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见南颜久不回应,面露不耐间,却见南颜足尖一动,刹那间人已闪现至百步外。
“那座山,山峰荒秃,向来同我佛有缘,诸位道友,莫同我相争。”
她本就修得尅魔功法,从一片魔修中飞过就好似狂风扫落叶一般,顷刻间飞至裂缝近前。
此时周围大多数是元婴修士,那些化神老怪实力强大,就算被人抢先也可以再次夺得,便在鲸舟中观望情势。
周围魔修离南颜五十步内便敢浑身灵力战栗,一些脾气暴躁的元婴便大怒:“何方佛修,竟混入我巳洲的鲸舟中,报上名来!”
“血手观音。”
她说得声轻而坚定,翻掌一击,周围无数魂幡、魔宝、毒雾如雪逢日,轰然震开。
“这佛气绝非卯洲正统,她是……她是那个人!”
“对,道生天在寻她!!”
“若是抓了她去道生天,据说可保任一一人入化神!”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集中在南颜身上,但饶是如此,却无人敢动手。
因为她昭告天下,因为她是寅洲唯一的继承人,因为她背后站着的,是誓灭道生天的几大部洲。
就在所有人凝肃间,南颜已穿过人海直接杀向第一个夺取了地妖珠的元婴后期修士那侧。
“小小元婴初期,敢挑衅老夫!”
那元婴后期修士身侧有一具魔焰滔天的尸傀,待南颜靠近三十丈,那尸傀便一跃而起,张口喷出一大片漆黑的雾团。
“这人是神棺宗的毒魔老鬼!他那尸傀毒雾曾伤到过化神修士!”
南颜眉峰轻抬,佛珠一甩,轻叱道:“涤罪。”
她面前出现的不再是慈悲的观音虚影,而是一座手持锁链与金刚杵、让人见之生怖的修罗相,那修罗相正面与毒雾相接,布满獠牙的大口一张,以鲸吞之势刹那间将毒雾吸收得干干净净,同时一抬手,其中左臂臂上的锁链如长了眼睛般朝尸傀一卷一扯,直接将之抡圆了甩出数里外。
“不可能!”那毒魔老鬼是当真未见过还有这么凶的佛修,一拍乾坤囊,三头同刚刚一模一样的尸傀同时出现,他念念有词间,那三头尸傀身上的符咒同时碎裂,从三个方向围攻向南颜。
附近本来还在围观的元婴修士们瞬间远离,心头不禁骇然。
“还好老子没和这毒魔老鬼相争,原来这厮的尸傀不止一具……这三头尸傀同时动手,可媲美化神修士。”
南颜其实并没有同化神修士真正交手过,上一回也是因佛骨禅心的力量全面开启,将实力争斗拉入至论道之争,这才能在应则唯的神念化身处站稳。
而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凭借自身的修为,和元婴期的顶级战力相杀。
应则唯忌讳的是七佛造业书广为流传,而她就更需要让所有人都知晓——七佛造业书很强,是足以超过道生天道统的强大心法。
所以她在这里需要的是……碾压!
“三尸吞生阵!”毒魔老鬼一身元婴后期威能尽展,三头尸傀浑身滴出黑液,黑液宛如活了一般,数息间连成一道蛛网将南颜连同修罗相包裹在内。
“老夫这三尸吞生阵,连元婴也无法逃出,你选错对手了!”那毒魔老鬼好似也耗费了极大代价,催动这阵势时,头顶须发渐渐变白,整个人似有衰老迹象。
毒液网掠及之处,空气中本来浓郁的妖气竟也被隔了开来,空间裂口处,后方的黑暗中观战的妖族也都退后不少,唯有一头只有人膝盖高的小九色鹿,正饶有兴致地蹭上前来,探着刚刚冒出小角的头好奇地张望着。
……是那头九色鹿王脉的幼崽。
南颜余光瞥见那小鹿崽子离她不过百丈,轻舒一口气,低喃道:“妖魔邪道,渡。”
就在黑液蛛网将要腐蚀穿护体灵光时,南颜身前修罗法相蓦然佛气暴涨,瞬间化作三头六臂,直接将那三头尸傀握在掌心,同时手中佛火蹿升,三头尸傀瞬间化作三个火团,被烧得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的尸傀!!!”这尸傀似与毒魔老鬼心脉相连,被烧毁瞬间,那老鬼乌发尽白,神情萎靡间,南颜猝然近身。
“破。”
一个破字吐出,佛珠脱手将那毒魔老鬼套住,每颗佛珠业火闪烁,直接将其肉身炼化,逼得那老鬼元婴脱体而出。
“老夫记住你了!!!”那毒魔老鬼见地妖珠被南颜摄入手中,连忙裹着自己的乾坤囊仓皇逃窜,却不料前方一阵呦呦鹿鸣,一头小鹿从虚空裂缝中冲出来,一脸的温善可爱,却朝着他张口一吸。
一道九色虹光笼罩住毒魔老鬼的元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小鹿吸入口中。
九色鹿,喜食魂魄,而元婴正是饱含灵力且炼化过的魂魄,是九色鹿的最爱。
小鹿美滋滋地吸收了一头元婴后,正转头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争斗的修士肉身毁灭,好捡漏吃点好的,却不料当头一道佛言枷锁落下。
小鹿:“……”
南颜面无表情地把嗷嗷乱叫试图卖萌的小鹿用佛言枷锁结成的网兜一装扛在肩上,随后转头看向虚空裂缝处其他两头九色鹿。
“吾族同胞,为何如此?”那两头九色鹿一点也不慌,试图用极为温柔的仙女音勾引她,“吾族鹿尊重视同胞,也想同人类和平相处,你绑了鹿尊的幼子是做什么?”
南颜一脸冷漠无情:“山海之间的妖族虽不喜血肉,但喜食魂魄。人间争斗越多,你们越是得益,我得保证你们能按照诺言履约,而不是中途变卦叛入道生天那群疯子的一方,这小鹿崽子和我有缘,我先带走几日。九色一族只有雄鹿,族裔稀少,请转达鹿尊好生思量。”
她说完,便往后退了一步,背后正好出现一条虚空通道,她便是闪身入其中。
一片安静中,两头九色鹿互看了一眼,出声道:“人族修士,吾族怀诚意而来,山泽之主可再行相谈商榷。”
他们本来在修界放出了二十余枚充满本源灵气的地妖珠,众人都以为修界乱局更甚,没想到南颜绑走了九色鹿首领的后代,使得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打住,有人失望,也有人暗暗放下了心。
“那七佛造业书可真厉害啊……却不知是从哪里可以修得。”
“我知道,道生天四处追杀的那黑色玉符,上面就必然记载此道!”
“七佛造业书……”
……
南颜毫不犹豫地顺着虚空通道前行,待踏出裂口时,不意外地看到四周是鲸舟上一处秘密洞府。
茶水煮沸的声音在一片安静里尤为明显,嵇炀正坐在一侧,将灵茶斜斜斟满,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南颜将装着小鹿崽子的网兜放在一侧,坐下来定定地看着他道:“打开虚空通道的只有化神修士,那虚空通道充满魔气,想必就是这鲸舟上化神魔修的手笔,那祸无极早就被你控制了吧。”
大约是察觉到了南颜的隐怒,嵇炀垂眸道:“道生天不会给我太多时间,控制一个有地位的化神修士,更便于行事。”
南颜:“那么回到刚刚的问题,你为了摧毁道生天,不惜将妖族放出,可曾想过引狼入室。”
嵇炀答道:“斗室之中,不会再有比我更凶恶的狼。”
南颜同他对视了一会儿,喝了他的茶,道:“我不是个喜欢同人争论的人,其实对付道生天之前,我想过很多——就好比刚刚妖族现身时,那些修士第一个想到的能抵挡妖族的便是道生天。有句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我家仇事小,人界存亡事大。待事情平定后,愿与应则唯私怨了结。”
“七佛造业书、逆演轮回镜,虽无一不是亘古未有之物,可我仍要说,他不是你能较量的对手。”嵇炀起身半跪至南颜膝前,道,“你母亲的初衷,并不想你如此。”
修为、城府、统治力,尚无人能探到他的底,便是嵇炀,也是一步一算,方可偶胜他几子。
南颜仰起头,不愿对方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轻声道:“我忍得太久了,有时甚至想谁都不听地杀到应则唯面前,哪怕赔上我的命,剜掉他一块肉都好。可是我更怕,我怕我哥、怕我舅舅、怕龙主他们因为我的一时冲动,为了给我报仇,搭上自己的性命……我最怕的还有你。”
道生天两代主人皆因情疯魔,岁寒子和应则唯都选择了斩情求道,唯独少苍是放纵七情六欲,一旦失去,便是与世同沦。
“我阻止了妖族这一次,可我阻止不了妖族为了报复道生天,不断碾着其他无辜者的性命使出的种种手段。”南颜低头道,“虽然这世上弱者很多,但我们没有权利替弱者选择未来。”
“为弱者而战,会活得永远像个弱者。”嵇炀托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烙下一个轻吻,“至少我无法忍受他们把你带走,我要让这世上再无人敢觊觎这颗心,它会永远是你的……”
而你是我的。
此时一个属于最甜美年纪的少女哭泣声嘤嘤响起,南颜回过神来环视一圈,终于在地上的网兜里看到可怜兮兮正流着眼泪的小鹿。
小鹿眼泪啪嗒地看着她,好似是因为吃了元婴成长了不少,竟开始口吐人言。
“嘤嘤嘤,重明鸟姐姐,饶了我吧,下回好吃的魂魄都给你……你身边这个,我不跟你抢……”
小九色鹿的声音硬要形容,就是那种父母早逝,在街头披麻戴孝卖身的可怜少女,只要是个男人就绝对无法拒绝。
可是,它是公的,九色鹿没有母的,都是灵力结胎孕育而成。
嵇炀没有被小鹿吸引,反倒是他身后的一扇门被推开,墨行徵毫无血色的脸从门后出现,环顾四周本是想寻找那披麻卖身少女的哭声源头,却不料看到他师兄握着一个出家人的手,画面极其没规矩,扶着门的手当时就微微一抖。
“……真圆师妹,你怎么在这儿?”
“行徵。”嵇炀神情温和地挡住墨行徵的视线,道,“你听说过我们有一个关于十八层地狱的传说吗?”
墨行徵头顶一凉,道:“什、什么传说?”
“相传,有一重地狱,专门为了那些生前觊觎嫂夫人的兄弟而设,入此地狱者,拔尽情根,落尽青丝,来世不是长伴青灯就是去当未洲的剑修。”
墨行徵:“哪有这种地狱?!”
嵇炀:“现在没有,你若不六根清净,马上就有了,你明白了吗?”
“……”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家【下】
“师兄, 你?她?你们……”
“很奇怪吗?毕竟多年不见, 不了解我很正常,我也不了解你都会用定颜丹讨好师妹了。”
墨行徵足足回忆了十数息,才想起自己当年怀疑南颜认识嵇炀, 给她的定颜丹里放了追踪药粉,只是后来定颜丹未凑效, 这回事就被他搁在脑后。
墨行徵试图解释:“我不是, 我没有, 我只是为了找你而已。”
“放心,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请务必放在心上。”
南颜其实并不想了解这对师兄弟的窃窃私语, 无奈她现在是个兔子耳朵,声音再小也能听得到。
听了半晌, 实在不堪入耳, 才打岔道:“还未来得及多谢墨道友当时相救, 却不知你后来是如何受罚了?”
提及救走南颜的后来之事,墨行徵眼底一暗, 道:“受罚?我倒真只愿错的是我。”
他说完, 背后被嵇炀抬手拍了一记, 随后天灵上方浮起他的元婴,本应灵力饱满的元婴, 此时却被一笔墨痕生生封住, 显得萎靡异常。
修士的元婴极坚韧, 同时也极脆弱, 这一笔落下,他往后再难晋阶,恐怕终生便只能止步于此。
南颜震惊地起身,道:“他……连嫡传弟子,都这般无情?”
嵇炀神色淡淡道:“他这一次,给你的是什么选择?”
墨行徵苦笑道:“师尊确是给过我选择,让我停止追溯当年之事,并要封印我的记忆,交出一魂入溟河天瀑。”
然后他就可以如其他道生天的门徒一样,即便是死,魂魄也不会转生,而是回到溟泉川中成为道生天的力量,待他们篡夺九狱后,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等待下一个轮回。
“看来你是没有选,可我不解的是,他完全可以强行封锁你的记忆并抽一魂,为什么还会给你选择?”南颜道。
嵇炀虚虚画下一道道灵纹,试图解开他元婴上的封印,道:“溟泉川、乃至于道生天掌控的其他部洲川流吸收生魂是有条件的,被抽魂的人需要继续信奉道生天或其认可的教义为正统,如果对道生天产生了质疑,或是改修了逆道,那一切就毫无意义。”
墨行徵元婴上的墨痕纹风不动,他摆摆手道:“此封印不会致命,师兄不必管我。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当真要弑师?”
“你该问的是,我们的师尊,当真要一意孤行?”
“我不知道,他对我什么都没有明言。”墨行徵低头看着双手,眼底悲怆更甚,“道尊何曾开启过这样的道?非要以天下人的性命作赌?这是我名门正道该行之路吗?!”
“不是道尊。”对上墨行徵震惊的目光,嵇炀轻扣桌案,道,“我又不是什么心狭之人,授业之恩,当年哪怕有半分误解,何至于今日。道尊所传之道,从始至终,不过是寄望他得三心以飞升,所以试图将南芳主送至他身边,又在寿元尽前,以飞升之局谋害佛忏主。”
墨行徵惨笑道:“可笑我当年还嫉妒过你得了道尊的六合道心传承,没想到你也是——”
“并非如此。师者给我六合道心,起初并无他念,只是后来我再三拒绝接受赤帝妖心和佛骨禅心,这才触怒了他。”血色的眼瞳里映出墨行徵袍角残破的道印,嵇炀道,“他说……第一个飞升之人,必须出自于道生天。”
“难道他自己做不到吗?!”墨行徵激动地站起来,“他可是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人,天人五衰、独观天机、自创正法天道!强如赤帝、道尊也没能做得到,就算不走道尊留下的那条三心破界之路,那也——”
空气一时凝滞,嵇炀道:“行徵,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皆大欢喜之事。”
……
“这世上之事,总难两全,你说是吗?”
道生天,魂河天瀑源头破碎的祭坛上,无数鬼气千丝万缕地注入祭坛中一只石棺中。
片刻后,石棺中探出一只白骨般的手,随着月色初上,那只骨手渐渐重生出了血肉与皮肤,很快,棺中便坐起了一个乌发雪肤的女子。
她柳眉凤眼,让人观之宛如大日入眸,煞艳得不可一世。
“是啊,就好比你想灭掉我,让我于世不存,现在也不得不养着我,因为我长着那张你割舍不下的样子。”心魔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耗费偌大代价,终于重新凝聚形体后,并无半分不悦,而是披起一身黑纱,坐在棺沿眯眼笑道,“那个小崽子很会咬人呢,打散我的形,让你本尊数月无法离开道生天,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和小孩子置气?”
长长的玉阶上,应则唯一人独坐,仰首让天上晦暗的星空落在眼中,任心魔反复挑衅,声音亦未曾有半分波动。
心魔道:“哦?不在意吗?就算那个孩子说,你春秋不离的蝉露悲里,从来都没有你,也不在意?”
“我知道。”
“哦?”
“我平生不擅饮,这酒,一饮这么多年,只品出一个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