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我,可知我叫什么?”她又问。
钟留朝她弯着眼睛笑了笑:“你啊……姓姜,名青诉,字霏月,为我十方殿白无常是也。”
第129章 双生仙:十七
“白大人; 再往前走我可送不了你了,新娘子不到地方是不能下轿的,我的符会带你穿过离魂道; 前往地府十方殿。”钟留伸了个懒腰; 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不光无常大人在等你; 我与沈哥……也等了你许久呐。”
说完这话,钟留食指往前路指去,离魂道里不会有灯,除了魂魄,唯有冥火可以点亮。
陈沐儿看向对她笑的大胡子; 那人就在离魂道口停下了,往前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不过没一会儿便有蓝色火焰在花轿周围燃起; 火焰铺成了一条路,与周围的魂魄分离。
离魂道中魂魄不论如何飘荡,也近不了冥火这处,她前往地府的路笔直且亮,花轿稳稳当当; 等那冥火散去,一道浅光在她眼前亮起; 离魂道已到了尽头。
陈沐儿坐在花轿之中; 倒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嫁入地府的人。
她掀开花轿的窗帘朝外看,一眼望不到边际漆黑没有涟漪的忘川河; 巨石铺成拱形的奈何桥,还有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亭台楼阁再往后,还有远山远水,都笼罩在一片青色之中。
这里她好熟悉,好像来过已经不知多少回,好像她曾住在这儿。
“白大人来了。”一个男子声音道,陈沐儿透过窗口瞧见了对方。
牛头、马面、黄蜂、夜游统统都在,他们围在花轿两旁,不敢朝十方殿靠近,却在奈何桥头守着。
夜游道:“白大人既回来了,有空常来阎王殿下棋啊。”
黄蜂笑说:“我今日来得了一副好字,想来白大人会喜欢,若得空闲,可来一起赏玩。”
牛头道:“多年不见,阎王爷都惦记着您呢,等着与您切磋棋艺。”
陈沐儿放下轿帘,那些人她都见过,心口憋着的一股气从到了地府之后一直想要往外冲,轿子外头的恭贺声不断,又在她胸闷气短的过程中渐渐远去。
地府没有鞭炮与烟花声,这里安静得很,也不知到了何处,直到花轿前领路的黄符彻底烧光,花轿才落在了一座四层塔状的建筑前。
见花轿停了,陈沐儿伸手掀开轿帘慢慢走出,她抬眼朝前方看去,身后的花轿化作一阵红烟消失,预示着她已无退路。
面前的房屋白墙黑瓦,笼罩在一片白烟之中,高空悬挂的匾额上三个大字潦草——十方殿。
她记得当年初次到达此处,送她来的鬼差只领到路口便跑开了,生怕碰到住在里头的黑无常。
她的手捏着裙摆发紧,心头的疼痛让她难以呼吸,此时的十方殿院落里种了不少花,正是寒冬,白梅如雪,红梅如血,一红一白如她的现在与过去。
陈沐儿心里是怕的,可脚下却不受控制,被那处吸引。她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四层楼,能看见那紧闭着的大门上贴着双喜,她记得她曾与这里的主人提过想要在十方殿里种花儿,时隔多年,这花儿终究是种上了。
走到门前,她伸手轻轻贴上了门,指尖才一碰,大门就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宽大的大堂映入眼帘,红绸挂满了十方殿的四方角落,正中间的桌案上原本是文房四宝,而今成了瓜果点心与红烛一对。
身穿青衫的男子面如书生,眉眼弯弯,他笑起来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根,面色泛白,唇色猩红,身形消瘦。
“白大人,您回来啦。”他道。
“你……又是何人?”陈沐儿站在门外问,印象之中,她也见过这个人。
沈长释笑了笑说:“您走进来认一认。”
陈沐儿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门槛,于她而言,此处似乎才是生死两界,她提起裙摆,绣花鞋一步跨过了门槛,当下便有一道冥火从她的脚尖燃烧,顺着她的裙摆,一路往上。
等她彻底站在了十方殿中,一身红嫁衣蜕成了往日的白裙,裙摆银丝绣着浅淡的白兰纹路,头上凤冠消散,成了白无常的官帽,两根红绳坠在了鬓角两侧,与她眼尾的胭脂颜色一样。
眼前所见,非方才所见,心中所想,也非方才所想。
沈长释见她一身白衣眼中有惊喜,亦有说不出的深意,他本高兴,正欲扬声,不过声音还是沉了下去,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白大人,欢迎回来。”
“沈……”她薄唇轻启,记忆一路袭来。
从砍首之后入了地府给阎王爷当了五年的鬼差,到初入十方殿就被单邪刁难。
从琅城梅庄李慕容一案,到许凤遥的出现使她得知自己已对单邪动心。
从为自己翻案彻底将过去抛开,到身赋彼岸花丛摘了一朵红花送给单邪。
她的记忆如潮水,涌入脑海,填满了心脏,两行清泪挂在脸上,她没抬手去擦。难怪这十八年来她觉得生无乐趣,于她而言,转世投胎非生而死,脱去人身重回地府才是她的归宿。
“白大人记得我,必然也记得无常大人了。”沈长释心中怅然,还有些想哭。
姜青诉抿嘴笑了笑,至此十八年的一生,皆如过眼云烟,不留痕迹,只是可恨那朱鹤,让她平白无故与单邪分离。
她朝沈长释走去,瞧见桌案上放着的东西。
玉子糕坊的桔子酥,柳城的糖葫芦,云仙城的桂花糕,这些东西她吃过许多遍,味道现在还记得,不过忘了十八年罢了。
“他居然当真把我当孩子,用这些东西哄我呢。”姜青诉拿起一根糖葫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手指略微收紧。
沈长释见到来人,对着姜青诉微微鞠躬道:“我去找黄蜂,免得扫兴。”
姜青诉见沈长释是飘着离开的,才瞧见他居然没有双脚,似乎是被镇魂鞭伤过的模样。
她目送沈长释离开,一转身便瞧见从楼上下来的男人,男人一席黑衣,衣摆上暗红色的线勾勒了彼岸花的花样。他也戴着黑无常的官帽,红绳坠下,一头黑发拢在脑后,剑眉入鬓,凤眼与她对上。
那一瞬,姜青诉手中的糖葫芦差点儿没握住就要掉了。
她看着对方,心跳奇快,也疼得厉害,刚止住的眼泪又不经考验,刷刷落下。
“你又打沈了……”姜青诉不知此时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随口提话,声音带着哭腔,心中委屈、难过、愤怒、眷恋……多种情绪掺杂,叫她眼泪不止。
“你记得沈,可记得我是谁?”他慢慢靠近,站立于姜青诉的面前轻声问。
姜青诉抬起头视线从未从他的脸上挪开,恨不得将这十几年的分别统统看回来,她立刻踮起脚伸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吻了上去,闭上眼双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双唇碰上的那一刻,她吐出他的名字。
“单邪。”
她记得,他是单邪,她全都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一直都烙印在她的心上。
单邪听见姜青诉叫出自己的名字,一声埋藏多年的叹息最终吐出,张嘴加深了这个吻,间隙之中,他道:“单邪爱你。”
他的双手搂住了姜青诉的腰,将其紧紧地抱在怀中,一吻结束,姜青诉的泪也止住了。
“你居然能忍得住十多年不来见我。”姜青诉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着对方的心口:“居然也什么都不与我说!”
单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她戳了的地方,眼眸顿了顿,抿嘴一笑:“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先回我话。”姜青诉道。
“你入轮回井后我便看到了生死簿,你当大昭女相杀了不少人,手中孽债累累,转世没有好命,五岁便要身亡。”单邪道:“我为白大人可是一再破了规矩,在你五岁时与你魂魄相遇,重新给了你十三年的寿命,才等来了今日。”
若她当真五岁就死,即便回到地府十方殿想起了一切,一个顶着五岁娃娃身体的姜青诉,单邪又能对她如何?
“不过我高估了自己,见了你一面之后便忍不住想要再见,但规矩不可一破再破,我只能让钟留去陈府告知你十八岁前不得成亲之事,让他守着你不出事端,这十三年,我从未出过地府。”单邪道:“就在此地等你回来。”
姜青诉听他这么说,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
若非当年她对已到了地府成了老头儿的朱鹤放下戒心,也不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可若非有这些事端,她恐怕永远都不会与单邪成亲。
姜青诉想了想,气归气,想来单邪也不会给朱鹤好结果,气愤只能低头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苦笑过后她抬眸问单邪:“单大人可备了合衾酒?”
“你是我用花轿抬回来的,如何能没有合衾酒?”单邪拉着姜青诉的手往楼上走,姜青诉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牵的手,眉头舒展,咬了一口糖葫芦,果然是柳城的味道。
十方殿大门关上,一对红烛尚在燃烧,姜青诉随着单邪走到了他的房门口,铃铛犹在,一声清脆响声之后,两人入了单邪的房中。
入眼便是一只飞来的纸鹤,姜青诉怔了怔,十只纸鹤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正在屋中飞舞。她记得这个,当年她给单邪写的情书,一只纸鹤一个字,房中十只全在,便是:愿从今往后,你我两相知。
墙上的面具在,桌上的彼岸花也在,一只碧绿的草蝴蝶就在彼岸花下,她曾给单邪的一样不漏,统统被他护若珍宝。
除此之外,姜青诉瞧见了他的发上还有一根玉簪,那是她的玉簪。
单邪的桌案上的确放了合衾酒,玉质的酒壶里装的是千里香居的女儿红,单邪倒了两杯酒,端起转身朝姜青诉走过来,一杯递给了她,一杯自己拿在手中。
姜青诉道:“而今全地府都知我嫁你了?”
“是。”单邪道。
“你单大人也有今天。”姜青诉抿嘴一笑,颇为自豪。
“我亦没想到。”单邪垂眸,眼中带着几分柔和,姜青诉听他这么说挑眉:“怎么?没想到?不高兴?”
“不。”单邪解释:“原来比想象中的感觉要好许多。”
姜青诉抬起酒杯,看向对方,两人一黑一白,对立而站,双手交叉,手肘勾住彼此,交杯酒酒杯贴上了嘴唇,姜青诉近距离看着单邪的眉眼,对他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单邪凤目钦慕之情半分没藏:“姜青诉,单邪爱你。”
“姜青诉……也爱单邪。”她笑道,然后闭上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姜青诉与单邪坐在桌子的两边,她单手撑着下巴看向对方,眉眼弯弯。
她的手指越过桌面,指尖轻轻摩擦单邪的手背,问他:“单大人知道人间成亲喝完合衾酒后要做什么吗?”
“我知。”单邪瞥了一眼姜青诉不安分的手指,道:“那事,与我打沈有关。”
第130章 双生仙:十八
姜青诉听单邪主动说他打了沈长释; 愣了一下,于是问他:“为何?”
难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沈长释又频频出错?
这家伙难道就不能养成每日翻看阴阳册的习惯; 非得等事情被单邪知晓了再跪地认错吗?也算是他当了鬼差无聊; 欠打?
姜青诉问完,单邪没立刻给她回复; 只是一双凤眼看向她,顿了顿,然后反手抓住了姜青诉一直戳着他手背的手,抓住了之后就没松开了。
姜青诉一怔,面色微红; 她低垂着眼眸,眉心舒展,嘴角挂着轻笑; 道:“其实于我而言,我与单大人分开并不久,就像是睡了一觉,一梦便是十八年,不过于单大人而言; 应当等了不少岁月。”
“是。”单邪道:“有时我想,你十六岁时把你娶回来也不错。”
姜青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 朝他看去。
这一眼相视而笑,两人目光在屋内暗淡的烛火下微微发亮。单邪握着姜青诉的手紧了紧; 忽而起身走到她跟前,遮挡了片刻光芒之后,便将姜青诉打横抱在了怀中。
姜青诉抬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单邪与她的视线一直未从彼此的眼中挪开,姜青诉能瞧见单邪漆黑瞳孔里的自己,她很少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眉目清秀,一如她当年十七、八岁时的模样,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一世,她连前世刻在身上唯一挥不去的烙印也消失了。
单邪抱着姜青诉走到自己的软塌旁,然后轻柔地将对方放下,附俯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姜青诉略微有些呼吸困难,不过被对方包裹住的感觉很好,很踏实,很安全。
两人相视,眉目柔和,眼中的浓情蜜意藏都藏不住。
姜青诉脸颊通红,单邪先是一吻落在了她的额头,然后再是眉心,双眼各亲了一口,吻过了鼻尖,脸颊,最后凑到嘴角,伸出舌头轻轻舔过嘴唇,姜青诉抬起下巴与之深吻。
单邪的吻带着些许侵略,轻轻啃咬着她的下唇,然后咬着她的下巴,再顺着脸颊吻过,落在了耳侧。
姜青诉缩着肩膀,微微喘息,衣带渐开,修长五指的手掌贴着她的腰间,抚过窄细的腰身,使之更加贴近自己。
单邪的呼吸也有些乱了,他的手顺着姜青诉的胳膊一路到了她的手掌处,然后五指交握,将她的手按在了枕边,指缝摩擦,略微用力。
盈盈洁肩袒露在外,单邪将头抬了起来,姜青诉突然一笑,眉眼弯弯,问他一句:“单大人会吗?”
“试试看。”单邪说完,双眼微眯。
黑袍褪下,软塌之上的画卷收起,房内烛火顿时灭了一半,飞舞在空中的纸鹤在桌上排成了几排,围着两盏喝空了的合卺酒东倒西歪。
姜青诉的手指穿过单邪的一缕黑发,将他头上的玉簪勾下,玉簪划过指间顺着床边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叮铃一声。
玉簪没断,完好无缺,方才勾过黑发的手指垂在床侧,微微收紧。黑袍落地,白裙覆盖其上,暗色灯火下交织的身影如弓似月。
单邪的屋内还有一本书,就放在他平日看的几本书之中,夹着一半,露出一半,露出的那一半上写了一排字——《白姓小姐与其夫君闺房二三事》,另一半被压住的书面右下角,还有个隽秀的字落款一个‘沈’。
沈长释是在黄蜂住处待了一夜的,因为在奈何桥接过赵尹,沈长释与黄蜂认识了。黄蜂生前也是喜欢舞文弄墨的书生,家中藏书许多,藏字藏画更多,沈长释去他那儿看了一晚上的字画,好不自在逍遥。
黄蜂与沈长释话语投机,说到兴处,话锋一转,转到了姜青诉与单邪的身上。
黄蜂问他:“沈兄弟,你说这无常大人多少年没与人接触过了,怎么突然就要娶白大人?我们先前可都是毫不知情的啊。”
沈长释吃着黄蜂住处的点心,手里翻着一本情情爱爱的书,漫不经心的道:“在人间办案时,无常大人与白大人互相看对了眼的。”
黄蜂摇头:“想当初我来地府时,无常大人还是地府所有鬼差阴司都惧怕的对象,那时听到十方殿三个字都能腿软,我还记得他曾一鞭子抽散了三个魂魄,当时许多鬼差都跟着哀嚎啊……”
“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如此柔情蜜意的一面,专门为白大人铺了一条娶亲路吧?”沈长释嘿嘿一笑,凑近黄蜂跟前道:“无常大人昨日从我这儿收了一本书,那可是我倾尽多年的举世之作,今晚夜色……当是漫长咯。”
黄蜂听不懂,沈长释也不愿多说,晃荡着一双不成形的腿,被打了还挺开心的。
在他的书中,黑霸王与白小姐那诸多□□数都数不过来。白小姐本是被迫嫁与黑霸王的,而黑霸王也只是看上了白小姐长得漂亮,漫长岁月下来,黑霸王对白小姐难得温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