春风。
将余初引入坐后,给余初倒了一碗茶:“姑娘,你是雇人呢,还是租房子? ”
“我想雇车。”
这个古代中介十分的专业,听说余初要去霖州后,给了余初两种方案。
从长平到霖州,一江之隔。
不过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中游,走陆路的话,需要七天左右。
走陆路转水路的话,不到三天就够了。
余初选择了后者。
“最快什么时候能走?”
“姑娘稍等下。”少妇走回柜台,跟伙计低声询问着什么,不一会儿手里拿着本册子过来。
“马车要走的话,什么时候都方便。”她将册子翻到其中一页,“不过去霖州的船的话,从渝阳码头走,最近一趟是后天下午,我们长平这边的马车,早上走刚好。”
后天——
余初估算着时间还算可以:“那行,就定后天的。”
付了船票和马车的定金,签了契书,余初跟牙行约定两日后出发。
结完账,余初将契书卷起来放进袖子里:“还有件事儿,我还想雇个人。”
少妇将手里的账册递给一旁的伙计。
“您说。”
***
余初提着满手吃的、穿的和用的,推开了一级保护动物家的大门。
虽然是白天,但是堂前的采光不够,推门而入时,里面是昏暗的一片。
加上刚下过暴雨,里面阴冷而潮湿,隐隐的还有有点霉味。
这个环境,的确不太适合养病——
她刚升起的念头,在推开房间门后,就彻底消散了。
房子里窗户大开着,有落落的阳光照射入,年轻男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只着一身白色中衣,长发被木簪随意挽起,有发丝散落,刚好垂在他的锁骨之上。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视线却看向的窗外,明明连表情都是随意的,却愣是将一身素衣穿出了——
余初在脑子里寻找了几个词,也形容不了这种高雅气质微妙装逼 无形端着 好人家出生等词汇杂糅起来的感觉。
不过两日不见,这位保护动物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余初见他看了过来,咧开嘴:“楚先生。”
楚小哥看着余初的笑容:“之前你走后,我才记起,忘了跟你道谢。”
余初愣了下,语气真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先不说基地规定,保护古人,人人有责,救助古代区艺术家原本就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
就单单说她之前的举止,不是捆绑,就是扒裤子……
咳,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救助人员。
楚小哥并没有纠结在是否应该道谢上,他将视线落在余初的脸上:“你今日看着,脸色不大好。”
“是吗?”余初摸了摸自己的脸,“前日里淋了雨,可能是有些风寒,郎中给我开了药,说吃上两天就无碍了。”
她扫了一眼之前留下的食物,除了一个馒头外,基本上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从里面翻出之前小二哥给的喜饼,打开油纸包,放在了楚小哥的手边:“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先收拾下屋子,然后去做饭烧水。”
楚小哥看着喜饼,突然沉默了,手指抓着书的脊背,微微收紧。
等余初将桌上和地上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伸出手,拿起一个喜饼,看着上面的囍字,半敛着眸:“余姑娘,你是要打算成婚了?”
“成……”余初收拾完桌子,用废纸将所有的垃圾团成一团,随口道,“先生误会了,这喜饼是茶馆店小二给我的,说是他昨日回去定的亲,今日特地带了一盘给我尝尝,想让我也一同沾沾喜气。”
她端着垃圾和脸盆往外走,末了还不忘补了一句:“这喜饼是吃多了不好刻化,你尝几口填填肚子就行了。”
等余初走出屋子,某人看着喜饼,眼底的神色如同翻腾暗流,慢慢隐藏于清冽的湖面之下,他将喜饼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
这日吃过饭换药,余初老神在在,没有再扒人家裤子。
她用剪刀铰了楚小哥的裤腿,清洗着上面的血迹:“来的时候,我给你买了几套成衣,我也看不好大小,就让老板的儿子替你试了试。”
“他身量没有你高,肩膀也没有你宽,腰也没有你细,我凭自己估算着,才算是挑出来了,不一定合身,你先凑合着穿,以后能出门了再自己买。
楚小哥:“嗯。”
“我去牙行给你雇了一个人,付了一个月的工钱还有些生活费,以后他会负责给你做饭洗衣服,还有其他生活上的一些事。”
“一些注意事项,我给你写在纸上了,一会儿留给你。这十天内,你自己要多注意伤口。”
……
等余初事无巨细的絮叨完,楚小哥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半低着头看着半跪在他身前换药的人:
“你要走?”
“嗯。”
“哪一日?”
“后天吧。”
“去哪?”
这一次,余初没有回答。
**
比起楚小哥那,顾家兄弟那反而好告别一些。
顾家大门大户,家里奴仆成群,整天不愁吃不愁穿的,少自己一个蹭饭的,对他们的生活,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她来时挟恩入住,去时正好两不相欠。
于是既不需要酝酿什么,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余初在晚饭前,在大门处堵住了刚开完同学会回来的顾文澜。
顾文澜脸看见半蹲在地上数蚂蚁打发时间的余初,表情有些许不自然:“余姑娘。”
余初扔掉手上的树枝,看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觉得这个场合似乎有些太过随意,建议道:“边走边聊?”
顾文澜颔首:“好。”
两人顺着大门往里走,丫鬟小厮们很贴心的拉开了一些距离,给两人留下了足够正常聊天的独处空间。
余初开门见山:“我是来道别的,这些日子,还多谢顾公子的收留和照应。”
“何须谢我,这是我允诺封先生的。”顾文澜脚步一顿,看向身边人,神情有些纠结,“况且,我也没有做什么。”
“噗。”
余初觉得自己跟顾文澜还真有点像,楚小哥跟她道谢的时候,她一直说不用不用,现在她道谢了,轮到顾文澜说不用不用了。
她把楚小哥当成自己的义务,顾文澜则把她当成义务了。
“你可以多住几日,就当是陪陪文青,我没有见过他这么喜欢一个外人。”
顾文澜的感情牌,显然也没什么用处。
余初摇头:“我已经定好后天的马车,一大早就要出发,那会儿可能来不及和公子告辞。”
顾文澜知道余初的性格,果断且坚决,他半垂着眼帘,视线落在了自己的玉佩上。
“那就预祝姑娘,一路顺风。”
***
两日后,天还未亮透。
车把式将马车停在了牙行门前,自己歪在车厢前,点了一斗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一锅烟叶没有抽完,牙行的门板就传来“碰碰”的震动声音,车把式低头抽了一口烟,心里默默倒数三个数,大门应声而开。
他的一口烟雾,恰巧从口里吐出来。
老板娘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打了个哈欠看向门外:“老杨头,你这么在这?”
老杨头将烟斗倒过来,在车架上“咚咚咚”敲了三下,露出一口黑牙:“不是有东家要去渝阳县的码头吗?我赶着早点来,不能耽误东家的事儿。”
“二牛昨天没有告诉你啊?”
“什么?”
“那可能是他回去晚了,把这事儿忘记了。雇车那姑娘是顾家的,昨夜顾家就派人传话来,说姑娘不走了。”
老杨头急的跳下了车:“那付过的钱?”
“人家顾家什么门第,漕运十八水道,那一道不经过他们顾家?还在乎你这点车钱?人说了——姑娘不走了,钱你留着。”
老杨头顿时喜笑颜开。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第十八章
“明天南方的降雨将会减少,未来三到五天,会出现晴朗天气,温度也会有所回升……”
天气预报的声音戛然而止。
封肃吃着泡面的手一顿,半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张冷若冰霜的女人脸。
来人今日穿着一件红蓝格子的衬衫,白皙的皮肤上都是倦色,眉间下意识蹙着,头发乱七八糟的扎着……
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封肃低下头,端起泡面碗,喝了一口汤:“你今天不在前面督战,怎么有时间跑我这来了。”
藤晓走到封肃的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今日区卫在边界发现了长平驻点的鸽子,是她来信了,说长平城驻点的工作人员,全员失踪了。”
封肃点了点头,用叉子将泡面里的卤蛋戳成两半:“我听说了。”
“她信里说,还会在长平待上几日,我们讨论后想给她回信。”将手中的信封压在桌上,推到了封肃手边,“这是回信内容,你看一下。”
封肃放下勺子,抽出桌上的湿巾擦了擦手,然后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来。
他抖了抖信纸,信的内容很简单:
进霖州,入云锦,上京都,再探。
“藤大领导,你来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封肃脸色冷了下来:“出发前,我们说好的,余初只要探完长平驻点后,就让她回来。”
藤晓料定了封肃会发飙:“封肃,你听我说——”
封肃一向不耐烦听他们口中的空话套话,双手抓住信纸,对半一撕,再对半再撕……直到正封信碎成一把纸片,才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语气里已经有了怒意:“听不听你说,结果都一样,她是我的人,我不同意。”
藤晓原本以为,封肃好歹是一线退役的,对大局向来把控的好,这一次他生气归生气,但是终究是明白事理的。
却没料到,他的态度,会如此的抵触,居然只是开了个头,就被堵死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发出去了。”
封肃侧过头:“什么?”
“信已经发出去了。”
封肃突然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以为巨大的惯性,“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了。
他嗤笑:“那你惺惺作态,跑我这商量个什么?”
藤晓不知道这事儿怎么跟封肃解释:“我……”
他们,确实是没有办法了。
封肃显然也不想听她的解释:“让她孤身一人,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进入腹地打探消息。你们是不是还不死心,巴不得她现在就去死?”
“封肃!这是指挥部的决定。”藤晓冷冷的看着有些失去理智的封肃,“请注意你的用词和态度。”
“好好好——”封肃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次,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
终于,他伸出手,将面前整张桌子都掀飞了过去,他脸上怒火冲天,眼底却冷如寒冰。
“藤晓,你记住了,这一次,你们欠余初的。”
藤晓张了张,终究再开口。
两人不欢而散。
等藤晓离开了很久,周寅才小心翼翼的探进屋子半个脑袋,打量着办公室的情况。
刚刚封肃的暴怒声音,隔着两层楼他都听见了,还以为以封总的脾气,此时应该怒不可遏,眼里冷刀子直瞟。
却没料到,他此时正弯着腰,正在办公室的零食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封肃似是后背长了眼睛,语气意外的平和:“小周啊。”
“封……封总。”
“白胡椒味的泡面,你放哪了?”
周寅走进屋子,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翻着的办公桌,还有不远处一盒打翻的泡面,没有从突变的画风里反应过来,本能接到:“白胡椒味的应该没有了,不过新出的藤椒味味道不错,您要不尝尝?”
“那就尝尝这个——”封肃从零食箱里提溜出一盒藤椒味的泡面,“你去替我烧壶热水,然后回来把办公室给收拾了。”
“好的。”
这完全是准备再吃夜宵的节奏。
周寅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封总,您不生气啦?”
“跟张死人脸生什么气。”封肃懒洋洋的坐回沙发上,“她过完河就拆桥,我搭个梯子还不行吗”
周寅:“啊?”
他好像越来越跟不上自家领导的节奏了。
***
余初蹲在地板上画圈圈。
小桃站在一旁,弯着腰,觉得她已经蹲了小半个时辰了,这么继续蹲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儿。
于是劝到:“小姐,您要不躺一会儿?”
余初摆了摆手,她都躺几天了。
“那就坐一会儿?”
余初摇了摇头:“晕。”
她没料到,几年没坐船,这一次居然晕船了。
先是七荤八素的吐,后来吐习惯了,就开始手脚无力,心口恶心。
只有蹲在墙角,才会觉得自己不是海上来回摇晃一棵浮木,稍稍好过些。
照理说,一个人的体质改变不会那么大,余初想来想去,看向小桃:“你们家公子,给我吃的什么药?”
放在白米粥里,她这么挑的口都没有尝出来,还能连睡几日没有什么副作用——
肃美人和医院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嘛。
小桃脸一僵,眼底又急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呐呐开口:“奴婢不晓得,不过大少爷说,只是昏睡几日,并不会产生大碍。”
余初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你家大少爷要是在早餐里给我下砒丨霜,你也端给我吃?”
小桃脸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了:“大少爷……大少爷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咬了咬牙:“再说这药,奴婢给小姐之前,先自己尝了。”
怪不得那两天,小桃不见踪影。
余初有气无力,伸出戳了戳小桃的脑门:“你是不是傻。”
连最后一个能生气的人都没有了,她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突然要离开,是不是跟大少爷有什么误会?”小桃不敢躲,只能等余初戳完了,才捂着额头小心翼翼问道,“要不我把大少爷叫来,小姐和少爷好好谈谈?说不定误会就解开了呢。”
余初想起顾文澜的行事作风,笑了笑:“你家公子,躲我还来不及呢。”
他那种古板又坦荡的君子脑回路,就是多看了自己一眼,也会觉得是他的问题,必定会反思抄书,读几本圣贤书忏悔。
然后躲她个十天半个月。
这次下药绑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儿都干了,要是她撒泼打滚闹一次,再说几句诛心的话。
顾文澜那小子,估计能躲自己半辈子。
小桃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是去找过几次顾文澜,但是还没到对方的船舱,就被小厮和丫鬟给堵住了。
问了几句话后,又打发了她回来。
细想一下,似乎从上了船,她的确是没有再见过大少爷了。
“小姐——”小桃干巴巴安抚道,“等到了云锦,回到府上,一切都会好的。”
***
余初这一回没有猜对,顾文澜在船靠岸前,来到了她的门前。
那时,她正因为晕船,靠在凳子上昏昏欲睡。
顾文澜隔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