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气不过:“其实就算掩饰气息、改换面容,也可以凭借步态、手势、表情细节,来辨认一个人的身份……”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
琢玉回过头看她:“怎么?”
“我知道公子是谁了。”白琅猛然抬头看着他,“瑶池宴客的时候,就是他假扮成白嬛接待的我们。”
那个步态,她一直记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股股民的心意已经收到,东王圣公诞辰副本还有机会出现。
姜月昭是真名,这个其实也不难猜。
他跟衣清明是师兄弟,两个人同字辈,末字都是带日字旁,一个昭一个明还对仗。解轻裘跟他们字辈不一样的。
第89章 公子期君
“那我知道他是谁了。”
白琅讶然:“是谁?”
“白沉忧,字期君, 仙境多称公子期君。那天你偷偷溜走之后, 他被我诈出身份, 白嬛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白琅一听姓白,感觉有点不妙,心说早知道就不跟琢玉提这茬了。
琢玉带她返回凤舆龙驾, 径直步入书房, 提笔开始写东西。
白琅绕到书桌后面一看,发现是篇表,看格式是写给太微的,详细地总结分析了荆谷问题。
“你直接跟他说不行吗?”
琢玉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告诉她:“有些话当面讲会被他不停打断。你写成策论,他就觉得你在认真办事,也不会拼命挑刺。再者, 如果他问起我们今天一大早干嘛去了, 你可以告诉他, 我们在商讨对策。等他问起对策在哪儿, 就把写好的东西给他,反将一军。”
学到了学到了。
白琅正准备记下他的金玉良言,这时候却听他冷不丁地说:“公子期君是白言霜的弟弟, 也就是你叔叔。”
……
确实有点猜到了, 这个人姓白,还很熟悉白嬛的言谈举止,肯定关系不浅。她居然又错过一个相认的机会,还不小心把公子期君的身份暴露出来。
“十五年来, 他一直全力辅佐白嬛稳固峰主之位。此时出现在荆谷,多半是想为扶夜峰辟一条生路。”
琢玉言语间欣然之意愈甚,他笑道:“等呈表上去之后,太微应该会正式下诏派人与荆谷洽谈了。”
白琅拼死也要抢到这个机会,竭尽全力帮白沉忧补救一下。
*
不临城已被纳入灵虚门掌控,扶夜峰因为白嬛的一意坚持而顽抗到现在。不过接下来也是温水煮青蛙,时间问题而已。
白沉忧记得白嬛提出要找个“突破口”。
她说的“突破口”就是荆谷。
扶夜峰当今之困,绝不是一两次战役或者一两场斗法能破的。只有打破由太微一手建立起来的仙境格局,才能彻底摆脱灵虚门阴影。这点扶夜峰做不到,接下来的乱世却能做到。荆谷相对于十绝境来说很微不足道,但它汇聚了一大批谕主,是目前最适合突围旧格局的新锐势力。
于是他主动请命前往荆谷探查。
后来随着与谷主虞病的接触深入,他也顺势留在谷中参与建设。前些日子言琢玉忽至扶夜峰,他担心白嬛安全,这才特地返回。言琢玉离开之后,他又很快回到了荆谷,没想到又见着言琢玉一次。
此人还和以前一样,看似温和,实则尖锐,一言一行皆有深意。灵虚门这么多谪仙般的美男子,独他貌不惊人,还被称作是“明心秀骨,绝代风华”,可见气质着实出挑。
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倒是很难让人留下印象。
眉目低顺,说谎蹩脚,自己一边说着还一边脸红结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言琢玉诓的,居然听了两个多时辰讲法,连抄写背诵都一并做了,认真得有点傻气。
不知道为什么琢玉潜入荆谷会带着她。
“我把那天出入星幕的所有人全部查过一遍,没有一个与她能对得上号,你说的言琢玉也压根找不着。”
荆谷,议事厅,几个闲着的管事齐聚一堂,虞病坐在正中央。
金人怜倒了点烟灰出来,见白沉忧微微皱眉,索性把烟给灭了。
白沉忧问:“名字都不知道吗?”
金人怜摇头:“哎,早知道这样就该问下衣清明。他们俩有过一段,肯定知道人家来历。”
这时候外面有人觐见,说是不知何处来了一份诏书。
虞病连忙跑去接了诏书一看,脸上神色沉凝,如山雨欲来。他在一众人的目光中缓缓抬头,道:“是太微的亲笔信,他很快会派一名使者来荆谷。”
“来做什么?他能派人来做什么?”金人怜火冒三丈,“染指仙境不够,现在连我们这种小地方都不放过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起来,他满头硬邦邦的短发,脑后扎个小辫子:“使者是谁?言琢玉吗?他都来暗访过两次了。”
金人怜嘲讽:“王自道,来的是言琢玉你那么激动干嘛?你不知这人手段有多厉害?”
白沉忧说:“除了言琢玉之外,还有一人来暗访过两次。”
“你是说那个风流成性的小姑娘?”
魏不笑结结巴巴地插话:“我、我我觉得……使、使者,是她。”
“为何?”白沉忧有点惊讶,因为魏不笑结巴太严重了,平时很少发言。
“不、不清楚……就、就是觉得。”魏不笑努力把话说快点,结果一急就结巴得更厉害了,“她、她她跟言琢玉,平、平起平坐!”
白沉忧略一思索:“有理。她地位与言琢玉相近,在修为大有不如的情况下,只能是身份极高了。太微派使者前来,多半是从那两个来踩过点的人里选,若是她对荆谷有兴趣,自然能从言琢玉这里抢到先机。”
金人怜松了口气:“太好了,她肯定比言琢玉好对付。”
虞病听了一圈,这时候才开口:“不一定。”
白沉忧也点点头:“她看着是好对付的,但太微不是,不能掉以轻心。”
王自道一拍案:“若使者真的是她,总得有个对策吧?公子,你脑子好用,你说说呗?”
白沉忧沉默了。
那个小姑娘总共现身两次,两次下来连名字都没报过,实在摸不清底细。反观言琢玉,他更为人所熟悉,也更方便投其所好。白沉忧到一旁跟虞病低声讨论,想看看能不能在使者来之前将那个小姑娘调查清楚。
桌上几人还在讨论。
“这还不简单!”金人怜大大咧咧地说,“从谷中挑十几个长得好看的男子作陪,还不把她唬得晕头转向。”
王自道觉得不可行:“虽说她是风流了点,但人家之前谈过的对象都是衣清明、言琢玉这个水平的,普通人恐怕入不了眼啊。”
“对,我们要投其所好。衣清明跟言琢玉风格差太多,不过也有相似点。我觉得吧,这小姑娘是喜欢修为高,名气大,还能挑战禁忌感的男人。”
这个话题把魏不笑也给吸引了:“怎、怎么说?”
金人怜眯着眼:“你想啊,勾搭上衣清明,那不是仙魔禁恋吗?跟言琢玉厮混,那不是红杏出墙吗?她肯定是热衷于追求这种有违大德的禁忌感。”
魏不笑:“那、那我能……能去吗?”
金人怜口无遮拦:“你能有什么禁忌感?和残疾人在一起的禁忌感吗?”
魏不笑有点低落,王自道见了连忙小声安慰:“金姐是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你蹚浑水。”
然后他举手说:“金姐,你看我中不中?”
要是不小心把小姑娘勾到手了,那他不就跟衣清明、言琢玉同一水平吗?嘿嘿。
金人怜没理这脸皮厚的,而是往后面认真讨论的两人间扔了个坚果:“我说,公子,要不然你去吧?”
白沉忧虽然在跟虞病商谈对策,但是也把他们这些不靠谱的主意听了个大概。
虞病有些无奈:“如果太微真把她派来,那她肯定没那么容易受男色蛊惑……”
“所以才让公子去啊。”
“这……”虞病语塞了一下,“可即便是受男色蛊惑,她也不会放弃灵虚门利益的。你们不记得衣清明这个教训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给她点好处,她总不至于太过为难吧?”
虞病还是拒绝:“不行,公子为荆谷鞠躬尽瘁,哪儿能让他屈尊……”
“无妨。”最后白沉忧打断他,“谷主不必多言,我会负责接待的。”
虞病又感激又愧疚:“多谢公子献身。”
“公子你辛苦了。”
“要是她要求太过分,你就别答应,大不了打一场,我们不怕。”
“好、好好保护自己,不、不要吃亏。”
“……”他只是想接触下这个身份神秘,血雨腥风的少女,怎么感觉其他人都想得有点远了?
*
白琅拼死拼活从太微这里拿下诏令,前往荆谷负责初期接触,可是一到谷中,她就感觉气氛很不对。
首先,他们这儿男修好像都穿得有点多;其次,不管男女看她都有点敌意。
有敌意很正常,因为谁都知道灵虚门肯定不是来送温暖的。
谷主虞病带她见过几个管事的,然后以“有事要忙”为由让所有人散了,留她和公子在一起。
白琅觉得特别奇怪,难道不应该由他介绍介绍谷内情况,表达一下想合作还是想打架的想法吗?不说正式的会晤,至少所有人应该坐下来谈谈吧?就见了一面,然后甩手把她扔给一个扶夜峰的助力,荆谷这个态度莫非是想开战?
“这是荆谷的主要地域图,由我带您四下走走吧。”
地形图给出来了,应该是示好。荆谷的态度可真难琢磨。
白琅接过图,又立马觉得白沉忧说话也特奇怪。他太客气了,而且语调带着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觉。
她使劲压下违和感,说:“请问……这些地方都是你负责吗?”
白沉忧微怔:“不是。”
“那为何不让主管这些地方的人带我看?”
白沉忧反复告诉自己要耐下心来,有必要时可以做出点牺牲。因为接下来灵虚门对荆谷的态度,全部取决于这位使者的态度,她真的很重要。
他轻笑了一下,低头凑到她身边,声音微哑:“我不合适吗?”
……………………
白琅觉得这趟恐怕真的问题大了。
第90章 误解愈深
白琅怕自己自作多情会错意,于是没敢乱接茬。
她定了定神, 说:“……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你带我看吧。”
白沉忧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松口, 心里稍微有点不安——看来这姑娘是真的耽于男色。这是好事,比起言琢玉那种连苍蝇都找不到缝的,肯定是她更容易对付。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要稍作隐忍。
他顺意带白琅开始参观荆谷各个地区。
白琅觉得虽然白沉忧举止让人很不自在, 但好歹讲的东西靠谱。他在荆谷呆得久了, 对这里的人和事都很了解,该瞒的瞒,该说的说,滴水不漏。
走到荆谷深处,有一片连在一起的帐篷,被密密麻麻的禁制封住。
白琅伸手一指:“那是做什么的?”
白沉忧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那片帐篷外面, 管事的王自道正翘首以盼。他刚锻炼完, 把小辫子梳得油光水滑的, 上衣没穿, 露出好大一片胸肌和胸毛,看见白琅从门口经过就立即开始摆姿势。
“是仓库。”白沉忧有点没眼看,想把白琅从这儿拉开。
“我能去看看吗?”白琅问。
“这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所以, 我能进去看看吗?”
白沉忧觉得她太咄咄逼人了, 心下有些气,但又只能忍着。他声音和缓:“可以,我为您开禁制吧。”
白琅也没办法,再怎么说, 她还是要回去跟太微交差的。
如果初期接触没做好,那太微肯定不会把后头更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办。出于长远考虑,她不仅要做好表面功夫,还不能随随便便就跟白沉忧相认。这一相认,太微就更不可能让她来了。
要是这事儿转到琢玉手里,扶夜峰后路肯定会被断,她这刚见面不久的叔叔也活不长。
这时候王自道迎上来:“还请进,还请进!哎哟,对了,您怎么称呼?”
白沉忧怔了怔,他纠结男色问题纠结半天,居然到现在都没问人家名字。
白琅也不敢直接说自己叫白琅,她尴尬地笑了下:“这个……你们随意,随意。”
王自道挠挠头,心说这也能随意?
白沉忧觉得这姑娘名字应该不大好听,可能叫翠花或者狗蛋之类的。因为她自己不愿意报名儿,衣清明、言琢玉也从来没叫过。
白琅掀起一个帐篷看了眼,回头问道:“这里……是仓库?”
帐篷里挤满了密密麻麻、赤身裸。体的奴隶,他们被禁制困在一片狭小不透风的空间里,手脚都缚上了隔绝灵气的枷锁,有些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大部分人身上还被烙了标签,写上价钱,像猪狗一样层层叠叠地堆放在屎尿味浓厚的库房里。
王自道见她脸色苍白,连忙把帐篷帘子拉下来,道:“这是存放生贽的地方,别污了您眼睛,我们去其他库房瞧瞧吧?”
白琅看着帘子,没有多说。
用一种新格局替换一种旧格局,她原以为是好的,可最终也只是用一种恶来替换另一种恶。
又看了几个库房,王自道特地避开了那些入不得眼的牲口,给她展示些奇巧贵重的东西。可惜白琅都兴致缺缺,这让他有点惶恐。
他偷偷问白沉忧:“你说,她是不是嫌弃我啊?我长得确实糙了点,但我身材好啊!”
白沉忧怕打击到他,只好配合说:“她可能喜欢文气点的,衣清明不就是这类长相吗?言琢玉书卷气也浓……”
“那我没希望了。”王自道低落了一会儿,“哎呀,可以让魏掌柜去嘛,他可不就是个酸书生?”
很快,魏不笑来了。
他带白琅去看街市,白琅觉得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因为他本来就结巴,一紧张起来就更说不清。白沉忧见他一直在讲,也不好插嘴,只能好好掩住白琅身形,免得她又惹出骚乱。
看了一圈,白琅发现凡是她想得到的,这条大街上都有卖,那些她想不到的,这条大街上也有卖。商品品种齐全、物美价廉,堪称十绝境首屈一指的交易圣地。
“姑、姑娘……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典当铺?”
白琅连忙点头:“好,谢谢掌柜的。”
典当铺本该是整条街人最多的地方,但由于魏不笑要陪白琅逛街,所以就暂时关了门。
门一开,里面有个女人正翘着腿坐在柜台后,脸上涂脂抹粉的,拿了面小镜子在照。
她一见魏不笑进来就说:“诶我说魏结巴,你偷懒就算了,怎么还往铺子里带别的姑娘啊?”
魏不笑脸涨红了,半天说不清。
最后还是白沉忧站出来:“金妹妹,这位是客人,可不是什么‘别的姑娘’。”
金人怜和金人怡是两姐妹,魏不笑喜欢金人怡很久了,金人怡虽说不曾回应过什么,却也把自己当典当铺女主人。
“荆谷哪儿来的客人?”金人怡抬眼,冷冷地看着白琅,“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魏不笑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忙朝白沉忧使了个眼色。
白沉忧迟疑了一下,牵起白琅往外走:“典当铺情况我来同您细讲,先去荆谷映碧川看看吧。”
之前琢玉带她俯瞰过荆谷全貌,也没见里面有河川啊?
白沉忧带着她七拐八拐,忽然穿出一条破败小巷,面前豁然开朗。巷子外是森森巨木,幽静古道,天光照不进来,周围一片漆黑,一点点蓝色萤火指引前进的道路。闪烁的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