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也就那么回事。
一朝倾覆,给安了个谋害王储的罪过,这辈子也未必能翻身。
当事人好似不这么想。
阶下囚现在已经不是亲王,却还端着亲王的姿态,视线自上而下将侄子扫了一通,不知带着遗憾还是别的
什么感情,做叔叔的微微一呻:“可惜了,没看见小贝茜。”
卡特心知事后再提贝茜赫恩会是怎样的反应,话音未落,果不其然接收了一道骤然冰冷的视线,这才表现
出点愉悦来,扬唇微笑道:“不杀我大概将成为我哥哥人生中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情。毕竟我耐性好得很。”
“不知悔改也会是你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件事情,叔叔。”赫恩道。
“是吗?”卡特笑容不改,“在我还活着的日子里可要看好你的小宝贝,千万别弄丢了。”
第83章
继续说下去大概会打起来。
跟卡特打嘴仗根本是无意义的事情,赫恩很知道这一点,因而抬手招了招,示意士兵将他送离。
亲王临走前还深深看了自家侄子一眼。
眼神总归是令人不舒服的,纵使有再好的心情,给这么睨着,也要败坏了一半。
赫恩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一面转身抬腿往中庭方向走,一面抬手摘掉手套。
他的脚步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想是经了这一遭,越发要赶着回去看看贝茜,心里才能踏实。
维克托紧紧跟在后头,开口想说些什么:“殿下……”
然后想想,以他的身份还没资格论卡特的不是,马上就又闭了嘴。
赫恩倒是转过头来,淡淡发话:“找人看好我的叔叔。”
维克托赶紧点头称是。
原本想卡特这一波虽来得突然,到底没掀起风浪,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哪知道高兴得太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分钟后从王宫那头奔过来的士兵报告的一句话,险些要捅破
天。
在那之前,维克托还以为除开贝茜被霍尔掳走那一次,再不会看见赫恩震怒的脸了。
城堡这样大,赫恩还没走近宫殿,先抬眼看见一队士兵脚步匆匆奔向这头,火烧眉毛的焦急样,显然发生
了什么要紧事。
“殿下!”
跑在最前面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隔着一段距离,已经抑制不住地喊出口:“伊丽莎白小姐她——”
赫恩的脸色骤然变了。
一瞬间似乎血管里的血都凉了一半。
随后从那士兵口中道出的话更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人耳畔嗡嗡作响,需要愣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究竟
发生了什么。
“那两个女仆原本守在房门外头的……房门掩着,过去看发现不见了人……”
士兵脸上焦急混着惊惶,红的白的一片,原本没有这样复杂的脸色,归根到底还是看见赫恩渐渐变化的神
情,唯恐再说多一句,脑袋就要掉到地上。
又弄丢了贝茜。
上次贝茜失踪,赫恩杀了几乎半个亲王宅邸里的人,回来时军装上都是血,眸光沉沉,凝视他仿佛凝视深
渊,魂快飞了一半。
实在不敢想象这回会如何。
维克托也惊得一时失语,脑子运转不算慢,马上就想到卡特方才那一番话,惶惶不知要不要跟赫恩提起。
正犹豫着,听见身前的王子语气极其平静地说了一句:“把卡特截下来。”
没看见正脸的人乍听这句话,以为情况还不到不能控制的地步。
然而士兵给赫恩看了一眼,险些就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贴在身侧的双手抖得筛子一般。
“与你无关。”所幸赫恩并非喜欢迁怒的人,很快收回目光去,指着王宫道,“围住所有出口,不许放出
任何人。”
“是!”
士兵们“是”的话音未落,已觉王子的身形风一样擦肩而过。
贝茜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厅里走了几步。
真是空无一人,还以为方才在外头看错,听见脚步声闪身进门来,才确定了赫恩跟他的客人并不在这里。
但安娜贝尔明明说赫恩在会客厅。
她哪里想到见客人也可以这样快,不过说几句话便结束,更没想到赫恩是因为昨晚应承了她今天处理完事
情就带着出去玩,所以才跟佩格飞快处理了之前还纠结着的一些细节。
小人儿很有些疑惑,想想莫非会客厅里跟赫恩卧房一样还连着另外一个房间,走到墙边,抬手在墙壁上敲
敲,听着动静也是实心的。
她这么鼓捣的时间里,一墙之隔的王宫已是风起云涌,暴雨欲来的光景。
走廊上突然一下子响起许多仓促的脚步声,呼啦一下就过去,根本没人顾得上看看会客厅——贝茜这么个
大活人要是一路走过来,还怕没人看见?
可惜她是个会魅惑的吸血鬼。
贝茜自然觉得偷听赫恩跟客人说话这种事情不能摆到明面,到这里来一无所获,也没找到所谓的隐藏的房
间,打算等人走了自己再偷偷地回房间里去。
要不是听见外头一个女仆边跑边喊“殿下”什么什么,她起了警惕,终于打开门出去看看,乱局还不知要
持续多久。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那一瞬间,那叫嚷的女仆一眼就看见了,瞪大双眼,险些刹不住脚步,脑中空白
好几秒,才跑过来,激动得要热泪盈眶:“小姐在这里啊!”
周围那些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登时就不杂乱了。
咚咚咚的,都往这里来,看见茫然不知发生什么大事的贝茜,都一副鬼门关前过了一遭的表情。
比赫恩先赶到的是安娜贝尔。
内务官脸上哪里有半点笑容,匆匆赶来,走到了贝茜跟前,握住那凉软的小手,才长出一口气,庆幸
道:“还以为……”
贝茜不想这么快便被人发觉她离了卧房,听安娜贝尔说到处找不到人赫恩勃然大怒的消息,再看看周围仆
人的表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份难言中除了惊诧自然还有内疚,又听说连国王和王后也惊动了,碧眸里的眸光颤两颤,张张
嘴:“我……”
然后她就隔着人看见了飞快过来的赫恩。
一眼望过去,贝茜忽然就觉得好笑——好笑的是她自己。
什么赫恩跟女人偷偷见面……他根本不可能不喜欢她。
那黑眼瞳中失而复得的莫大欣喜,像只剩一半灵魂的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另一半。
只有她是他的另一半。
今生今世,再没人能让赫恩有那样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人跑过来。才知道王宫里原来有这样多的人,挤着走廊,黑压压的一片。
赫恩分开人群而来,扑面的是贝茜无比熟悉了的气息,一伸手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抱得太用力,某一刹那简直像要扼了她的呼吸。
终于又送开的时候,贝茜已是给亲了满头满脸,那唇瓣过于焦急地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轻轻地擦过去,像
风又像火。
贝茜发觉他的发梢都有些沾湿,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赫恩……”她小小声道。
她真是从来没有过这样沉重的内疚。
安娜贝尔告诉她,赫恩以为她丢了,差点将王宫的顶都掀个个儿。
而对于赫恩而言,找回贝茜之后震惶根本还没有收起的时候。当他从她口中得知她什么人也不必惊动就能
跑到会客厅来,立马意识到,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趁机离开王宫。
“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许久之后,赫恩才恢复冷静,放轻了声音问贝茜。
他并不在乎一堆的人还在跟前看着,捉了贝茜的手在唇边贴贴,感受怀里这一团紧紧依偎自己,理智才算
愿意重新守着躯壳。
“你跟陌生女人秘密地谈很多话了,是么?”贝茜回答得更小声,闹出这样大的事情非她本愿,归根到底
不过因赫恩的隐瞒生出那一点的不安全感才跑出来,任由他亲着,低头道,“我想看看你这几天都在干什
么。”
出去总不带她,问处理的什么事也含糊其辞。
维克托一听,不禁要“哎呦”一声,恨不能拍着大腿叹息,只觉白白地闹出这一桩事情:“小姐,殿下那
是在准备着跟你求……”
一口气没出完,续上一口,终究还是狠狠拍了一把大腿,脱口而出:“求婚呐!”
贝茜懵了。
她以为听错,但抬了眼环视一圈,大部分人脸上都一副早知道的表情,因着过早泄露秘密,早知道里还有
些哭笑不得。
本来要留到明天的,哪里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贝茜就去看赫恩。
赫恩脸上全然没有他人那样惋惜又好笑的表情,见她望向自己,贴近了在她额上亲一亲,认真地道:“佩
格是婚礼设计师。我想给你个难忘些的仪式,却忽略了隐瞒带给你的不安全感。”
王子仍抱着怀里珍爱的小吸血鬼,说话时撤了一只手去,在靠近心口的军装口袋里取了手帕。
手帕打开,里头抱着的赫然是拿了好几次出来、一直没能给出去的红宝石戒指。
“但仪式……是不是真那么重要?”他道。
问的是他自己。
答案在以为贝茜丢了的那一刻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没有她,还要什么仪式。他怕她没有安全感,殊不知自己在他的事情上已经是没安全感到极点,也自
私到了极点。
贝茜这样好,全世界他最喜欢的那种好,他无论如何不能放手,恨不能就关在心里头。
“伊丽莎白。”赫恩将那枚红宝石戒指放进贝茜手心里,大手包覆上去,连同她的手一并握住了,笑
道,“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我活着一日,就爱你一日,一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他顿一顿:“死了也还是爱你。”
“我将永远渴望被你索取,并在每一次与你的互相触碰中获得幸福。”
“只要你……别离开我。”
赫恩翻转了贝茜握着戒指的小手,低头在那手背上轻轻亲吻,无比虔诚。
他道:
“嫁给我,好不好?”
第84章 番外一
王子殿下的婚礼空前盛大。
傍晚泛蓝翻紫的夜幕在烟花礼炮的辉映下亮如白昼,长长的红毯一直铺到城堡之外,从天而降无数的星
辉,落在手心里一看,都是泛着冰白光芒的碎钻。
更为令人津津乐道的无疑是那娇小美丽的王妃。
雪白网纱下若隐若现仍动人心魄的美貌不知要惹起多少人的艳羡,再看她一笑,更是魂也给诱去了。
唯独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赫恩要将婚礼放到傍晚举行。
但看见那盛装的金发小美人在万众瞩目下抱着花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飞扑着进了王子殿下的怀抱里,
围观群众就已经心满意足地叹息出声,哪里还顾得上心里头那点小小的疑问。
赫恩抱得美人归,简直要将贝茜宠上天,之前总是忙碌没有时间陪她,婚后借着蜜月的名头,带她去邻国
好好玩了一趟。
国王跟王后自然很喜欢贝茜,只是老父亲挤在国事中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还是偶尔会想起放权给儿子的舒心感。
儿子太优秀,也是有点烦恼的。
贝茜跟赫恩经由其中一个邻国到另一个邻国的路途中,碰巧遇上了夏洛蒂带领的大队人马。
彼时夏洛蒂骑在大马上,摘了头顶遮阳的帽子,瞧见从马车下来的这两个人,弯唇笑起来:“我的预言果
然很准啊,王妃。”
贝茜有些不好意思,往赫恩身边站了站,给他牵住手。
得知赫恩这趟带着贝茜出来无目的游玩,夏洛蒂盛情邀请两个人到海上去坐船。
“我的船比他一座宅邸还要高。”她笑出一口白牙,“不看看你会后悔的。”
“去么?”赫恩低头问贝茜,习惯性地伸了手过去,替她遮挡照到脸上的阳光。
贝茜看看他,再看看夏洛蒂,心里总归是想的,点了头。
所幸登船那日天阴阴的没什么阳光,能够站在甲板上看波光粼粼的海,一阵风吹过来,好似有小盐粒刮过
脸颊。
贝茜还是第一次看海。
她两只手抓着栏杆,举目四望,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出了神。
然后看见水手在搬运一个巨大的箱子,转头问赫恩才知道那里头装的是鱼。
赫恩见她好奇,带她下去,命人打开箱子看看。
海腥味扑面而来,有些熏着人的眼睛。
箱子里的鱼长得好丑。
尖牙差互,表皮褶皱,一双眼睛长到了头顶上,通身黑黢黢,看着就吓人。
贝茜倒没有被吓着,看了一会儿,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
不怕归不怕,但指尖碰到那黏腻腻的鱼皮时,小人儿还是一下子往后退了两步,两道细细的眉毛耷下来,
听见赫恩在旁边笑,她把手伸过去,由着他拿了手帕擦拭干净。
船上的物事对于贝茜来说实在新鲜得很,走来走去逛了很久,夏洛蒂临时有事离开,回来时都没找见人。
还是在随行侍从维克托的无声指示下,才在预先安排好让这对新婚夫妇休息的房间里看见了正熟睡的那一
个。
“怎么玩腻了?”夏洛蒂走进去问。
贝茜给搂在赫恩怀里,大概是说话声大了些,使得她眼皮一动,小脸往赫恩胸膛上蹭了蹭,差点儿醒来,
被他及时地抬手轻拍,才慢慢又沉进梦乡里。
“是玩累了。”赫恩笑着放低声音道,示意夏洛蒂在对面椅子坐下。
“带她出来这段时间,要数今天玩得最尽兴。”他垂眸看贝茜,眼里的温柔水一样安静涌着。
夏洛蒂咳嗽一声清嗓,道:“礼物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大婚的时候居然不给我发请柬,实在可恶。”
“没有发么?”赫恩道,“我怎么听回来的信使说,你太过忙碌,抽不出时间来。”
夏洛蒂眯了眼:“哪个信使?让他以后见我时小心些。”
玩笑开完,她话头一转,问:“接下来呢,到哪里去?”
“回王都。”赫恩道。
贝茜也同意。放了这么久的假,是时候回去帮老父亲处理政事,毕竟无论走得多远,他都还是王子。
赫恩跟贝茜回王都这一天,街道上到处都是人。个个拿着鲜花、水果或者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夹道相迎,好
不热闹。
待听见探路的人传消息来,说马车不久就到,道路两旁更是挤得水泄不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请不要挤,谢谢。”人群里有个男人这么说。
倘若拿眼睛望过去,立马能瞧见那闭着双目、拿了盲杖的清秀男人被挤得几乎要往后退去,只能抬起一只
手格挡,说话还温温的,脾气显然已经很好了。
可惜声音太小,没能让身边的人听清。
正当又一次要被人挤得后退,身旁却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前头一直乱窜的大汉的肩膀。
这只手真是冷。
那低得不似人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到皮肤上,令人突然地打个冷颤。
那大汉被抓,立马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做什么?”
他对上的是一双冷漠的灰瞳。
然后才知道,原来盲眼的清秀男人不过是个奴仆,跟着个罩了黑斗篷的主人。
主人好厉害的一双眼。明明这么看过来一丝波澜也无,大汉却背脊一凉,如刀横颈,再不敢对视,飞快道
歉,用力挣两下才挣脱肩膀上的钳制。
他不知这是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倘若按照那人从前的脾性,现在已经化作飞灰湮灭在空气中,哪里还有反
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