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绫认她,织萝一早就发现了; 若不然也不会再沾了她的血之后变得灵气更加强盛。何况如今弄了个明白; 祁钰的旧爱是她,新欢还是她,说明那红绫真是她的东西。
当时通钺说什么来着?从前祁钰莽撞; 性子又太直,总是闯祸不说,还将自己惹得一身是伤,故而那时的织萝心疼,便用注入灵气的天丝亲手织了这红绫给他。不过如今看来,这东西应当不是天丝,而是比天丝更加珍贵的东西。
果然,下一刻,天后便酸溜溜地开口,“哟,我说当年你怎会取了三生池中的灵气炼了许多极细的红丝而不是自己的法器,却原是做了这个。但送给男子的东西,做成这个模样,岂不是笑死人了?”
天后这话,忽地让众人明白了为何织萝与天后都用红线做兵器,原来都是用的三生池的特殊灵气炼制的。只是炼制法器也是要耗费灵力的,不过有了趁手的法器之后也能弥补灵气的消耗。但织萝炼制那红丝却是给祁钰的,与祁钰抽出法力给织萝做护身符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通钺忽地觉得又遭到了无形的伤害。
唯有织萝还见缝插针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织红绫的心态——传说仙界有个叫哪吒三太子的神将,因为各种原因而只能用莲藕塑身,保持他幼时的模样,成仙之后也不能改变。而他幼时得到师父所赠的两样神器,乾坤圈是手镯的模样,混天绫展开是一条红绫素日却是肚兜的模样。而哪吒成仙之后,那混天绫也仍旧适用。至于织萝为什么织一条红绫……似乎还真是像接混天绫来嘲笑祁钰幼稚。不过没有直白地做个肚兜罢了。
不过看样子祁钰还是不知道的。
那就好,可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就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吧。
只有天帝还记着自己起初是想干什么——让天兵天将拿下这三个让他心气不顺之人。如今他还仍旧清醒底下人却开始看热闹。这让他一个自己为运筹帷幄之人情何以堪?于是天帝怒道:“都在做什么?朕方才说什么你们都忘记了?”
众人这才想起在那符箓炸开之前,大家还战作一团来着,不该忽然停下。
织萝想着自己想知道的事还不曾全打听出来,自然也不想放走天后,就当试试自己送给祁钰的红绫究竟好不好用。于是织萝将红绫握在手中,迎风一抖,挥手便向天后扫过去。
事实证明当年织萝在做这红绫之时的确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思的,所蕴灵气丰富,加之织萝本来就是这绫的主人,用起来得心应手,倒把天后逼得节节败退。
然而天后明明见着自己讨不到便宜,却仍旧不放弃要用言语去刺激织萝——她所认为的刺激,其实与织萝与祁钰来说倒是喜闻乐见的。
“你知道为何你去了人界许多年祁钰才找下来么?因为他一直在自己的府邸里养伤。”天后勉强躲开那红绫,却被扫落了一支凤钗,几缕青丝散下,显得十分狼狈。然天后自己却浑然不觉,笑得十分诡异。
“原来是这样,我说他为什么没事忽然强行抽出自己的一半法力呢。”通钺实在忍无可忍,竟连天后说话也插嘴了。话从自己嘴里说出去,总比听旁人说出来让自己难受的好。
织萝忽然有些心疼,却也十分欣慰。她倒是没看错人。而一个激动之下,她又顺口问道:“所以你总是找月老去下棋,也是因为知道我便在那里?”
祁钰挽了个剑花,向织萝一笑,“如若不然,谁愿意去受月老那个臭气篓子的摧残啊?”
通钺十分悲愤——躲得过初一,终究躲不过十五。这两个丧心病狂的人想恩爱给你看,总会找到机会的。
谁知这话却连天后也刺激到了。
她脸色忽然一沉,抬手便将红线如同不要钱地往外抛,仿佛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将织萝笼罩其中。“凭什么!天地间生我一个不够,还生出一个你来分我权力!你比我晚生一百岁,我却要处处看你脸色;世间好处都被你占尽了,随意瞧上个人却是……天生的好命,对你还这般深情,不似我……你说,凭什么!”
天帝的脸色阴沉得更厉害——天后说织萝遇到一个对她万分深情的男子,也便是说天帝对她不好了。
织萝很是疑惑,祁钰也愣了一愣。
与天帝接触不多,说话几次都仿佛在对峙。织萝的确是不太喜欢天帝,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对红轻还是不错的,至少她每次与红轻起了争执,天帝都是无条件地帮着红轻说话。
至于祁钰,兄嫂成婚之后他就几乎与这两位断了亲缘,但到底是同在九阙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也能瞧见些什么的。他也觉得自己那为了天帝之位而兄弟手足之情都不在乎了的兄长,其实对天后还是有几分情分的。
毕竟那时不管织萝的脾性为她惹来了什么非议,但治水之时就为她积累了些美誉,都道是织萝神女比红轻神女能干;虽然织萝与祁钰两情相悦,但云晔也不是不能违了天帝之位而使些手段与弟弟抢人的。但他没有,他只是选择了相对更加弱势的红轻。几分出于形势所迫不得而知,但要说全然不是因着情分,那也是无人信的。
天后全然没顾忌天帝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道:“你瞧瞧我亲眼瞧上的人!一心一意只是为了权势罢了!为了他的野心,害了自己的族人便罢了,全然不顾我的处境,险些让神魔两界交恶!”
织萝一下子便想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可不是聿泽么?
看天帝还一脸迷糊,织萝暂时将红绫一收,勾唇笑道:“你怕不是忘了,当年我便告诫过你,此人不足信,野心太大,能力不及。却是你自己说的,你会帮着他的。话已出口,你自己也是这般做的,便莫要后悔呀。”
想了想,觉得这话对于天帝来说似乎也挺合适,织萝又补充道:“何况你自己亲手杀了他,若说对不起……似乎你更对不起他?”
“我是替天行道!他那样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天后双目赤红。
若是再听不懂这是在说谁,天帝便真是傻子了。可正是因为听懂了,天帝的脸色就变得异常精彩。
不管天帝对天后有多少真心,但到底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无比体面无比尊贵,此时当着一众人说她自己遇人不淑,怨念的却并不是自己,天帝真是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而一般能怨怼自己对他付出真心他却不屑一顾的,都是自己真心在意之人。也就是说,天后其实在意的人是那个恶名昭彰的聿泽。
不,也只是相对在意罢了,既然狠得下心将他置之死地,便意味着红轻更在乎的其实还是自己。
“天帝陛下,”织萝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去试口风,便趁热打铁道:“您与小女子倒是并没什么深仇大恨,所以要一定要小女子的命的……不是您吧?”
若是天帝真的要采取什么手段去报复,也应当选祁钰下手才是。毕竟祁钰才对他威胁最大。可祁钰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只能说天帝也并不想将他怎么样。反倒是红轻对她……
天帝又不蠢,自然知道织萝问这话其实是存了陷阱,于是也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见天帝不上当,织萝又去逗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天后,“你看,谁说没人对你死心塌地呢?三生神女是怎样的身份,你比我更清楚,甘愿与你承担戕害三生神女的大罪,可见天帝陛下对你倒是用情至深啊。”
“他?你莫要说他!”天后的反应十分激烈,阴森森地笑了几声,“你说他对我用情?不,你以为他还真对谁用情?说这话……真不嫌恶心!”
第152章 憧憬
天后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天帝当即神色剧变; 忽然喝道:“都给朕退下!”
并不曾指名道姓; 却也没人听不明白。各路天兵天将愣了一愣,都有片刻犹豫; 但到底是天帝下令; 不得不遵; 也就纷纷退了出去。
到底是人多势众,祁钰与通钺再是厉害也有些不支; 负了伤; 如今天兵天将终于退了出去; 他二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祁钰自己不好过; 也不想让天帝好过,便道:“陛下让人都出去了; 莫不是要亲自来捉拿逆贼?”他将“逆贼”二字咬得很重; 嘲讽之意甚是分明。
天帝自己也愣了愣——且不说谁的法力更强,也不说他那边只有二人这头却有三人; 单是让帝后亲自下场便已然是丢尽了颜面。只是他又不得不将人都一并遣了出去,毕竟天后如此口无遮拦,更是惹人笑话。
天后似乎一点都没觉察到周遭的紧张气氛,仍旧口无遮拦地道:“就凭他?不过是为了求我替他谋得天帝之位罢了; 也配说什么真心?好笑!”
“你再说一次!”天帝双目圆睁; 逼近天后面前,一副想对峙的模样,“朕只是为了求你谋得天帝之位?你还记不记得是谁当年自己主动来找朕; 说是测算出朕日后是没有天帝的命数却能施展手段帮朕一把的?朕起初也是没想信你,谁知你还主动跟着朕到人间去治水,期间还几次三番与朕提起此事的?”
“胡说!分明是你邀我一道来人界的!”
织萝其实对他们二人究竟谁先找惹谁的一点也不感兴趣,更不想看着他俩当面内讧,毕竟对于她来说,这二人谁都不是好东西。于是她笑着开口,“二位,当真想闹给我们看笑话么?”
天帝只是目光阴冷地扫了她一眼,又对天后道:“你莫不是当当年一道治水之人都死绝了?朕还能随便找出一人来问询当年之事!”
织萝有些郁闷,不由得望向祁钰,“你只是不要脸,你哥……莫不是连面子也不要的?”
祁钰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她不是不要面子,却是太要面子才是。我……兄长,涨到这么多岁从不曾对谁动心,就连曾经为了让帝父相信他是个正直老实的好人,也并不曾与哪位神女仙子来往过密,如今好不容易动心,可在那位眼里……却连大罪人聿泽也不如,你说他会不会难过?”
织萝深以为然,“那也是蛮惨的。啧,为着一点虚荣一点野心,给自己找了多少不痛快,何必呢?”
“且让他们先吵着吧,咱们也正好歇歇,方才当真是打得累了。”祁钰微微一笑,又想起一事,旋即认真地对织萝道:“阿萝,我一直觉得能遇上你是我的荣幸。从前你不嫌我莽撞冒失,不嫌我心高气傲,一直默默包容我。如今下界之后,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还是那副样子,你一点都不觉得我邋遢不觉得我聒噪,还好心好意送我去书院读书,我真的……”
“说得仿佛你为我做的事情就很少了一般。”织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浅浅上扬,“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性子,不管你是六界中的那一族,我喜欢你便是喜欢了,若是不喜欢你……哪怕你如天帝一般权势滔天我也一样不与理睬。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纯粹可爱,喜欢的是你正直善良,喜欢你嫉恶如仇,也喜欢你……为了我不顾一切的模样。”
祁钰十分惊喜,不顾织萝还有些羞涩,只是握着她的手,“阿萝,从前都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向你表明心迹,你听着就罢了,左不过会‘嗯’一声。这次却是你……”第一次说你也喜欢我。
通钺在旁调息片刻,终于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要腻歪且等下去之后再腻歪不行?每次都非得当着我的面,很有意思么?”
二人对视一眼,很没诚意地道了个歉。然后织萝认真地问道:“其实你也不是一直以来都孤身一人的啊。如今蘅若重入轮回,虽不知又托生做了什么,但总归是还在的,数百年之后你还是能去找她的吧?或是如果你怕被人捷足先登,那就抱回来自己养啊,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然后等她想起来之后恨我么?”通钺凉凉地道。
有一瞬的词穷。然后祁钰又接道:“这本来就是天后让你做的好事。马上天后就要倒霉了,传遍六界是肯定的,你同她解释便是。”
“若不是我自己为了个‘司法天神’的虚名,为了让这满天的神仙高看我一眼,我也不会……可算是我自找的。”通钺自嘲地摇了摇头,“可惜等我将自己从前不屑一顾的所有都亲手葬送之后,才发现原来我拼命追求的东西是如此不值一提!”
织萝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人……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谁没有苦衷?你瞧瞧祁钰,就为了他被支去叫了释迦而释迦又将我镇伏这点事,内疚了多久?怎么问都不愿往外说。要是他早一点说给我听,我就……”
“你就怎样?”祁钰连忙凑了上来。
“所以你看,你耿耿于怀的,或许人家压根就不曾放在心上,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织萝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问题,权当方才根本就无人说话。
通钺若有所思,眉头不易觉察地蹙起,仿佛在思索织萝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否可行。
祁钰还待问她,织萝却蓦然肃了神色,扫了他一眼,眼风如刀,示意他去听天后与天帝的纠葛。
鲜红的堕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得十分放肆,天后几乎是面目全非。她微微仰着头,下颌线绷得很紧,语气轻蔑地对天帝道:“若不是我与你出主意,只怕你就是九阙天上最没有建树的一任天帝了吧?使四时气候、姻缘功德都有人掌控,六界灾祸少了许多,婚姻之事也开始变得有序,多少人都称道过天帝贤德?如何布置都是我花力气用三生石算好的,再让你分派下去罢了。可是你呢?你就是把命令传下去都错了几回!”
她在说什么?织萝忽然有些听不懂。
祁钰便连忙与她解释,“自天帝天后登位以来,便改了九阙天上许多神职。龙王你是知道的,其余的也便如龙王那样了,至于姻缘……便是设立了月老殿,让月老取其他五界生灵的灵气做成泥人,再双双绑在一起。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从前人界都是一个男子同时有一群妻子或是一个女子同时有一群丈夫,自从设立月老殿之后,尽管还是有许多男子会纳妾无数,但正妻却只有一个了……”
织萝却笑,“旁的倒罢了,可姻缘测算起来极其麻烦,需得算过一人三生的功过,才能与另一个功过相当之人勘合。月老一日要绑数千泥人,且不说他会不会算、天后又会不会花心思算,这么快又能算出什么来呢?何况月老那模样……”
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刚化形时月老那副样子,织萝十分嫌弃。
“不只是凡人,神仙也懒。”接话的是通钺,“哪怕每日我都要去查上一查,也总有企图蒙混过关的。六界之事繁杂,所需的神仙也就多,我一个人去检查,时常还要去除妖,防不胜防啊。”
织萝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对祁钰道:“旁的也就罢了,姻缘与命数乃是天定的,不需旁人插手,还是任它自己发展的好。倘若真的有出格的,却不还是有掌纪司法之人去纠察么?”
“怎么,现在就开始盘算掌权之后的事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天后原本与天帝吵得起劲,但也不知怎的,对这一句反应很大,当即就转过身来驳斥了一句。
既然天帝天后又想起了眼前还有麻烦没解决而重新重视起来,织萝他们也就不好再胡乱聊下去,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对。
织萝皱眉问道:“天后不是不知道测算姻缘有多难,为何还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也无心与此的月老去做?”
天后撇下天帝,行至织萝面前,“哟,你还记得此事,我还当你忘了呢。不过……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将你的魂魄塞进了姻缘线里么?”
织萝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