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脸上其实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说话声调语速都很正常,不看眼睛,还要佩服他此时的平静。
但那一双黑眸里的光分明已经完全沉没下去,四目相对,以为自己入了深渊。
深渊之下是凛冽又雪亮的杀意,刀刀入肉,能活生生将人的灵魂剜出体外。
丽塔结结巴巴,终于想起脑子断片之前要说什么,跪坐在床上,颤着手往窗外指:“披黑斗篷的男人,很
高大,脸上有道很长的疤痕。”
她再回想一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还有一双很尖很尖的獠牙,就像……”
砰砰砰几声巨响,窗外夜幕中骤然绽开大而璀璨的焰火。真有些讽刺。
丽塔后半截话没有说完,听得人根本已经能将答案脱口而出。
有獠牙,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她不知道那个究竟是谁,赫恩也不知道。
唯独一个人清楚得很。
丽塔跟赫恩结结巴巴说话的时候,将军的马匹已经踏着倏然冰冷起来的月色改道,越跑越快。
他眸光比夜色更森冷。手上一用力,捏断了缰绳。
贝茜过了许久才醒来。
她这一觉睡得非常不舒服,不舒服得竟令她久违地觉出几分寒冷。
睫毛颤颤地睁开眼睛,身下是潮湿又冰凉的地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纵使眼力惊人,也只能看个昏昏的
影,知道这是个密闭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坐起,太阳穴闷闷地胀疼,很快便想起在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被丽塔看见的那个男人是血族。身手很快,几乎一眨眼睛便化作黑风席卷而来,连她也来不及反应。
但那张脸。
贝茜的手往旁边慢慢摸索着,发出微小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脑海里也在摸索记忆——那个男人的脸,看见的时候分明觉得很眼熟。
想不起来是谁,但心跳砰砰的,身体在记忆之前反应,竟反应出几分微微的颤抖。
她有点想叫人,念头一出,第一时间跳到喉头的是赫恩的名字,给硬生生忍回去。
坐着一双手摸不到边,贝茜撑着地板站起身,扶着黑暗往前走出几步。
也只能走出几步。
几步之后,身子便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阻挡了去路,用手一摸是金属,冷冷的,一条一条。
她再沿着这桎梏往两边摸,转了一圈,脚步画出一个圆来。
一颗心倏然往下沉了沉。
这是一个无门的牢笼。
第66章
春神节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大厅里的客人们几曲舞罢,纷纷坐下浅酌,高脚酒杯里的酒倾斜到唇畔轻轻抿一口,手指叩着杯壁,在计算时间。
十二点的钟声。
等到钟声响起,亲眼看见飞升绽放在城堡上空的巨大焰火,这样的节日才算最完满。
然而有人等不到那个时间,先一步离去。
那位新晋的“女神”果然如卡特所说在舞会上出了不小的风头,最后也得了同贝茜一般的殊荣——同时受到几位贵族的邀舞。
但她如今却一个人拿着酒坐在角落里,听见侍从说亲王已经离开王宫,脸上便挂了些失望。
失望的人何其多,光芒才引人注目,也没有人拿着酒过来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国王与王后坐在上位。
宁芙原本正同自己的丈夫低声说着话,偶尔弯一弯唇,瞧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不经意抬头往下边望了一眼,却发现本该留在座位上的赫恩没了踪影。
她眉头一动,招手叫了个侍从过来,问:“王子呢?”
“伊丽莎白小姐跟丽塔小姐到花园里玩,殿下在外头等她们。”
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合规矩。
宁芙脸上浮现出一个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的表情,最后只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的结果就是,国王不过转身去与旁人饮酒说了会儿话,再回过头来便不见了自己的妻子。
再问侍从,侍从说王后也到外面等贝茜与丽塔。
等待着的不止王子一个人。
维克托在走廊的墙根已经站立许久,见贝茜不回来,自家殿下也不去催,估摸着再磨蹭下去十二点就要到了,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殿下。”
赫恩仰头看夜空。
今晚的天非常好,是贝茜最喜欢的天气。
上次说要带她出去看星星,结果忙了一阵,到现在也没有兑现诺言。
他一贯是宠着她的,想起这件事来,还是觉得她太乖了些。
不给的东西也不闹着要。
赫恩敛眸打开握在手心里的一个黑丝绒面小盒。
盒子正中央有枚碎钻簇拥红宝的戒指,精致可爱,倘若将戒指拿起来翻转了看,能看见指环里圈雕刻的双剑纹章。
带着这种纹章的首饰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他面庞的线条又柔和许多,明明带着点儿笑意,却还轻轻叹息出声。
贝茜想要的赫恩从来不会不舍得给。怕只怕他想给她的她却不肯要。
适逢维克托出声,令得他收回游离着的神思,顺带将戒指盒子也合回去。
“时间不早了,我去请伊丽莎白小姐回来吧?”维克托指指西边。
赫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仍旧背对着他不说话。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王子不急侍从倒急得很,奈何从前没有这样的经验,往前一步想再问问。
眼角余光却伸来一只手,待看清那手上戴着的标志性的戒指时也已经看清来人的脸,维克托一怔,随即便想行礼,被那人摆手示意不必才作罢。
“你去吧。”宁芙道。
赫恩听见声音,不想王后到这里来,此时已是转过身:“母亲?”
那头的维克托得了王后的话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边跑一边揣着颗同样比兔子跳更快的心,美滋滋地一路向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什么样的大喜事。虽说也确实是喜事。
宁芙饶有兴致瞧着跟前挺拔俊朗的儿子,抬手掩了下唇:“几年前你第一次独当一面料理国政,也不见有这样的反应。”
赫恩脸上淡淡的,眸光却似缀了星光的柔风,温温地亮着,问:“什么反应?”
“紧张。”
他这样正经,反而更令人生出调侃的意趣来,宁芙忍了忍,总算没有,很有几分怀念地道,“但比你父亲要厉害许多。他当时说话声音都是抖的。”
赫恩不说话。
宁芙怀念完过去,瞥见他手里握着的小盒子,渐渐地又正经起来,脑海里想了许多,最终都不过化作与儿子相对站立的沉默。
须臾,王后的话响起在夜风里:“我还要再问你一次……真想好了么?”
“想好了。”赫恩道。
“她身份特殊,在一起说不好就是一生的事情。”
王子就弯眸微笑了下:“您跟我父亲也在一起了,母亲。”
宁芙的话便全噎在喉咙里,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最后一摊手道:“好,我确认完了。”
话音未落,走廊里响起咚咚咚的跑步声,是去找贝茜的维克托飞快返回。
只是他身后没有跟着金发的小人儿,脸上的表情更是异样,就差在看见赫恩的一瞬叫嚷出来。
赫恩抬眼望见维克托的脸色,眼里的笑意瞬间褪去了,往前几步,问:“怎么?”
“殿下!”维克托掐着侧腰大口喘气,尽是惶惶,“伊丽莎白小姐她——”
贝茜不见了。
这是稍后便很快得到了证实的事情。
安娜贝尔原先跟着贝茜与丽塔到花园,见她们两个要说悄悄话,吩咐女仆在能看得见的地方尽量站开去,又碰见有王宫内务要处理,便暂时走开了一会儿。
哪里知道回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倒地的女仆与丽塔,再寻不见贝茜的影子。
整个王宫的士兵都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进出,事出之后,城堡登时给围得铁桶一般。
贵族们在大厅乱糟糟地挤成一团,也完全没有了过节的乐趣。
谁还敢有乐趣。
从前几乎没人见过赫恩生气的样子,原本个个都带了几分不满,因着在国王的城堡里,都忍着不敢表露,但被走进大厅来的赫恩沉默地扫一眼,背脊都是冰凉的,只剩下怕,哪里还有抱怨。
丽塔被安娜贝尔弄醒了。
睁开眼睛那一刻,她分明还保留着昏倒之前的惊惶,以至于下意识从床上弹起,连连往后躲,后来才看清站在床边的是内务官。
安娜贝尔还没开口,她便急急道:“那个人要带走贝茜!”
“什么人?”房门口有个男声问。
丽塔这才发现赫恩也在,后怕与惊慌汇作一股,但远远没有对上赫恩眼睛时的惊吓可怕。
王子脸上其实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说话声调语速都很正常,不看眼睛,还要佩服他此时的平静。
但那一双黑眸里的光分明已经完全沉没下去,四目相对,以为自己入了深渊。
深渊之下是凛冽又雪亮的杀意,刀刀入肉,能活生生将人的灵魂剜出体外。
丽塔结结巴巴,终于想起脑子断片之前要说什么,跪坐在床上,颤着手往窗外指:“披黑斗篷的男人,很高大,脸上有道很长的疤痕。”
她再回想一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还有一双很尖很尖的獠牙,就像……”
砰砰砰几声巨响,窗外夜幕中骤然绽开大而璀璨的焰火。真有些讽刺。
丽塔后半截话没有说完,听得人根本已经能将答案脱口而出。
有獠牙,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她不知道那个究竟是谁,赫恩也不知道。
唯独一个人清楚得很。
丽塔跟赫恩结结巴巴说话的时候,将军的马匹已经踏着倏然冰冷起来的月色改道,越跑越快。
他眸光比夜色更森冷。手上一用力,捏断了缰绳。
贝茜过了许久才醒来。
她这一觉睡得非常不舒服,不舒服得竟令她久违地觉出几分寒冷。
睫毛颤颤地睁开眼睛,身下是潮湿又冰凉的地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纵使眼力惊人,也只能看个昏昏的影,知道这是个密闭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坐起,太阳穴闷闷地胀疼,很快便想起在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被丽塔看见的那个男人是血族。身手很快,几乎一眨眼睛便化作黑风席卷而来,连她也来不及反应。
但那张脸。
贝茜的手往旁边慢慢摸索着,发出微小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脑海里也在摸索记忆——那个男人的脸,看见的时候分明觉得很眼熟。
想不起来是谁,但心跳砰砰的,身体在记忆之前反应,竟反应出几分微微的颤抖。
她有点想叫人,念头一出,第一时间跳到喉头的是赫恩的名字,给硬生生忍回去。
坐着一双手摸不到边,贝茜撑着地板站起身,扶着黑暗往前走出几步。
也只能走出几步。
几步之后,身子便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阻挡了去路,用手一摸是金属,冷冷的,一条一条。
她再沿着这桎梏往两边摸,转了一圈,脚步画出一个圆来。
一颗心倏然往下沉了沉。
这是一个无门的牢笼。
第67章
贝茜在黑暗里轻轻地呼吸着。
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暗,沾染了浓郁的潮湿,在鼻腔里盘旋出轻而又轻的水汽。
城
确实有水。
感官适应了周围环境之后,能够捕捉到缝隙间传来的滴答、滴答的漏水声。
声声折磨人,唯独没有人。
贝茜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囚禁,但并不是特别害怕。
身上没有什么地方疼痛,要么是那个疤脸男人本不想伤害她,要么是他来不及伤害她。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更何况她身体里隐藏的那股力量取人性命不过眨眼之间,小小一个牢笼又哪里关得住人。
她伸手去握了一根铁杆。
半晌,也仅仅只有握这个动作,四周静静悄悄,什么都没发生。
贝茜眉心一动,登时表现出几分诧异来,当然这诧异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手上不由加重力气,尝试着
将铁杆往里头拉一下。
纹丝不动。
其实不是纹丝不动——掌心接触着那冰凉的金属发力时,分明能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抗衡,仿佛有人就站在
笼子外头,跟她握住了同一个桎梏。
贝茜心里终于有点发毛了。
“谁?”她开口小小声地道。
声音很轻,而地方很空旷,这么轻飘飘地传出去打到墙壁,在反弹回来的途中便悄无声息湮灭了去。
她再试还是同样的结果,一双手能抹杀吸血鬼的魂魄,却拿一个笼子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用力的时候能感觉那脾气暴躁的一股流在体内乱窜,几乎要以为力量不知不觉中已经死了。
真没有锁,贝茜摸不到锁。
而方才一番拽扯令她手指有点疼,于是停下来摸了摸手心。
贝茜在黑暗中环顾,又问:“有人吗?”
声音已经比之前要大许多,但在这阴森森的地界连只老鼠也唤不出来,更不见掳她那个人的身影。
她心里不安,抱着手臂慢慢坐下去,缩了缩,很小的一团。
不见天日……连时间也不知道。
贝茜的手有点抖,抖着抖着攥紧成了拳,在没人看见的视角里,一双雪白的尖牙伸出了唇。
不知又过多久,终于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听见了来自外头闷闷的脚步声。
闷是因为墙体阻隔,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人是在下楼梯,倘若还分得出闲心去数,大概是踏到第三十七下
便到了这间牢房的门口。
钥匙碰撞的叮当声在这样紧张又沉重的氛围里有种不合时宜的清脆。
门外那人顺利打开房门,脚下无声地走进来。
进来时带了外面的一束光,这光照亮贝茜的身影,也一瞬间晃到了她的眼睛。
那人长而厚的黑斗篷拖到地板,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一只手,轻轻打个响指,才知道房间里原来有那样
多蜡烛,受魔法驱使一般骤然燃烧起来,牢房登时亮如白昼。
他就完完全全看清楚了蹲坐在铁笼里的贝茜。
衣着精致华丽的小吸血鬼老早醒来,手和脸都给碰得有些脏,但那冷漠漠的表情同她眼里弥漫开的深红却
有些出乎他意料,对视几秒,他发出桀桀的难听笑声。
在他笑的那两秒,贝茜突然扑飞过来,力道之大速度之迅猛,是起了杀心的。
但她没能成功。
这牢房之中专门为她又设了一个高大的铁笼子,笼外有笼,纵使手能够通过空隙伸出去,却还是被一层空
气屏障般的抵抗反弹,生生逼得她倒飞回去,撞上笼子另一边,五脏六腑都给撞得好不难受。
那男人看得津津有味,两步过来,抬手在铁笼上一抚,勾下一撇已经干涸了的殷红粉末,嘲道:“省点力
气,就算你体内有希里兰德的血也变不了是个接受初拥才获得永生的低等血族的事实,拿什么对抗纯血的血
液?”
贝茜咳嗽两声,觉得胸腔里好受些,才慢慢抬头去看他。
他没有拿下兜帽,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眉间总有挥之不去的戾气,因为有道狰狞的伤疤,越发显出邪
恶来。
贝茜心跳难以遏制地加快几分,身体知道那是如临大敌的感觉,眼睛还是冷冷看他,问:“你想做什
么?”
她看过来的眼神非常陌生,一如在城堡外花园里他袭过去时望见的那样,起初还以为看错,现在想来,是
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你居然能忘记我。”疤脸男人残忍的兴致越发起来,唇扬着,说话时也露出一双尖牙,危险性十
足,“我以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