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等我得到我该得的,就一直陪你。”
他不是终日闲暇以至于初拥了个人类来取悦自己的血族,血液养出了他的强大,自然也一并养出了他蓬勃
的野心。
无论人类还是血族,大概都要贪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希里兰德或许不出于贪,而不过认为那才是最好的。
他一贯喜欢一个“最好”,允诺出的也是最好。
“我要的‘最好’你给不了。”贝茜道。
他就又弯唇,气息凑得极近极近,尖牙抵在了她纤细的脖颈,带着几分懒意道:“既然方才已经叫了声弗
雷德大人要哄我,怎么现在又直白得不得了?你大可说我已经就是最好。”
他的脸已经埋到了她颈间,进食的时候无比专注,自然停了说话。
待按着怀里身子紧绷的小人儿狠狠餍足,才低低喘一口气,乍听没头没脑,实则接着先前的话道:“那样
我会很开心,伊丽莎白。”
“为什么是我?”贝茜被咬开肌肤吸取了些活血,身上不由自主地便流失掉几分力气,这会儿说话也不很
大声,推他的手软绵绵,所幸还能够转过头去,不看希里兰德迷离如探雾的双眼。
这个问题问了不止一次,希里兰德一次也没做过明确的答复,此刻仍旧不例外,起身抱了她去棺里让她陪
着躺一躺,待搂着她调整了安睡的姿势,闭上眼睛时才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根本算不上回答。
“我也这么问我自己。”他道。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希里兰德大人”的呼喊,打扰了他的安眠,也一并打碎了
贝茜的梦。
她醒来的时候还在想,在那梦的尾声,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心脏倒知道一般狂跳着。
赫恩是在将贝茜哄睡了之后才离开的。
贝茜这两天都没有合过眼。
问她,她只说不困,就还是出神地盯着她自己的手看,仿佛这么瞧着就能瞧出力量的源头一般。
谁知道呢。
赫恩同她说的那一番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听进耳朵里,但说完之后贝茜确实是转了脸去看他,若有所思
地“嗯”了一声的。
“弗雷德是怎么回事?”她问。
将军病倒不起的事情即便她不关心也有旁人说,一清二楚传进耳中,只觉发现无名吸血鬼不是希里兰德之
后暂时压下去的不安的第六感又隐隐开始作祟。
尤其当日含笑的那句“他将苏醒”,比起威吓,更像预言。
“他的烧还是没退下去。已经叫了另外一个医生来看。”赫恩道,“等他状态好一些,就带回王都。”
他这么淡淡地交待两句,向来不怎么表露负面情绪的,此刻也能够听出几分担忧。
好友莫名其妙的病缠绵着,想必赫恩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不过是在贝茜面前才稍稍放松些。
他放了她在床上,和衣陪着一起躺下来,即便隔着一层被子也是靠得很近,见贝茜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看自
己,抬手轻轻覆在了她眼上,能觉出那睫羽在掌心一下一下颤动着。
“睁着眼睛怎么睡觉?”他问。
贝茜没有说话。
“这样久没有闭眼睛,暂且休息一下。”赫恩道,“今晚没有下雪,如果想到再到外面走走散心,我过一
会儿就叫你起来,好不好?”
贝茜这才点了头。
在他掌心笼罩下来的一片黑暗中她闭了眼睛,待那大手慢慢地拿开去,便侧转一下小身子,面对着他睡。
这么样离那沉稳的心跳声就更近一些。
扑通,扑通的,数着那心跳的频率,倒终于暂时抛开了这两天一直在想着的事情,放空头脑,逐渐逐渐就
入了梦。
却不知道睡着也只是片刻安生,梦境裹挟着从前不期而至,直搅扰到她再度睁开眼睛。
当然那已经又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今晚大概注定不大太平。
这宅邸里还有许多人的心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仍昏迷不醒着,见不着面,能清楚他此刻状况的怕是只有独自一人赶来、径直进了卧房闭门至今的钢
琴师。
“苏大人在里面待的时间也太长了些。”有个士兵道。
但没有人去请他出来,以免扰了病人的安眠。
苏便也就一直在弗雷德床边坐着。
他的姿势自将手放在弗雷德额头上开始至今便没有变过,面色沉静如水,偶尔抬了眸去看沉睡着的将军的
脸。
实在很想抬起他的手看看那掌心究竟有怎样的神通。弗雷德的状态明显比褪了双颊的红还要好上几分,不
再出汗,呼吸也顺畅起来。
本以为弗雷德不醒,苏便要一直这么搭下去,这么想的下一秒,他却终于收回手,还从座椅站起了身子,
脚步无声地退开些,候在床前。
等待是件非常熬耐心的事情。但苏仿佛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脊背挺直地站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是被什么惊动一般,轻轻地一颤。
倘若多出一双眼睛在房间里看着,这时候该又惊又喜地睁圆起来。
因为床上躺着的将军眼皮动了动,下一秒便悠悠醒转,张开了眼睛。
那双灰瞳难得地充满茫然,随即竟有难言的惊惶,令得弗雷德登时从床上坐起,被子给大手揪出了翻涌的
涟漪。
他原本应该是在找什么,看着除开他便空荡荡的大床,掀被翻身要下,但一抬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面无波
澜的苏。
弗雷德脸色有些变化。
“您醒了,大人。”苏道。
也无特别的狂喜,仿佛弗雷德不过小小憩了一会儿,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弗雷德的表情却与平时大为不同。
他看着苏,眼底记忆并情绪掺杂着几番浮沉,终于将瞳色都沉淀成了无声又入骨的冷意,抬手将身上衣服
一拢,顺着方才的势下床站直,缓缓走到苏的面前。
两相对视,苏的视线一开始还与他的持平着,后来便转开去,渐渐有些散了眸光,不知在想什么,仿佛神
思已经离体,飘到用口不能言的从前去。
弗雷德定定看他,却不出声,视线要是成了实物,应该都能化成针直接钉在苏的脸上。
半晌,他突然笑起来。
那一声轻轻的嗤笑在一片静寂中这样突兀,也终于有些出乎苏的意料,令得他转回脸来看弗雷德。
但脸将将转回来那一瞬,便见弗雷德一抬手,“啪”地给了他个无比干脆的耳光。
十分响亮。
第41章
弗雷德的苏醒无疑令凤凰城内上至王子下至庶民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最高兴的大概还是医生——没亲眼看见,无人相信钢琴师的一只手放在将军额头上便驱除了疾病,功劳自
然归在他头上,领取奖赏的时候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苏匆匆赶来风尘仆仆,事成之后却格外低调,不过轻轻掩上弗雷德卧房的门,说一声“暂时不要太过打扰
大人休息”便退在一旁,垂敛那双流光溢彩的异瞳如敛去他通身光芒,安静得仿佛都没有了存在感。
倘若有心人凑近这位长相清秀的钢琴师看仔细些,还能够看清他一边脸颊上没有完全消退的红,轻微浮肿
已经没了,如同他本来就不多的言语。
弗雷德的病一下子好起来,但跟着到来的似乎还有异于平常的沉默。
他性子冷,本来话就不多,如今将将从病榻起身,更是厌恶同人说话,倒掉女仆送过去的药之后便吩咐了
不要任何人打扰。
除了赫恩。
将军的门阻拦许多人,唯独不阻拦好友。赫恩当晚得知消息赶过来,一路畅通,推开门就看见了背对着这
头站在窗前看夜幕的弗雷德。
那夜是转晴了的夜,难得有月亮,拨开淡薄烟灰的云层中,弯弯似一勾唇那美妙的弧度。
天幕上的星光仿佛都落下来点缀了那流银的短发,发下一截优美的颈,再往下是未收拢扣好的衬衫领。
那几日的病令弗雷德瘦了些,风度却不减,即便一抬眸也增添些比以往更凌厉的美感。
这种观感在他转身望过来时越发强烈。
不知赫恩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单看他无表情的表情什么端倪也看不出,四目相对,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
话,眸光渐渐如层层叠叠染般深了些,末了一动,旁的情绪沉下去,泛起几分笑意来:“偶尔一病,滋味如
何?”
弗雷德还在看赫恩,听见问话,终于也是一笑:“睡觉而已。”
这时候他的目光才慢慢从赫恩脸上移开,越过肩膀,放到身后去。
身后是关上了的门。贝茜没跟着来。
“她呢?”弗雷德问。
一病莫非连说话也能礼貌许多。他对贝茜的代称不在乎“小吸血鬼”或半揶揄半讽刺的“你的宝贝”,此
刻单单一个她字还剩了双唇触碰的力气。
赫恩却似没有注意,再自然不过地答道:“那日之后不单你病,伊丽莎白也有些不舒服,两天没合眼,这
会儿才睡下。”
他念伊丽莎白这个名字时咬得很温柔,其实平时对旁人也已经足够温柔,但分明还是能够咀嚼出几分不同
来。
“歇多一天我们再赶回王都。”赫恩道,“你刚刚醒来,还需要休息。”
“不需要。”弗雷德却想也没想便开口回绝了好友这份好意,同往常一般心里有了主意便听不进话
的,“我提前赶回去。有事情要办。”
这么聊天,倘若对面不是已相识二十多年的朋友,很容易把天聊死。
弗雷德不在乎,赫恩也不在乎,略想一想,低眉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苏。”
“他为你千里迢迢赶过来,真是令人感动。”
“这句话你应该对他说。否则怎么知道你感动?”弗雷德道。
夜风经了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他银白的发轻轻拂动。
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冷,似寒冬将去,也终于懂得显露出几分好让人留恋的温柔。
但这温柔真是廉价——一次风雪入骨寒便轻轻松松抵了过去。
“我在想那天的吸血鬼。”弗雷德抬腿从窗边离开,到桌旁取了一只高脚酒杯。
他总算还知道节制,给自己的一只里头不过晃荡着无色无味的水,推到赫恩面前那一杯才盛着金黄的酒
液。
赫恩不喝,单单坐下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水喝了大半:“他有什么好想?”
“他说话乱七八糟,却也并非全是废话。”弗雷德道。
他靠站在桌沿,做支撑的那只手曲起食指,在桌面轻轻叩了一下。
才注意到那双惯常要握兵器与带手套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个冰白宝石的戒指,恰好在食指的指节。
“他认识伊丽莎白。”弗雷德道。又叩一下桌子,令得人眼睫一颤,“并且将她跟个男人捆绑在一处。”
他银白色的眼睫果然颤一颤,情绪跟逻辑思维能力都相当稳定,冷冷道:“所谓男人……大概也是个吸血
鬼。”
“说得很有道理。”赫恩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弗雷德歪了头,略起些兴致,眼睛却只盯着手中把玩的酒杯,不紧不慢
问,“发现她的那时候,山洞里除了水晶棺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王子一直弯着的眸才平缓了些,这么平静地看人好似还更加省事,减少了眼部肌肉的负担。
但他笑容一直都是亲切又好看的,因着那副温温的脾性,即便不苟言笑也不会令人觉得压迫,此刻倒是认
真地依照弗雷德的问题去想了想,半晌重新对上他的视线,终究摇了摇头。
“没有。”赫恩道。
弗雷德眉一扬,完全不意外,又伸手去倒了一杯水,豪饮得薄唇边溢出些水泽,末了低声道:“好,我知
道了。”
将军的病刚刚好就要赶路,王子殿下不劝,任旁人磨烂三寸舌也无法阻止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士兵已在宅
邸外整装待发。
弗雷德的马仍旧是最好最快的那匹,军士唯恐他病后虚弱,然而看着此刻腰身挺直坐在马背上,连淡淡一
眼扫过来都令人发怵的将军,只觉重新找回同他面对面时那种背脊发凉的感觉,甚至还更强烈些,一颗心原本
要放下去,因为被看了又提上来,这么不上不下,倒也已经很配合地愿意护航出发。
弗雷德的身边没有苏。
钢琴师不知留在宅邸里抑或先走一步,居然没有人过问,弗雷德也不问,只当昨日没有来过这个人。
纳蒂的城主很恭敬地领着人送别将军。
他跟前有更重量级的王子殿下,因而这一份送行意看起来有些薄了。
赫恩原本要骑马送弗雷德一段路,被弗雷德拒绝。
这会儿除了路上小心也再没有别的话要嘱咐弗雷德,但站在那里看着他手握缰绳,万事俱备却还暂时又不
打算启程的模样,赫恩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仍旧这么跟他说两句话。
“我落下东西,叫人回去拿。”弗雷德淡淡道。
只是那拿的人还没回来,他先抬了眼睛,将将好看见宅邸第二层楼卧房的方向开了一扇窗。
窗口站着的娇小身影正抬手揉一揉眼睛,望过来时发现底下坐在高头大马上那将军似乎在看这边,脸一紧
绷,手就放下去。
贝茜半夜给带着过往回忆的梦折腾得醒来过一次,睁开眼赫恩不在身边,她走出门去,便从维克托口中听
到弗雷德已经醒来的消息。
后来又说他一大早就要先离开,她莫名有几分在意,回床躺到天亮,此刻听见送行的动静,知道弗雷德已
经上马要走,便打开窗户来看看。
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得见身形,未必看得清眼神。
但贝茜是怎样的眼力,不过一瞥便发现那银发的将军同样在看着她,远远对视,他眸中情绪难懂,似水一
样平静,眨眼间便忽然炽烈起来,将她整个人都卷进去。
那种炽烈她半点不陌生,名字含在舌尖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瞧见弗雷德扬了缰绳,驭马如飞,旋
即离去,连头也不回。
贝茜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回不去,便咳嗽起来。
下面的维克托抬头看见她咳嗽,贴过去告知赫恩,见殿下“嗯”一声便迈了长腿返回宅邸,心里想少不得
要抱着喂两口水喝,一时表情少女起来。
弗雷德走了一段路。行至路口,勒马减速。
路口骑一匹黑马正等待着的人面孔再熟悉不过,一双异瞳更是好辨认,正是早上不知到哪里去了的苏。
他这会儿见弗雷德放慢速度,很配合又默默地加进队伍里来,就走在弗雷德身旁。
昨晚吃下那带了狠劲的一巴掌,苏在弗雷德面前也不见卑微,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抬眼打量一下
将军的脸色,明明那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却眉尖一动,末了低声道:“好熟悉的嫉妒,大人。”
弗雷德怀中空空,这么望过去,前头再坐个小身子最合适。
苏的话传进耳中,他转脸看一眼,冷冷道:“嫉妒什么?”
“她始终属于我。”
第42章
王子殿下并不经常来纳蒂。他很忙,整个王国的版图都盖上王室的纹章,天高地阔,哪里都是他家的后花
园,但不见得每一处都能走遍。
今年算是特殊。有人记得,他两三个月以前来过一回,这次不知为了什么事情重返凤凰城,还带来个娇娇
软软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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