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
李珍檬想都不想,立刻跑上前去。但洞门紧闭,她推不动,打不开;想贴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但那块厚厚的石板仿佛隔开两个世界,她什么都听不见。
身后的雷声倒是越来越响,李珍檬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面鼓皮上,每次炸响一声雷鸣,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随之震动。
石门后也许正在发生什么事……也许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没有办法进去。可能就像林落焰和段响剑一次次告诉她的——只是一介凡人,不要多管闲事。
不要多管闲事。
……哼!
李珍檬使劲捶了一下门板,又气又不甘心。
雷声炸落的间隙里,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的气息。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身回头,看到一个白衣白发的男人轻轻落在飞沙走石的山野之中。
眼下狂风大作,他的衣摆和发丝却没有被吹起半分。
李珍檬一愣——这是掌门真人?
又一道闪电炸亮山野,李珍檬看到掌门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石碑,眼睛亮得仿佛暗夜中的星辰。她下意识地也要跟着一望——
下一秒,那两束锐利的目光指向了她。
李珍檬只觉得呼吸一滞,像被人扼住脖子,差点透不过气来。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身体也僵住了,四肢无法动弹,李珍檬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小飞虫,措不及防地被一滴树脂包裹,一动不能动地被困在了这块琥珀里。
她保持着转身的姿势,费力地转动眼球。狭窄又模糊的视野中,李珍檬看到那位掌门真人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朝着山洞……还是朝着山洞前的人?
掌门越走越近,但他的每一步都像落在虚空的湖面上——没有踏碎一片枯叶,也没有踢飞一粒砂石。
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他走到她的面前了。
掌门真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几岁,眉目俊逸淡然。
他像是长身而立在这昏暗的天地之外,仿佛一座横亘在时间洪流中的山峰。
——李珍檬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耳边惊天的雷鸣。
掌门站在三五步外,望着她。他平静如水的目光也许落在她脸上,也许穿过她而去;李珍檬不太确定,她甚至怀疑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掌门真人锐利的薄唇轻轻一抿。
“不妙。”
这两个字隐隐约约地传入李珍檬耳中。
第二句话是——“出去。”
下一秒,一个巨雷轰然炸落,天地随之一震。李珍檬觉得整座山都要塌落下去了。仓皇之间,她看到面前的白衣男人似乎纵身朝前疾冲而去,自己的视野中只留下一道白茫茫的虚影。
然后意识中断了,大脑仿佛被切了电闸,李珍檬又落入安静的黑暗中了。
目前为止16年半的人生里,李珍檬摔过四五百跤,擦破过五六百次皮,碰出过上千次淤青;割伤、撞伤、烫伤、扭伤……这些林林总总的大小伤情加起来,也许次数能破万。
但摔下山崖,只有这一次。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辈子最多也只有一次。
仔细想想,在小说里,摔下悬崖会死的,那可只有反派。
真是不公平,李珍檬想,自己平时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和反派一个待遇?
——等等。
为什么她还能有机会发表这样的感慨?
这个念头一从脑中冒出,意识仿佛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再度从黑暗的各处聚集起来。李珍檬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到挂垂的双手和弯曲的双腿。
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轻轻抵着什么。
……自己好像趴在一个什么东西上?
李珍檬试着动了动手指,这一次,指尖触过一片柔软又粗糙的表面。
还隐约有些温热。
“醒了?”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林老师?!”李珍檬瞬间从迷迷糊糊的半清醒状态中精神起来。
——她被林落焰背着,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双手耷拉在他胸前;他架托着她的腿,一步一步朝前走。
视野中还是一片山景,林落焰特意绕开了坑坑洼洼的小路,还有那些过于低矮的树枝,连落叶堆都踩得小心翼翼。
大概是怕影响到背上的人。
反应过来之后,李珍檬顿时脑子一茫脸上一红——她上一次被这么背着,几乎是十年前的事了。
背着她的还是自己亲爸爸。
“大家都很着急,”林落焰说,“结果还是让我先找到了。”
李珍檬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林落焰的衣服——是那身难看的铁灰色,学校统一发放的教师运动服。
她稍微有些安心下来。
“别怕,”林落焰又继续说道,“这里只是半山腰,你也就‘骨碌碌’地滚了一点点路——救护车就在外面,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见李珍檬没有说话,他又开口:“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刚才我用真气把你浑身的气脉过了一遍——没有大碍,一切正常,可能是斩沧在护着你。”
“……斩沧他突然就不见了。”
“那看来你本来就是个福大命大的。”说完他还笑了两声。
“林老师……”
李珍檬叫他。
但叫了名字之后,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事没事,”林落焰安慰似的说,“等会儿到了医院,你安心检查,我会通知你的父母,报个平安。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也可以让响剑去——”
“林老师,”李珍檬再次叫他,“我刚刚……好像去了一下紫阳宗。”
林落焰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有那么一下,还不到半秒;这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又继续往前走了。
“应该是紫阳宗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李珍檬说,“我看见你了……还有段响剑,你们俩都是一样的打扮——”
“不是一样的打扮,”林落焰说,“我穿的是门派大师兄的制式,怎么能和他一样。”
“……哦,”李珍檬愣了愣,反应过来,“所以你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我会去那里?”
被她提问的人似乎轻轻“哼”了一声。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林落焰说,“只是没想到这座山变化这么大……竟然只剩了这一坨小土包。”
说着,他朝旁边一仰头,用下巴点了个方向。
“那里,以前是我们的紫阳殿,”林落焰说,“没想到现在整座山都没了——倒成了一块麦田。”
连绵的山脊被炸开,夷平,后人的刀斧锄铲比雨水和风来得更快更猛。这座山不知历经多少年岁多少代人的开垦攫取,终于连山门弟子都没法认出它来。
甚至连山的名字都在四季流转更迭中被遗忘,然后迷失。
“那我看见的那些……”
“是过去的残象吧,”林落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林老师,”李珍檬又叫他,“你……难过吗?”
背着她的人没有说话。
这意味着他明白她在问什么。
李珍檬也不说话了,她看到山路那头出现了一辆雪白的救护车,车顶上亮蓝色的警报灯闪个不停。
然后林落焰把她背到车前。两个白大褂急急忙忙地从车上跳下来,他们轻快又熟练地从车上拉下一张折叠担架,把李珍檬放上去,搬到车上。
“应该先联系我们,怎么能随便搬动伤员?!”其中一个朝林落焰吼道。
“……山里手机没信号。”林落焰随便糊弄了一下。
另一个是个女医生,她隔着口罩安慰李珍檬“没事”“别怕”,还用消毒湿巾帮她擦干净了手上脸上的泥巴。
其实李珍檬已经知道没事,也不觉得害怕了——应该说有别的事需要上心,顾不上害怕。
然后她被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当然没事,只是零星有几处擦伤扭伤挫伤——李珍檬对此经验丰富,不以为意。
但她还是被判了住院观察五天的有期徒刑,毕竟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医生也不敢打包票说完全没事。
爸爸妈妈十分担心,怪她乱跑,怪她莽撞,怪她不听指挥硬充好汉。
“给我好好躺着!你倒是担心同学出事,可是你出事了怎么办?!”妈妈一边说一边气一边抹眼泪,“出院之后,除了上学,哪都不许去!”
一天后的周日,班上同学都来看她了。门刚一开,当时和她一起的三个女生就先跑进来了。卿哭唧唧地抱着她谢;蒋雨辰给了她一大包零食,都是两人平时吃的;另一个赵倩倩也红着眼睛说,没事就好,可多亏了你了。
李珍檬一边和她们聊,一边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看见紫阳宗弟子。
“本来阿林也要来的,”陈俊文大概是发现她在找人,马上解释道,“都到半路了,他突然接了个电话,说学校有事,就急忙走了。”
“毕竟学生掉山底下这么大的事……”旁边的人接话道。
“周老师好像也被找了……”
李珍檬点点头,也有些懊悔——如果因为自己,给两位老师添了麻烦,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不过我觉得也不用太担心林老师,”班长突然说,“被学校叫走也不一定是坏事啊——苏记者不是还拍了事发当时的照片?可能调查清楚之后,林老师反而要接受表彰呢?”
李珍檬想了想,也有道理,毕竟这事的直接责任不在于林落焰——何况他的运气又一直都很好。
何况……何况他好像还有后台?
大家好像也纷纷认同了这件事,于是病房里的气氛又轻松下来,又有男生插科打诨地开玩笑了。
李珍檬一边“嘻嘻哈哈”地跟着笑,一边又朝人群一瞥——另一位紫阳宗弟子也不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的手机被没收了,这么一来,怕是只能等回到学校,才有机会和他们谈谈自己看见的事。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住院部的病房已经逐个就寝。16岁的花季少女当然不能八点就睡,但没了手机之后,病房里也没有别的事好做,李珍檬只能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的霸道总裁刷卡买楼。
“李珍檬,早点休息。”查房的护士探头进来说了一声。
李珍檬应了,然后换台,看另一个霸道总裁要全村的人给女主陪葬。
——其实根本看不进去,住院这几天,她满脑子里还都是那天的紫阳宗。
自己看见的最后一幕,真的就是林落焰穿越当时的情景?
为什么他们的掌门真人会在那里?
为什么……他好像还能看到自己?
他最后说的“不妙”又是什么意思?
她又想起自己问林落焰,难不难过……她没有加上任何前提,对方也没有说出任何回答。
这本身已经是回答。
李珍檬越想越乱,越觉得脑子昏沉沉的,像起了一片浓雾;她索性不想,换台,看霸道总裁把女主按在墙上亲。
——“喀喀。”
阳台上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李珍檬撇头一望,阳台的窗户还关着——妈妈给她送完饭,临走前亲手关的,还把阳台和病房之间的玻璃拉门也严严实实拉上了。
那可能是外面风大了吧,李珍檬想。
屏幕上的女主已经羞涩地推开总裁,转身跑了,正好卡在电视剧审核时限之内,没让总裁多亲一下。
李珍檬扫兴地一皱眉,换台。
——“喀喀。”
又是一声。
李珍檬停下了换台的手指,屏息凝神。
“喀喀”,这一次好像换了位置。
那声音并不响亮,但相当有存在感,好像是什么东西轻轻落在窗户上……
……好像有人在窗户上走路?
李珍檬莫名地想起唐卿卿说过的这句话,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她关小了电视机的音量,悄悄下床,躲在拐角的墙后,朝阳台望去。
阳台上一片昏暗,但灯光所能照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喀喀”。
这次的位置又换了,从阳台正对出的外面,转到阳台一侧。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
不对,这声音不像是有人在窗户上走路。
这应该是……有人在窗外,勾起手指,轻轻地弹玻璃……?
——“喀喀”。
在尖叫声冲破喉咙之前,李珍檬用最后一丝理智捂住嘴,然后猛地转身要朝门外跑去。
——“别出去!”
熟悉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但李珍檬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本能地拧开门把,一步冲到走廊上——
走廊上非常安静,所有病房都紧紧关着门,熄了灯。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护士站里谁也不在,呼叫器上所有的灯都灭了。
——“就在这,别乱走,我把你藏在‘障目’里了,”斩沧继续说道,“外面那个东西在找你!你千万别离开这块地方!”
“……找我?”李珍檬下意识地反问。
——“它……它比我厉害,”斩沧小声说,“你再到处乱走的话……我就保不住你了……”
“那是什么东西?”李珍檬说着,反应过来,“它为什么要找我?”
斩沧没有回答,稍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都怪林落焰。”
李珍檬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
——“喀喀”。
那个声音又来了,这一次是在走廊的窗外。
李珍檬被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躲回病房里。
——“喀喀,喀喀喀喀”。
外面的访客好像已经不耐烦了,开始疯狂敲打阳台的窗户。紧接着,走廊的窗户也跟着一起震动起来;整栋大楼好像被一条巨大的黑蛇团团包围,每一扇窗外都是浓重的黑雾。
黑雾里隐约透出一点金色的磷光。
——“糟了……”斩沧小声说了一句,“你快回房间里躲起来!”
没等他说完,李珍檬马上退回病房,反锁上门,稳住呼吸,视线飞快地左右一扫——
下一秒,一声巨响在屋内炸开。
阳台的窗户整个爆裂了,冲击波又震碎了落地拉门,玻璃碎片像冰雹像雪崩似的纷纷扬扬四散飞溅。李珍檬凭着本能飞快地一蹲,躲到床位下面。几乎紧挨着的一前一后的一瞬间,无数玻璃碎片在她身边落下,蹦跳溅落,仿佛下了一场豪雨。
李珍檬缩在床底下,一动不动,大气不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病房里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一股冰凉的气息从阳台的方向流淌而来。
“斩沧……”李珍檬在心里喊他,“斩沧师叔祖……?”
没人回答她。
她感觉到那股寒气从脚下流过,仿佛水流漫过脚背。
然后逐渐朝上淹没。
李珍檬感觉自己半身都浸在了水里,浑身上下一片湿寒。她还是不敢睁眼,也不敢动弹,像一只冻僵的松鼠,在床底紧紧缩成一团。
有什么东西顺着背脊往上攀爬,快要摸到她的脸了。
——“李珍檬!”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下一秒,那阵寒气骤然缩回,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了舌头。
李珍檬又听到一阵爆裂声,又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寒气从那个破口散出,紧接着,新鲜空气随着夜风涌了进来。
“李珍檬!”有人大步踏进房间。
李珍檬一点点睁开眼睛,看到段响剑趴下/身来,探头朝她看。
“没事吧?”段响剑说着,伸手要来拉她。
李珍檬本想叫他,然而嘴巴一张,还没说话,先“哇”地哭了出来。
刚才有多害怕,现在就哭得有多响亮。
对面的人被她哭慌了,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傻愣了愣,伸手轻轻抓起她的胳膊,想把她从床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