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南娆的居所,那这位丹楹……应就是自己的外祖母了。
于情于理,南颜都需要拜祭一番,便在中间的蒲团上跪了下来,道:“孙女南颜,为查究娘亲是否还在世,打扰外祖母,望外祖母谅解。”
南颜磕下头的瞬间,佛堂外的凤凰忽然抬起头来,转头望着外面,但没有发声。
这边南颜诚恳地叩完三个头后,起身双手合十靠近香案,看向那上面空牌位前摆着的五只石盒。
赤帝直系的南氏一族血脉单薄,这五个石盒对应的,应该就是赤帝、丹楹妖后、云太妃、南娆与南颐五人。
牌位上并未署名,南颜只能一一试来,她将手放在石盒上方,感受到这石盒也同样有禁制。犹豫了片刻,把拇指送到唇边咬了一下,将血滴在其中一个上,果然石盒一阵幽光闪过,自行打开,露出一颗如鸡卵大小、散发着明亮光泽的命玉。
“这块是舅舅的……”命玉上刻着南颐的姓名,南颜略有宽慰,连忙把血滴在下一个石盒上,打开后,发现这一块命玉比起南颐那块,内中已呈现一股灰雾之色,上面刻着“云湘子”,乃是云太妃的命玉。
南颜有些惋惜,喃喃道:“看来云太妃的寿元快到了。”
南颜加快动作,把血涂到剩下两个空牌位前的石盒上,打开之后,虽然有所准备了,眼前还是一酸。
两个石盒中的命玉,一个裂开,另一个彻底粉碎。
门外的凤凰同感,头颅探入佛堂中,看见命玉的情状,发出一声悲鸣,蓝翡般的双眼涌出一滴滴泪水。
“娘……是真的走了。”
这些年修佛修心,为的就是让心境平和,不受红尘所扰。可彷徨半世,还是从红尘中来,到红尘中去。
半晌,南颜跪在香案前,重新磕了三个头,忍下心头那滴红尘泪,小心地将那刻着南娆两字的命玉收起,随后看向粉碎的那快。
那块命玉旁的牌位要较所有的牌位都大些,放在最中央,不难想到,这是她那位盖世英雄的外祖父。
“可赤帝并未在人间尽阳寿,而是飞升了……飞升的话,命玉会粉碎吗?”
带着疑惑,南颜一边想一边把所有石盒盖好,细细擦掉上面沾着的血迹,做完这些,她刚想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线索,忽然后领一紧,整个人被凤凰从佛堂里叼了出去。
一脸茫然间,凤凰已把她丢在优昙花丛中,然后又是像孵蛋一样把她整个人压在腹部下。
南颜:“……”
南颜这回学乖了,知道凤凰这么做必有缘由,小心地屏气敛息,果然下一刻,洞府中多了一道气息。
“谁人进了南娆的洞府!”
一道强横神识横扫整个洞府,扫到南颜这里来时,她感到凤凰的羽毛似有奇效,将她的气息完全挡住,任凭那道神识来回扫动,仍无法发现她。
随后,一道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南颜拨开一条羽毛的细缝,只见一条赭石色绣着鸾鸟的裙裳,裙裳的主人暴怒地踏入后院,一双冷厉的眸子扫了扫四周,看见凤凰卧在佛堂边假寐,狐疑上前。
“凤尊,可是你主人回来了?”正是云太妃的声音。
凤凰睁开眼,眸子里映出云太妃愤怒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又好似困倦了似的闭上眼。
云太妃全然不似刚刚宴会上那般优雅得体,面色阴沉,双手紧握,手背上露出青筋暴露,几步上前,推门走入佛堂。
良久,南颜听见云太妃在佛堂里冷笑一声,立即竖起耳朵去听。
“南决云、丹楹,都这么多年了,你们就不能让我安宁地过完余下的寿元?”
云太妃似乎十分焦躁,手指一一在五个石盒上抚过,停在南娆的石盒前。
“丹楹,我昨夜又梦到你了,一见到你女儿,就想起那年你们赐我的种种侮辱,她和你一样,都有不少为她思之若狂的人。便是昨日,辰洲那年轻的龙主又派人来,说想见见她……我又怎能允?”
南颜呼吸紧张起来,她要是打开石盒发现南娆的命玉不在,一定会发现她的。
所幸云太妃也只是略一停留,随后打开了南颐的石盒,拿起其中明亮温润的命玉,目光一时怀念,一时狰狞。
“吾儿,你是母妃属意的赤帝瑶宫的继任者……为何,偏偏为何要学你父亲,喜欢上一个下贱的妖物!”云太妃咬着牙说出这番话,似要将命玉捏碎,片刻后,又自言自语道,“不过,现在好了,这赤帝瑶宫里所有的妖物都没有了……前所未有地干净,母妃等你回来,会给你安排好一切。”
这句话里的恨意,让南颐听着十分心惊……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云太妃又在佛堂中仃立了片刻,暴躁的情绪终于缓下,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急切——
“禀告太妃。”
云太妃定了定神,道:“何事惊慌?”
“封妖大阵……少君自行从封妖大阵脱身而出了!”
云太妃瞳孔一缩,缠声道:“当真?!”
“没错,是封妖大阵周围的城池传来的消息,不少修士都见到了,待少君恢复修为,应会回到西皇山。”
化神修士可短暂撕裂虚空挪移,眨眼可出现在千里之外,只要南颐想,眨眼间便可从封妖大阵回到西皇山。
云太妃握紧命玉,道:“他果真料事如神,此事传出,有辱赤帝瑶宫声名,只能又欠他一个人情……罢了,来日再还他。”
言罢,云太妃身影消失在洞府内。
四下静肃,凤凰从南颜身上起开,拿翅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不得不说南颜此刻是头疼的,这位太妃对妖族、对南娆显然抱着成见,估计也不想看到她出现。
毕竟在儒修的宗法里,像她这种就属于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莫说认下,不派人追杀她维护名声就算是好的了。
而且,听云太妃的言下之意,她很有可能也参与到了当年之事中,姣娘的事且不论,很可能她早就知道南娆已身故,连龙主派人来问也推脱说不知。
想到这儿,南颜感到一阵无力,现在她只能尽量所搜集些证据,好在下个月龙都一会中拿出来佐证,命玉是其一,而她自己,则更是证明。
南颜面露疲惫之色,抱住了凤凰的翅膀,小声道:“凤凰前辈,您以前一定陪我娘很久了吧。”
凤凰温柔地蹭了蹭她的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
“来之前,我还在想,娘要是还在世,找到了之后我们就回凡洲,找个小城住下来,我化缘养她,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南颜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闷声道,“我也好想她啊……”
呢喃倾诉了许久,南颜将一肚子的话都同凤凰说了出来,最后想到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告别。
“前辈,我本是潜进来了,这便要走了,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吧。”南颜向凤凰行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去时,凤凰好像舍不得她,又拿双翼把南颜裹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南颜抬头确认道:“前辈,你总是裹着我,是觉得我冷吗?”
凤凰点点头,转身朝一座楼阁飞去,片刻后,叼回来一件镶着毛领的锦裘搭在南颜身上。
南颜现在一身春衫单薄,多半在这头凤凰看来,她就是一头需要好好保暖的幼崽,所以才会总想孵着她。
凤凰看她发呆,又叫了两声,一定要让她把衣服穿好。
南颜哭笑不得地穿好凤凰给的锦裘,再次告别后,离开了南娆的洞府。
……
赤帝瑶宫前殿,‘天’字战台之上,战兴正酣。
这一场,围观的人亦是最多的,因为参战的是云太妃看重的族人,申洲的帝子。
儒修与其他流派的修士不同,修文修志,起招动念间,只要吟诵招式名称,威力便会有极大的加成。
“帝子,这是我最后一式,怒江剑阵,你可接好了。”与云念对阵的乃是一位修炼剑阵的剑修,此时剑阵一展,杀伐凌厉之气充满战台,赫势杀向对面。
剑修的杀伤之力位于诸道之首,面对这般攻势,云念纹风不动,抛出一杆玉笔,凌空书写。
“晴写山河,一定风涛。”十几岁的少年人,声音清朗,光风霁月,一语言罢,字墨化一片山河幻景,不仅阻挡住那剑阵攻势,还幻化作一座山岳,向那剑修压下。
剑修尝试挡下那山岳,却发现那山岳重于千钧,无法阻挡,只能连声告饶:“停!我认输,我认输!”
云念也及时收手,朝对方行礼道:“道友承让。”
台下一片叫好声,观战的有元婴大修士,也纷纷微笑点头。
“帝子不止实力过人,武德亦可服人,难怪太妃喜爱。”
云念虽说从小被夸到大,但平日里谨守分寸,不敢有半分骄横跋扈,一一见礼后,便去了其他战台观战,走着走着,玄字战台处一声声惊呼传来。
诶?那不是那位佛修姐姐在的战台吗?
云念朝玄字战台望去,他看去的瞬间,台上一声轰然惊爆,佛光万丈,一个人带着一脸不可置信得从战台上飞了传来落在他面前。
战台边站着一个头发好似被什么东西啄乱了一般的女佛修,吊打了对手之后,莫名其妙吐出一口血。
“道友内劲精悍,竟逼贫尼使出绝命一击,贫尼佩服。”
被打出去的修士一脸茫然地被抬走,云念才听旁边其他观战的修士小声道——
“我已经不相信这尼姑了,她每次都是把对方压着打,每次都说自己出了绝命一击,然后吐一口血,好像油尽灯枯了一样。”
“然后下一把继续把对方吊着打。”
“是啊,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
云念发懵,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他都听不懂?
说话间,忽然一位元婴修士在战台上现身,一脸焦急道:“不知有哪位道友愿意向辰洲帝子下战书,邀请他来参与武斗?若有把握得胜,赤帝瑶宫可补偿道友三滴千年灵兽精!”
千年灵兽精,妖兽开灵进阶最好的宝物,就算对妖族也有极大进益。
云念心中一动,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元婴修士急切地想要他们把穆战霆拉来武斗,但他也想和辰洲天骄切磋切磋,好让自己知道和诸洲天骄的差距。
“我愿……”
他话还没说完,玄字战台上的女尼一封战书已刷刷写好,丢给那元婴修士,一脸刚毅决绝,宛如为民除害。
“贫尼虽与他同来,平日里也多有宿怨,您说,打成几成熟?”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墨行徵
儒修是一类很维护面子的修士, 看在穆战霆是辰洲帝子的份上,尤其是他背后还站着一个脾气很差的龙主, 谁都没敢第一个骂出来。
于是后果就是穆战霆文斗无敌手后,彻底膨胀, 文思奔他娘的涌,殿内除了那位子洲的道生天来的墨行徵, 其他人都借口出去透气离开了。
而墨行徵也不愧是堂堂道生天的嫡传,众人都作鸟兽散, 他还四平八稳地站在殿上,对着穆战霆这么一朵文苑奇葩也能笑得出来。
“穆兄, 我道生天也算是儒道合流, 诗词一道虽不如云太妃的母族申洲,平日里也算薄有文名,今天却是大开眼界了。”
穆战霆此刻只觉头顶文曲星光耀四方, 飘飘乎不知所以:“墨兄也修儒?我就说一看墨兄, 就觉得是深谋远虑之人,机会难得,我们不妨也来切磋——”
“且慢。”墨行徵强行转移话题, 道,“穆兄才气冲牛斗,墨某佩服, 只是俗话说小作怡情, 大作伤身, 依我看这殿中文魁已非穆兄莫属, 那赤帝出征图也亟待有缘者前往感悟。”
提到修炼提升诸事,穆战霆文思戛然而止,感兴趣道:“墨兄师从道生天,知天下事,不知对赤帝出征图有何了解?”
此时殿外有个修士拼命给墨行徵打眼色,墨行徵看见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随后道:“想来穆兄应知千年前,为我人族修士开疆拓土的那些传奇人物,我子洲道尊岁寒子,寅洲赤帝,辰洲的老龙主及龙后,卯洲佛忏主,包括巳洲那未飞升便陨落于佛忏主之手的魔修宗师森罗,合称伐界六尊。”
老一辈的历史,穆战霆当上帝子以来便已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道:“我知道,伐界六尊中,赤帝单枪匹马灭了当时最大的敌人妖国,故而世人因此断言说,赤帝是六尊中最强的存在。”
“没错,这赤帝出征图,也是有所来历,乃是描绘赤帝当年北征妖国的一幅长卷,若有缘人得见,可从其中悟出赤帝遗式。”墨行徵又道,“太妃此番动用此图,其实也是为了给她侄儿申洲帝子一个机缘。”
赤帝遗式!
穆战霆也正是为此而来,又疑惑道:“墨兄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不索性参与文斗武斗?”
墨行徵笑了笑,眸光里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矜贵:“墨某的师承者,道生天玄宰。”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语调平平,却是彰显绝对自信。
因为他的师尊是道生天玄宰,所以前人之辉煌,于他可有可无,玄宰之名,本就是传奇。
穆战霆也曾问过龙主,当今修界谁为巅峰,那个一向暴躁易怒的龙主却肯定地答道,化神期修至顶峰,有天人五衰,而玄宰是世间唯一过五衰者,只待天劫一至,便往飞升。
出神间,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颤抖——
“辰洲帝子,武斗战台已在进行最后一场胜负,听说您杀名勇武,有人向您下战书,要不……先放下笔歇歇,看看这战书?”
两封战书,一封是云念的,一封是南颜的,穆战霆陷入沉思。
墨行徵等的就是这两封战书,故作亲热地拉起穆战霆道:“久坐不利养气,动手动脚乃我辈修士天职,就让墨某见识见识穆兄是如何文武双全的可好?”
……
此时此刻,武斗已至尾声,一番角逐后,台上只余两人。
“这尼姑好生厉害,竟能与帝子级别的修士面对面一战!”
“还没开始呢,我看这申洲帝子尚未尽全力。”
最后的对手正是云念,南颜不意外,见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她便也双手合十躬身回礼:“帝子多礼了。”
云念提玉笔在手,道:“道友佛法精深,云念目光短浅,同辈之中尚未见过这般杀伐凌厉之佛法,不知真圆道友师承愁山佛海哪位大师座下?”
南颜当然不敢说出来她修的是个奇葩逆道功法,推说道:“师父与我相识较早,意欲踏遍红尘路,尝尽人间苦,故而法号吃苦。”
“踏遍红尘路,尝尽人间苦……”云念咀嚼词句,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定是位道行高深的前辈,若有机会定去拜见。”
南颜也知道这次文武比斗是云太妃为了给云念一个机会,才特地安排了文斗,如今文斗已经被她大哥糟蹋了,武斗再不让云念赢,她于心不安,便道:“云道友,我所修乃屠魔秘法,分净觉指,涤罪印,与千手菩萨相,如今你我已疲,接下来还要留出精神参悟赤帝出征图,你我不妨各出一招,谁退后的步子少,谁便赢如何?”
本就是太妃千秋节,云念也不愿意像前几场那般打生打死的,便痛快点头。
南颜其实也不敢大意,虽然她持逆道功法,同阶之内几无敌手,但其实从当下修界大道相生相克的说法来看,有佛克魔,魔克道,道克儒,儒又克佛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