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颜点了点头,道:“劳烦真明师兄了。”
真明和尚笑了笑,目送南颜进去后,旁边路过的僧侣小声向真明确认道:“今天没哭?早上还说,小姑娘枕头还是湿的呢。”
“总比才进门那一个月好,不吃不喝不动的,吃苦师叔说她是亲人全走了,就剩下一个哥哥,还是个狐狸精。”
“嘘,你小声点,那狐狸精被诓来寺里,没两天就要找女人,还骚扰香客,要不是师叔把他暂时封在药师佛佛堂里,闹得不知有多厉害呢。”
南颜自是没听到僧侣们的议论,她来菩提山寺已经三个月了,初醒时,听殷琊说完前因后果,也觉得嵇炀怕是凶多吉少,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茫然了一个月之久,放出的偃甲蝶仍旧无法找到方向,只在她周身转圈,她便不再找了。
——秽谷的核心就是阴祝的老窝,若幸运点的,神魂逃出阴祝吞噬,还可前往地府轮回来生。
所有人都在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都死了,只有南颜一个人在坚持那么一点希望。
“你是不是傻,”被禁在佛堂里闲得淡出鸟的殷琊嘴里叼着一根鸡翅膀,道,“一边立个空牌位坚持人没死,又怕人入了地府没买路钱非要烧纸,你到底是要人活还是要人死?依我看你有那爬楼梯的功夫,不如赶紧把你那功法练练,假以时日我们人妖联手踏平神棺宗,你看咋样?”
南颜虔诚地拜完空空的牌位,仔细将纸钱一一投入火盆,道:“你能不能安静点?我不下山以买贡品做借口,你哪来的肉吃?”
“哼。”殷琊狠狠撕下一块香鸡腿肉,鼓着腮帮子道,“要不是为了家国大义,小爷哪会来和尚庙受这罪,你要是再能给我搞个女修来就好了……算了女修就不求了,女人也行,再不来个女人我真的要死了。”
殷琊倒是不是想对女人做什么,他这一脉狐妖叫月狐,而他是其中的一脉变异者,称魇生狐,天生血脉宛如上古圣妖,有破碎虚空的资质,只是妖性暴躁易怒,只有女人的月阴之气可安抚之。对殷琊来说,他只要抱着女人,便觉得舒服平静,喜欢杀戮的妖性也可得以缓解。
“庙里没有女人,吃苦师父说,靠女人是杯水车薪,你得学会自行抑制。”南颜面无表情道,“实在撑不住了,庙里有扮成尼姑的和尚或者我,你选吧。”
殷琊看了看南颜壮阔的身段,悲从中来:“……让我死。”
殷琊到现在为止,对于这方面的意志十分坚定,戒色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戒色的。
他啃完南颜给他带来我油鸡,企图和南颜打个商量,道:“我给你点灵石,你明天下山的时候你帮我骗个女修来,引气期的也行,让我抱一下解解瘾。”
南颜用看禽兽的眼光看着他:“我明天没空,有空也不会给你找女人的,你自己忍忍。”
殷琊暴躁地挠着蒲团,道:“你明天有什么事?”
南颜道:“我要遁入空门,当个斩妖除魔的佛修,我要找吃苦师父申请剃度。”
“啥?!”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真圆与真方
“妹妹三思啊!就算你又胖又丑将来找不到道侣, 也不能就此了断红尘啊!”
“闭嘴,谁是你妹妹。”
“我和你大哥结拜过的,以后就是你二哥了,长兄如父, 你得听我的,这剃度它不是个好事呀。”
殷琊苦口婆心,就差哭闹上吊,南颜烦不胜烦, 道:“少苍才是我二哥, 你后来的算什么?”
殷琊道:“你大哥多大?”
南颜道:“十六七岁吧。”
殷琊理直气壮道:“你看,你大哥失踪, 十年后他二十六七,我十年后二十五, 你十年后十九岁,你家少苍哥哥永远只有十五岁了,我岂不是比他大,你难道不该叫我二哥?”
——你家少苍哥哥永远只有十五岁了。
南颜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那么一丝人气顿时烟消云散, 木呆呆地站起来, 道:“你真会安慰人, 呵呵。”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颜砰一声把佛堂的门摔上,慢慢走到菩提山寺后面的一处草亭,亭子里只有一个老僧, 低头对着面前一张玉石棋盘上的残局苦苦思索。
南颜远远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道:“吃苦师父。”
“阿颜, 来坐下吧。”
南颜走过去坐在吃苦和尚对面的蒲团上,低头瞧见那棋盘残局,她虽不甚了解弈棋之道,却也觉得执黑子者似乎颇为霸气,鲸吞蚕食,逼得白子节节后退。
“阿颜今日可放下了?”吃苦和尚依然一副和蔼的模样。
南颜沉默了片刻,垂首道:“南颜在世间已无多少挂念,唯愿扫除天下魔道,请师父明日为我剃度。”
吃苦和尚微微一笑,道:“你还这般小,了断尘缘,是否言之过早了?”
南颜转过头,小小的眼睛里映出山亭外云起云落,一脸沧桑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了,剃了头,心里干净些。”
吃苦师父:“……”你娘当年要是有你半分觉悟,又怎会搞到那种地步。
她的话似乎震撼到吃苦和尚了,吃苦和尚酝酿了好一会儿,捡起前辈高人的格调,谆谆教诲道:“佛修一道,在心不在相,佛祖度化万物,只要你有心向佛,处处皆是菩提净土——”
南颜道:“我被这个残酷的世道伤透了心,现在只想剃度,从此当一个杀魔如麻的佛修。”
吃苦师父苦苦相劝道:“没有这种佛修,佛修以度化为先,讲究——”
“师父不必再劝,天底下只有佛修的功法对魔修最为有效,我意已定,还请师父为我剃度,赐下法号。”
“唉。”吃苦师父幽幽一叹,道,“明日你来菩提正堂,接衣钵吧,至于剃度一事,老衲便明言之,你心中有红尘未斩,纵然一时剃去了青丝三千,仍会生出,唯有放心大自在者,才会真正六根清净,顶上光明。”
吃苦和尚的声音中正平和,南颜心中焦躁渐定,此时远山处传来一声磐钟响,南颜道:“师父,弟子有所悟。”
吃苦和尚拈起棋子,微微一笑:“但说无妨。”
南颜指着山下上山礼佛的凡人香客,此时日头正盛,那凡人香客摘下头顶员外帽散热,露出一片灿烂光明顶。
南颜道:“欲脱红尘,先向红尘寻,凡人顶上光明,原来是放心大自在,弟子有生之年,愿效此道。”
吃苦和尚手上的棋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心中泪如雨下。
佛祖见谅,脱发自在者和放心自在者是不一样的……
殷琊始终没有挠开佛堂的小结界,好不容易扒着门框逮着一个早起洒扫的弟子,连忙喊过来询问南颜是不是当真想不开要卸下三千烦恼丝皈依正道了。
洒扫的小弟子起初挺怕这头凶神恶煞的狐妖,但殷琊几经镇压后,众僧人也不怎么怕了,神色如常答道:“然也,吃苦师祖一早便已设坛传戒,只不过师妹年岁尚幼,若落发,唯恐她受风寒,故而尚未剃度。”
殷琊吊了一夜的心顿时稍安,又揪着他问道:“那老贼秃有没有蛊惑她去改修佛门心法?”
小弟子瑟瑟发抖道:“没……吃苦师祖没提这件事,赐下法号和衣钵后,一字未提功法修炼之事,只说真圆师叔天资绝佳,心性有待锤炼,便派给她一项任务,要她二十年内度化真方师兄,让真方师兄改妖为正。”
——你这句话拆开来我大概能听懂,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怎么理解。
这个弟子辈分小,如果南颜是拜吃苦和尚为师,他倒是应该喊南颜师叔没错,只是……
殷琊:“你等等,真圆师叔是谁?”
小弟子道:“正是南颜师叔,吃苦师祖说,红尘万丈,尽在天地方圆之间,又见师叔形貌甚伟,故在真字辈里取一个圆字。又因为您是真圆师叔的义兄,等真圆师叔将您度化皈依入我佛门,就给您取个法号叫真方。”
殷琊表情一片空白,真的很方:“你们这么干,经过我同意了吗?”
小弟子又腼腆道:“真圆师叔说,哥哥妹妹的都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殷琊终于悟透了,这佛门是非之地,他根本就不该来。
日上三竿时,南颜又出现了,推开门时,胖墩还是那个胖墩,只是穿起了灰不溜秋的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开了线的古旧佛珠,这佛珠足有一百零八颗,个个有小指甲那般小,因为太长,不得不在南颜脖子上绕了两圈才不至于碍事。
南颜来了之后,神情间不见喜怒,道:“吃苦师父说,以后你归我管,只要我把你成功度化,就有挑战巳洲魔修的资格了。”
殷琊一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吐槽起,只觉得南颜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谨慎道:“那你想怎么度化我?”
南颜:“先戒酒肉财色。”
殷琊:“你给我个痛快。”
南颜拖了张蒲团坐在殷琊对面,对殷琊的态度早有所料,淡然道:“不急,我来之前特地向一位来自山下药铺的放心大自在香客求教过,欲救人,先聆听病人所需方可对症下药,来,说出你的要求。”
殷琊搓着手臂躲到供台边,道:“我觉得该吃药的应该不是我,你这样我会怕。”
抬头看了一眼供台上无上慈悲的佛祖,南颜对殷琊道:“这段时间自我沉溺,倒是忘了你一直想找女人为你纾解妖血之苦,我有一个办法,能解决你的问题。”
殷琊紧张不已,看着迫近来的胖墩,道:“难道你……”
只见南颜几步走近,从乾坤囊里掏了掏,忽然往殷琊屁股上拍了一张吃苦师父给的符。
“你——”殷琊一个你字还没说完,竟发现那是结丹期才有的破形符,拍上去瞬间,他化形形态便是一破,顿时一阵紫光闪烁,一条巨大的六尾白狐便占了半个佛堂。
南颜只觉得一阵紫芒闪烁,下意识地一闭眼,脸就直接陷在一团软绒绒的毛里,手一抓,也是顺滑无比,不禁本能地多捋了两把。
“你还敢摸我!”
六尾大狐狸气得把南颜甩到一边的蒲团上,兽形的状态足有一撼筑基的能为,利爪拍着地面,直把佛力加持过的石砖都拍出几条裂缝。
“过分了啊,老子把你从秽谷里背出来,你就这么对我!”
“二哥冷静。”南颜直勾勾地看着漂亮雪白的大狐狸,这会儿倒是毫不犹豫地直呼二哥了,道,“我这是为你着想,我已向师父要了佛堂禁制,你再变小点,我带你出去,那些女人都会丧失理智地扑向你寻求温暖。”
殷琊见她说的斩钉截铁,自己又十分渴望月阴之气,道:“真、真的吗?”
“真的,连我都快压制不住自己的欲想了,不信你让我先抱着你吸一口——”
“滚滚滚滚滚……”
等殷琊变作普通狐狸大小时,南颜当真放他出去了,一胖一狐慢悠悠在寺内的香客里逛着,本8来就有不少凡人携家带口地前来,瞧见一个小尼姑身边跟着一头极其漂亮、宛如山中精灵的白狐,纷纷觉得是寺庙有灵。
尤其是年轻姑娘们,当真如南颜所言,围了一圈你摸一把我抱一下,不一会儿殷琊就一身脂粉味,陶陶然不知所以。
不多时,有个穿着绸衣的富家女子推开众人,看见白狐,眼睛一亮,扯着母亲的袖子眼巴巴道:“娘,这白狐可是祥瑞呀,我们把它买回家养着吧。等到有贵人巡视到咱们州府,还能献上白狐祥瑞,求个官职呢。”
修界与凡世隔绝,但佛门所求,乃是济世救苦之道,是所有道统中,最为亲近凡人的门派。而佛门弟子平日并不张扬,绝大多数凡人并不知这菩提山寺乃是修真门派。
富家女的母亲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左右看了看,终于在人群里发现白狐旁边的南颜,道:“女儿有心了,这白狐可是小师父的?我愿出千两香火银求购,可否带走?”
殷琊一脸不屑,慢腾腾挪到南颜身边,把尾巴朝着那对富家母女。
“你要是敢答应,我就把对母女的家拆了。”
南颜以神识问道:“你是说拆房子的那个拆,还是家庭伦理的那个拆?”
殷琊:“都拆。”
南颜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这位夫人,寺庙不是交易的地方,万物有灵,可远观而不可嗯……最多如诸位香客施主一般亵…玩一二,至于重金购回云云,还是请夫人打消念头吧。”
那贵妇被当众驳回,面露不悦,道:“小丫头,每年施来贵寺的香火钱也不少了,这只不过是一头狐狸,这点面子也不作与我们钱家?”
“就是,你瞧她那么胖,没准是想把狐狸带回去自己吃肉呢。”富家少女打量了一下南颜的体型,咯咯笑道,“小胖子,我给你的银子够你吃一辈子肉了,这样就拒绝了,你是不是傻?”
周围其他的香客看了看灰扑扑的南颜,又看了看衣着华丽、相貌娇美的富家少女,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天生万物,有人钟灵毓秀,有人丑陋难视,倒真的是……啧啧。”
“这富家小娘虽有些娇蛮,但也算率真可爱,这胖丫头有点不识时务了。”
修士自有傲气,其实只要南颜想,取眼前凡人性命只不过是转念一道术法而已。
殷琊烦躁地扫着尾巴,道:“你就任这些蝼蚁欺负?再不反击,我就下幻术让她做半年噩梦。”
南颜摇了摇头,起身道:“夫人这些年在敝寺舍了多少香火银两?”
那钱夫人是山下小城的当地富豪,闻言,傲然道:“这些年林林总总在贵寺所捐足有三千两,若不是看在贵寺灵验,让我夫君生意兴隆顺遂,我也不会年年爬这般长的山梯。贵寺收了这么多香火钱,今日我要个小小的狐狸都不行,未免有失道义吧。”
旁边的富家女嘲道:“说的好像那么回事,有本事把我家捐的香火钱吐出来呀,等寺庙的主持来,这狐狸我要定了,不止要带走,还要剥它的皮做帽子,年年戴着它来进香。”
那钱夫人点了点头,唇边带出一丝冷笑,道:“我女儿说的没错,收钱办事,若不办事,先将钱财退来。”
周围的香客纷纷低叹,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任何寺庙都不会对这种大香客有所不敬。
南颜听了,道:“夫人和令嫒额心晦暗,丧门发白,本该是坎坷之相,这些年赴敝寺所舍香火,本寺一文一厘,均用以救济贫困,所得功德也反馈夫人之身,夫人确定舍功德而求财?”
“呵呵,你红口白牙,谁知道你们寺中拿这些钱财不是吃喝挥霍去了。你若能拿得出三千两,我不止打消对这狐狸的年头,还会永不踏入贵寺一步。”
“好。”
南颜的声音辅落,手指不着痕迹地轻点乾坤囊,凭空一只箱子重重砸在钱夫人脚边,箱盖震开,顿时里面明晃晃一排金条,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钱夫人吓了一跳,她女儿更是尖叫一声,指着南颜颤抖道:“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众香客也被吓着了,此时忽然整座菩提山寺上空响起一个苍老声音。
“信吾佛者,积德行善入众生轮回,不信者,请回!”
话音一落,寺中所有的香客眼前一花,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全部瞬移到了山脚下,而原来上山的路,被一重重迷雾遮掩。
香客惊慌了片刻,看着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