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喜欢折流,这会儿早就把微生千刀万剐了。”
白琅推门进去,里面忽然一片寂静。
沈砚师装模作样地说:“哎,这些蜘蛛到底从哪儿来的啊?真是搞不明白,你说呢息机?”
“不明白不明白。”禹息机连忙摆手。
“是从化骨狱跟来的。”白琅在沈砚师面前蹲下。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沈砚师端起藤笼,纳闷地端详着:“你怎么知道?”
白琅摸了摸笼子:“我一直知道。”
“你一直知道?那你怎么不说?”沈砚师诧异地问。
“现在是敌暗我明,如果绣鬼人往府上安插一个我已知的眼线,那就能转化为敌明我暗了。”
如果这个眼线白琅知道,而绣鬼人不知道她知道,那么绣鬼人对她信息的掌控程度就全部由她控制。同时,眼线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传递的同时肯定会暴。露信息,由此追根溯源,反向窃取情报,也并不是不可能。
白琅叹了口气,蹲下来接过藤笼端详:“不过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把它们抓出来了……”
沈砚师道:“你们府上那个小鬼建议我把傀儡丝织成网挂起来试试的,本来我还想拿它玩皮影戏呢。”
“对对对。”禹息机也点头。
“鬼之野吗?”白琅思索着问道。
沈砚师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微生前辈的话也别放在心上。”白琅将藤笼还给沈砚师,起身准备离开。
钟飞虎跟在她身后,似乎是准备送行,但是到了界门附近,他突然拦了白琅一把。
“什么……”事?
话还没问出来,钟飞虎便“嘘”了一声,绕过界门,带她走进一间密室。
“你是去找太微上人的?”钟飞虎压低声音说。
白琅眉头紧皱地看着他。这事儿按理说是被朝夕两位长老和玉剑悬瞒住了,钟飞虎又怎么会知道?
钟飞虎做了个眼色,打开密室门,门内竟站着个有点眼熟的人。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短发蒙面,正低头擦拭一柄细细的柳叶刀。
白琅看了又看,不太确定地问:“叶墟?”
黑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收刀,扯下面罩,正是叶墟。
“你们慢谈。”钟飞虎关门离开。
“好久不见。”叶墟淡然道。
“你为何来这儿?”
叶墟慢条斯理地跟白琅把情况说了遍。
原来,前几日太微从他这儿劫走了一样东西。他潜入灵虚门准备把它那东西偷回去,刚一进入文始殿他就发现不对劲——殿中并非太微本尊,他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所以特地来城主府拜访所谓的太微座下首徒,也就是白琅,毕竟两人勉强算是“旧识”和“亲人”。
“我想知道你是否了解他的行踪,能否劝他归还此物?”叶墟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连焦急都没有。
白琅疑惑:“他到底从你这儿拿走了什么?”
叶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大梦。”
大梦一直在叶墟手里。
当初白言霜把白琅和大梦一起从炉火中弄出来,带走白琅,葬下大梦。后来叶墟归还故里,循着不安定的气息找到了这柄未成之剑。
白琅没有说明太微行踪,而是一边思索一边问道:“他借走大梦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是抢走。”叶墟强调道,“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大梦暂居北方神剑和烟流剑之下,又有铸剑之人的神魂加持,保守来说就算对上真神也不会有任何弱势。”
“不是说大梦未成吗?”
“是未成,但……”
叶墟犹豫了一会儿,白琅鲜少从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不由逼近一步追问道:“不过什么?”
叶墟“啧”了一声,退开半步,道:“大梦不同于一般的剑,它并非死物,也不是附有剑灵的兵器,它本身就是活的。之所以说它‘未成’,是因为身为天地之灵的‘人’有三魂七魄,而大梦没有。我妹妹铸剑时曾给过它一魂三魄,我找到大梦后也给了它一魂三魄,只要再得一魂一魄,它就能彻底活过来了。”
叶墟顿了顿,又道:“大梦一成,天下无剑……这是叶姒说的。”
白琅忽然听见一声轻叹,侧目便看见白言霜黑发裸足,侍立一旁,瞳光幽深静谧。
“去茧宫吧。”他在白琅掌心写道,“太微此行凶险,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他似乎已经知道太微此行目的了,但白琅再度追问,他却只字不提。叶墟在旁边等了会儿,再三思量才问:“你若是知道太微行踪,能否告诉我?”
“实不相瞒,我正准备去找他。”白琅无奈道,“他所往之处凶险异常,你还是别蹚浑水吧。”
“不管怎么样,我得把大梦拿回来。”叶墟坚持道。
白琅还是满脸不赞同,于是叶墟转而要挟道:“上回追杀令的事情可是我给你解决的。”
“若是找到太微,我自然会劝他归还此剑。”
“去哪儿找?”
白琅摇头不答。
叶墟又气又急:“你都说了,太微所往之处异常凶险,要是到时候他死了,你也死了,大梦不就永远找不回了吗?”
白琅皱眉:“你还想怎么样?我跟你立个契约,保证能把大梦带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
“……”
叶墟安慰道:“到时候我肯定不管你们死活,只要大梦到手就行,你就放心吧。”
白琅心里凉凉的:“听着确实让人放心不少……”
*
天殊宫前线,步留影正站在帐前探头探脑。刚刚从魔窟中出来的苍淇不停揉着衣角,在她身旁来回走动,他时不时回头看向主帐,眼神中透出惊惧。
“白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苍淇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应该换个问题。”步留影看了他一眼,“她会不会回来。”
没过多久,主帐正前方呈八卦阵型排列的镜中出现一片涟漪,苍淇眼睛一亮,步留影激动地跑了过去。
但是从镜中走出来的并非白琅,而是一个陌生男人。这男人短发蒙面,一身劲装,黑色暗纹的绑带紧紧缠绕在各个关节,全身没有一处不藏着致命武器。他眼神锋利寒冷,紧绷的黑衣轻易显示肌肉线条,步留影在短暂的惊讶警惕之后立刻露出了笑脸。
“不错不错。”她上下打量着这男人。
苍淇恼火地说:“什么‘不错’,白琅呢?”
陌生男人让开了一点,镜子再度泛起涟漪,这次从镜中走出的是白琅——她没拗过叶墟,还是把他带上了。
“这位是谁?”步留影朝白琅挤眉弄眼。
“啊……”白琅顿了顿,“朋友。”
叶墟给了她一个很明显的厌恶眼神。
“是朋友,还是……那种朋友?”步留影的眼神往叶墟腰腹处飘,心里不住感慨,紧身夜行衣真是个好东西。
“我没空跟你聊了。”白琅走到苍淇面前,确认他完好无损,于是直接往主帐外走去,“现在我要去化骨狱。事态比较紧急,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天殊宫发动攻势,记得派人去正阳道场联系玉仙尊。”
“等等等等!”步留影把她拉住了,“天殊宫暂时不会发动攻势。”
“什么意思?”白琅停住步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回头一看,黑衣鬼面的魔修正撩开帐帘走出来。
步留影有点心虚,白琅恼火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私自跟天殊宫达成了什么盟约吗?”
“咳!”步留影试图推卸责任,“这不怪我,他们把衣清明派过来了,我没把持住……”
白琅胸口一梗。果然,衣清明紧跟着夜行天从主帐里走出来。他一边用指套尖绕着头发玩,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夜行天说着什么,当他看见白琅之后,原本略带戏谑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还走不走?”叶墟往白琅的脊梁骨上戳了一下,她瞬间清醒了。
“快走。”白琅掉头就跑。
衣清明拖长音在后面叫道:“留步,圣尊有事相商!”
白琅当然不可能留步,她继续往前走,忽然眼前一花,黑衣骤降,血爪印擦着她鼻尖落下。铿锵声伴随着火花震响整个营地,叶墟用一柄柳叶刀抬起对方的利爪。剑气与真气碰撞,两人面前瞬间荡开一条长约百米的沟壑。
衣清明一击未中,直接抽身后跃,十条火蛇拔地而起。叶墟指间闪过寒光,飞刃如霜,与火蛇一触便将其化作冰雕。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相互探清虚实。
“你确定要动手?”衣清明缓缓直起身子。
“别挡路。”叶墟冷冷地说。
衣清明颔首指向白琅背后,道:“不是吧?我师兄还在那儿看着呢。”
“那正好介绍一下。”白琅平静地指了指叶墟,“这是我舅。”
“……”
步留影喜形于色,叶墟看起来想手撕了她。
“偃月真尊有要事相商。”夜行天终于发话了,“如果谈得愉快,也许他可以在宫主面前帮你说点好话。”
偃月又拿楚扶南当作要挟。
白琅心里权衡了一下:天殊宫这边多半也对四相八荒镜有想法,趁机了解一下他们掌握了多少信息也好。叶墟看得出她在犹豫,他很不满地传声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大梦,不要跟他们多说。”
白琅耐心劝道:“大梦跟太微在一起,太微跟偃月要谈的东西在一起,所以我得去跟偃月谈谈。”
“不行,时间紧迫。”
“你们商量好了记得跟我说声。”衣清明很不耐烦,直接席地而坐。
白琅从储物袋里抽了根香出来,把它塞给叶墟:“你看着它烧,时间说不定会过得慢点。”
“……”
白琅下决定:“我去一趟天殊宫马上回。”
叶墟把香折断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溜了?”
“你们到底谈好没有?”衣清明跳过沟壑,冲到白琅面前,一把拉着她领口将她拎起来,“如果同意就赶快跟我走,如果不同意我就赶快抢你走,给个准数。”
这回叶墟没有帮白琅阻拦,他在一边冷眼旁观。
“带我去见偃月。”白琅应道,叶墟眼神更冷,她立即补充,“我们!带我们去见偃月!”
续167
白琅本来还因为多带了个人而有些忐忑,但是到了青铜树下,她发现偃月真尊也不是一个人。
偃月身边有个皮肤微黑,眼睛像猫眼般又亮又圆的少年,他周身邪煞之气化作黑云将整棵树遮住;还有一名坐在莲花台上的四臂女子,她面色青红,头生双角,正是吉祥天,偃月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她。
“终于来了……”偃月似乎松了口气,他也没有在意与白琅一起来的叶墟。
白琅有些紧张,她努力控制住了表情:“是之前谈过的那件事情吗?”
“你们之前谈过?”那个少年挑眉看向偃月,偃月严厉地瞪了一眼白琅,白琅顿时更紧张了。
“快点。”吉祥天催促道。
偃月清了清嗓子:“新事态。我们决定暂时与浮月孤乡休战,条件是你去茧宫,帮忙解决化骨狱。虚极会在那边接应,还请不要担心。”
白琅跟叶墟对视了一眼。
“我不明白,虚极怎么也去化骨狱了?”叶墟传声问道。
白琅没有应声,她更多的是在思考为什么天殊宫要让她与虚极天尊会合。
佛门真神下台,偃月、凶咎俱在,天殊宫并不缺人前往险境。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偃月和凶咎还秉持一贯的不出面原则,只让器代主行权,单独行动?
“他们也一起去吗?”白琅指了指夜行天和衣清明。
“是啊,借你用。”凶咎很随意地说道,偃月听了似乎有些不悦,凶咎摆了摆手,“茧宫现在可是刀山火海,要不是九谕阁内乱,自顾不暇,我就直接弄一堆罪器给你了。”
白琅仍在思考,凶咎继续引诱道:“宫主那边我会尽量沟通,只要能找到虚极,什么都好说。”
“明白了。”白琅答应得很快,“我立刻动身。”
偃月给了夜行天一个眼神,他微微欠身施礼,然后带白琅和叶墟离开,衣清明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很快,青铜树下只剩偃月、凶咎还有吉祥天。
凶咎轻松的神色逐渐卸下,他来回走动,焦躁不安。偃月冷冷地说:“行了,冷静一点。”
“冷静?虚极一声不吭去了茧宫,你跟太微的徒弟私自会面,这个丑女人说西王金母和言琢玉一样从来不曾效忠过任何一方,现在佛门会被她彻底拉下水,你要我怎么冷静?”
凶咎暴跳如雷,吉祥天倒是气息平稳。
偃月心下微叹,沉声道:“把那封信再给我看下。”
吉祥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它外表看起来比较完好的,但很多内容已经消失不见。
“再看多少次都一样。”吉祥天说,“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抹去了。”
“确定是西王金母做的吗?”
“确定。”吉祥天语气凝重,“她被珑婴带走之后,我们冒着很大风险搜索了龙山、瑶池等地,但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除了这封信。西王金母在上面下了禁制,只要有人试图打开它,上面的内容就会自动抹消。我已经尽力恢复了一些,但也仅仅是这些了。”
偃月盯着信纸,目光深邃:“至少我们知道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扶夜幽天剑宗、清阙通玄真仙”。
前缀冗长,和落款中的“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一样,看起来非常正式。
——“白言霜”。
这个名字将所有分散的线索引回最开始的位置。
“看这里……‘知白守黑,存思无极无穷之境,唯上圣高真而已’。”吉祥天垂首指着信上断断续续的字迹,在某一处用力点了几下,“‘上圣高真’,台上已经查到了,它所指的是镜主。”
台下几乎找不到关于镜主的典籍,所以只能求助于台上。
根据年代久远的史话奇谈记载,成为庇世者必须遵从天道戒律,这些戒律中有一条就是“既知其白,须守其黑”。也就是说,庇世者不能以“黑白善恶”来作为“是否庇佑”的标准,只要是天道认同的,他都无条件选择庇护。
镜主是最近一位,也是为修道者所知的唯一一位庇世者,所以“知白守黑”只能是形容他的。
他也当得起“上圣高真”这个尊称。
整封信提及镜主的只有这句话,其他都是些意义不明的修炼心得。以这封信为突破口,佛门认为西王金母并不效忠于任何一个神台,她效忠镜主。
吉祥天收回信,继续道:“还有言琢玉,他很有可能真正效忠于某个人……”
“不是太微,不是扇主,而是镜主。”偃月沉思道,“其实狩猎榜一出来就该猜到了,因为朝稚在那上面。万缘司一战,太微派琢玉处理朝稚,琢玉却把朝稚变成了庇主。”
“普通人是做不到这点的,就像一般真神甚至是四方神都不能随便制造谕主一样。言琢玉一定是堕神台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凶咎一边说着,一边焦躁地走来走去,“再者,西王金母能从珑婴手上逃脱,还顺便盗走四相镜,若说东方神台没有她的内应,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根据擎天心经的新附录百兵宝鉴,最近言琢玉易主了。”偃月继续分析道,“他在白琅手下,和白言霜同主。”
“而从西王金母的信件来看,白言霜很可能也是镜主的人,否则他假死回生这件事完全解释不通。”凶咎微微冷笑,“他和言琢玉本来就是同党,由他出面为言琢玉的谕主接战夜行天,把台上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执剑人身上,再诈死转入白琅手下。”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