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开始战斗前，还和他们笑着打招呼的人，在战斗结束后就再也不会说话，留下的唯有残缺不全的冰冷尸体，用死亡前最后的表情，冷漠地面对着他们。
苏婉看过一个男修，在战斗结束后跪在地上哭的场景。
他前方的地面上躺着的是一个本来容貌异常艳丽的女修，光彩照人，之前还问苏婉能不能炼制玉肌丹。可如今她脸上所有的生气与娇艳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分惨白，一分死气，以及八分临死前的眷恋与不甘。
那个男修看着她，不敢伸手，也不敢离开，就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
他的哭声并不高，低低的，嘶哑而绝望，就好像所有的快乐，都在这一瞬间，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或许以后他能走出来，或许不能，但不管未来如何，在这一刻，他都觉得自己被世间抛弃了。
修士所谓痛彻心扉的悲伤其实是一种很飘渺的情绪，年岁渐长，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他们就很难像凡人一样，有那么丰富的情绪。
一旦有……那背后的情感，就好像风暴夜里的海域，众人只能看到海面上波涛汹涌，却谁看不清这波涛之下，悲伤到底有多么地深。
江祈渊听着她的话，干脆跟她背对背靠着，一人看着城外，一人看着城内。
对于大战的结束，他觉得自己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释然，毕竟之后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可这放松也仅限于一瞬，苏婉在想的事情，他也在想，而且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乐师姐传回来的信，是不是说他们没有遇到地阶凶兽？”
“不仅是乐师姐，”苏婉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声，“任道友传回的信里，也说他们根本没有找到青七，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婉总觉得这一次的事情跟数十年前的云海宫事件异常的相似，不过这回消失的不是修士，而变成了凶兽。
这种巧合，不由得让她多想，当年的事情，那么大的动静，巧而又巧出现的所谓“让整个府飞升”的阵法，真的是小世界自己有的吗？
“说不定还真的是跟我们想得一样，”苏婉的想法之前就跟江祈渊交流过，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苏婉的想法确实非常有道理，“好像乐长老他们明天就回来？我们去问问他们？”
“嗯。”苏婉应了声，然后撤去力道，全心全意地靠在他背上。
只要这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够了，只要他一直都在……
乐凌清的回归很是准时，她回来，也就意外着这次大战可以宣告结束了。
但是她始终心事重重，不仅仅是她，但凡知道这次凶兽攻击内情的，也知道异化人事情的，就不可能觉得事情到此结束了，更别说那些无端消失的地阶凶兽。
“你们是说，之前导致小世界与我们重新相连的那次变故？”听完苏婉的话，乐凌清皱紧了眉。
云海宫的事情他们只大概听说过，具体的事情并不清楚，听苏婉这么一说，确实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她好像……“我想起来了！”
乐凌清突然拔高了音调，吓了几人一大跳。
乐欣跟了她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有些失态的样子，心中本来就颇为浓重的不安更是扩大了几倍。
“我先通知杨师……盟主，你们等我一会。”事情紧急，乐凌清当场取出了一枚传讯符，闭眼将讯息都灌输了进去。
她的动作很快，几人感觉话音还未落下，她就已经将传讯符丢了出去：“好了，我……”
可是她的动作再快，也不及意外发生的速度快。
眼看着传讯符刚飞出去，他们脚下的整个地面就开始震动，紧接着一道闷闷的轰鸣声自远方而来，仿佛从海边一直传过来一般。
周遭的灵气有一瞬间的紊乱，草木疯狂生长，很快就将一个清雅的小院覆盖得如同山野密林一般。
乐凌清的脸色微微一白，她闪身到了门前，猛一下推开了门。
只见一道暗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灵气又起了一次波动，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她的猜测全部成了现实。
“看来不用我传讯师弟也会知道了。”乐凌清走神的时候，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私底下对杨忧的称谓。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依然茫然的几人，开口解释道：“秘境现世。”
乐凌清说着，干脆取出飞舟抛至空中，等设置好路线，方才跟他们详细说明：“这个动静应该是有传承或者是秘境初次现世，一般而言，这种现世要么是有人机缘巧合触发，要么就是……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强行开启，就像你们之前遇到的那个云海宫大阵也是一样。我之前想说的，就是我看过类似的开启方法，不过年代久远，我反应得太慢了。”
乐凌清多少还是有些自责的。不过多思无异，事已至此，想好后续才是。
“本来就算是秘境突然现世，各大门派也会有秩序地派人进去，但现在各大门派内部离心离德，甚至有些连掌权人都换了，这种情况下……呵。”乐凌清说着便蓦然冷笑了一声。
她气幕后黑手，可她同样也气那些门派里浑水摸鱼的人。
一群化神修士，当年也都是天之骄子式的人物，不说光风霁月，好歹也都是心性坚定的人物。怎么如今一个个都在阴谋里游走，是活得太长了心性都变了吗？
“那师尊，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进去？”乐凌清的飞舟飞得很快，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到多少人。
不过有名有姓的大门派倒是都到齐了，大部分都是化神修士带队。
面对这些心思重重满怀防备之人，乐凌清不禁轻嗤了一声，什么德性。
“去做什么？去送死？”乐凌清没有传音，所以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乐欣听得，倒不如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周围那几个化神修士才不管她是讽刺还是什么，镇定地笑道：“乐道友可要说话算话。”
苏婉看着他们那不管心思如何，表面都一副谦逊温和的模样，心中有些意外。
不过，仔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除非当真天纵奇才，一帆风顺，不然能达到化神修为的人，怎么可能是连伪装都不会的蠢人？
“安河盟确实不准备插手，我们就看看。”被堵了那么一句，乐凌清也不生气，那温和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在说“我看看你们怎么自寻死路”一样。
苏婉几人也不介意其他门派那些小辈同情的眼神。他们完全认同乐凌清的话，这个秘境的现世显然跟幕后黑手有关，而那个人或者是那些人能为了这个秘境弄出那么大的声势……那么就充分说明，这个秘境显然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承受得起的，他们有这个自知之明。
“师尊看！那里出现了一个漩涡！”一片暗潮汹涌间，突然有修士高声喊道。
他前方的化神修士回头瞪了他一眼，嚷什么嚷。
乐凌清看他们那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也是好笑，侧过身做了个姿势：“既然诸位都想去，不如，先请？”
第109章 沙漠绿洲
虽然乐凌清已经做出了“请”的姿势； 但是她不争； 不代表别人也跟她一样不争。
在场的元婴化神修士众多； 随着他们的对峙又来了不少的人。各个门派之间泾渭分明，谁都想第一个进去，却谁都不敢第一个进去，一时间僵持在了那里。
乐凌清看了眼海上的漩涡； 带着几个小辈又走远了一些，那里看似是秘境入口，但她总觉得跟这个秘境的神秘程度太不匹配。
“你们真的不去？”一位与乐凌清还算比较熟悉的小门派长老，看到她居然远远躲开，实在忍不住走过来问道。
乐凌清看着他也有些心动的样子，心中有些遗憾； 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小家伙太冲动。”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 其他的也没有必要说那么多。
平白无故背了“太冲动”的锅的乐欣一脸无辜； 她想对听话的师弟师妹表达对于这个不靠谱师尊的控诉； 谁知一回头； 就看到江祈渊神色凝重地看着天上又抵达的一只飞舟； 低喃了一声“快了”。
“什么快了？”
“数量。”江祈渊的声音因为心思太过沉重而显得有些冷冰冰的。
在场如今在场有九十八名修士，只要再来一名……
江祈渊还没想完，就有一个小型的飞剑冲了过来。
随着飞剑上的这个修士踏上这片海滩； 海面上宛若人间仙境般漂浮的海岛上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这光是那么的微弱； 飞来的速度又是那么的快； 众多修士还没反应过来； 这道光已经在他们的脚下绘出了一个奇怪的巨大符号。
乐凌清眼皮一跳，想拉他们出了这里，可之前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更别提之后了。
那光也不给他们退缩逃离的机会，画完最后一笔之后，与他们之前所见同源的暗红色光芒就自那个阵法的最外围开始亮起，瞬间立起了一个屏障，随着光芒大盛，晚来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屏障内的人，随着光芒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而海上那座看似秘境的巨型小岛，也随着这些人的消失，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些没赶上的人心思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给门派里传了讯息。
一个能让化神修士失踪的秘境……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被强行传送到秘境里的乐凌清没有闲暇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闲暇去思考杨忧知道消息后会是何等的着急。
周遭的光芒一亮起，她就直接取出了本命法器，往前一步挡在了三人面前。
等光芒重新暗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片茫茫的沙漠，并非所有人都在这里，但这里也有三四波人。
他们各自握了法器在手上，但全不似乐凌清那般试图替自己门下的弟子抵挡随时可能会有的攻击。
“我们走。”乐凌清看清了那些人的模样，心中狠狠一跳。
这些人她之前没有在秘境外见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本来就在这个秘境里的人？是别的地方传送过来的人？亦或者根本不是人？
几人也不问为什么，乐凌清说了，他们便照做。
于是等那些人收拾好情绪上前的时候，乐凌清这行人已经没入了突然塌陷的流沙之中，再一次凭空消失。
江祈渊不知道他们的运气是好还是坏，这么一会的功夫又换了位置，不过他看了看周围空无人影的又一片小沙漠，心理估摸着这运气还是可以的吧。
苏婉没想到他们从流沙中出来会直接到这么一个地方，她以为陷进流沙里，下一步就是直接进入不知名的地宫，然后遭遇数之不尽的机关。
“这个湖泊真漂亮。”沙漠里一般会有绿洲，但因为黄沙漫天的缘故，这绿洲的范围往往不会很大，这一片绿洲也是差不多。
而且这片绿洲周围甚至连树都没有几棵，只有中间那个小小的湖泊，可偏偏就是这样，苏婉也能一眼看出它是何等的美丽。
乐欣不太懂一个湖泊而已有什么特别的，苏婉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们先梳理一下事情。”用神识扫了一遍，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乐凌清就在湖泊边随便挑了个石头坐下，开始跟这几个年轻人交流。
他们虽然年纪轻，但脑子灵活，分析问题的速度也不会比自己慢上多少。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这个秘境是什么秘境？”
“我觉得是传承秘境。”乐凌清的话刚说完，江祈渊就冷静地接口道。
前者意外地看着他，这是怎么推测的？
“能炼制出之前那些丹药的必然是炼药师，最大的可能是地阶炼药师，只有这样，她才能认识足够多的大门派修士。”
炼药师到了玄阶之后，其地位就很是尊崇，更别提地阶炼药师，那几乎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柳飞虽然不是炼药师，但他同样可以作为最好的例子，不然凭他一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在一个大门派的追杀中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乐长老，这样一个修士，什么才能打动她？什么才值得她做下这丧尽天良之事？我觉得除了传承，其他的可能性都非常非常的小。”江祈渊虽然没有用肯定的语气，但根据他的性格，这语气对他来说已经相当的确定了。
乐凌清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地阶炼药师要什么资源会没有？能打动对方的，怎么看也该是一个传承，或者说应该是一个天阶传承。
天阶传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境界的突破，意味着寿元的极限会从四千岁瞬间变成一万岁，意味着……所有人都要看你脸色，你就是这方中世界，甚至到了大世界后，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东西。”
乐凌清想起的，是在她住所中的一本古籍，古籍年代久远，上面记载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神秘的东西，其中就有一章是秘境章，当中记录了很多独特的秘境。
她记得那里有一段内容，说得是此方世界的一个秘境里有天阶传承，那个秘境从未现世过，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它会怎么出现。
乐凌清第一次看的时候感觉上古修士杜撰起小故事来也不是很有天赋，如果是从未现世的秘境，这写书的人怎么会知道有这个秘境的存在，还有那么一个传承？
所以她只是当看个乐子，看完就丢到了一边，可现在仔细想想，那书中的记载，好像与这个秘境的情况很是相似。
苏婉听着他们的话，也是若有所思：“如果是地阶炼药师的话……她应该伪装成了元婴修士。”
“不仅仅是幕后黑手吧，”乐欣不像他们那么沉重。她坐在地上，一边闭眼感受着微风轻拂发梢，一边缓慢补充道，“我们还没确定那些地阶凶兽是活着被控制了还是被血祭了，说不定他们也伪装成元婴修士了呢？”
乐欣说得轻松，听的几个人却是表情一僵。
乐凌清对她的话倒没什么感觉，就是对她的态度简直无言以对，每次一没外人她就开始懒散，这都什么毛病。
苏婉本来有些神经紧绷，看她们的神情一下就笑了。
她回头看向江祈渊，后者正看着那澄澈美丽的湖泊，不知在想些什么：“表哥？”
“我觉得，这个湖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江祈渊把自己的经历都在识海中都过了一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见到过它。
苏婉一愣，他也见过？“我也这么想，可是我们只一起去过一个沙漠吧，那里没有湖。”
苏婉说的也是江祈渊想的，就算加上幻境，他也没经过太多的沙漠场景，而且这么小的湖……
“有人来了。”几个小辈还在说话，乐凌清突然轻声提醒。
苏婉当即坐直了身体，乐欣也睁开了眼，虽然看着还是平日里那副娇俏的模样，但见过她放松时候的样子，就不会觉得她现在的心情有多好了。
来的是一行五人的队伍，没有化神修士，都只是元婴或者金丹。
他们似乎是从沙漠的另一边过来，跟从天空中掉下来的他们截然不同。
这群人看到前方有人，先是大喜，然后发现乐凌清的修为，喜悦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整个人都畏缩了起来，却又不敢走，只能僵硬地上前行礼。
“都是生面孔啊，哪里来的？”乐凌清的语气很是温和，但修为太高，听在那些人耳朵里就跟催命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由他们当中境界最高的人上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