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药植园的管事虽然觉得她这张脸有碍观瞻，但她偏生有着极为老道的侍弄药草的本事。加上药草也不是人，对着苏婉那张脸，也不会生长得慢些，一番思忖之后，便干脆利落地将人收了下来。
而苏婉也没让他们失望，她侍弄的药草生长极好，基础酬劳外自然也增加了额外奖励。
数量虽然不多，却足以让其他人眼红。
但令苏婉可惜的是，月银草变异的原因，她迟迟没有头绪。
月银草是月白草的变异种，后者是凝神丹的一味副草，培育并不太难，在一些河畔，甚至有野生的月白草出现。
月白草的价值一般，人阶以上的丹药基本不会用到，对于人阶炼药师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但月白草的变异种，月银草，虽然也是无品阶的药草，却是一种人阶上品丹药，清雪丹的三味副药之一，也是五味药中唯一一种无品阶的药草。而清雪丹，恰恰是能化解因中毒而造成的灵根污染的一种神奇丹药。
被分配到月白草的时候，苏婉险些以为自己运道差了那么多年，终于时来运转，但仔细一看，发现还是自己想得太多。
她只知道月银草是月白草的变异种，并不知道月银草怎么培养，而两种需要月银草的丹药都是黄阶丹方，苍阳国内恐怕没有人接触过，自然更不会知晓月银草的培育方法。
“王姑娘，一切照旧？”虽然天气寒冷，但一看到苏婉归来，路边卖包子的摊贩便不自觉笑了起来。
苏婉可算得上是他的大主顾了，吃得虽然不多，但选得却是最昂贵的品种。
苏婉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今日份的食物，而后看了眼蜷缩在安宅外的一团灰色。
“好像是病了吧，那个人在安宅住了十日，这病还没好，安宅便‘请’他出来了。”摊贩注意到她的眼神，开口解释道。
安宅的规矩是无家可归的凡人可先住五天，若是病重，可以宽限到十天，再多也是没有了。
苏婉应了一声，发觉雪又大了些，不知为何起了难得的圣母心：“给他两个最管饱的，算我的账上。”
“王姑娘你可真是宅心仁厚。”那摊贩知她不喜欢废话，称赞了一句，便自取了两个包子，走上前放在了地上，再回头，苏婉已经进了安宅。
“这好端端的一姑娘，怎么就毁容了。” 既然生活在有修士的城池里，没点眼色的凡人也没多大机会活着讨生活。这摊贩自然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的惋惜。
不过……看了看又大了的雪，再看看面前伫立的安宅，摊贩很快自嘲地摇了摇头。
得嘞，自己还同情她？人家是云家的药从，虽然住在安宅，可每个月过得，不知比自己滋润多少。
安宅外，那团灰影等了会，终于伸出手去拿地上的食物。
安宅里，那“不知滋润多少”的苏婉正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前几天刚买的最低等的炼药炉，感觉自己真是从来没有被天道垂悯过。
也不能算没有被天道垂悯……若当真没有被天道垂悯，自己现在应该已经被炸成了一团黑灰。
苏婉发了一会呆，很快又高兴了起来。
她把浸泡了多日的炼药炉从蕴养的紫金草汁中取出，擦干后放在了桌上。
经过两个月的功夫，这个房间与最初已大不相同，桌椅虽然没有添置，地上却多了好几个蒲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木柜，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药草和制药工具，还有很多木箱，有些上了锁，里面放了炼制好的丹药；没有上锁的，里面则是空空如也。
当然那些炼好的丹药，并非用炼丹炉炼制，而是制药工具直接做好，也只适用于凡人。
现在面前放着的炼药炉，还是苏婉前些日子刚攒够钱买的，用紫金草汁泡过之后，虽然没有提升太多的品质，但炼制适用于炼气四层以下修士的丹药，已经勉强足够。
安宅的规矩严格，有主的房间未经房主允许外人不得进入，这也是苏婉会把“所有”东西都光明正大摆出来的原因。
她不怕修士查探，就算查探也只能发现她不仅仅是个药从，还是个会炼制低级丹药的凡人。城中一些大的丹药铺子里，像她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有点价值，但又没有厉害到会被杀人夺宝，这是苏婉给自己的定位。
她要恢复灵根，必然不可能永远躲藏。修行之人应当谨慎，但不应当什么事情都畏首畏尾，她可以隐忍，但绝对不是龟缩，不然就算日后恢复了灵根，也没有办法在这条修行之路上行走多远。
但不需躲藏，却不意味着需要刻意宣扬。
苏婉不救门口那个人，一则，她会炼药出去贩卖的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她是想寻找不需要修为也能炼制更高等级丹药的方法，而不是想当医师，让外人知道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二则，虽然她叫苏婉，重生前很多人也都以为她除了炼药方面比较怪异外是朵妥妥的无害白莲花，但实际上，她只是喜欢伪装成与世无争，并不代表她真的是一朵白莲花。
那人与自己无亲无故，没有因果，好端端的，救他作甚？这天底下凡人那么多，各有命数，但除了以救世来修行的佛修，并没有人多管凡人的事情，毕竟修士与凡人因果不同。
不过……苏婉看了眼光泽比刚买来时鲜亮不少的炼药炉，又看了眼柜子上的药草，若有所思。
今晚雪会更大，如果他能活过今晚，证明他命不该绝，倒是可以给自己试试药。
在苏婉擦拭炼药炉的功夫，天色已经越来越黑。
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如她预料中的一般，覆盖了整个云阳城。
安宅的门口挂了两个灯笼，它们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倏而被狂风卷起，倏而又失去支撑下坠。
它们的光芒忽明忽暗，对于蜷缩在安宅外的人来说，有与没有都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般的黑暗和寒冷。
最后一个看到黑影动弹的是回安宅的一个一层修士，他出门前已经知道那里有人，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正看到那团影子动了一下。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修士嗤笑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很快，街上再不见一个人影，而角落里的人也没有再动弹。
可他并没有死。
江祈渊一直睁着眼，看着这场雪开始下，看着这场雪越下越大，看着天色从大亮到光辉散尽，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他的表情。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丑陋的□□，只要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就能一眼看穿是面具的那种。
很多修士交易的时候都会戴上那么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是对方的真面目，却都装作若无其事。
但很少有人会戴那么丑的面具，比毁容的苏婉还丑上那么一点。
是的，江祈渊记得苏婉，因为他莫名其妙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因果，仅仅因为对方给了他两个包子，没有任何灵力滋润的那种。
当然他也可以不欠那个因果，尽管因为他的疏忽，只顾着修复经脉的创伤，没有意识到自己境界急速衰退之后也需要凡人的食物，差点饿死。
但只要他想，他也可以用好不容易攒的一丝灵气控制自己暴起，抢了摊贩的包子，这样他就可以恢复力气，但……一来容易暴露自己修士的身份；二来委实丢人。
当然，重点是一，绝对不是二。所以，欠一个小姑娘因果，也没有什么。
江祈渊面无表情地想着，感觉自己的经脉已经停止继续破损，开始缓慢的修复，终于松了口气，合上眼，准备休息，以免重蹈之前的覆辙。
不急，一个凡人小姑娘而已，有的是机会报恩。
“凡人小姑娘”不知道自己惦记着的试药人物已经恢复，她出门的时候赶时间，并没有细看那个黑影还在不在，而等她从云家回来，发觉人还在，便买好了两人的食物，便走到了那人面前。
江祈渊正闭目养神，思考着用什么方法了结因果比较好，就感觉到有人靠近，一睁开眼，就发现对方自己送上了门。
苏婉看这人睁开眼，发觉对方果然没死，也很有耐心把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什么病？要不要我给你看看，说不定能治。”
经过两个月的处理，苏婉的嗓子已经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娇俏音色。
她的音量不大，看江祈渊一直看着自己，还以为他没听清，正准备再重复一遍，对方已经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缩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有感觉，这一站起来，苏婉就发现对方比自己还高了大半个头，就是头发乱糟糟的，看不太清脸，不过给人的感觉倒还算清正。
“嗯。”江祈渊应了一声，很短，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婉点头，便带着对方往安宅走去。
第4章 棋差一招
苏婉最近过得还是比较顺心的。无论是云家的差事，还是药物的试验，虽然没有天降奇运，但一切还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身边接触的都是凡人和最高不过六层的炼气期修士，这些日子她准备的一些防身药物，对付这些人颇有功效，因此也不用太过担心。
只是日子一旦过得稍微顺心了，就意味着倒霉的事情不远了。
苏婉一搭上江祈渊的脉，就知道要遭，脸上的表情略微扭曲了起来。
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一个“病”得快死，只能缩在大街上等死的人，居然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哪怕对方现在不一定有筑基期的修为，也远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
看她已经防备地握住了袖中的储物袋，江祈渊也觉得自己的运道实在不是太好。
他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才一直隐忍，装得跟乞丐差不多，没想到想报个恩，偏偏就被发现了，这未免也太倒霉了些。
“大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香必尽力而为。”苏婉口边的“真人”二字在说出来之前被她巧妙地替换成了“大人”，以掩饰自己发现他筑基期以上的事情。但江祈渊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不知道苏婉是什么身份，但对方现在显然一点灵力也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而她那么防备，明显没有法宝对付自己。
“姑娘，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想通此间的关节，江祈渊也不再掩饰，直起腰，把头发拨开，露出那张戴着面具的脸。
苏婉刚才没有看清，这一看才知道对方戴着□□，且眼神清亮，哪里是个病得快死的凡人。
江祈渊看着她的表情，感觉煞是有趣。这人什么来路，不仅能探出自己筑基期的修为，还能看穿这个□□？
苏婉对上他越发有兴致的眼神，知道他发现自己看出面具的事情，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重生前的她想必怎么不会想到，自己能一天犯两个那么愚蠢的错误。
“既然我们都有秘密，来做个交易怎么样？”发现苏婉那么快就稳定下了情绪，江祈渊对她的看法已经从一开始单纯的报恩，变成了若有所思，“在我恢复实力之前，我装成你捡回来的仆从，你帮我掩饰身份；在此期间，我保护你的安全，如何？”
“好。”苏婉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说是个交易，就是对方让自己当个丫鬟伺候他，自己也会斩钉截铁地答应。
谁实力强，自然谁说了算。
江祈渊并不意外她的态度，他低笑了一声，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房间。
如果说没有置办镜子是因为苏婉已经毁容，但一个梳妆台、一个衣柜都没有，要么证明苏婉醉心于炼药忽略了这些，要么证明苏婉对自己颇为自信，她压根不关注容貌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江祈渊觉得两者皆有。
况且，一个能瞬间发现自己有筑基期以上境界的人，一个房间里摆满了药草的人，说没有办法恢复自己的容貌，江祈渊可不信这个说法。
再来，对于自己的身份，苏婉的第一反应是防备，而不是恐惧，说明她见过筑基期，甚至更高阶的修士，在她的潜意识里，筑基期修士并非不可战胜的。
最后，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并未想带自己回来，但还是让小贩给了自己食物，等一晚大雪之后，方才提出救自己，让自己考虑，说明她心性正直，却又不圣母。
啧，优点那么多，想也知道是个麻烦。江祈渊心生感叹，反而放下了心。
麻烦越大越好，只要自己能解决，就彻底了结了这个救命的因果。很好，他很满意。
江祈渊在分析她的情况，苏婉也在分析他的。
对苏婉而言，首要任务并非摸清江祈渊的底细，而是明确自己要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按照江祈渊的说法，他伪装成自己的仆人，自己帮他隐藏身份，他保证自己的安全，话是这么说不错，但对于一个修为筑基前期起跳，甚至有可能达到金丹期的修士，自己真的能随意差遣他吗？此其一。
云家业大，她与云家约定的时间是每半年重签一份契约，距离这半年之期还有四个月，她得罪不起云家，但如今的工作方式是每个月休两日，那么其他时间呢？对江祈渊置之不理？此其二。
自己要想恢复灵根，势必需要接触其他修士，如果身边有另外一个修士，那么，可以大大缩短自己准备灵植药草乃至恢复灵根的时间。如此想来，自己到底要不要告知他，或者说要不要请他帮忙？此其三。
江祈渊的说辞，两人的交易，是基于他想借自己隐藏身份以待恢复，还是基于他想了却昨日那个食物的因果？那因果到底有多重？此其四。
这四点不弄清楚，知道江祈渊的底细，又有什么用？
看这人能屈能伸，眼神清正，明明可以差遣自己却要谈交易，大概想想也知道，八成是一个实力强、身世好、品行不俗的人。
至于怎么受伤，怎么恢复，这跟她一个炼气都还没开始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真人……”
“江七，你也可以唤我小七。”
“江七，”苏婉虽然停顿了片刻，却也没有执意尊称，令江祈渊颇为满意，“如果我想做比较危险的事情，这算不算保证安全的范围？”苏婉这疑问对普通人来说毫无不敬，但对一个修士而言未免太过不客气。
江祈渊听罢倒是一笑，这姑娘是试探自己的底线，还是想利用这个机会？
“自然是算的。”
江祈渊一回答，苏婉心里就有数了。江祈渊想得不错，她确实既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也不打算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有江祈渊，她恢复灵根起码能快上两年，对于一个想在五十岁之前成就金丹，现在骨龄已经差不多二十岁的人来说，别说两年，半年都值得她冒险。
“好。我现在姓王，单名香。我可以在隔壁再租一个房间，对外你称我为表妹，我们意外重逢。少时我家对你有大恩，现在你无亲无故，我收留了你。”既然对方让自己直呼其名，显然已经决定实践那个交易。苏婉也不矫情，思考了片刻，便考虑好了江祈渊的身份。
仆人是不行的，她可以做到对江祈渊直呼其名，对方恐怕也不会在意，但呼来喝去，时间一长，问题便会出来。
“好主意。”
“我在云家的契约四个月后到期，我得罪不起云家，所以还要继续去四个月，但之后我不一定还会留在云阳城。”
“你说了算。”
“嗯，那我现在就去找在张管事。”苏婉说完，看他点头，便回了一礼，推门而出，往张管事那边寻去。
江祈渊看着桌上放的储物袋，哑然失笑。
给自己看她的底牌吗？这姑娘，还真是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