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浪费。趁着还有一口气,不如让我吃了吧!”
鸿蒙初辟时便形成的凤凰,就算涅槃失败也蕴含无穷灵力,这要是吃下去,绝对大补。
伏城显然没想到她有这个打算,慌忙上前来阻止。她五指曲成爪状,一片厚重的光璧在她指尖形成,他防备不及猛地撞了上去。那光璧是有实质的,隔断之余定住了他的身形。他像落进蛛网的飞蛾,无法动弹,只能愕然看着她吸尽元凤的精魄。
上古的凤凰,味道果然不错。她吞噬他,身体如同透明的容器,填进什么便呈现什么。强大的灵力在体内流转,她闭上眼睛需要好好消化。混沌珠形成一个研磨的盘,将一切碾碎然后吸收,她能感觉到束缚真身的力量越来越薄弱,也许只要再用点力,就能冲破那层禁锢了。
唇角勾出满足的笑,她长长舒了口气。睁眼后发现元凤的身体已经淡得如烟,她歪着头打量他的脸,他的皮肉啊,毛发啊,像无数颗粒拼凑成的一幅沙画,抬起袖子一挥就彻底消散了。只剩一件焰纹的锦衣,蛇蜕似的平摊在石床上。
大事做完了,另一手的结界也撤了,伏城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一切,“座上说来探望元凤,就是为了吃掉他吗?”
她不以为意,偏过身,听见甬道上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麒皇赶到了,他看着石床上完整的衣冠,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玄师……”那双眼鹰隼般望住她,“你将元凤如何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属下吸纳了他元神。主上欲吞并凤族,何必借助凤同宴之手。现在属下就能控制整个鸟族,不比以元凤尸身拿捏凤族直接百倍?”
麒皇气得说不出话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令人猝不及防,他得知伏城带她进了溶洞便匆匆赶来,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万年前的黑暗岁月又将来临了,征途从未肃清,在龙族被剿,元凤落入他手之后,新的敌人终于出现了,那就是他的大祭司。果然寒离说得没错,他应该在她现身时就直接杀了她,取回混沌珠。怎料一念之差犹豫了,让她有机会吞吃元凤的精魄,积蓄更大的力量。
他开始感到强烈的不安,如果说今天的重逢让他有些不适,那么现在的不适更坚定了要铲除她的决心。一个不受控制的棋子,再也无法为他所用了,留在棋盘上只会打乱他的计划。但这件事办起来需谨慎,她自身的力量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天帝。所有症结都在天帝身上,而天帝对她的感情,想必已经到了极致。如果能拿她当诱饵,不知天帝可会上钩?
他随即换了个好脸色,对刚才的变故也释怀了,长吁口气道:“也罢,元凤这么不死不活烂在手上,总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解决了也好。玄师今日刚回来,我原本怕你乏累,打算先让你休息两日,再与你商议大事,现在看来不必了。”
那张淡漠的脸上无甚表情,眉梢几不可见地一挑,“主上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麒皇瞥了眼元凤的遗物,觉得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转身道:“去大殿吧,寒离有一计,声称可以一举挫败天界。”
他负手往甬道上去了,伏城终究还是忧心她,即便亲眼见她吞吃了元凤,他也不忍让她涉险。
他快步赶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肘,“座上千万小心,寒离心怀鬼胎,不知又会献出什么毒计。”
长情垂眼看那只手,低声道:“司中,你不怕我么?”
他微哽了下,嗓音暗哑,“我知道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以前的玄师何等善良,全是因为截珠的缘故,你才会变成这样。如果可能,我希望取出截珠,把你换回来。”他悲伤地望着她,“可我要如何才能办到,你可以告诉我吗?”
第62章
她掸落了那只牵扯住她的手,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声称关心她的人,每一个都想从她体内将截珠取出来。
变得强大不好吗?混沌珠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既然他们在乎她,就不应该逼迫她。她讨厌他们谈起截珠,就像与虎谋皮,他们想毁了她,还一再重申是为了她好。其实他们都是在嫉妒,他们嫉妒她变得难以控制,嫉妒她的灵力深不见底,所以她对伏城摇头,“没有办法,除非我死。”
她转身走了,似乎不屑和他继续对话。他不由苦笑,果然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历经了那么多,他开始追寻返璞归真的生活,而她的人生蓝图却刚刚展开,她急欲摆脱困境,急欲带领族人走上称霸天道的坦途。
麒皇的大殿,还是依照月火城原来的布置建造,她走进殿堂深处,那个裹着斗篷的黑脸谋事,像上次一样对她展露出了阴阳怪气的笑。
她偏头打量他,“枭使,天帝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寒离脸上的笑容略有收敛,连上首懒散的麒皇也打起了精神。天帝的问题必定事关重大,寒离道:“什么问题,玄师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详参详。”
她明媚一笑,“他问我,你为什么长得这么黑。明明是只猫头鹰,为什么长了张乌鸦的脸。”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像过了一遍电似的,寒离的黑脸当然也更黑了。
照理说天帝是天界首神,首神多么光辉伟大,不该纠结于这种幼稚的问题。然而他问了,玄师还把这种人身攻击式的问题直接拿来问他,作为当事人的寒离觉得受到了侮辱,先前的笑容消失了,干咳一声重整气氛,高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长相,就连天帝也一样。玄师大人,这种闺房闲话,就不必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讨论了。不过寒某能成为玄师与天帝独处时的话题,证明寒某也不算籍籍无名,幸甚幸甚。”
结果玄师竟一脸惊讶,“本座到今日才知道你姓韩,本以为你们鸟族应当都姓鸟才对。”
这下寒离愈发生气了,“这么正经的场合,玄师别开玩笑了行吗。世上哪有人姓鸟的,你们是麒麟族,也没见哪个人姓麒啊。”
长情哼笑了声,“既然是正经的场合,那就拿出正经的态度来。枭使见了本座皮笑肉不笑,不知是什么缘故?”
寒离摊手,“玄师误会了,寒某生就这样一张脸,何来皮笑肉不笑之说?”
她哦了声,“那受人调侃时,为什么又不笑了?”说罢调转开了视线,凉声道,“本座最恨鸟族这副奸诈嘴脸,奉劝枭使一句,有事说事,别搞什么小动作。惹得本座不高兴了,本座可不管你长了多聪明的脑袋,照样拧下来喂狗,不信便试试。”
这番话成功引得众人诧然。在所有族人的印象里,玄师温和克己,代表着世间的光明与美好。她可以花三天时间做出会飞的木蜻蜓,送进学堂哄好那些哭闹的新生;也可以篝火之夜与族人弹剑高歌,甚至掐指替人算姻缘。但是这么温和的人,现在却变得暴躁尖刻,这让在场的人意外。对寒离的揶揄此刻不再重要,玄师性情大变,才是目下最该关心的重点。
寒离被数落了一通,显得尴尬又无奈。他转头看了麒皇一眼,提醒他心慈手软的恶果即将显现了。
宝座上的麒皇静静听他们从长相吵到表情,仿佛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他抬手捏捏眉心,思绪纷乱,倏忽回了万年前祥和的山城岁月。
兰因是麒麟族的第二任祭司,麒麟祭司就如天帝人选一样,也要经过上苍的挑选。当初神殿八百弟子,她从中脱颖而出,上任祭司带她来面见主上,她穿着雪白的禅衣,对掖两手向他叩拜,眉眼盈盈全是笑意。那时的兰因啊,像一缕光,照进他枯寂的生命。若不是因为祭司不能成婚,他想他应该会娶她,同她生儿育女,同她一起庇佑全族,庇佑大地。
他是真的喜欢过她,即便后来有了麟后,那种喜欢也从未被取代。只是更要律己,严守本分,主上与属下,从未有半点逾越。直到月火城城破,他大战祖龙救她不得,那时他还是舍不下她,抓住了她的一缕残念,交给了唯一在无量量劫中置身事外的琅嬛君。
往日的兰因是兰因,后来长情回归,他始终不能将她们看做同一个人,兰因是不可复制的。现在长情吞噬了混沌珠,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不停浮现出兰因的笑脸,还有岩洞里长情眼梢划过的狠戾。眉心越拧越紧,他慢慢沉淀下来,其实就算入魔的是兰因,到了走投无路时,他也还是会选择弃车保帅。
想明白,也打定了主意,接下来就照着原先的计划实行。他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小事,两位各退一步吧。本座今日召集诸位,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商议。”他向寒离示意,让他把他的计划说与众人听。
寒离点头,裹着斗篷道:“庚辰已被天帝斩首,脑袋带上碧云天,身子并残部丢进了白帝创造的大壑。上古三族如今只余其二,凤族收入麒皇囊中,麒麟族便是下界最强的一支。但就算两族合并,诸位想,有没有资格与神族一较高下?”他逐一看在场众人的脸,复桀笑一声,“答案是没有。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下不说,诸位也明白。天帝少苍执掌三界万余年,他是神族的首领,当之无愧的万皇之皇。若是没有了他,对付神族可会容易一些?可他既然是天帝,神力自然登峰造极,想铲除他,简直异想天开。但希望渺茫,不表示绝无可能……”他转过头望向对面的白衣人,“一切就要看玄师配不配合了。”
长情很厌烦这种一唱三叹的表述方法,理了理衣袖道,“有话直说吧,本座没兴致等你兜圈子。”
寒离再次碰一鼻子灰,也有些意兴阑珊了,直言问:“玄师和天帝如今是什么关系?是朋友,是情人,还是仇敌?”
这个问题众人都很关心,六双眼睛齐齐望向她,她蹙眉道:“枭使难道打算挑拨离间?我与天帝什么时候成了朋友和情人,我怎么不知道?”
“好!”寒离这一声叫得响亮,那张尖尖的鸟脸上布满了得意之色,“既然仇敌的关系从未改变,那么玄师对设计引天帝上钩,应当不存任何异议吧?”
异议是没有,但她对细节很好奇,“枭使打算如何引天帝上钩呢?”
寒离道:“以定魂针为钩,以玄师为饵……”
可他话还未说完,伏城便打断了他,“天帝是怎样的人,枭使难道不知道么?他心里只有天道,只要能够一统乾坤,任何私人情感都得靠边站。你拿玄师作为诱饵,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麒麟族着想,还是为泄私愤,公然针对玄师?”
寒离说天地良心,“凤族已近凋亡,识时务者为俊杰,寒某是一心投靠麒皇的。要是可以,我倒情愿我为诱饵,可惜天帝不会上钩啊。天帝对玄师的感情,我等局外人虽无从得知,但试试又无妨。如果天帝来了,给我等一个占尽先机的机会,若不来,玄师也不会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
长情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望向麒皇的双眼,隐隐还带着一丝希望,“主上要我怎么充当诱饵?”
麒皇不语,是寒离代为回答,“只要放出消息,说主上擒住了玄师,不日便将处死。如果天帝心里有玄师,自然愿意为玄师涉险。”
要骗得天帝上当,当然不只一个凭空的消息就够的,必须做得像模像样。擒要真擒,杀也要真杀。天帝来了,两个一同解决;天帝不来,解决玄师取出混沌珠,也不错。
伏城看出了端倪,不再反对,因为深知反对也没有用。言辞过激会招来麒皇的猜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句话便能将他打入叛徒的行列。他牵起领上罩纱,盖住了下半张脸,沉默着,把自己化成了一张椅子,一根抱柱。不引人注目,在她需要时,才有机会挺身而出。
长情叹息:“既然这么信得过我,那试试也无妨。但我怕主上会失望,我与天帝的纠葛,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深。”
深与不深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陷阱不空着,坑底始终有人。
麒皇从座上走了下来,“一旦计划开始实行,玄师难免要受些委屈。”
长情点了点头,“为了主上和族人,属下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属下原本想央求主上为我破除真身的禁咒,现在看来不是时候。万一天帝当真来了,窥出其中玄机,那就要穿帮了。”
麒皇本来便在计较,如果她再提解咒一事该怎么敷衍,现在她自己放弃了,也好。
一场各怀心思的密谋,竟然以融洽的方式议定,实在匪夷所思。从大殿出来,伏城便一直沉默着,长情却很有交谈的欲望,“司中一点都不好奇?”
伏城不语,摇了摇头。
她背着手,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你猜天帝会不会来?”
这次他倒开口了,说会,“座上打算黄雀在后?”
直道上的灯火映在她眼眸,她笑了笑,“我要保全的是麒麟族,仅此而已。”
她说完,裙裾翩翩走远了。
山间浓雾渐起,他在神殿大门外侍立,空气里冰凉的触感像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探过来。天很冷,他的脑子也是木木的,但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如果有人对你起了杀心,你要做的当然是反击。信仰破灭,反而可以为自己而活。
他在揣测,换做以前的长情,会怎么选择?也许真的会按照麒皇的部署,就算赴死也心甘情愿。还好,她不是原来的她了,在别人打算以她作为祭品时,懂得保护自己。
岁月的巨轮向前推进,终于谁都不无辜,这世上根本容不下纯白的灵魂。他忽然如释重负,这样也好,谁该俯首为臣,谁又该问鼎天道,不过看各人的造化罢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将道义放在首位的人,现在才明白,他对麒麟族所有的忠诚都建立在她身上。即便她入了魔,神识被混沌珠控制,他也依旧会追随她,以他的执拗来护她周全。
***
天垒大雪纷纷,每一片雪花都带着刀锋般尖厉的棱角,剐蹭过裸露的皮肉,泛起一串寒痛。
天是青灰的,离得很远很远,云太多太厚,凝结成重重的屏障,从天顶铺散向四野。一只落了单的大雁,拍打着翅膀从头顶飞过,留下一串悲凄的鸣叫。长情抬头看,雪粒又细又密,撞得人睁不开眼。她重又低下头,脚下是深红色的火焰,扑簌簌的火舌吞吐,泛出无边阴寒。
没有热量的火,落入其中会让你每一寸皮肤都撕裂、绽放。你会像一朵人形的莲花,冻得疯狂摇摆,流干身上每一滴血。这火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红莲业火。它和地火不一样,当初青鸟一族将涅槃失败的元凤送到地火幽阴温养,地火对凤凰来说可以积蓄力量。这业火恰恰相反,它吸走你身上的温度,让你越来越冷,它等着将你冻成冰,然后敲碎你、咀嚼你、吞噬你。
麒皇和寒离为了彻底降服她,也算煞费苦心。长情瞥了眼身上的锁链,无奈地苦笑。她这段时间真是和捆绑结下不解之缘了,在碧云天被绑着也就算了,回到族人身边,也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其实反抗很容易,但她得沉住气,她和麒皇都在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目的一样,麒皇想要她和天帝的命,她想送麒皇和天帝去见阎王。
他会来吧?消息应该散播出去了。这个陷阱设得不高级,摆明了在等他自投罗网。但背后隐藏的祸心也昭然若揭,麒皇确实想拿回混沌珠,等他不来,真的会杀了她。
时间吊得一久,她又有些焦躁起来,怀疑自己是否能让天帝铤而走险。仔细回想这几日,他对她可能是真心的,但这份真心值不值得以命来换,还有待商榷。
若不来呢?那就各凭本事吧。
运转体内灵力,计算一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