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妙地避开了自己没准备的内容,还十分理直气壮。
李珍檬心情复杂地皱了眉头,“啧”。
“今天咱们就讲点藏在课文里面的东西——不然,你们光是知道这首诗写的是他的忧愁,却不知他的忧愁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止,就算背熟了考点,又有什么用?”林落焰说,“语文教育是为了培养你们的美学思维,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美丽的文字,它们因何而美丽——而不是背熟美丽的文字,从课本上抄到试卷上。”
“就像光是照本宣科地划重点,那要老师有什么用?上课直接放段教学视频,发一套划完重点的教材就得了。”口气嚣张的补充。
李珍檬听到教室后面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
说完,林落焰合了课本,往讲台上一搁。
“这首诗从酒开始,又以酒作结,那我来问问——你们在月下喝过酒吗?”
当然没有,这个问题提问的对象,全是未成年人。
更何况教室后面还坐着一排老师。
“这首诗在纸面上,全篇只写了一个‘酒’字,你们却连酒是什么都没有感受过,又怎么去理解‘诗人的愁闷孤傲,旷达乐观’?”林落焰说。
“那……总不能让我们喝完再学吧?”有同学没忍住说了一句。
林落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要懂李白在这首诗里的情感和心绪,首先得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
然后他就开始讲了,不给其他人议论的机会。
林落焰说,季节不同,心绪不同,眼前景不同,身边人不同……杯中酒的滋味,都是不同的。
春天的落英,夏季的雨水,秋夜的霜花,冬日的小炉……还有晌午小酌后酣甜的睡意,雨夜灯火下闲雅的长谈……这些时候摆在手边的酒,既是同一杯,又不是同一杯;即使不是同一杯,说不定还是同一杯。
说到这些的时候,林落焰微眯了眼,恍惚有些醉意。
他说,在山中饮酒时,会有猿猴从树上跳下,用自己采来的山果与人交换杯中之物——猴子和人喝下的是同一壶酒,但猴子感受的和人感受的,又怎么可能是同一种心绪?
“你们对着考点背古诗,就像猴子拿果子换酒喝,只知道是好东西,却说不出好在哪里,”林落焰说,“哦,就像段响剑刚才囫囵读了一气,他能懂什么?他也不比猴子聪明。”
“啪嗒”,教室后排的角落,有人的笔掉了。
然后林落焰继续讲下去,讲旧日那些关于酒的神灵和信仰,各地酿酒时的风土和人情,还讲一些不知道发生在哪朝哪代哪处宝地,但听起来跟真的一样的市井传闻。他讲得煞有其事,好像就是他亲眼看见,亲耳听闻——好像他也在现场,跟着他口中的“古人”一起,在舞乐声中双手合十,祈福祝祷,然后分一杯新酿的甘洌的米酒,祛除身上的晦气。
他说李白的这首诗,虚虚实实。月下花影,醉里狂歌,都是幻而美的意象;这之后还提到的天地、圣贤、大道、自然……高深玄妙,看不见摸不着。
整首诗里只有一件实物——“花间一壶酒”。
林落焰说,诗仙一人坐在月下花丛里,吵吵闹闹,又唱又笑……他心怀大千世界,在诗里俯仰天地,面前却只有一轮冷月,一壶冷酒——这不是狂放不羁,这是凄楚寂寞。
林落焰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自己便在诗中,月下,花前。是他向酒寻乐,自得其乐,借酒浇愁,却无从解愁。他又从这些游离在文字之外的情景说回到课本,仿佛有一幅轻飘飘软绵绵的薄纱,盖在愁苦之上,隐去了那些沟壑纵横,只留下一个朦胧又浅矮的轮廓——“表达了诗人孤傲悲愤的寂寞情绪,也表现了诗人不愿同流合污的高洁志向”。
教室里非常安静,连呼吸声都十分克制。仿佛稍微做出一点声响,就会吹散刚刚笼罩在眼前的幻象。
“课本上的分析都是对的,但如果只背熟了这些简单的分析……未免辜负了千年前的那壶好酒。”林落焰说。
说着他又笑,然后抬眼一望:“不过你们现在也还理解不了,我说这些,只图个雁过留痕。”
“……那到你的年纪,就能理解了?”有人出声提了一句。
林落焰一皱眉,又笑了笑。
“我也不懂,”他说,“何况那时候的酒比较好喝,和现在的酒不一样……自动贩卖机里的听装啤酒,怎么能搞得懂月下白瓷盅里的桂花酿在想什么?”
“那时候的月亮也比现在明净得多,”林落焰又说,“所以李白写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点都不夸张。天空干净的时候,月光澄澈清透的,就像枝头的积雪,叶上的落霜……哪像现在的月亮,跟一块掉在地上蹭了灰的煎饼似的。”
他说着朝窗外望去——好像那里有月光,有花影,有冰冷而清冽的桂花酿。
还有一只小猴子,捧着满把的山果,“吱吱喳喳”地要和他换酒喝。
李珍檬突然想起李白的另一句诗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可是现在的月亮,不也是能让人思念故乡?”一片安静的教室里,有女生小声说道。
下课铃声响了。
林落焰回过头来,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铃声响完之后,他拿起讲台上合拢的课本,说了声“下课”。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昨天的公开课结束后; 阿林在人气老师排行榜上一跃而居第三名!
生鱼片:哇!
甜甜甜桃子:哇!
小福蝶:但教研组老师那边的评价不太乐观
耳后刺青:果然……
小福蝶:7班的张老师表示,虽然发散内容讲得很丰富; 但对于许多必要的知识点几乎没有提及,连生词都没有讲到,不能算是一节合格的高中语文课
微风泡泡:这个女人!
小福蝶:5班的陈老师也表示,阿林讲课的内容虽然很有趣味,但相对而言更适合基础较好,接受能力也强的学生; 对于不擅长这门科目; 本身学习也比较吃力的同学,恐怕就达不到理想的教学效果
布拉德汪:这话……说得也对啊……
钢铁白兔:我是一边听他讲一边翻参考资料的……'尴尬'
元气小柠檬:可阿林课前根本没准备过,即兴发挥讲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啊
小福蝶:其他老师也表示,虽然讲课内容和考点结合不大,但调动起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学习积极性; 也是达到教学目的的一种方式
张彦明01:那最后结果呢?
小福蝶:没有结果
耳后刺青:??
小福蝶:这次不是教学比武; 也不计入他的绩效考核; 只是日常的随堂公开课
血之写轮眼:什么意思; 是说阿林这节课等于白上了?
小福蝶:不白上啊
小福蝶:你们没看空间墙?阿林都有专楼了
耳后刺青:'吐血'啥??
——'置顶''专楼'为高一(18)班的林老师盖一栋楼!'爱心''爱心'
李珍檬眯着眼睛点进去……闭着眼睛点出来了。
不知道这个帖子是谁投稿的,反正应该不是自己班的人……毕竟,自己班上这几位老实人; 怎么会把林落焰的照片糊上几百层滤镜,贴上各种花里胡哨的贴纸; 再配上鸡汤文字……像征婚小广告似的到处发放?
还要激情澎湃地顶上几百层?
照片上的林落焰; 宽肩细腰长腿;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或立或坐,或翻着书,或握着笔,或皱眉沉思,或伏案写作……再经过一番后期修片,简直恍如画中之人,不,电影海报中之人。
最新的主楼里还编辑上了公开课那天的录像,虽然只有一小段内容,但讲台上的林老师仪表堂堂,舌灿莲花,说到情之至处,眼中还有朦胧的水光闪烁。
专楼反响十分热烈,热烈得让他的小师弟看见,怕是能当场再气死一次。
……应该不是自己班的人干的吧,李珍檬想。
从照片的场景和角度来看,几乎都是在办公室、走廊、操场……等等地点的抓拍,有几张还是背后视角的,怕是林落焰本人都没发现。
而录像的视角更是奇怪。从画面上来,摄像机应该在林落焰的正前方——但他的正前方只有讲台,难道还有人在讲台上放了摄像头?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恭喜林落焰老师喜提迷妹后援会”?
“恭喜你们林老师,这一回可是好好出了把风头吧?”高翔老师看了一眼手机,若无其事地说道
时间是当天下午放学后,田径队训练中。
对李珍檬来说,这半小时的训练,比平时一周加起来,都还要难熬。
“没有没有,”李珍檬连连摇头,满脸鄙夷,“他能出什么风头……他他他就随便瞎讲讲,应付交差就完了……还能讲出什么花来……”
她已经努力朝不屑一顾的方向演了。
然而高翔眯了眯眼,并没有因为李珍檬的这句话而感到高兴。
李珍檬赶紧又加上一句:“而且听说这次公开课不影响考核——那有啥用?讲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口头表扬表扬罢了,又不能给他加工资……又不能让他转正!”
高翔皱拢的眉头舒展了一下。
“而且……而且他是即兴发挥,都没有像样地准备过,反而暴露了他专业性不强啊!像杨老师这么敬业的优秀教师,根本看不上这种随口吹牛的货——”
“今天时间差不多了,你也累了,等会儿做完拉伸就自己解散吧,”高翔看了李珍檬一眼说,“下周就要选拔去市运会的名单,你可给我认真点。”
李珍檬大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立刻一个原地转身,快步回到跑道。
距离选拔还有6天,成绩其实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这次的市运会,田径队几乎每个项目都只有一个名额,自己能不能上,大多数人都心里有数。
这几天里,李珍檬稍微观察了一下同队长跑选手的表现:大部分人的成绩半斤八两,一前一后,没几个太拔尖的。
唯一能对她构成威胁的——
李珍檬转头四下看看,夏巧不在。
她平时这么努力,难道今天提前跑路了?
于是李珍檬兴致缺缺地做完拉伸,背上书包,转向车棚,准备回家。
车棚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在。李珍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电驴,朝着走了两步,余光里突然掠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高高瘦瘦,身上披着暗红色的运动外套,过耳的短发扎了个小揪揪;她跨坐在一辆女士车的后座上,正在打电话。
——“下周就选拔……马上的事……”
——“就这几天……”
——“我知道……”
——“那我总得跑完这学期吧……”
——“那有什么办法……”
……
李珍檬离得太远,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这几句话。她探出脑袋朝那边望了望,只看到夏巧瘦长的双腿跨过车座搭在地上。
运动裤挽着裤腿,露出巧克力色的紧实肌肤。
李珍檬想了想,虽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眼下着车棚里没有第三个人,万一自己被她发现……好像偷听得太明显了一些?所以她立刻踮了脚,侧过身,小声走向自己的电驴。
——“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我有这么差吗!”
这句话冷不丁地炸响,把李珍檬吓了一跳,身子一震,书包背带正好勾到一辆车的车把。
于是一阵“哗啦啦”的连锁反应开始了。
从李珍檬这里,到夏巧那里,大约十米左右的直线距离。
一整排自行车,如山倒,如海啸,如多米诺骨牌。
倒是也倒得整整齐齐。
夏巧马上回过头来,视线一扫,落到李珍檬脸上;她的眼神从疑惑到意外到嫌弃,变化阶段清清楚楚。
“……我刚要走,书包带被勾住了。”李珍檬举起双手,表示这场事故纯属意外。
夏巧看着她,点点头,把耳边的手机放下了。
已经放学后的5点49分,学校的2号车棚里只有两个人。
还好只有两个人……李珍檬想。然后她手上一使劲,抬起一辆重得要死的山地车,把它排到原位。
那一边,夏巧也在干一样的事。两人一人一头同时努力,把倒下的自行车一辆一辆扶起来。
李珍檬倒是有些意外——她并没有主动要求夏巧这么干;然而刚才的尴尬过后,她刚刚要去扶第一辆车,夏巧也弯下腰,提起了一辆车的车把。
然后两人一直干到现在,即将顺利会师。
“你们班期中考考得不错啊。”那边的那个突然开口。
“……还行,其实年段排名也不高。”李珍檬说。
“你总分不是进年段前50了吗,”夏巧说,“成绩这么好,当初为什么要报体育生?”
“……说来话长。”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夏巧好像是14班——或者16班?记不清了,反正是两位数的。
“真羡慕你们这些会念书的,”夏巧说,“原来你一直不来训练,是忙着在复习。”
“……还行。”
夏巧又扶起一辆自行车,摆好,摆端正。李珍檬也正好搞定了自己那一边,吐了口气,朝最后一辆车伸出手去。
“我也要去念书了,”夏巧说,“下周的选拔赛我要是没选上……我就退队。”
李珍檬一愣,手里抓着车把看她。
夏巧只是一般的体育训练生,没有特招名额,退了田径队大概是不影响她的学籍的。
“为什么呀?”李珍檬回过神来,“不就是个市运会的选拔嘛,又不是奥运会……没上就没上,再说就算没选上正选,不是还有替补?至于退队嘛?”
“你是说,让我做你的替补?”夏巧皱了眉头。
“……那也不是这个意思。”李珍檬也反应过来了,尴尬。
有人从外面进来,吹着口哨找到自己的车,“稀里哗啦”地解锁,又吹着口哨离开了。
车棚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静了一会儿之后,夏巧开口了:“我要去念书。”
“期中考考砸了,家里让我专心学习——至少期末考得考进全班前20。”她说。
“……训练都是放学后进行的,又不耽误上课。”
夏巧看了她一眼:“那为什么你复习的时候就不来训练了?”
李珍檬不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成绩一直都还过得去,自己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李珍檬从来没被要求过要考出怎样的名次——都是她自己去追去赶,爸爸妈妈无需开口。
所以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默默地低头,摆车。
最后一辆车也放好了,车棚恢复成了10分钟前的样子。
“谢谢你帮我忙。”小声说的。
夏巧没收下这个“谢谢”,她又看了李珍檬一眼,拉上运动外套的拉链。
“你当初为什么要报体育生?”她说,“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来占田径队的名额?要是没你,下周的选拔,我十拿九稳。”
李珍檬扁扁嘴——又不是她想做体育生的。
“……噢,你可别多心,我跟你说这些,倒不是让你放水,”夏巧说,“……不过你也不会放水吧?要是对这个没兴趣,也不会报名参加田径队,对吧?”
“……你是自己报名做体育生的?”
夏巧一愣:“难道你还是被逼的?”
场面有些尴尬。
刚刚被李珍檬扶起的那辆车晃了几晃,摇摇摆摆地又要倒下去了。
“……算了,你毕竟是学霸,我们不是一类人,说不清楚。”夏巧说着,伸手扶住了那辆车。
李珍檬赶紧帮她把车头摆正:“没有……我也是吃老本——说起来,你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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