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肃一口一个小笼包:“这医院的包子是越来越难吃了。”
余初见杆子往上爬,第二次伸出筷子:“那我勉为其难代劳——”
“啪”
再一次被封肃打偏了。
封肃冷笑,视线落在余初身后的房门上,一语双关:“我的东西,来抢枪试试?”
将最后两个包子一起塞进嘴里,当骨头卡啦啦给嚼了,上下牙齿用力咬合,像是咬着谁泄愤。
一顿早饭,两人胡闹着吃了半小时。
将最后一口蛋炒饭塞进肚子里,封肃从厨房回来,抱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听小周说,你捡了个孩子去医院?”
余初啃着第二根玉米:“那孩子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李医生动的手术,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你记得给我补个书面申请。”
“你给我派完活了,自己总不能闲着吧。”
封肃半抬着下巴:“界卫退役和调任的人选已经确定,我想趁这个机会,将剩下的人打散重新编制。你对他们了解,这几天都留在我这帮忙整理整理档案,写写规划草案……”
“这活,你还是找小周吧。”
余初将啃完的玉米棒子扔到垃圾头,抽出餐巾纸,擦了擦手:“他是小队队长,分组副组长,头脑灵活有想法,干活细致认真……”
封肃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抬头看着余初波澜不惊的脸,手抓着杯子,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打断了她的话。
“你想要进去?”
“虽然我不欠他们的”余初无奈笑了笑,“但是藤晓那样高傲的人,能够找到这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整个驻地有行动能力的自由人,大概只剩下我一个了。”
第五章
这日,封肃起了个大早。
穿了正装,打好领带,头发用发蜡固定好。
他长着一张雌雄莫辩的脸,眉眼间透出的却是凌厉的英气,下巴半抬着,面无表情,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进。
这几年,他专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出了名的,往日除了开会,几乎不在一线指挥部出现。
今天他来到指挥部,推开大门,皮鞋咔哒咔哒踏在地砖之上,惹来一群人惊讶的目光。
封肃扫了一眼,大概事情已经到了十分紧急的地步,天刚刚亮没多久,指挥部居然是满座的。
大部分人疲惫不堪,眼带血丝,明显是熬了一整宿。
藤晓的位置在最前方的左侧,她今天穿着件高领薄线衫,坐在自己的办工作桌上,板着的脸上因为倦怠,少了几分冷意。
已经看不出一丝昨日情绪崩溃,歇斯底里的样子。
封肃走到近前,将一打文件扔在了她的桌上,还没开口,眉梢就露出了讽意:“满意了?”
藤晓低头看着简历上的姑娘,顶着的年轻的一张脸,长发扎成马尾,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睫毛微不可闻颤了颤。
封肃嘲讽了一句后,便沉默了下来,直到将工作关系交接完毕,也没有再开口一句。
他也知道,藤晓但凡有第二个人选,也不会找上余初。
在现代文明世界里,环境的差异都是客观存在的。
就像是高原和平原之间,海拔的差异导致了无数人跨越区域时,会产生了不良反应。
头痛、失眠、呼吸困难……更严重者,会导致肺水肿和心脏衰竭。
而古代区和现代区域,几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
氧气含量不同,病毒种群不同,压强不同,甚至连重力都有所差异……
正常一线人员进入古代区,会产生严重的古代区反应,简称古反。
好一点的高烧不退,四肢浮肿,意识模糊。差一点的,卧病在床,九死一生。
可以说,一线人员送过去时,基本上就是个毫无行动力的伤兵。
需要在特定的护养机构,从吃抗敏抗病□□物+耐受力训练开始,一点点的增加身体的习惯和耐受力。
平均需要半年到一年左右,才能恢复一般的行动,等到身体完全适应,基本上又得一年。
但是一些紧急任务,有时间的限制,一两年后别说完成任务,黄花菜都凉了——
为此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药物换了一代又一代,提前抗压训练室也在不断的设计修改。
可是人体的适应是有个极限的,无论科技前进了多少,直接接触古代环境,人体该出现的副作用,一样不会少。
直到,偶然发现了一类人。
他们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区别,体质却非常特殊,天生带有古代圈菌种免疫力和压强的适应力。
进入古代区域后,直接跳过适应期的这段时间,只需要简单的几天休整,就能投入工作和任务中。
回到现代区时,也不需要经受同样的“现反”。
因为能够自由往返两个区域,驻地给他们起了个名字——
自由人。
余初猜的不错。
驻地四大区,一共十一名自由人,两个即将退休的老人,一个刚入职还没有执行过任务的新人。
剩下的人,全如同沉入水地的石子,消失在了古代区,彻底失去了联系。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想起,驻地还有一个还在界市摆摊卖水的自由人。
***
时隔几天回到界市,映入眼底的,还是一派市井的样子。
灯笼烛火摇曳,朦胧的光线打在行人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浓郁的油画色。
戴着黑色面具的顾客往来不息,扣着白色面具的摊主叫卖拉客,零食部的小张,站在凳子上,卷着纸筒做扩音器,挥动着自己右手:
“花生,瓜子,兰花豆嘞——”
“五香,椒盐,十三香,味道自选——”
“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界市最好吃的零食,不好吃不要钱。”
……
余初顺了一把花生米,将一颗抛在空中,半抬着头张嘴接住,咬的卡啦啦作响。
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也只有她做起来,既没有油腻感,也不会惹人反感。
小周笑出声,放下纸筒,又给她塞了一把兰花豆:“给给给,多吃点,吃完了哥这里还有哈。”
余初咬着花生米的声音一顿。
“姐、姐、姐,叫你初姐,可以了吧,你这丫头——”
余初眼睛一弯,抓起抛起一颗兰花豆,用嘴接住继续卡啦啦嚼了起来:“谢啦。”
她就这么不着调的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
逗逗小哥哥,调戏调戏小姐姐,偶尔帮个忙,看见界卫就伸出手像招财猫一样懒洋洋摆了摆,就算打过招呼了。
直到将所有摊位都晃荡了一圈,和所有她认识的人都打了个照面,她这才手上的果壳扔进垃圾桶,拍了拍上面的残屑,往回走。
余记水铺还是那日离开的样子,挂着招牌,蒙着白色的布,摊位底下散落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空箱子。
余初收起白布,从地上捡起一个空箱,将上面的水一瓶瓶的往回收。
开始第一天她来得晚,矿泉水摆的本就不多,收了两箱基本上收好了。
将箱子塞进摊位底下,顺手关上柜门,用钥匙锁好。
然后捡起一个空箱子,将自己私人东西,一样一样的收了进去。
毛巾、蓝牙耳机、吃了一半的山楂干、拖鞋、扇子,账本……
账本——
余初将扔进箱子里的账本又拿了出来,塞在了摊位的抽屉里。
账本还是留在这更合适些。
收拾完私人物品,余初走到摊子外侧,伸手去勾挂在摊位顶上的灯笼。
只是她个子不够,即使垫着脚尖,手也才刚刚勾到灯笼底部,试了几次也没有能成功。
一只手从她后背伸出来,穿过她的头顶,将灯笼摘下来,正好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余初回过头,意料中的,看到了熟悉的白色面具。
来人穿着一身红色长衫,却丝毫不显女气,身长如玉,纯白色的面具没有任何装饰,只有系的绳子上坠着纽扣大的狼型玉坠。
他提着灯笼,将灯罩轻轻提起,半低着头吹了一口气。
烛火摇剧烈摇摆后,熄灭了。
“过几天,让小周给你重新钉个钉子。”他将灭了的灯笼又挂了回去,手在余初的脑袋上比了比,“这个高度就差不多了。”
余初失笑:“肃美人,你又把小周当小工使。”
封肃不以为然:“我连你都当小工使,怎么了?再说这点事儿,算不上什么。”
“是是是。”余初转过身,抱起纸盒子,“领导说的是——”
她话没说完,只觉得头上一重,封肃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告别完了么?”
余初这几年不知道被这只手敲了多少次,他身形精瘦,手关节十分明显,每次敲她的时候,都能脑袋火辣辣的疼。
可是,今天的这一记摸头杀,却让余初眉眼都软了下来。
“嗯,该见的都见了。”
“明天我不送你了。”
“好。”
“出去了,要记得回来。”
***
界市的监狱在地下,要回到地面,需要顺着漫长的楼梯一直往上。
顾文澜的视线一直在四周打量,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口。
七天前,他们被这里的护卫捆绑着,押入这暗无天日的监狱之中。
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酷刑和虐待,甚至连基本的盘查都没有,如果不是狱卒三餐按时送到,还有那个男人和他的交易,他甚至以为自己一行人早就被这界市给遗忘了。
坊间对这家界市传言甚多——
有人说界市上珍奇无数,瑰宝如云,外面鲜少能得一见。
也有人说界市坐拥无数神医,疑难杂症手到病除,神丹妙药信手拈来,但是需要用开膛破肚,挖心炼骨。
有人说界市势力强大,作风狠辣,行事鬼魅,视人命为草芥,许多打探的人进去后,至今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这许多的传闻交织出来的界市,让人仅仅是听着,就心生惧意。
要不是他的幼弟文青重伤不愈,眼看就要夭折了……
顾文澜想到这,思路就断了。
前面领路的界卫停了下来,用钥匙打开铁栅栏,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光线从外面突然涌入,将眼前的视野全部晕染成一片刺眼的白色。
顾文澜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没有适应过来。
界卫将他们三人手铐的打开:“有人让我转告你,之前他跟你的协议,还望公子莫忘了。”
“不敢忘。”
顾文澜眯着眼睛打量了四周,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心下着急:“那舍弟?”
“你们顺着这往前走,到大门处就能看见了。”
顾文澜带着两个护卫,顺着界卫所指方向走了约莫半炷香,终于看见了他口中的大门。
纯铁打造,高五丈,气势恢宏。
门前此时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立着一个青色长裙的女子,她盘着少女发髻,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男童。
有风吹过,掀起她的长发,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
第六章
界市每隔一月开市一次,每次开市三到七天不等。
遇上封肃心情好的时候,或是节日庆典,也有过开市十天的记录。
每次开市的时候,界市都会有专门的引渡人,将持有门令的人蒙上眼睛,从预先定好的点运送到界市。
等到闭市的时候,引渡人则会如法炮制,将这些人连同货物一起,原路送回。
和来时的胆战心惊不同,回去时,同样是蒙着双眼,但是顾文澜手里拽着自家幼弟,心平如水。
所以,也听到了与来时不一样的风景。
乘船时,有船破水面,激流拍石,水流荡漾;乘车时有风入长林,树梢震动,鸟虫高鸣。步行时,他们手拽绳索,拾级而上,有人声交谈,或高谈阔论,或喃喃低语……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顾长澜能感觉到队伍的人越来越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队人从队伍里,悄悄的消失。
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许是过了半天,又许是过了一天。
他们再次停了下来,身边有人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清透:“到了。”
顾文澜果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哨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尖锐而急促。
三长两短,是和摆渡人约定好可以摘掉束带的信号。
顾文澜半低着头,双手伸到脑后,将系在脑袋上的长带解下。
眼前是一片山野,小道颠簸,杂草丛生,他们立在一颗百年古树旁,被树荫遮蔽着。
做少女打扮的女子站在一旁,看着最多只有二十岁,鹅蛋脸,羽玉眉,不施粉黛,皮肤白皙,长发微乱,有一咎发丝落在脸颊上,称的她面容愈发姣好。
她将文青从竹篓里抱了出来,半蹲着,将孩子放在了地上。
女子轻轻俯下身,替文青解开系在眼上的长带,侧头靠在他的耳旁,似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逗得那孩子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顾长澜眼眶微微发热,侧过头。
他们又回到了去界市之前等待摆渡人的地方,只不过和之前所想的不一样的是:
他们一行四人,去而复返,不仅一人未少。
还多带回了一人。
***
三月的风,还有些凉。
南方春日来的早,长平城外已经一片绿色。
余初将滑到腰上的长毯扯了扯,又密不透风的把自己裹上。
她两颊通红,一脸病容的靠在马车上,身体跟没了骨头似的,随着车厢摇摇摆摆。
顾文澜手里端着本杂书,一个字没有看下去,他余光扫了几次,见她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终是没有忍住,再次提起:“余姑娘,这长平城里有我顾家的一处别院,等进了城安顿下来,我就遣人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余初睁开眼睛,觉察到对方的善意,嘶哑着声音回道:“不必劳烦了,我这是水土不服,过几天就好了。”
“水土不服,也轻视不得。”
“无碍,无碍——”
顾文澜还想说什么,余初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沉睡了过去,拒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他想起这位余姑娘出自什么地方,收起了最后一点劝说的心思。
余初换了个姿势,将毯子拉高,盖住了半张脸。
其实古反的药余初也有带,不过那药效果一般,副作用却很大,吃完后烧倒是不发了,意识却是模糊的。
现在她身边没有队友,局势又非常混乱,失去意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倒不如现在这样,虽然起着烧,可是思维却是清晰的。
时隔三年,再一次进入古代区,指挥部也没有指望她一个人能力挽狂澜,拯救世界。
也没有不切实际的要求她在大海里捞针,独自一人在几千万人口的古代区,找到失踪的国师。
所以给她下达的任务,都非常的务实。
首要的就是要去古代区的驻点查看一番,了解下为什么古代区这边的工作人员整体失联了。
其次,无论如何,她要把消息送回去。
如果在以上两点都做到的情况下,还有余力,她可以打探打探下谭宪的消息,如果有办法,也能试着救下来被捕的他。
谭宪,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
当初,在医院走廊上,他的话还言犹在耳,分明单方面就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
余初其实觉得,即使有那个机会,自己打探到了,问题可能不在于自己能不能救他。
而是他愿不愿让自己救。
可能是顾家还有点身份,马车在城门前只是稍作停留,连盘查都没有,就直接入了城。
余初强撑着拉开帘子,视线在城门前一扫而过,目光落在了城门外的告示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