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老家主已经入葬百余年了吧?”沈明烛喃喃道。
“是。”墨棋依旧没有放松情绪,生怕她下一刻就把白鹿灯泼向自己。
沈明烛又问:“你们躲在墓里,吃什么、喝什么,怎样和墨瑾联系?”
墨棋回答:“每年都会有家仆送食物和书信过来。”
沈明烛在杀与不杀间犹豫了片刻。
如果墨棋讲的是实话,那么他死在这里的消息墨瑾明年就会知道,但倘若放他条生路,墨家人又怎么会对自己忠心?到时候不是告密、就是逃窜。
苏晟很快就吃掉了哪些新鲜的长天原人,在旁边仔细梳理美丽的羽毛。
从未有过的饱腹感让它显得怡然自得。
墨棋再度跪拜:“掌灯使大人饶命,我愿把陵墓暗道都告知于你!”
“好,我不杀你。”沈明烛淡声说:“带我去老家主的墓室,我必须除掉后患。”
——
留下墨棋在尘世继续守护那几乎已经空荡的墓室,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但沈明烛能力有限,除了苏晟能信过的人不多,也不想为亲朋好友带去灾祸,索性便把秘密留于心底。
但这无异于用纸包着火,事情没出几年就暴露了。
墨瑾自然在朝会大堂震怒不已:“雪渊宫竟然悄无声息地毁于一旦,我特意安排在那里的守灵侍卫也不知所踪,凡人怎可有这个能力?恐怕是我们之中出了异心!”
墨棋果然跑路了……
沈明烛听到那区区陵墓也被冠以宫殿的称呼,不禁嘲弄起墨瑾的野心:“其实本就不该在雪山上修墓啊,那里生迹罕见,我族尸身很难改变冰原的贫瘠。”
墨瑾语塞,推搪道:“此址为夜辉所选,他自有深意。”
沈明烛已经不像小时候提起哥哥就激动了,淡淡说道:“百余具尸体悄无声息地消失的恐怖之事,着实需要好好调查,不过我们在尘世修了那么多陵墓,只有此处遭到破坏,莫不是和墨家有仇怨?大神官不妨从自家调查起吧。”
父亲的尸体不翼而飞,墨瑾的脸色异常苍白,他冷冷地看了沈明烛片刻,沉默不语。
苏家年轻的祭司也站出来附和:“掌灯使所言极是,不过我们往尘世运送尸体本就是为了使那里土壤肥沃,雪原之上环境恶劣,还有必要继续填充雪渊宫吗?”
“此事之后再议。”墨瑾终于开口:“从即日起,我亲自调查此案,直至水落石出。”
沈明烛毫无波动。
始终落在殿外屋檐上等待的苏晟俯身探头探脑,望见气急败坏的墨瑾,黑亮的眼睛里就露出戏谑的光。
第88章 针锋相对
怀疑是世间最容易发芽的种子。
能让长天原人的尸体一夜之间彻底消失的只有火融膏,而能将那么多火融膏带去尘世的; 也只有受苏家保护的沈明烛。
父亲的心愿被毁; 难免让墨瑾暗自痛不欲生。
但白鹿灯仍在沈明烛手中; 并且年年被她以鲜血祭祀; 很难轻易夺回。
那是打开天门、连通各个世界的唯一钥匙。
墨瑾自然唯有暂时忍气吞声; 毕竟他不仅要顾及亲族; 更要顾及自己获得长生的未来。
而看起来暂且得势的沈明烛同样不好过。
她轻信古籍选择祭灯,由于不进食导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对生命之力格外敏感的苏晟为此很悲伤,无奈他怎么告诉她能量的流逝不断加速,沈明烛都有些固执己见。
某夜; 郁闷的白鸟化成人形,偷来了盆鲜美玲珑的果子企图塞进她的嘴里,昏睡的沈明烛立刻就醒了; 生气地一拳挥开他:“你又再闹什么?”
苏晟委屈地坐在床上:“我怕你死掉。”
沈明烛坐起来; 愣愣地沉默几秒; 然后无奈说:“和你相比,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为何忽然在意这个?”
闻言苏晟很是惊讶,而后扔掉果子握住她的手腕:“我当然在意!能看到你的每一刻都是珍贵的!”
“你们羽族……无论活多久都仍是这副孩子气吗?”沈明烛扶住额头:“晟儿,学会面对应当面对的事,会让你少掉很多烦恼。”
苏晟伸手摸住她依然丝滑却以雪白的长发,轻声道:“和你的同族相比,你还年轻的很,身体却已经步入将死之期; 这样值得吗?”
沈明烛微笑。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苏晟忽然拥抱住她:“我不相信向来理智淡定的你,会因为那些遥远的故事而献出生命!”
沈明烛的身体有些僵硬,笑容却是柔和的:“如果我活的没价值,长和短又有什么区别呢?等积蓄好力量,我就会毁灭墨瑾的计划,留给凡人一个安全的世界。”
苏晟说:“那不如现在,就去把墨瑾杀掉吧。”
“傻瓜,寡不敌众的道理你一定要记得。”沈明烛摸摸他的头:“别说大神官的侍卫,就算是凡人团结起来,你也不是对手。”
苏晟满脸鄙夷不信。
沈明烛微笑:“记住我说的每句话,好吗,这是你唯一能为我做的事。”
苏晟这才松下力气,失神地坐在旁边。
沈明烛疲惫倒下,喃喃道:“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掌握证据,就能伸张正义,可结果如何呢?现在明知道墨瑾杀害我的亲人、压迫的族人,我却没有实力反抗他。”
尽管苏晟跟着她生活了那么久,却始终无法了解长天原人的思维,所以皱眉:“那该怎么办呢?”
沈明烛说:“我要用白鹿灯,毁掉所有的墓,然后……”
她没机会讲完,苏晟就忽然冲下床去,化作白鸟破窗而出。
半晌之后沈明烛便听到惨叫,瞬间披上衣服探头查看,才发现有个男人被它按在廊间。
苏晟声音低低地说:“服毒死了。”
——
掌灯使周身出现畏罪自杀的刺客,此事震惊景元宫内外。
作为大神官的墨瑾很尽职尽责地在朝会保证:“明烛,你当放心,我会加强守卫,并且追查到底。”
“追查到底的话已经听过太久了。”沈明烛端坐于椅子上,苦笑说:“其实我也命不久矣,不知是谁见不得我多活一刻。”
她总是灯不离身,雪白的长发和赤红的灯火交相辉映,仿佛在用自己的精血喂养着灯内的灵魂,令众位长老和祭祀颇为忌惮。
无论如何,这些年沈明烛打开天门已是弹指挥间,不费吹灰之力了。
墨瑾微微不安地握紧权杖:“掌灯使多多保重身体。”
沈明烛微笑颔首,美艳的脸是谁也琢磨不清的淡定。
墨瑾抬手:“唤鹿白来。”
闻言大家立刻朝门口望去。
很快便有个眉清目秀少年恭敬而入,俯身朝众人问安。
墨瑾笑说:“这是鹿锦的儿子鹿白,今年刚满二十岁,因有掌灯血脉又聪慧早熟,才特地被我招进景元宫,明烛收他为徒弟,费心教导吧,鹿家善于建筑,他也可以为你分忧建陵之职。”
沈明烛始终没有给自己找到合适的传人,明白他这是要强硬安排了,沉默片刻才道:“大神官教导,不比我合适吗?”
墨瑾心意已决:“掌灯使教徒是传统,从前夜辉也是亲自辅导你的,当然,鹿白非常懂事能干,照顾你也是他的本分,等到传灯之时再将你的毕生所学用忘川水交换于他也不迟。”
由于忘川水一生只能使用一次,被长天原的许多夫妻当作婚约时对彼此的全无保留。
而贵族与智者使用的机会,则更常在于培养年幼的继承人。
沈明烛听到这种自私的话不禁笑说:“看来大神官全部事情都想得很清楚,我也无需争辩了,孩子,过来。”
鹿白羞涩地走到沈明烛跟前。
沈明烛轻轻用手蹭起一点火融膏递到他面前
少年果然在紧张中将小小的火焰接住,忍着灼痛朝她微笑。
但当沈明烛抬起白鹿灯,被他贸然伸手触碰时,却忽然腾起一人多高的火焰。
若不是鹿白躲得及时,恐怕顷刻就会被卷入其中。
沈明烛按住灯说:“很多事都急不得,你要走的路才长着呢。”
“怎么会这样,我娘说只要能握火融膏,就能掌灯!”鹿白惊魂未定。
沈明烛歪着头轻笑:“也许是它习惯了愚钝的我、所以产生了羁绊吧。”
——
虽然暂时夺灯不能,但鹿家派出的这个小子抢夺起在尘世建筑陵墓的权力却毫不手软。
他结束了朝会便形影不离地跟着沈明烛,到了她的书房立刻道:“掌灯使,大神官命我尽快熟悉那些奇墓,请给我海陵的图纸好吗?”
沈明烛从浩如烟海的庞大书架中抽出卷轴,淡声说:“它建在尘世东南部的海底,藏有尸体千余个,前后整整耗费了二十年方才完工。”
“掌灯使真是神思妙想,竟敢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沟中定墓。”鹿白称赞。
“也多亏了李家的大方支援,贡献出了家中珍宝阁中所收藏的全部水灵,才帮助那些凡人下水做工。”沈明烛淡声说:“我瞧着他们实在勤奋可爱,便又在水边打造名为长湖的小镇,让工匠们定居于那里。”
鹿白抱住图纸笑说:“掌灯使当真宅心仁厚,给凡人的帮助比给长天原还要多呢。”
沈明烛平静回视。
“我听说,掌灯使给自己设计的墓穴才堪称天功,竟能在沙漠中循环移动?”鹿白眨眨眼睛,貌似非常单纯、但怎么也不讨喜欢。
沈明烛不可能被个孩子拿捏住,顿时敷衍:“也只不过是个设想而已,看我这身体,已经不可能将它实现了。”
鹿白自告奋勇:“可以交给我,这次开天门后我就要到尘世生活,负责大神官之墓了!”
沈明烛被他们如此排除在外,倒也没反应,只诚心地鼓励道:“那你可要殚精竭虑,莫使大神官失望。”
“是。”鹿白美滋滋。
沈明烛拿起白鹿灯拂袖转身:“你看图纸吧,我去补眠。”
说完她便款款离开书房。
在外等到不耐烦的苏晟立刻尾随其后,低声抱怨:“好讨厌的小子,真想一口把他吞掉!”
“看来是墨瑾的同道中人,他们不信任我,自行去建陵也是无可厚非。”沈明烛疲惫地叹息:“看来这次去尘世,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苏晟郁闷地跟在后面,忽然很怀念小时候无拘无束地撒娇玩耍。
那时它只是单纯的喜欢她,不知道她会把自己折磨至此,也想象不出离别之痛。
——
很快便又到了开天门的夏季。
长天原紫色的夜永远宁静而神秘。
沈明烛整理着临行的器物,坐在床边魂不守舍。
由于实在太熟悉彼此,苏晟对她的所有情绪都不自觉的敏感,立刻凑上前去问:“你怎么啦?”
沈明烛摇摇头,忽然道:“晟儿,陪我喝杯酒吧,我想我哥哥了。”
“不要。”苏晟讨厌长天原最受欢迎的饮品,因为它小时候偷尝之后,晕晕乎乎恶心了好几天。
沈明烛也没有强求,唤侍女送来后,便兀自倒了杯叹息独饮。
“我真不明白,你哥哥只陪了你十六年,我呢?”白鸟落在旁边抱怨:“我陪你这么久,你怎么不想想我?”
“如果见不到你,我也会想你的。”沈明烛含酒而笑。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苏晟哼哼。
“是啊,晟儿比我活得长久。”沈明烛面色微红,在烛光中眼波流动:“其实能拥有你,是我这辈子发生过的最好的事了。”
苏晟很少听到好话,立刻开心地落到她身边:“真的吗?”
沈明烛点头。
苏晟这才变成人的模样,端起酒来:“好吧,陪你喝一杯,不过你实在太喜欢胡思乱想,这样没什么用。”
“是啊,如有来世,我定当没心没肺,让晟儿为我操碎了心。”沈明烛与他碰杯。
苏晟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之后,夜色已深。
沈明烛仍旧带坐床边,握住苏晟的手:“你是比我活的长久,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死别,所以晟儿……我们还是生离吧。”
她说完,眼圈便泛红起来。
可怜苏晟已经抱着酒壶昏昏沉沉的睡了,并没有机会听到她之后的心里话。
第89章 长天的灾难
苏晟自破壳之日就待在沈明烛身边,沈明烛是个不喜玩笑的女人; 所以这只天真的白鸟从来也不知道被人骗的滋味。待它从宿醉中迷迷糊糊的醒来; 发现自己孤独地趴着大雪地上时; 还以为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但那几乎要刺穿长羽的极寒; 却又瞬间勾起了孵化期的久远记忆。
……
……我、我回家了?
受到惊吓的白鸟一个激灵从风雪中爬起来; 四下远望,眼前果然是绵延不绝、环境极度残酷的雪山,稀薄的空气陌生而又熟悉,它仓皇发抖; 用长天原的语言大喊:“明烛!沈明烛!!”
回答它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响。
白鸟惊恐失措,正欲展翅高飞时,忽然发现翅膀边有个木匣压着信封; 它赶忙变成人的模样动手拆开; 才看到掌灯使娟秀的笔记。
——
晟儿:
我本不想用这种方式跟你道别; 但你生性倔强、重情重义,绝无其他可能愿意离开我的身边。从前你总是问我; 是不是瞒着你什么,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时隔太久,叙述起来难免与当年的事实稍有差异。
我父亲为大神官、母亲为掌灯使,哥哥又任沈家家主,出生时可谓风光无两,由于父母都有非常纯正的掌灯血脉; 导致我与哥哥常拿着母亲的白鹿灯玩耍,热衷于收集世间种种关关于它的传说。当初哥哥最先用白鹿灯打开天门,将尘世的美好消息传遍长天原的山南水北,父母都以他为傲,而我亦然。
那件特殊的事情发生时,我方才六岁,所以很多记忆都是模糊而不明晰的,只确定那是个温暖的夜晚,大人们都在书房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尘世,我因年幼插不上话而泰国无聊,抱出了母亲的白鹿灯在花园玩耍,不小心被花朵的刺割破了手指,讲血滴进了灯内,原本明亮的光芒顿时消失不见了,黑暗中竟然出现个难以形容的模糊白影在对我说话——虽然那时没有听见声音,但我的神志很清楚的知道它在讲什么:打开异世界的通道就是灾祸之源,长天原终究要毁灭在破碎的天门中……
后来我大病了场,将自己所见所闻告知亲人,大家都说是梦魇罢了。
但我知道不是,或许通过白鹿灯与我讲话的就是传说中的神吧?
这记忆一直藏在我的心里,现在的尸变之危就是最不详的预兆,既然我有此机缘、身在高位,就当尽最大的努力阻止事态的恶化,只不过前路艰险,实在不能再带你一起走了。把你送回家乡,就是希望你能真正开始属于你的生命历程,别再为我与长天原所累,岁月过去,我不过是你的一瞬,而有晟儿陪伴的日子,却是我的一生。
……
很长很长的信,被苏晟以最快的速度读过,当确认沈明烛是真的拿着白鹿灯离开了,一种根本无法描绘的绝望顺时间击中了白鸟单纯的灵魂:无论它再长生、再强大,都没有办法再见到她,那在这里孤独的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木匣子里放着盒火融膏与玉尸内黑胎死时所化的亮晶晶的碎片,是被沈明烛谓之魂尘的东西,可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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