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啊,罪过啊。
南颜把脸埋在玉榻上,缓缓攥起拳头砸了好几下,转头看着在身边蹦跶的小九色鹿,道:“你高兴什么?妖族不和十业山打了?”
小九色鹿呦呦叫了两声,张口吐出一束微光,微光里传出鹿尊的声音。
“……时间紧,吾便长话短说,两天前十业山巅崩毁,塌陷出一条空间裂缝,灵气即将崩泻,吾已联络到九劫海万妖,要不了多久,整座九劫海就会被界位失衡之力所引冲入人界。”
南颜登时面色肃然起来:“那会不会对人界……”
“不必慌张。”鹿尊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两分轻松,“原本以为十业山和九劫海的结局会是你死我活,或者一起崩毁,如今有机会到得更为稳定的人界,吾族的族裔活下来的会更多了。”
南颜一阵沉默,看着仙气濛濛,宛如仙界才有的小九色鹿,不由得想起了她的舅母姣娘,忧道:“可人界中,修士如日中天,我纵然不站在修士的角度上考虑,也不得不提前告知……若九劫海移入人界,妖族就不必说了,单那几口灵气井,必会导致更为惨烈的战事爆发。”
鹿尊道:“吾早已知晓,会尽力联合各方尊主多作筹备,最好可以联络上流落在人界的妖国后裔,只要立住跟脚,我们愿意向人族周旋分享灵气井。”
南颜不禁想起殷琊,他也是妖族王脉,之前一路走来都是为了救出天狐族一脉,但天狐族就算救出来了也是独力难撑,不如到时候同九劫海的这些妖族合并为一股势力,他们出身高贵,寻常人族的血肉不感兴趣,也不至于像一些孽妖一般作乱。只要运作得好,就可以在人界寻一块落脚之地。
只是殷琊一去不返,南颜如今已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以也不敢乱承诺什么,而此时鹿尊仿佛察觉了什么,温柔的女声带笑:“你终于抓到合适的伴侣了吗?”
南颜:“……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身下的这块净尘玉是罕见的稀世珍宝,不小心放着修行,只拿来给你小憩,和吾当年与夫人初初结侣时一样,只想捡着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趁四下无人,南颜的脸腾一下红起来,但品品这句话,总觉得有哪点不对:“您说您和您……夫人?”
鹿尊:“是啊,吾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南颜:“……可您这个温婉的女子声音???”
鹿尊慈爱道:“当然是为了骗你们这些年轻的人族呀。”
哦,这头女神音的鹿尊,原来……是公的。
小九色鹿也是咯咯地笑了一阵,南颜微微着恼前,小九色鹿忽然蹦了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闪电般跑进了密林深处。
南颜一头雾水地看着那小鹿奔逃,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有人拢抱而来,身形感觉起来倒是比昨夜稍长一些,已有三分青年的模样。
“昨夜阿颜叫得厉害,抱怨了半宿我这年少的原身……这是鬼气尚未凝练之故,我原本想趁着你休息时去炼化炼化,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醒了。”耳边响起的声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欢悦。
南颜磕磕巴巴道:“你、我……我们昨天晚上?”
嵇炀尔雅道:“昨夜雨疏风骤,我不好装作无事发生,你若过意不去,我们将母亲带出来后,三叩天地以告如何?”
“……”
南颜这一次没有反驳,唉声叹气地把佛珠塞起来,心想这下回愁山院恐怕要挨板子了,将诸天佛祖都告罪了个遍,才转过头去看嵇炀如今的模样。
这是一张极容易夺去人心神的面容,若非看着的是她,他的神情该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清冷,倒是像她初见时,虽可与陌生人随意畅谈,但笑容下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么一晃神,南颜又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灵力已恢复饱满,而魂力也不再虚软无力,道:“刚刚鹿尊那些话你怎么看?”
嵇炀抵着她的额头,垂眸道:“伴侣的那些吗?”
“……九劫海入人界的那些。”
嵇炀嗯了一声,似是不太在意这些波折一般,十指扣紧了南颜的手背,道:“外族想在修界定居是大事,有发言权的无非是上洲那些人,如今辰巳两洲刚休战,只要九劫海愿意割舍一些灵气井,这件事就有商谈的余地。”
“这么简单?”
嵇炀道:“你可别忘了,山海禁决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这种事,帝君的决策才是最关键的。”
南颜恍然:“我没注意,你们最后在那大殿里到底决没决出最后的胜者?”
嵇炀:“嗯?我没说过吗?战霆文武双全,实乃天命之子,我再从中作梗,这山河海冕的非他莫属。”
南颜:“……”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文曲昏君
道生天。
接引山海禁决试炼者的广场上, 四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好似正在争执些什么, 其中最明显的一些天骄父母的怒斥——
“我等也不是刻意寻道生天麻烦, 只是我家弟子的命牌碎得太多, 同几位道友核实了一下,这么多人进去, 不到三个月,便死了六成。往届虽有损伤, 但也不至于惨痛至此,我等敬重你为上师, 只是想问一句——这秘境里当真没有什么别的秘密?”
那六御上师顿了顿手中的拐杖,道:“道生天素来以诚待人,以哺育英才为己任, 天骄陨落,我等也甚为痛心, 只是秘境探索, 古往今来都是以命炼胆之事, 诸位既然认定这些天骄的死伤与我道生天有关, 不妨让他们自己来当面说清楚个中详情。”
六御上师此言一出, 那些从山海之间提前传送出来的年轻修士心中震怖,一个个不敢言语。
……山海之间有个长得像道尊的鬼物四处杀戮吞吃修士,这种事谁说出来, 没有切实的证据在手, 便是对道生天的大不敬。
莫说他们自己, 他们背后的部洲都不敢揭开这面窗户纸。
六御上师见四下静肃,负手道:“山海禁决迄今已有数百年,历代帝君英灵供奉于溟泉大殿上,绝无背后操手之事,谁若有质疑,自可上前一论。”
此时,云念推开一直拦着他的同修,上前道:“上师前辈,本来秘境之中生死有命,晚辈不该多言,可晚辈与众位道友,却看见山海之间中,该看守山河海冕的十业山之巅的怪物,竟与……竟生作道尊模样,而且凶戾异常宛如妖魔,以至于同修门人惨死,请上师给一个说法!”
四下一静,六御上师苍老的面容冷漠下来:“放肆,我道生天道尊清圣无比,岂能与妖魔作论?”
申洲的其他修士连忙劝道:“云念你快别说了,这可是大不敬。”
云念一咬牙,道:“我等纵然不是天纵奇才,也晓得什么是幻境,那道尊模样的妖魔,之所以让我等死伤惨重,乃是因为其可以引动我等大道共鸣……至少是在道生天允许的那些大道中,同修们在那石像前几无反抗之力。”
世间有四十九条大道,道生天可教授绝大多数,此之外,只有寅洲、卯洲、辰洲寥寥数家因为同为伐界六尊出身,各自保有独家的道统。
也就是说,除了这几家外,只要修有道生天认可的大道的修士,都受到了那尊道尊像的影响。
四下倏然投来的惊惧目光中,六御上师忽然浮起一丝笑意:“原来如此,其实往届的山海禁决中,修士们也各有奇遇,吾宗的行徵师侄应该知道,上届的山海禁决里,最终的幻象中,孩子们甚至看到了玄宰的虚影,这都是鬼物为了迷惑修士之心而刻意为之,与我等并无关系,师侄,你说是吗?”
“……”
人群那头的墨行徵一脱身便回了道生天去找寻应则唯,但门人皆言,玄宰听闻未洲的天鞘峰下,鬼渊闹动,已动身去了未洲,大约三五日才得以回归,实在无法,只能稍做了些他能做的准备,便日日来广场上等待活着的人归来。
——你回道生天之后,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问了就是在害我们。
墨行徵不敢托大,虽然道尊石像撕咬修士尸体的画面还在眼前徘徊,但仍是尽量压抑住心底的崩溃,道:“的确如此,鬼物通晓幻象,以此迷惑修士,并不少见。”
云念皱眉道:“墨师兄,连你也——”
六御上师心里知道山海禁决的真相,但应则唯回来之前,事态再发展下去恐怕不好控制,便道:“不过既然众人心有疑虑,慎重起见,老夫便会与门中长老一道暂时封锁山海之间的通道,以免你们所言的妖魔发现通往人界的虚空界位。”
他这么一说,周围便炸锅了:“可我们的门人还在里面怎么办?”
墨行徵也连忙道:“上师,内中少说还有十余名天骄未出来,直接封锁空间,是不是太……”
六御上师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诸位放心,只要还戴着发下的玉戒,待我等联手发动阵法确认其中情况后,自然会接试炼者回来。”
墨行徵有道:“可这次帝君之位尚未决出,上师这么做会不会有失偏颇?”
他越这么说,六御上师越觉得古怪,刚通知了其他上师询问是不是要强行封锁时,忽然半面天穹骤然阴下来,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本座家的崽子还没出来,谁要封锁山海禁决的通道?”
……
片刻后一阵昊光闪过,当眼前出现道生天的广场时,胡瑞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到了心底。
他已经想到了接下来,他会加冕为帝,会在族人、仇敌、天下人面前宣告——他胡瑞,脚踏众天骄,从一众强豪手中抢到了山河海冕!
果不其然,传送阵的光很快吸引了广场上其他人的目光。
“哎你们看!那不是穆战霆吗?!他竟然活着出来了!他怀里的莫非……莫非是?”
远远地,一个苍老而略有些慌乱的声音道:“龙主,老夫可没必要诓骗你,帝君试炼乃是你等当年与玄宰共同设立的,几百年来从来无错,这回也一样。”
所有人让开一条通道,胡瑞顶着一张穆战霆的脸,本来就心里发虚,搂紧了怀里的山河海冕,刚要大声说出他胡爷的大名,便看见人群尽头敖广寒那张寒霜似的脸。
“就你一个人?”
辰洲龙主的戾气,天底下都是有名的,脾气上来,亲传弟子也往死里打。
胡瑞一对上他杀人的目光,刚刚所有的豪气顿时泄了个干净,吓得两股战战,嘴唇发抖道:“我、我得了山河海冕,我……”
敖广寒一脸铁青道:“老子问你,就你一个人出来吗?”
胡瑞整个人都不好了,战战兢兢道:“那、那十业山都快塌了,我……我可是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
那六御上师道:“龙主,既然是辰洲帝子夺得魁首,我看就按照往届的典仪,速速加冕定下封号,我等还要查探山海禁决里出了什么状况——”
“等等。”
敖广寒的瞳仁深处如龙般竖成一线,抬手隔空一抓,直接把胡瑞整个人揪住领口提起来:“你是谁?”
胡瑞本就没想瞒得过化神修士,趁还没有被勒死前,连忙大叫:“我是申洲修士胡瑞!山河海冕在我这儿!这次山海禁决是我夺魁!”
周围的人诧异地看着他,敖广寒皱眉间,元力一散,一巴掌扇过去,直接震碎胡瑞体外的虫壳伪装,露出他一张被虫子寄生后的脸,吓得所有人退后一步。
有的脾胃不适者,当场便呕出声:“这是什么妖怪?!我可不愿认这人为修界共主!”
道生天的人脸色也不大好看,六御上师道:“哦,原来是申洲修士,看起来也算是个名门后人……这形貌,怕是秘境里遇上什么险境了,后期让药师治治便是,龙主可否将未来的帝君放下了?”
得到声援,胡瑞终于找回半分自信,急忙道:“对!我是修界帝君,虽然你是辰洲之主,但这么掐着我于礼不合!”
敖广寒盯视了他半晌,忽然嗤笑一声,把胡瑞甩在地上道:“上师老眼昏花了吗?山河海冕未与之共鸣,这人只是捡了出来而已,根本就没有通过山河海冕的试炼。说,你是怎么变成我徒弟的模样?”
胡瑞慌了,抱紧了怀里的山河海冕道:“什么叫没通过试炼?!我拿到了山河海冕它就是我的!我就是名正言顺的修界帝君,你家帝子没本事,再纠缠就是输不起!”
六御上师嘴角微微抽搐,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人得到了山河海冕,正要劝说敖广寒息怒时,胡瑞忽然整个人不自然地颤抖起来,浑身的皮肤骤然崩裂开来,随后所有的血、肉、骨头开始脱离他的身体不已。
“不、不……”
众目睽睽下,他怀里的山河海冕竟宛如极其凶恶的怪物一般,直接将胡瑞的血肉骨依次吸纳入其中。
“……龙主说的对,没有经过山河海冕认可,便是这种下场。”六御上师叹了口气,道,“可真正的帝君又是谁呢?”
此时旁边的传送阵光芒再次亮了起来,同时山河海冕自动飞起,落在一个冲出的人影头上。
“谁说老子输不起?谁??”
真正的穆战霆走出阵法,第一个反应就是探头回去看了看传送阵里有没有其他人,随后扶了扶脑袋上的帝冠,才发现四周围的都是人,尤其是敖广寒,看见他自己背后就是一凉。
“龙……龙主,你来接我回去的吗?”
敖广寒的神识直接如泰山压顶般咣一下砸在他脑海里:“滚,老子管你去死,南颜呢?”
穆战霆:“……嗯,我看到她了,最后好像是和宋逐走了吧。”
敖广寒直接把穆战霆抓到跟前,森然道:“宋逐比你还先回来的,南颜怎么没回来?!”
穆战霆吓得连忙确认了一下南颜的命玉,松了口气道:“没事,老三在那里看着呢,应该不会有什么别的狗篮子打她的主意的。”
敖广寒:“要是有呢?”
穆战霆:“不可能,老三靠谱着呢,我和阿颜小时候读书写字都是他教的,他陪着都能出事我把脑壳掀开给你下酒。”
六御上师盯着穆战霆头上的帝冠,隐约觉得有哪里奇怪,不过仍是表面上维持了淡然道:“既然山河海冕自行认主,老夫看不如先按规矩定个封号?”
敖广寒松开穆战霆的脖子,仍是皱眉看着传送阵,此时辰洲的人送来一只玉简,道:“龙主,刚刚未洲的孟前辈送来一封信,说是有重要之事想与您商量。”
“什么事?”
“属下看了看,好像是说提亲云云……”
敖广寒:“??”
这边厢穆战霆被一群人簇拥着到了一个传送阵前,一个模样严肃的中年修士拿着一本玉册走到他面前。
“属下乃是正法殿司册,大典需要一两日筹备,请帝君定下封号,好让我等准备后续的典仪。”
穆战霆云里雾里道:“什么封号?”
那正法殿司册面无表情道:“历代帝君皆有封号,我道生天的弟子若得帝君,是由宗主所赐,以示尊师重道。不过帝君既然是龙主的爱徒,由龙主所赐也是可以的。”
哦哦这就是传说中的??
穆战霆好歹没有辜负辰洲的父老乡亲对自己的期待,挣脱众人跑回去找不知道为什么握着一枚玉简双手发抖的敖广寒。
“龙主,这个封号,从你封我为帝子的时候,我就朝思暮想。”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