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周寅安静了一下; 似是去找人去了,过来了半分钟左右,他再次出声,“半个小时后送到可以吗?”
“没问题。”
封肃挂完电话,将口里的牙膏沫吐出来,漱口干净后,去淋浴间洗了个热水澡。
等他剃完胡子,换好衣服出来,找到电吹风将将湿头发吹干,外面正好传来敲门声音。
“来了。”他放下吹风机,下意识看了眼手表。
半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倒是很守时。
他也没多在意,手握上门把的时候还想着,这种时间观念,其实可以口头表扬个一句半句,以资鼓励。
但是封肃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外面会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今天穿着印卡通包子的白色T恤,配背带牛仔裤,蓝白色帆布鞋,丸子头,纯黑色一字发卡。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装饰,瘦了一些,也黑了不少。
她就这么突然的站在门前,咧着嘴笑的没心没肺,就好像这一趟从来没有出去过。
他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了余初脑袋上:“翅膀硬了长能耐了你,还知道回来!我的话都可以不听了,你以为你是孤胆英雄救世主啊?分分钟可以拯救世界,力挽狂澜吗?你知道不知道里面水有多深,你就是想蹚浑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小身板……”
封肃嘴上没停,第二巴掌已经朝着余初脑袋上继续招呼了,余初下意识一缩,让封肃第二巴掌落空了。
封肃嗤笑,眼中怒火梗盛:“哟,几月不见,长能耐了你,都知道躲了。”
余初手提着饭盒,一边赔笑一边往后退:“哪敢哪敢——”
“不敢?你胆大包天,连送死都敢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封肃随手抄起门前垃圾桶旁的扫把,一扫帚就朝着余初的屁股抽了过去,抽的余初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她知道封肃现在是气头上,留在原地绝对会被一顿狠抽,一不做二不休,把腿就想跑,跑的时候嘴上还不忘求饶:“肃美人,求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绕我一次——”
“我年少无知你个大头鬼!”
封肃在后面追,时不时抡上一扫把,三扫把有两扫把是打空的,越打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日你大爷,居然还学会先斩后奏,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多消失几个月呢?”
“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老子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你知不知道,老子连你的家书都草拟好了!”
“余初,你站住!”
余初哭丧着脸:“不敢不敢。”
……
于是整片区,都看到了封肃拖着扫把在后面追,破口大骂,余初抱着饭盒在前面跑,哭笑不得的求饶。
两人吵吵闹闹。
生机勃勃。
***
保温饭盒里的皮蛋瘦肉粥还冒着热气,塑料袋里的包子倒是冷了点,不过用手去触碰的话,还能感知到温度。
鸡蛋倒是凉了,不过没有什么妨碍。
封肃拿起勺子,用纸巾擦了擦上面的水渍,嫌弃道:“不是让你带米饭,配红烧肉和辣子鸡丁么?”
余初正在角落里罚站,头顶着一本商务印书馆的大字典,身体后背紧贴墙壁,一动不动不敢动弹。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头顶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起床就吃这么油腻,胃疼起来难受的又是你……”
封肃冷冷道:“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
余初张口就来:“报告封总,小周光顾着叫我跑腿了,没给我钱。我全身上下只有十块钱,红烧肉单点要三十八一份,辣子鸡丁一份需要三十六,食堂阿姨不给赊账。”
她没带够钱是真的,不过带了饭卡。
封肃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早起反酸想吃重口味的,现在缓过来后,反而觉得这加着葱花的粥,更对胃口些。
粥煮的绵糯,入口即化,封肃安静的低着头喝粥,也不搭理身后角落里脖子酸脑壳晕的某人。
余初放缓了呼吸,悄悄的伸出手,将脑袋上的大字典半举过头顶,然后扭动扭动了脖子,视线死死盯着眼前人的背影。
等封肃稍有动作,余初就将字典重新放回在脑袋上。
封肃挑了挑眉,却始终没有回头,他剥好鸡蛋,对半掰开,放进粥碗里:“余初。”
余初贴着墙站的很工整:“在。”
“你想重新调回一线吗?”
余初摇头,头顶上的字典摇摇晃晃从脑袋坠落下来,被余初用手接住了:“不想。”
“那去其他部门呢?”
这个问题,封肃其实想问很久了,界市的日子虽然安稳,却十分枯燥,每日跟矿泉水和账目打交道,三年过去了,既没有名声,也没有功绩。
但是这一次进去,半年不到——余初最少也会被评个二等功
和当初‘没人要’不一样,这一次,她完全可以凭借这次的“汗马功劳”,申请调入自己喜欢的部门,从事她喜欢的文化研究方面,或者金融财务分析方面的工作。
封肃觉得,如果余初有这个意愿的话,由他去跟上面沟通,可能更加合适些。
“我既不想去指挥部,也没有想去其他部门的想法。”余初前半句回答的干脆,顿了顿,后半句却带着怅然,“肃美人,我准备退休了。”
“铛——”
封肃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退休和退役不同。
一线人员若是说退役,是指从一线作战人员目录中退下,但是仍旧可以在现代驻地的各个部门继续工作。
而退休,则代表着要离开驻地,回到正常生活。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咬了一口包子:“退休后,你想做什么?”
“还没想好。”余初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如果退休金和补贴够的话,我想先找个地方买套公寓安定下来,然后考虑做什么,有可能开家店,也有可能继续念书,说不定找个金融公司,朝九晚五上下班……谁知道呢?”
封肃点点头:“说的也是。”
“肃美人,那你呢,以后退休的话,想做什么?”
“找个学校……”
“当老师?”
“当教导主任。”
“哈哈哈哈。”
……
和肃美人在一块,无论是被追着满地跑,还是头顶字典被罚站在角落,又或是就这样相互聊聊以后,时不时逗个乐子。
余初都觉得十分的轻松。
就好像回到了家。
有肃美人在,关上门,就无需思考外面是晴是雨,是风是雪。
***
余初耗到黄昏才去的指挥部。
指挥部是大办公室风格,整个大厅连成一体,有两百多张办工作台次第摆着,不同工作区只用玻璃隔开。
她不太喜欢接受那么多人的注目礼,所以特地在肃美人那耗了半天,直到指挥部快下班了,才掐着点赶到。
六点左右,指挥部陆陆续续有人从大门涌出来,去食堂的去食堂,去宿舍的往宿舍走。
余初见人走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才推开指挥部的大门。
此时指挥部空荡荡的,只剩下不到三成的人还在继续工作。
这些多是真正的工作狂,余初脚步又轻,从大门一直走到办公区,愣是没有一个人特意抬起头来看她。
这让她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直到有个大叔想起身去饮水机打水,这看见站在大厅里站着的余初,第一时间认了出来:“余初?你怎么今天来了……不是说,你要先休整几日么?”
余初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
“上面是给批了几天假。”余初点头,“只是再过两天,我这边‘现反’就要开始了,人一生病,记忆就容易错乱,我想趁着我记忆还清晰,先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况且古代区现在时间紧,我早一天交代,可能会多一天的助益。”
大叔思虑了下:“这样说,也有道理——你今天来,是来见藤队的?”
“我不是来见人的,我是来送东西的。” 余初将自己怀里抱着的文件夹递了上去,“古代区发生的事情,用文字报告描述会可能会比口述更细致一些,请帮我将两样递给藤晓。”
大叔接过档案袋:“好吧,我替你转交下,不过藤队就在会议室里,你确定自己不去吗?”
余初摇头。
他表示明白了,拿着档案袋朝着二楼的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用磨砂玻璃隔开,藤晓每次想思考问题的时候,都喜欢一个人静坐在这,慢慢思考。
但是这一次,她手捏着眉心,显得十分浮躁了。
余初出来了,目前为止,只有医生和界市的人跟她近距离交谈过,古代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从昨天到今天,一个字都没有提。
但是藤晓脑子里的问题,却如同搅拌机,一直在脑海里搅动着,搅动的脑子不得安生。
京都现在情况如何?
人马折损是多少?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了?
其他人呢?是死还是活着 ?
谭宪,他还好吗?
……
听见门卫礼貌性的敲门声,藤晓收拾了表情:“请进。”
下属拿着两个文件档走了过来,放在她桌子上:“余初来了,这是她让我转给你的。”
藤晓蹭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过档案袋,侧过头看向下属:“她人呢?”
“楼下。”
她往外跑去,顺着二楼大厅一直走到走廊的位置,顺着走廊往下看,恰好能看见整个一楼办公室的所有地方。
哪里还有余初的影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捏着的档案袋,上面用毛笔小楷各写的几个字,余初的字迹。
第一个档案袋:古代区详细解说
第二个档案袋:退休申请。
第六十章
余初从指挥部走出来时; 封肃正在外面等着。
这个天气里; 他穿着件蓝色短袖衬衫; 灰色的铅笔裤,黑色的休闲球鞋,就那么懒懒散散的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根烟; 一点也不像是训练有素、杀伐果断的曾经京都负责人。
更像是哪个十八线小城市中,被电影误导的混混青年; 又像是在拍着颓废风的时装模特。
他今天难得的收拾了一番自己; 又毫无自觉地站在了道路中央; 惹得无数从他身边经过的姑娘大妈们; 都纷纷侧过头去。
尤其是小姑娘; 瞬间脸红的就有好几个。
余初:“……”
这位大爷; 都三十好几了,还出来招惹小姑娘; 太不像话了!
见到余初出来; 他将手中的烟扔进垃圾桶里,朝着余初走了几十米; 来到她近前:“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还以为藤晓那龟毛性子,会拉着你问一晚上。”
“我知道的都写成报告交给她了; 即使当面问,我也是这些话,所以就没想着要跟她见面。”
封肃抬头看向指挥部的招牌:“可是在有些人眼中; 程序和仪式感更重要,问的出来什么无所谓,见面才是必要的。”
“你说的也对——不过就她个人,现在应该最担心的,并不是我在古代区去了哪里,做过什么。”余初伸了个懒腰,“她估计更在意谭大爷的情况。”
谭大爷和藤晓这一对,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
“谭宪?”
“藤晓可能怕我以为她的关系,不想去救谭宪。”余初点头伸了个懒腰,“只不过她想太多了,谭大爷要是不救出来,我能回来吗?”
早就被京都那一摊子事儿给烦死了。
余初的档案被调入了指挥部,但是实际情况下,她又是封肃现管的。
加上古代区情况复杂,不仅是指挥部,其他部门也需要对余初进行例行的询问和评估。
零零总总加起来,要走的程序不少,余初断断续续的,几乎跑遍了一圈驻地。
大多情况下,她都是只交报告,避免面对面口述。
少数特殊岗位的工作部门,要求见到余初亲口询问,询问细节才能进行判断,制定战略……这些躲不掉的,余初也显得十分配合
第一个发现问题,不是和余初关系最好的肃美人,反而是在医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医生。
那是余初回到现代区的第四天,她例行“现反”,烧的整个人有些发软,这些都是自由人回到现代区必经的阶段。
她自己倒是觉得什么,吃点药,钻进被子,准备睡上几天就好了。
却被封肃踹开宿舍大门,直接从宿舍的被窝里给拎了出来,强制送进了医院。
一脸懵逼的余初:“……”
医院好几次没有逮到她人,这次见她送上门来,不仅是针对‘现反’进行治疗,还由李医生带头,把余初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结果第三天就出来了。
李医生去余初的病房,找到了封肃:“封总,你跟我来一下。”
封肃看了一眼病床上还在昏睡的余初,点点头,拿起衣服跟着走了出去,还回头细心的掩上门。
两人来到医生办公室,李医生替封肃倒了一杯水,招呼他道:“坐。”
封肃看了一眼李医生,没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他拉了把椅子坐下:“体检报告出来了?”
李医生点头,他将水杯递给封肃。
他自己坐回到办公桌前,在案头翻了翻,找出了一个档案袋,递给了封肃:“你看看。”
封肃打开档案袋,一遍翻着一遍浏览着各项体检数据,只是专业数据比较多,他只对几个大的项目有印象,其他的无法判断,一时间也没有看出什么头绪来。
他合起档案袋:“李医生,你直说吧,是不是余初体检出了什么问题?”
“她血糖偏低,体重较轻,有些营养不良,可能风餐露宿了一段日子,营养摄取跟不上,多养几天就好了。手腕脱臼后,没有及时矫正,有些红肿,体表多处外伤……不过都是些小问题,没有大碍。”李医生端着搪瓷缸,喝了一口白开水,“体检报告上,余初并没有暗伤和我们想象的病毒感染性疾病,简单来说,从体检报告上看,她很健康。”
封肃听出了李医生的未尽之音:“你是说,她心理出现了问题?”
“她这次回来,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不同。”封肃有些不解“而且心理专家不是做过一轮评估吗,也没有说有什么问题……”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台外科手术,下手术台的时候比较晚,路过余初病房的时候,发现她的病房灯还亮着。”李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封肃的问题,“今早我去找值班的护士问了问,她自从住院开始,晚上睡觉一直是开着灯的。”
封肃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不过你也别多想,刚从古代区出来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些后遗症。现在问题反而是,小余初要退休了。”李医生叹了口气,“要是小余初一直在驻地里呆着,有你盯着,又有对一线十分了解的心理专家,就是真的有了什么问题,处理起来也相对容易。她如果退休回家,以她的家庭情况,后续就很难把控了……”
父母离异,从小和监护人的关系也一般,她自己又是一个不是特别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儿的人。
即使她哪天脑子一抽,自己去看心理医生了,可对方需要准确的信息来判断病人的心理状况,驻地的事情、古代区的事情她一个字都不能提,还谈看病?
听见余初现在情况还好,封肃放下心来,听见李医生的后半句,笑了起来:“退休,是她想什么时候退,就什么时候能退的么?”
第二天。
“所以我现在有两个选择。”
余初伸出一个手指头:“第一个选择就是,等论功行赏结束后,拿高几个档次的退休金和补贴;”
她伸出第二个手指疼:“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