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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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灵兮-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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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图案我全都记得的。”
  程鸣羽点点头,凝神观察起眼前并列的四个符咒。
  符咒基本都是圆的,像是一笔画成一个圆之后仍不停笔,继续往这个圆之中填充别的线条。
  “穆笑可以直接用手来画……”她喃喃道,“我也用手么?”
  她抬起手腕,在空气里画出了一个复杂的圆。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图案没有成形。
  程鸣羽顿时有些尴尬,她转向杨砚池:“我……需要用墨吗?”
  杨砚池与她的脑袋距离很近,被程鸣羽转头的动作惊了一下。细细的发丝在风里拂向他的脸,他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闪,少女明亮的瞳仁被灯火照亮,映在他眼睛里。
  “我会用我的血。”杨砚池又挠了挠下巴。他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不好意思。
  程鸣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要先切个口子么?”
  “我用血,你可以用别的啊。”杨砚池说,“你忘了春山行么?”
  那弓上原本没有箭,但凤凰岭山脉的灵气,凝聚成了威力巨大的箭矢。
  听到他这样说,程鸣羽忽然缩了缩脖子,显得有些畏怯:“我……我不行的。”
  被凤凰岭认可的不是她,而是她体内原本属于白汀的仙魄。
  程鸣羽很难向杨砚池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读书不多,全是到了凤凰岭之后仰赖穆笑和应春教导,因而常常觉得自己口舌木讷,许多话都讲不清楚。
  在发现自己能够拿起春山行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果真成了凤凰岭的山神。
  她拥有了武器,拥有了能保护自己和这个山岭的能力。
  在干净利落击毙了糕糜先生之后,程鸣羽还察觉,长桑等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谁都拿不出来的春山行,她能拿出来。而且她和白汀一样,可以驾驭春山行,可以把地脉的灵气化作箭矢,为自己所用。
  程鸣羽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快乐和兴奋。
  这天地间有她一块栖身地。栖身地里没有人憎厌她,反而有人喜欢她。
  她只感到快乐,无法言说的快乐。
  但快乐随着真相的袒露,像水流一样从她身上淌走了。
  程鸣羽此时才明白,她以为长桑和应春对自己好,但实际上他们认可的仍然不是自己,而是白汀。
  自己成为了一个容器,里头装载着真正被敬爱的那个魂魄。
  她和杨砚池坐在鬼师家的门槛上,夜风很凉,很轻,她想了很久,最终说出来的只有一句“我有些难过”。
  来来回回都是自己的错觉,不能怪长桑他们,也不能怪认错了人的芒泽和凤凰岭。
  杨砚池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五个字,心里头很茫然。
  程鸣羽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符咒,半晌没再说一个字。
  “……杀了糕糜先生的是谁?”杨砚池问。
  程鸣羽转头看他:“是我啊。”
  杨砚池看着她:“是你吗?还是白汀?”
  程鸣羽一愣,随后有些尴尬地笑了:“是白汀。”
  杨砚池:“那天是白汀在芒泽上拉弓的,对吗?”
  程鸣羽呆了片刻,小声反驳:“不,拉弓的是我。”
  杨砚池又问:“不过春山行认可的不是你,是白汀,对吧?”
  程鸣羽连连点头。
  杨砚池一边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一边仍旧万分耐心地问:“白汀只能通过你来拉开弓,射出箭,是吧?”
  “是的。”程鸣羽感叹,“你说得完全正确,真正起作用的是她。”
  杨砚池:“是吗?那如果当时在芒泽上,你选择不拉弓,糕糜先生会死吗?”
  程鸣羽:“……不,他不会。”
  杨砚池:“是白汀命令你程鸣羽行动的吗?”
  程鸣羽:“不是。”
  杨砚池又问了一句:“是白汀控制了你,让你拉开春山行的吗?”
  程鸣羽默默坐直了:“不是。”
  杨砚池看着她:“真正拉弓的是谁?真正杀了糕糜先生的是谁?春山行这样的武器,它允许谁成为它的使用者?”
  眼前的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悄悄攥紧了拳头。
  “是我。”程鸣羽低声说,“是我拉开了春山行,是我击杀了糕糜先生。我是春山行的主人。”
  “为什么是你?”
  “因为……”程鸣羽回答,“因为我是凤凰岭山神。”
  杨砚池终于点头。
  “凤凰岭山神可以驱使地脉灵气吗?”
  “……我试试。”程鸣羽脸上没了先前的犹豫和不安。她被杨砚池说的话绕了进去,最后又自己找到出口,走了出来。
  怀着心中前所未有的松快与坦然,程鸣羽伸出手指,一边回忆着这个图案,一边在空气中画下了第一笔。
  那是一个完整的圆。
  一个浅金色的圆,浮现在她的面前。
  程鸣羽没有停手,她的手指动得飞快,不过眨眼一瞬,符咒便已经成型。
  在她收手的瞬间,那个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符咒忽然散开了。随即小院里仿佛有惊雷震动,在巨响中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杨砚池下意识抬手护着程鸣羽,但随即发现程鸣羽的动作比他还快,半个身子已经挡在了自己身前。
  “……为什么要画这个攻击的符咒?”杨砚池忍不住问,“你画一个闪避或者抵抗的不行吗?”
  “攻击那个比较容易。”成功了的程鸣羽整个人脸上都是光彩,就着自己的姿势回身就给了杨砚池一个拥抱,“我成功了杨将军!”
  杨砚池张口结舌,愣在当场。
  好在程鸣羽很快也放开了自己的手,像是避嫌一样立刻跳了起来。
  “不好意思,太开心了……我平时也是这样抱、抱、抱应春的。”
  杨砚池没抬头。他的脸很热,并且认为从程鸣羽结巴的程度来推测,她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试试最后一个符咒。”他岔开了话题。
  程鸣羽:“好的好的。”
  说完便抬手画了起来。
  但那个浅金色的图案没有散开,也没有消失。它径直朝着杨砚池冲了过去。
  杨砚池躲闪不及,被符咒正正撞在了脸上。
  他只觉得脸面上一阵冰凉,抬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是什么?”
  程鸣羽也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
  杨砚池:“……好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他再次窘得脸上发热。
  不过瞬间,他脸上的所有毛发都像是爆炸了一样,蓬勃地长了出来。
  伯奇在高空逡巡寻找噩梦,忽然听见了程鸣羽的大笑声。
  他低头去看,发现鬼师的小院子里正站着两个人,井里头还有个偷偷摸摸探头探脑的观。
  见程鸣羽并无大事,伯奇转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凤凰岭上没找到邪物的任何踪迹,他轻松了很多。
  “阿泰,不休息吗?”
  远远看见阿泰正在药草园里慢吞吞地拔草,伯奇高声询问。
  长桑这个辟蛇童子身量不见长,脸色倒是红润了很多,更像一个人了。
  他也学会了一些话,张口回应伯奇:“不……喜欢……睡觉。”
  “我想睡,可是睡不了呢。”伯奇小声说。他冲着阿泰挥挥手,朝着山中的村子飞去。
  阿泰撅着屁股在药草园里拔草,有时候会站直了望向药草园对面。
  药草园边上是一道山崖,对面则是另一片林子。有个女人总在林子那里远远地看他,发现阿泰转头,还会朝他扬扬手,很高兴的模样。
  阿泰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有一双浅绿色的蛇瞳。
  收回目光之后,阿泰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准备走向另一个药草园。
  但没走出多远他便停了脚步,皱眉望向药草园边上的黑暗树丛。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正从树丛中传出。
  阿泰忽然浑身一震,连忙退了几步:树丛中的东西令他感觉极为不安。
  而从树丛中爬出来的,是一个女人。
  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是圆嘟嘟的,带着稚气,但双目涣散,脸上全是被树枝划伤的痕迹,十指因为抠地爬行,已经磨损出血。
  阿泰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
  那女人爬得艰难,钻出树丛之后,阿泰才看到她手上还挽着一个布袋,有干瘪的菌子从布袋中掉出来。
  阿泰死死地盯着女人的腹部。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仿佛已经怀胎十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冷杉的雷,么么哒


第37章 苦竹郎君(7)
  一直随在阿泰身边的两朵玉兰花小人不知何时已经跑走了。它们的胆子比金枝玉叶更小。阿泰呆立在原地; 半晌才木木地往前走了一步。
  那女人爬出来之后也没有动静; 只无声地趴着,但阿泰一动; 她立刻抬头; 黑魆魆的瞳仁渐渐扩大; 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她的脸直冲着阿泰的方位,鼻子动了动; 像是在嗅探。
  阿泰完全愣住了。他小而惯于麻木的那颗心忽然猛地揪了一下; 明明没有心跳,却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回头想要寻求帮助。
  在山崖的另一边; 林子那儿站着总是远远看着他的那个妇人——阿泰自己也说不出缘由; 但他已经转身朝着山崖那边奔了过去。
  在他蒙昧无知的脑袋里; 有一处正在竭力提醒他:到那个人身边去……跑起来,到她身边去!她会保护你,她永远都会保护你。
  阿泰顺着山崖爬了下去,身后传来那大腹女人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但是落地之后; 阿泰没办法再往前走半分了。他站在山谷之中; 眼前是另一片山壁。只要爬上去,他就能到那蛇瞳的妇人身边。
  可他无法再移动一分一寸。一个念头驱使他前进; 而另一个念头却阻止了他:两者都是本能,他天生恐惧与憎厌蛇类; 他是没办法靠近的。
  阿泰回头; 药草园那方向已经没了大腹女人的踪迹。
  他再看向眼前的林子时,那处已经一片静谧。
  以为阿泰要朝自己追过来; 吴小银已经慌忙离开了。
  阿泰独自一人站在齐腰深的草丛里。秋风太凉了,逃匿的玉兰花小人又悄悄爬上他的背,坐在他肩上。但他没有得到半分安慰。
  随着那蛇瞳女人的远离,憎厌感渐渐消失了。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感到无法言明的苦闷和难过。
  阿泰的小脑袋里终于产生了一个亟待解决的疑问:那个蛇瞳女人到底是谁?
  杨砚池回到家中,发现小米正在院子的井沿上坐着。
  他呆呆抬头看向远方,凤凰岭的最高处上,芒泽正散发着微光,无数碎屑如同飘落的纤薄蝶翅,在藏青色的夜空里随着无形无迹的风,散落到凤凰岭各处。
  “原来那上面有花炮。”小米小声嘟囔,“怎么听不到声音?”
  杨砚池有些惊奇,心想长桑的那一点儿仙魄不仅救了小米的命,还让他从此拥有了能看到常人不能见之事物的能力。他不知道这是福是祸,因而也没有细想,抬腿迈入院中,催促小米回屋里休息。
  金枝成日在家里照顾小米,知道他干躺在床上十分无聊,于是毅然站在小米这边:“让他多看看呗,睡了一天了,晚上睡不着。”
  玉叶从金枝身旁探出个脑袋来,看着杨砚池:“将军,你教山神学了什么呀?”
  杨砚池一愣,随即便听到井中传来捂嘴低笑的声音。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们管这么多做什么?”
  观从井里跃了出来,亲亲热热地坐在小米身边:“杨将军,你要教山神学什么本事啊?她的功课向来和你无关,你凑什么热闹?”
  杨砚池:“关你什么事?”
  观应道:“你高兴我就觉得高兴。”
  杨砚池:“谁说我高兴了?”
  金枝这回跳了出来:“将军是高兴的。”
  他不顾杨砚池一直瞪着自己,学着杨砚池从路上走回来的姿态,脚步轻快,右手还把着一只小狼毫,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杨砚池:“……关你们什么事!”
  玉叶小小声说:“将军,你对山神姐姐特别好。”
  “没有。”杨砚池立刻否认,“只是我和她比较熟悉,聊得来。”
  观和金枝玉叶齐齐盯着他,脸上露出莫测高深的坏笑。杨砚池眼前四人,只有小米因为观坐得太近而一脸紧张,来不及嘲笑杨砚池。
  杨砚池把手里的笔又转了一圈,斜靠在石墙上。
  “别多想了。神灵是不会让自己身上出现裂缝的。”杨砚池想起了程鸣羽告诉自己的事情。
  这句话只有观听懂了,其余三人全都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我听过这种说法。”观点点头。
  杨砚池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他踟蹰许久,还是忍不住问观:“为什么爱上别人就意味着出现裂缝?我不能理解。”
  “神灵可以爱万物,爱天地,爱山川河流,爱土地森林,但他们不能爱一个具体的人。”观说,“神灵的法力太强大了,他们只有博爱,才能保证这种强大的力量可以均衡地分配而不至于失去平衡。如果只落在一个人身上,那就特别危险。他们是不能够为任何一个人失去理智的。”
  观说得很平静,她晃动着衣袖,袖子上被糕糜先生所污染的那一块地方仍然没有褪去,在月光照亮的白色衣袖上显得极为醒目。
  “……我认为神灵爱一个具体的人和爱世间万物,没有矛盾。”杨砚池固执地说,“那太苛刻了。”
  观笑眯眯地看他:“你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问题呀?因为山神?”
  话题终于再次回到小米和金枝玉叶能参与的部分,他们三人齐齐来了精神,金枝玉叶甚至嘣地一下弹出了自己的兔子耳朵。
  “那你呢?你常在凤凰岭上跑来跑去看年轻汉子洗澡,有自己特别喜欢的么?”杨砚池不理会她的打岔,继续揪着自己的问题问。
  观抓了抓自己的耳朵,摇摇头:“我不是神灵啊,我不怕的。再说了,我确实喜欢不少好看的汉子,包括将军你,但我可没放什么真感情进去。你们人的寿命太短了,我不想让自己伤心。”
  杨砚池点点头,忽然指向小米:“那你知不知道小米……”
  他话音未落,小米立刻转头对着观喊了她的名字:“观!”
  观顿时捂着脸:“别叫我名字!”
  眼看她溜进井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小米才回头怒视杨砚池:“将军,你别乱讲话。”
  杨砚池成功打断了这一场针对自己的八卦探究,心满意足,转着笔走回了屋中。
  小米虽然能走能坐,但还不能有大动作,家里干活的人就只剩下杨砚池和金枝玉叶了。
  杨砚池这日收拾了新摘的十几斤番茄,准备到别的村里找人换些肉给小米补充营养,顺便找几个厉害的猎人学习如何捕猎。他临走时反复叮嘱金枝玉叶仔细照顾小米,千万别再出事。金枝玉叶又要看着田地,又要照顾小米,累得化作兔形都看不出原本圆滚滚的形状了。
  附近的几条村子杨砚池都走熟悉了。凤凰岭上虽然住着不少人,但最近这些年并没有多少孩子出生,杨砚池在村中见到的大多是老者。
  杨砚池常常帮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借此换来米粮。
  米粮数量不多,因此他还得用种出来的东西再去找人换肉。
  他前面二十多年,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在这座山里活得这样落后。钞票银元在这儿是没有用的,能食用的东西才最重要。
  等终于换回了肉,杨砚池几乎横穿了整座凤凰岭。
  他拎着肉和米往回走,经过河边时,忽然看见密密匝匝的树丛里似乎躺着一个人。
  一晃眼看过去,那女人竟似没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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