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佐他,唤醒他的人,最后会这样毁灭他。
事情的细节经过他都听说了,他知道混沌珠的存在。但就算玄师性情变异魔性暴涨,都是因为那颗截珠的缘故,她吃了主上的事实没有改变。既然错已铸成,就必须拿命来偿还。
过去万年,他接受的是积极向上的熏陶,玉清天尊是个好老师,他尽量为他灌输正直的思想。大罗天的岁月无忧无怖,让他产生了自己能够处变不惊的错觉。然而噩耗再次袭来,他终于还是反出了师门。正道的力量对他来说不够阴毒,也不够强大,所以他吸收了魔神邪屠的尸魂,只有这样,才能与吞吃了混沌珠的玄师一较高下。
但是很意外,她竟然被白帝收妖的法器困住了神力,天帝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样也好,简单的杀戮可以玩出花样来,她不是天帝最爱的女人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种游戏一定很有趣。
被钉在墙上的人痛苦至极,触手穿透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她咬紧牙关一声未吭。那些小肉脸儿有各自的意愿,口中针管如蛇信,嘶嘶对她喷射着毒气。她倒也不是全无招架之力,鹦鹉链容许的范围内,她还可以动用灵力。但实在有限得很,勉强击退了触手的进攻,对漫地游走的尸毒却束手无策。
一丛丛黑色的暗影在洞底和岩壁上快速穿梭,白焰不急不慢引了一堆火。火光照得洞内透亮,他要她看清自己经受的每一份痛苦是从何而来,作为一个狩猎者,品尝不到猎物垂死的恐惧,便算不得成功。
黑影太多了,像纣王的虿盆。她的身体浮空,虽然不着地,但那些聪明的尸毒懂得怎么招呼她。贴地的全都直立起来,摇摇曳曳,像准备作战的毒蛇。
她向下看了眼,含血的唇角勾出一抹笑,“你不是玉清天尊的得意门生么,竟然会和魔神邪屠搅合在一起。”
白焰闲适地整了整袖口黑褖,“麒麟族与神族是死敌,天帝还不是照样成了大祭司的入幕之宾。天下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利益相左时的对立,一旦统一了目标,照样可以精诚合作。”
魔神邪屠和魔尊罗睺,同是通天教主分裂而成,从源头上来说,也算同门。当年罗睺被白帝斩杀,邪屠则被玉清天尊打散了元神,只余三魂中的尸魂尚且完整。玉清天尊怕这一魂将来作恶,便收进了大罗天音波洞内。白焰在玉清门下万年,对于大罗天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自知不敌,当然要找帮手。他没有一统乾坤的野心,也没有想过打上凌霄殿自己做天帝,只要报了父仇,让族众不必再东躲西藏就够了。
眼下玄师落进他手里了,解不开鹦鹉链,她连普通人都不如,要杀她易如反掌。但光杀她还不够,他要利用她引出天帝,看他们自相残杀,才能够告慰他死去的父亲。
动了动手指,那些尸毒随他心意而动,终于扶摇直上,攀住了她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蜿蜒着游进裙底,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
白焰笑着问她怕不怕,“刚开始也许不太适应,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那些潜伏于阴暗处的剧毒,从她每一个毛孔里渗入,沿奇经八脉走向,扩散到肢体末梢。冷而痛,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白焰,你究竟打算将本座如何?”
白焰说得事不关己,“玄师有没有听过一种咒术,叫行尸咒?中了咒术的人身硬如铁,刀枪不入,一生只听一人号令。我一向对邪术感兴趣,碍于在玉清门下,没有机会尝试。现在既然脱离了师门,玄师又是现成的材料,就打算借玄师一用,来试试这种咒术的威力。”
她听后勃然大怒,叫嚣着,眼中血潮澎湃。他置若罔闻,慢腾腾道:“玄师不必忧心,这种毒一日炼不成,七天之内你还是有思想有知觉的。至于七日之后,反正你连自己都忘了,我想怎么摆布这具身体,也和你不相干了。”
现实总是很残忍,认命了就好。白焰坐在火堆旁,看着她经受这种比酷刑更深重百倍的痛苦,心里升起一种既痛快又辛酸的感觉。
那时月火城还是安全温暖的家,城里富饶繁荣,长街这头的神殿里每隔两个时辰便传出奉神的钟声,长街那头的学堂里,是孩子乱哄哄的笑闹。老师管不住了,挥着小竹枝气急败坏,“去去,把你爹娘叫来”。轮到他时照样毫不容情,“哪怕你将来当了城主,也还是我的学生!”
他灰头土脸,想起父亲那张脸就很害怕。不过他懂得变通,跑到神殿,把另一个人叫来了。
老师眨巴着眼,暴跳如雷,“白焰,你是不是当我傻?让你叫爹娘,你把玄师大人叫来干什么?”
他厚着脸皮讪笑,“老师,您就把她当做是我干妈。”
玄师很配合,还是笑眯眯的。他那时也略懂了点人事,听说他爹曾经喜欢过她。后来他问她,“如果您嫁给了我爹,现在应该是我亲妈吧?”
她瞥了他一眼,“别胡说,本座最多当你干妈,当不了你亲妈。”
命运真会开玩笑,她非但不喜欢他爹,最后还把他给吃了。但那时的岁月,真是静好得如同一幅画。好的东西难留,没过多久三族爆发大战,他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十个年头。战况越来越激烈,仰头看天,天都是红的。所有人都做好了玉碎瓦全的准备,他以为最后攻城的会是龙族,没想到竟是那些金光闪闪的上神。
他缓缓叹了口气,离乱的年月已经不忍再忆,阴差阳错到了今日,谁也无法回到过去。曾经敬爱的人成了杀父仇人,可能是最悲伤的笑话。
她痛苦的呜咽,淹没在山洞外肆虐的风声里。他捡起一截枯枝拨了拨,火苗随着挑动霍地升高。心被撕扯得久了,渐渐凝固起来,凝固成一个冷硬的核,他垂着眼道:“你现在一定盼着天帝来救你吧?可惜这里不在三界内,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找不到你。”
尸毒穿透身体的痛,让她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冷汗爬满她的脸,在方寸之间汇聚成一线,咄地一声滴下来。除了自身的变化,她听不见别的,周围死一般寂静,唯有自己的呼吸声,被扩张得无穷大。
真疼,她想。这种疼,远远是困龙索和禁身咒无法相比的。在郁萧殿的时候她还有苦可诉,哀哀央求,那个人会来抱一抱她,说些安慰的话。现在没有了,才知道落魄的时候有人心疼你,原来不是多糟糕的事。
不知他处理完政务赶到化生池,发现她不见了,会是怎样的反应。说不定骂她白眼狼,恨不得从来不认识她。天地良心,这回可不是她自己逃跑的,是被人掳走的,他还不算笨,应该不会想不到吧!
虽然一心想杀他,可是落难的时候也异想天开,希望他能来救她。皮下涌动着尸毒,她艰难地张开眼,看见一簇簇凸起,往来如走珠。皮肤和肌肉被分离,疼得撕心。身上衣裳湿了一遍又一遍,这种痛苦不可消退,只能适应。
白焰欣赏着她的惨况,似乎很高兴,“玄师,你想解开鹦鹉链么?”
她低垂着头,没有应他。
“鹦鹉链是白帝的法器,当初我师尊和他是同门,我知道解开锁扣的法门。”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这张脸,“再等等,等你彻底听话,我就替你解开它。”
她看他的目光满含轻蔑,“小崽子,算计得真好!你不就是想要本座的命么,拿去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白焰说不,“命我要,人我也要。还有别再叫我小崽子了,你元神重生也不过万年,论肉身的年纪,你还不及我。”说罢狠狠一推,曾经那么强大的玄师,如今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无力地一偏头,简直让人心生怜惜。
“据说你和天帝已经论及婚嫁了?”他冷嘲道,“良禽择木而栖,亡命天涯怎及贵为天后。天帝得知你被我拿住了,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吧?”
她哼笑了声,“你想多了,女人在男人眼里,不过是闲来消遣的东西。如果你母亲还活着,你可以去问一问她,本座说的是不是实话。”
白焰前一刻还挂着的笑,霎时冻结成冰。他听得出她话里的讥讽,他怒不可遏,因为她说中了事实。当初麒皇和麟后恩爱和睦曾经传为美谈,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母亲常对着窗外浩淼云海垂泪。婚姻不过是形式,缺乏爱情的婚姻是可悲的,他父亲并不爱他母亲。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一个人的感情总要有所寄托,不爱妻子,必定是爱玄师,这个认知即便过去了一万年,也依旧根深蒂固。
他恨,恨这种胜利者的姿态,于是调动邪力猛地向她推进。乌浓的长发狂舞起来,她倒吸口气,瞠大了眼睛。尸毒遍走筋络,毒气滋养透体而过的触手,小肉脸上的五官更加分明了。
白焰手里握着一把柳叶式的匕/首,轻声问她:“你想不想看看体内奔走的是什么东西?”
薄刃抵在她手背鼓起的包上,刀尖挑破那层皮肉,她吃力地转过视线看,看见破损的口子里探出黑色的触角,但那东西怕光,吱地一声缩回去,快速逃窜向了别处。
“不知天帝看见现在的你,会作何感想。”他遗憾地说,“反正我觉得恶心,美丽的皮囊变成了虫窟,除非天帝有独特的喜好,否则一定受不了你。”见她不语,他歪着脑袋又道,“没关系,他若不爱你了,正好杀了他。以后跟着我,念在相识一场,只要你听话,不会短你一口吃的。”
她微微颤了颤,大概想骂他,无奈已经没有力气了。
白焰的双眼在火光下绽放奇异的光彩,要是有一面镜子,也许自己都会感到害怕。
但这些早已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开始潜心改造他的傀儡,当尸毒控制她的大脑,她的脸上显现出空洞的神情。有时却又亢奋,狞笑着,笑得人毛骨悚然。
每一天都有巨大的改变,从心理到身理。她体内的尸虫越来越多,指甲脱落,指节变得奇长,像某种怪鸟的爪。头发遮盖住了脸,他为她捋了一下,收回手时见指缝里青丝缠绕……他笑起来,看来改造得非常成功。
七天已过,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他念咒解开鹦鹉链,哗啦一声,金玉做成的链条很快自行收拢,收成手掌大小的一面璧。他将这神器收进袖底,拍了拍她的肩,扬声道:“功德圆满了,玄师,我们回家吧。”
第75章
所谓的家,自然是那个阔别已久的月火城。白焰的记忆还停留在城破那日,最后的印象也是冲天火光和凄厉的惨叫。
近乡情怯,确实有一些,走到从极之渊前,他脚下踟蹰着不敢上前。转头看玄师,“你说月火城现在是什么样子?连城主都死了,剩下的族人恐怕成了一盘散沙吧。”
玄师不回答他,青灰的脸,苍白的瞳仁,皮肤硬化仿佛干涸的大地……以前那个风姿绰约的玄师已经不见了,剩下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躯壳。如果让天帝看见,他心爱的女人被作践成这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光是揣测便让人高兴,白焰微微一笑,“既然回来了,重新整顿一番就是了。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不回去怎么让天帝找到我们呢……”
他负着手,脚踏清风飘向从极之渊另一头的浮城。他炼化的行尸虽然表皮很硬,但动作敏捷,她向上一跃,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头,甚至快他一步踏上月火城的土地。轰然一声落下,踏起满地浮尘,动作太大惊动了长街尽头的人。一名弟子呆呆看向这里,白焰以为他会迎上来,结果恰恰相反。他倒退两步,发足狂奔开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他不由摇头,麒麟族积弱至此,外人入城不上前询问来历,居然撒腿就跑,无畏和果勇去了哪里?万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还是因为群龙无首啊,孤鹜山玄师吞吃始麒麟后,被天帝绑上了三十六天,麒麟族的支柱和信仰一日之间全数崩塌,所有人都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白焰一步步走在长街上,刚下过雪,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足印。还未抵达主殿,便见神殿方向有人匆匆前来,他驻足观望,黑衣黑袍,面容清冷,他认出来了,那是玄师座下十二星次之一。
“玄枵司中。”他眉目平和望向他,“一别经年,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他却没有理睬他,眦目欲裂地盯着他身旁的人。也许说人,已经不贴切了。这哪里还算得上是人,分明是个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伏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茫然向前走了两步,身子在衣袍下抖成了风中枯叶。不敢相认,可是不由他不认。这七日天界翻遍了四海八荒,天帝亲临数次下界寻找她,一直没有她的下落。他当时心头惶然,既庆幸她逃脱,又怕她出什么意外。结果坏的预感总是会应验,她再次出现,竟然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
“座上……”伏城的嗓音扭曲,瞿然问,“你怎么了?”
白焰轻描淡写接口:“没什么,变成了行尸而已。相较祭司,现在的麒麟族更需要一件战无不胜的武器。”
伏城红着两眼望向他,“你是四不相?”
白焰有些不悦,“本座是四不相,但司中别忘了尊卑,应当称本座主上。”
可惜等来的并不是他的臣服,而是拔剑相向。他咆哮着:“你为什么要把她弄成这样!”
白焰轻蹙了下眉,“为什么?因为她弑主,人人得而诛之。玄枵司中效忠的究竟是谁?是麒皇,还是这个叛徒?”
伏城完全乱了心神,白焰心高气傲容不下冒犯他的人,掌心结起五雷,与他的长剑对峙。看来是该趁此机会立立威了,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跳出来抱住了伏城,回头对他笑得谄媚,“少主,您回来了?我是实沈司中公羽,您还记得我吗?”
被他这么一打岔,蓄势待发的□□只得暂时收起来,白焰点了点头,“本座记得你。”
当初的十二星次,是城中最活跃的一帮勇士。白焰小时候很羡慕他们,曾经缠着玄师给他一个封号,他想成为第十三名司中。玄师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她赠了他一柄短刀,一面大玄师殿专有的图腾腰牌,如果没有后来的城毁人亡,这个愿望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得了玄师的默许,他俨然以神殿弟子自居,出入玄师殿比他父亲的主殿都多。来往频繁,和每位司中都打过交道,十二星次是办实事的人,对待孩子不像玄师那么有耐心,只有公羽比较活泼,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既然公羽出面劝阻,他也不能不念旧情,勉强赏玄枵一个活命的机会。
公羽看了眼僵立的玄师,神情说不出的哀伤。这神魔巫妖混乱的年代,一个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真说不准。麒皇命玄师去找混沌珠他知道,后来入了魔的玄师吞噬了麒皇,他也知道,虽然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这一切并非是她真正的意愿。现在四不相回来了,他来报父仇,找所有人晦气,首当其冲便是玄师。好好的美人,成了这样,别说伏城,就是他,也觉得难以接受。
可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公羽分得清轻重,只是死死抱住激愤的伏城,笑着对白焰道:“少主息怒,玄枵在神殿多年,乍然见玄师大人炼成了行尸,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让属下带他回去,给他点时间平息平息就会好的。属下已吩咐人重新归置主殿,少主可先入殿歇息,待入夜时族人齐聚,便举办少主的继位大典吧。”说罢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哀声道,“城主罹难之后,族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好了,少主归位,大家就有了主心骨,以后一切行动听少主号令,也不至于像万年之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