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雅之只好也拉住她,但是两人加起来还不如这只手千分之一的力气,它往回一缩,两个人都身陷沙中。站在沙里更使不上力,情急之下纪雅之甩出一根鞭子勾住横梁,然后用另一只手拖住白琅。
“你松手!”她叫道。
白琅根本没空答,她正抽出一张符纸咬在嘴里,然后用舌尖流出的血画符。
纪雅之感觉整个横梁都往下一沉,她急忙道:“快点松手,我拉不住了!”
白琅将符纸吐出来,一点血光在纸上闪过,血字融汇成深晦不明的符文,灰白色真气沿着符文流动一圈,原本平淡无奇的黄纸符瞬间凶邪之气昭彰。纪雅之感觉到险恶的真气波动,一回头恰好看见符纸化血炸成雾。
“你在做什么?”
白琅咬破了舌尖,念咒说话都含糊不清的,纪雅之也不知道她讲了什么。
“流金绛庭,控命太微!”
血雾凝作金色刀刃,一下斩在巨手的拇指上,刹那间血与水一齐喷出,溅得两人满身都是。圆溜溜的水珠子滚落在地,没有那只巨手的压制,大水迅速开始泛滥。白琅反手再抽一张符,凝风为绳,将刚才斩断的沙柱重新立在井口,把下面的巨手堵住。
“走!”白琅转身对纪雅之喊道。
一股波涛袭来,纪雅之顺势收鞭,带着两人翻过横梁,落入劫缘阵中。
劫缘阵寂静空旷,回荡着她们疲惫不堪的喘息声。
纪雅之对白琅侧目而视:“你这手五行术用得真是神了……”
沙土克水,所以巨手可以借地势压制住那颗水源所化的灵珠。一般人用五行术解决这个问题,只会想到以木克土,也就是传统的“植树造林”。但是白琅却另辟蹊径,以金生水,水势连绵不休,一举冲破巨手桎梏,重新夺回绿洲。
“不过那只手恐怕是后患啊。”纪雅之叹息道,“得向上头汇报一下。”
白琅捂住嘴说:“你去吧,我写战损报告。”
纪雅之握着她的手,感激涕零:“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
很快两人回到了万缘司,白琅返回库房,纪雅之则直奔内司汇报进度。
她刚到内司就被封萧拦下了,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化骨狱回来,一身萧杀血气,脸色冷硬无情。
“司命让你来一趟。”封萧只解释了一句,然后就将纪雅之带入内司劫缘阵中。
大阵中混沌一片,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前终于重见光明。
周围烟云笼罩,如入仙境,隐约可见金堂玉阙,但都不太真切。有时候明明看见雕廊画柱近在眼前,一伸手却只触到微冷清风。四下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异兽仙禽更是数不胜数,耳边甚至还能听见姑射仙子若有若无的歌声。
高处空荡一片,看不见顶,也看不见天幕。
一切都近在眼前,一切遥似天边。
封萧领着纪雅之往里走。
最深处有高大恢弘的玉阶,阶下分别有三十金童,三十玉女侍奉,每一个外表年龄都不超过十岁,但修为皆是深不可测。拾级而上,最顶端有微风卷帘而起,帘中垂下一道道玉幕,叮叮当当的脆响连缀成陌生的歌谣。
“司命,人已带到。”
微风将玉帘卷起,露出司命真容。
他外貌年少,但头发花白,眼睛浑浊,不可视物,腿自膝以下断掉,整个人如婴儿般委顿在寒玉榻上。一袭雪狐裘将他的身子覆盖住,封萧上前为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头发,但是手一摸,白发就落下一大把。
纪雅之觉得有冷汗一点点从脊背流下,她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司命抬起手,掩唇道:“浮月孤乡那件事……暂时不要深究罢。”
*
回到库房,白琅前思后想很多遍,到底该怎么开口问折流关于风央所说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钟离异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白琅抬头一看,发现库房里几个常住客不知何时全围在了她身边。
楚扶南一脸嫌恶地说:“这不明摆着吗?想男人的事儿呢。”
钟离异往他脑后拍了一巴掌:“怎么可能,她每天赚钱养你们这群废物,哪里有空想男人?”
“那个……”白琅叫住他,“钟离前辈,我问你件事儿。”
钟离异微讶:“你说。”
“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好,你觉得有什么原因吗?”白琅想了想,又补充,“这个人比你厉害很多很多,而你很普通。”
钟离异不假思索:“是图我长得好吧。”
“长得一般呢?”
钟离异也不懂了:“那她图个什么?”
“对啊……”白琅低落地自言自语,“他图什么呢?”
钟离异揣摩了一阵白琅的神色,终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上人啊……你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楚扶南也帮腔:“我知道,这个是情趣,偶尔也要问一问‘小心肝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之类的问题。”
玉成音见白琅脸色不好,连忙拉一拉他,让他不要再讲下去。
白琅摸了摸玉成音的头,最后下定决心进了折流房里。
和往常一样,他盘膝坐着,似乎也没有入定打坐,只是普通地闭目养神罢了。
“上人?”白琅小声叫他。
折流一点点睁开眼。
白琅迟疑着说:“我见过风央了。”
折流点点头,似乎没有太在意。
“那个……”白琅斟酌着,试图找一个最好的切入角度来问,“剑器是不是比较特殊?不然为什么夜行天他们都要找这个执剑人?”
“是。”折流很简短地说,“剑器很特殊。”
白琅用期待的眼神鼓励他讲下去。
折流起身,走到她面前,身上透出莫名的威压。
他淡然道:“四方台乃是四方神所筑,传说中四方神使用的器为剑、扇、琴、筝四种。所以谕主作为神选者必须避讳,他们通常都不会得到这四种器。执剑人用的是剑器,最顶端的一些谕主认为他胜算很大,所以都想尽早将其除掉。”
白琅脱口而出:“可你也是剑器。”
折流避开自身,平静地答道:“这意味着你的胜算也很大。”
白琅一时间无话可说。
隔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跟折流之间离得有点太近了,于是后退一步,靠着门想要告退。但风央谈起折流的那副口气总让她有点不安,有些事情她想问问清楚。
“上人,你曾经说过,只有失去器,谕主才可以被杀死,是吗?”
折流点头。
白琅在脑海中酝酿一阵,最后问:“那由器弑主呢?”
折流眼里闪过剑一样寒凉刺骨的光。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像一个真正的得道之人,脸上一点情绪都看不见,静谧得像初春的太阳,灿烂中尚有点未逝的寒意。
他甚至轻笑了一下:“弑主?”
完了,他生气了。
白琅瞬间后悔问这个问题。她偷偷拉开门,准备打个哈哈转身就逃。
可是折流上前半步,轻巧地将门合上了。
伴随着“咔擦”的闭合声,白琅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折流和门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她盯着折流的胸口,想知道现在把风央这个罪魁祸首拖出来道歉还来不来得及。
折流朝她伸了伸手,白琅条件反射地闭眼往后缩,最后却只感觉被他轻拍了一下脑袋。
白琅一点点睁开了眼。
折流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
胸腔里随之跳动的噪音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要说: 风央vs折流,第一回 合,0:1。
不是我偏袒亲儿子……是亲儿子确实比较稳()
“神选者的事能叫弑主吗?叫刷初始,刷初始!”
这几天在外面手机码字,大家且看且珍惜。(谢谢营养液灌溉!么么哒!)
第31章 镇罪监牢
跟折流谈过之后,白琅不仅没有放心下来, 反而更担忧了。因为他完全没否认“弑主”的可能性, 甚至隐隐透出确有其事的感觉。
不过担忧也没用, 她拿折流完全没办法。
钟离异见白琅忧心忡忡, 以为她还在纠结情感问题,于是特地提着琉璃酒杯来她房里开导。
“别想了,男人嘛, 有时候是很难理解的,尤其是上人这种你讲十句他回个‘嗯’的。不如喝点酒, 休息一下, 出门找点乐子……”
白琅皱起眉:“前辈, 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钟离异揉了揉眉心,改口道:“我是说你不如回万缘司好好干活,分散一下注意力,别老是想着他。”
白琅揣摩了一下, 总觉钟离异得在指责自己对他不好——别老是想着他,也稍微考虑一下我嘛。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自己到底有哪儿对不起钟离异, 最后终于恍然大悟:“噢,你是说……”
“对对对。”钟离异见她貌似开窍,连忙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是说帮你解封印这件事对吧?”
……
说不对好像也有点不对。
白琅神色凝重起来:“我前些天问过了,这个要内司才能解。如果你实在是等不了,我可以去找裴素琴前辈打探一下。”
“不用……”
白琅愧疚地说:“我之前就答应过你的, 最近事情太多了……抱歉。”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白琅心里更愧疚了,她立刻起身,拿起钟离异带来的那两个夜光琉璃杯,收拾东西准备去万缘司。
钟离异在她后面叫道:“不是……大晚上的,你等明天再出门吧?”
白琅人影都不见了。
她急急忙忙地到了万缘司,可裴素琴已经不在原来的住处。听守门人说,她不久前搬去了内司,如今执掌缘签,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内司很难进去,恐怕只能等明早再想办法了。
“你怎么在这儿?”
白琅听见有点熟悉的声音。
守门人低头恭声道:“封大人。”
白琅回过头,看见封萧一身黑色劲装,束发执签,锐利的眼神牢牢锁在她身上。纪雅之站在封萧身后,穿一身白色道袍,额上全是汗,看起来很疲惫。
白琅低头问好,然后解释道:“我是来找裴素琴前辈的。”
封萧跟纪雅之好像很熟的样子,之前见过他们俩在后山竹林练习法术,今晚似乎也是在训练什么。这在白琅看来有点奇怪,因为裴素琴现在已经出关,如果纪雅之需要修行上的指点,应该直接去找她才对。封萧不管是功法还是身份,都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吧?
纪雅之没有多聊,问声好就直接回房休息了。
封萧在门口堵着白琅不放:“裴素琴已经去内司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他一副抓住白琅干坏事的口气,把白琅气得不轻。
“我刚知道她搬去内司了。”
封萧还是一脸怀疑:“你手里拿的什么?”
白琅拎了两个夜光琉璃杯,是上次求问筑基之事的时候说好送给裴素琴的。不过她不能当着封萧的面说出来,不然被他扣个“行贿”的帽子就不好了。
她苦着脸说:“封前辈,这是酒杯,我准备带回住处的。”
封萧依然不信:“你喝一口试试。”
“……”
守门人察言观色,迅速拎了个壶来,往杯里倒茶。
白琅脸色更差了:“前辈,我不擅饮酒……”
“你不善饮酒为何带一对酒杯回去?住处还有其他人吗?还有,这个是茶,赶紧喝一口。”
白琅没辙,只能抿了一小口。
结果封萧斥道:“你是在喝毒。药呢?喝完!”
他说着就是一抬杯底,白琅猝不及防被灌了大半杯。她很快感觉脸上开始发烫,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封萧看她的眼神更是不对,他质问道:“你这真是酒杯,不是什么毒盅吗?赶紧喝完。”
他又要抬杯底,被白琅踉踉跄跄地躲开了。
“别、别动!笨蛋!”她含糊地说,“这杯子会化水为酒的!”
封萧目露寒光:“你叫我什么?”
白琅“咣当”一声倒地了。
封萧和守门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守门人蹲下验了验:“是喝醉了。大人,这个……怎么办?”
“……”封萧沉默一阵,“算了,就扔这儿吧。”
*
白琅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雅致干净,四壁都是书架,整整齐齐地摆着典籍卷宗。正中央有一张矮案,案上有一幅画到一半的落雪寒梅图。
她摸了摸衣服,干燥,整洁……全新。
她开始慌了。
“醒了?”纪雅之从门外走进来,在桌案上放下一碗热汤,“你到底喝了什么?我昨天各种法子都试过一遍,就是叫不醒你。”
天晓得琉璃杯把茶变成了什么酒!
白琅摸着头,一边下床一边问:“我怎么在你这儿?”
纪雅之把热汤递给她:“昨天封萧前辈把你扔在门口,我于心不忍,就将你带回了我房里。”
白琅感激地喝了口汤,汤里有股药味,应该是用来驱寒避凉的。
她想起钟离异的事情,随口问道:“对了,你知道那个用来封印犯人的禁制怎么解吗?”
纪雅之皱眉:“只有连断缘锁都压制不住的犯人才会用禁制封印,封印方法是内司的不传之秘。我们暂时接触不到,不过……”
“不过什么?”
纪雅之努力回想:“不过镇罪司应该知道吧。”
镇罪司是鲜少有人提起的部门,它建在极阴地穴中,关押着不少危险的囚犯。看守镇罪司也是外司弟子可以申请到的任务,不过因为实在太艰苦了,大家都是能避则避。
“谢谢……我得先回去写报告了。”白琅一口气喝完汤,把两只琉璃杯放下,“这个是给裴素琴前辈的,我进不去内司,你方便的话就帮我带一下吧。”
纪雅之应下了。
白琅回去写好报告,然后把它跟看守镇罪司的申请一并交了上去。因为申请人数格外少,所以所有申请者都入选了,其中也包括白琅。
内司通知她参加行前训练,时间是任职前的每个午夜。白琅觉得有这时间她都能顺利升入内司了,何必跑去镇罪司吃这个苦?
可是没办法,名都报上去了。
入夜,雨雾弥漫,风比往常更冷。
约定集合的地方在内司的一片空旷宫殿里,虽然周围很干净,也没有杂草,但是白琅依然能看出这里荒废已久,因为周围没有人气。
宫殿前有几个人已经到了,三人在台阶上,还有两个小姑娘在台阶下。
其中一个小姑娘开心地说:“训练合格就能去镇罪司了。”
另一个回答:“是啊是啊,我就是拼了命也会好好训练的。”
白琅走过去,两个小姑娘都看着她窃笑,有个直接问:“你也是去看衣清明的吗?”
白琅一头雾水。
这时候台阶上的高挑女人转过身来说:“你们真以为去镇罪司当值是可以混的?”
那两个小姑娘满脸不服气,却还是噤声了。
高挑女人抬了抬下巴,问白琅:“名字?”
“白琅。”
那女人漫不经心地点头:“我听陈知礼提起过你。以后可能要共事,还是先认识一下吧,我叫蒋飞袂。”
这个女人把在场所有人都介绍了一遍。满脸衰相的中年男人名叫赵全胜,油头滑脑的年轻人是他远房表亲,名叫赵达,他们都是断缘司司缘人。两个小姑娘则是在万缘司长大的,父母都在内司任职,她们一个叫宋甜,另一个叫吴莎。
讲到一半还有个迟到的少年来了,他叫余白,和宋甜、吴莎是青梅竹马。
介绍完了之后,宋甜小声对白琅说:“我们是为了见衣清明才去镇罪司的。”
余白有点窘迫:“甜甜,别把我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