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指了指自己的胸脯,那跳动的韵律,似乎比往常更快了些。
“你永远是那个让我一见倾心的阿彩。”
彼时,阿虞目光灼灼,两人似乎是回到了那年归无岛上的初遇。
无措的倾城少女和淡然的星目少年。
有些人,一旦遇上,便是注定。
阿虞灼热的光线似乎想照进钟彩的内心,在钟彩诧异又掺着一丝动容的眼神里,他眉眼弯了一下,一片温软,瞬时覆盖住了她满是血痕的唇。
阿虞的吻,同阿虞的人一般,温柔缱绻。
只是那会大脑空白的钟彩,并未有品出这一吻的决绝。
初吻,钟彩偶尔也会像其他少女一般,幻想过会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发生。
却没想到,竟是在这般境地。
虽不算美好,却奇异地安抚住了钟彩慌乱的内心。
仿佛只要同阿虞在一起,即使面临死亡,她也有勇气。
好半晌,钟彩才回过神来,羞涩地微有后退,等到一后退,表情又是有些懊恼,怕阿虞误会,赶紧补充道——
“我不是……我是怕我这伤口上有什么毒,到时候会传染你。”
钟彩说不出那个词,只好呜咽呜咽过去。
倒是阿虞,没见多少羞涩,反而一脸淡然捧着钟彩的面庞,唇角绽放出一丝笑意道——
“我的阿彩,世上第一的好看,尤其是害羞的时候。”
阿虞很少说情话,今日倒是毫不吝啬,但不得不说,钟彩先前那丝卑微,被阿虞抚平了。
阿虞见钟彩状态略好转了些,才开始同钟彩解释来龙去脉。
可越说,钟彩越发诧异。
此地竟是——
无边鬼域。
钟彩先前只听过一回这个地方,但却是再也忘不了。
无边鬼域,可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传闻,世间除了四大修真域和中枢岛外,还存在一处神秘之地,即是“无边鬼域”,没人能寻得“无边鬼域”的入口,它只会被天地规则之力打开,进去的人大多也是穷凶极恶的修士,而且,一旦进去,再不能出来。
算是天道在修真域放置的囚牢。
也是当年云书诬陷钟彩,没有得逞后,被自己所立的“道心誓”所带去的地方,想来应该是早已命陨此地了。
阿虞猜测可能是先前雨画生的法术,引起了墨绿结界的空间动荡,以至于他们被传送到了此地。
钟彩震惊的同时,也暗道难怪修士进去后,再也无法出来。
谁曾想在在无边鬼域里,不管再修真域多有能耐的修士,在这里都会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能任由此地先前死去修士转化的被困在这里永远无法轮回转世的恶灵,撕扯皮骨,最后沦为他们的食物。
而阿虞之所以能完好无损,全赖钟彩师尊那块玉镯的庇佑,说到这,阿虞眉间闪过浓浓内疚,若不是先前,钟彩把玉镯给了他,她自己也不会差点死掉。
至于,阿虞如何寻到钟彩,还多亏了阿虞当年送给钟彩,助其使用归无岛灵气修炼的“灵无相项链”。
当年阿虞提及“灵无相项链”的上一任主人是位女修,却未说那项链其实是阿虞母亲的遗物,也是留给阿虞唯一的东西,他当年认定钟彩后,没多加思索就给了她。
灵无相项链其实还有一颗耀眼的红宝石坠子的配套,用来能感应灵无相项链的位置,在钟彩受于“寒滞”时,阿虞便是根据灵无相项链的定位寻得了钟彩的位置,让小竹鼠给钟彩送了解药。
但无边鬼域实在太大,而阿虞在此地,虽不受“鬼面”攻击,但到底也如同凡人一般,所以,他寻得钟彩还是费了一些时间。
一番详尽的解释,算是解了钟彩的疑惑,但即使阿虞解释的很全面细致,可钟彩还是觉得哪哪有些不对。
比如,阿虞是怎么知道此地是无边鬼域?
还有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明显虽还是漆黑,但却没有鬼面了。
这…这又是为何?
好些疑问压在了钟彩心头,让她面目有些凝重。
而阿虞这时,则左右手各从身后掏了一物出来,攒在手心里,先是将右手递向钟彩面前,缓缓摊开道——
“喏,这小家伙许久没见你了,想你的紧,你且跟它玩玩。”
粉红小鼻头微微耸动,灰亮的皮毛即使是在一片漆黑地界,也熠熠生辉。
正是好久不见的小竹鼠。
此时两颗瓜子眼高高扬起,粉红鼻头喘着粗重的鼻息。
显然称不上高兴,还有点生气。
小竹鼠搞笑的模样让钟彩有一瞬间似乎忘记了紧张,有些哭笑不得回道——
“你确定它对我很想念?”
阿虞一边点头,一边戳了一下小竹鼠的脑门——
“嗯,小家伙只是别扭而已。”
小竹鼠听完,瓜子眼拧的更紧了,小腿一抬,就是拿屁股对着两人,暗自不知生着什么闷气。
钟彩虽想摸摸小竹鼠,但她身体微动,就扯着伤口,疼的她直抽气,看得阿虞又是一阵心疼。
只是可惜的是,时空跳跃,两人的储物袋被扯得支离破碎,灵药灵植早已不知去向何处,即使钟彩是个厉害的炼丹师,可没有材料,她也无处施展。
心疼快速闪过,阿虞左手就伸得有些急了,脸色正经了些——
“阿彩,我有出去的办法,你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
话毕,阿虞将左手摊开,一个泛着金光的小小“日晷”静静躺在他手里,精巧别致。
钟彩惊疑——
“什么方法?这又是……”
钟彩想指指阿虞手里的“日晷”,却因为浑身疼得抽气,只能眼神示意。
见状,阿虞连忙把“日晷”往钟彩松送了送,以此减少钟彩的动作。
“这便是我在认宝会上得到的宝物,须弥日晷,它能开启时空道,届时,就可以出去了。”
阿虞言语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多么不值一提的物件。
但听在钟彩耳里,却宛如高山轰塌。
被震得有些发晕。
须弥日晷,她听过,在熟读修真域历史的阿雪那里。
传说须弥日晷乃是上古飞升之神,偶然游历某一界修真域时,忽得感悟时空碎片之灵,随手融于一方日晷,留给有缘人感悟道念。
阿雪当时说的那位不知名的神,只是随手起兴,但听在钟彩耳里,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即使只是随手一念,也是因果沾身,到了神的地位,比之他们这些普通修士,更重视因果一说。
所以,那位不知名的神,竟然愿意担下这份因果,显然不只随手一念这么简单。
钟彩当时思索而得的结论是——
寻找子民。
专属于某一位神的子民。
恰好这时,阿虞说道,日晷能选择他,是因为他有时空道的道基,所以,只要他同能好好体悟日晷里的道意,他们就能出去。
钟彩眼里闪过一丝果然,果然如她所想。
道法三千,虽个个不同,但却有道别之分,有些小道弱道是归属于强道之下。
钟彩虽不知那个不知名的神分管于哪个道别,但有一点可以推测到,时空道应该是属于他所管辖的道别范围。
而所谓的留给有缘人感悟道念,只是为了更好的帮助他的子民飞升。
再说得深一些,是吸取各界资质厉害的修士,待其飞升后,壮大自己的势力。
不过,现在钟彩资历尚浅,还未想到如此深层次,只约莫猜测是那位不知名神的故意为之,如此一来,这日晷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宝贝。
如果真的能感悟须弥日晷里的道意,也称得上是另一种程度的“神之认可”。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只是阿虞感悟到浅层道意后撕裂的一个隔绝空间。
阿虞这厢还在同钟彩解释——
“时空道修到高阶,可穿梭时空而行,但前提是要飞升成仙,不过我们现在只要能撕开无边鬼域的空间缝隙,逃离出去即可,这倒是费不了多大力气,约莫再让我体悟一段时日即可。”
钟彩听完阿虞信誓旦旦的话,总觉得刚刚让她差点陷入死地的困境,就这么被阿虞轻轻松松说的两三句就能解决,她明显有些不可置信。
钟彩眼神有些直愣,真有这么简单吗?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阿虞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底是笃定安心,手微微摸了摸钟彩带有血污的头发,但他眼底不见嫌弃,反而是在抚摸什么心爱之物道——
“当然不会,阿彩放心。”
钟彩这才微微舒了一下眉头,阿虞不会骗她的。
但,阿虞背在身后的手掌,却紧紧攒了一下。
之后,在阿虞以浅层道意撕裂出的一方不大的空间里,钟彩和阿虞也算暂时有了避难所,得以稍作喘息。
钟彩因为先前不知日夜的奔跑,没有灵力供给的身体,差不多达到了极限,在得了阿虞的回答后,很快就昏睡过去,以此也能减少她身体的疼痛。
而阿虞,也终于举起了那一方泛着金光的“须弥日晷”,眼神陡变锋利。
利得“须弥日晷”的光芒似乎弱了一些。
其后的日子,钟彩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都在昏睡中储存体力。
而阿虞比之钟彩清醒的时间更短,基本钟彩每次醒过来之时,阿虞都在一旁双手交叠,手捧日晷,盘腿打坐感悟。
凝重皱眉的模样,让钟彩决定出去后,一定要更加发奋努力修炼。
她要变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阿虞。
是夜。
阿虞微微睁眼,眼里清明异常,半点迷蒙不现,完全不像是入定感悟之相。
只他眉眼落在了昏睡的钟彩身上,再无移开,那凝视的目光即使海枯石烂,似乎也不想移动分毫。
直至日晷里的金光小人提醒道——
“大人,时辰将至。”
阿虞眼底的深情最终化为了一抹复杂。
这夜,阿虞再没闭过眼,保持着盘腿的姿势,目光停留在钟彩身上,久久不散。
等到钟彩醒来之时,对上了的就是阿虞依旧明朗璀璨的漂亮星目。
在漆黑的空间里,似是唯一能安抚钟彩的光芒。
此时,却见阿虞星目一弯,显露一个开心的情绪——
“阿彩,成了。”
钟彩本来还有些迷蒙,一听这个喜讯,立马来了精神,就连身体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真的?那我们现在出去吧。”
压抑的漆黑,即使暂时没什么危险,也让身受重伤的钟彩有些喘不上气,况且,现在的无力模样,她很不喜欢。
只待出去后,她一定不会放过将她和阿虞陷入此境之人。
不论,他们究竟图谋什么!
钟彩眼里难得划过一抹狠厉。
阿虞又同钟彩仔细交代了一番一会该如何行动,在得了钟彩点头后,阿虞才手持着日晷准备准备施展时空道的道念,撕开无边鬼域的空间边界。
阿虞十指轻微闪动,双手不断结出繁复印记,手上的日晷本来还处于他掌心,却因为道念波动,已然浮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虞面上开始浮现细细密密的汗滴,而日晷的金光也越发增亮,很快就蔓延开来,遍及整个隔绝空间的每一寸,看着眼前的金灿灿,钟彩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所在的这个隔绝空间,不过立锥之地。
也是金光大盛,刺的钟彩不自觉眯了下眼。
等她再一次睁眼后,嘴不自觉地张了张。
因为…因为……
真的,成了!
正如阿虞所言,时空道的道念,真能撕裂无边鬼域的空间边界。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出去了。
看着眼前不过一人高的金边小口,钟彩终于释放出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
阿虞这会已经将日晷抓在了右手上,只是源源不断的金光输出,证明阿虞还在输送道念。
另一边,阿虞用空闲的那只手,搀起一旁的激动诧异的钟彩,面色笑容不变——
“阿彩,我先送你进去。”
钟彩先是兴奋,走了两步,眼神触及阿虞掺着她的手,忽地一下顿住了,笑意僵在脸上。
阿虞见钟彩忽然不动,以为她是哪里难受,问了一声道——
“阿彩,怎么了?”
好一会,钟彩转身,对上了阿虞没有杂质的星目,只是钟彩的眼神,让阿虞心下一跳。
恍惚又有些了然,但最后又融了一丝不确切的痛苦。
下一句,钟彩有些发干的声音响起——
“阿虞…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进去?”
阿虞心里慌了一拍,声音像卡在喉间,发出的很艰难,但还是故作镇定道——
“我一会收尾好,就进去。”
钟彩“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心下一沉,嘴里泛开苦涩,抬眼看向阿虞——
“你当我是傻子吗?”
“阿虞,为何要骗我?”
“我们两人,只有一人可以出去,是吗?”
一声比一声更冷静的质问,在阿虞越发维持不住的笑意里,得到了印证。
好半晌,他语气里才带有一丝微颤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
钟彩眼里的兴奋也彻底熄灭,得了确切的结果,她反而还有了一丝明悟。
阿虞骗了她,但阿虞是想救她,她不怪他。
而且,两人已到生命的尽头,又何谓怪不怪。
钟彩眼里的波涛最终流于平静,反手怀抱阿虞,只眼神落在了方才被阿虞搀扶过的手腕上的黄色泥土紧了紧。
那是“息壤”。
她早该想到,无边鬼域不同于墨绿结界,在无法动用灵力使用阵法的情况下,阿虞又是怎么维持师尊那块白玉镯的运转。
唯有一个可能,息壤里的龙灵之气。
包括之后,感悟日晷里的道念,开启时空道,阿虞也动用了龙灵之气。
换言之,阿虞是在用他的性命交换钟彩的性命。
而且再有阿虞先前让她先行的动作,这不免让钟彩猜想,会否,息壤里的龙灵之气只够让她一人通过时空撕裂缝隙。
没想到,不幸如她所料。
想到必死的命运,钟彩反而没有先前慌乱了,她紧紧抱着阿虞不松手,生怕他留她一人在世上独活,语气难得亲昵气弱道——
“这些不重要,阿虞,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又是一会,阿虞没有回应,星目看着已经大开的缝隙,空落落地不知在想什么,但下一刻,他轻轻拍了拍钟彩的后背,温柔地似情人呢喃——
“阿彩,我不会丢下你的。”
钟彩一喜,以为阿虞答应她了,抬眼就想看他。
可当她真正触及阿虞眼神时,才觉不对。
因为……
阿虞,眼里,有了诀别之意。
钟彩诧异地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
却在忽然之间,被阿虞重重往后一推,一根金光锁链,从阿虞右手的日晷弹出,瞬间缠绕住了挣扎着的钟彩。
意识到自己会被阿虞强制送入缝隙,钟彩哑着嗓子,奋力挣扎,眼神慌忙地看向跟前星目幽暗的阿虞。
里面的爱意不减分毫,但里面的坚定也不减分毫。
阿虞,要她活着。
“不…不…阿虞……”
身后的缝隙已经开始流转了吸力,钟彩的身子已经半往后退,但她一个前扑地,伸手抓住了阿虞的衣角。
钟彩张大了瞳孔,死死抓住阿虞的衣角,因为她知道她一松,她就会失去阿虞。
想到这个可能性,强烈的钝痛感,瞬间侵袭钟彩的内心。
泪水不自觉从她眼角流下,一下子模糊了钟彩的眼。
“阿虞…不要这么对我…不要……”
悲恸的口吻,是知道阿虞决绝之后的挣扎,她不要……
她不要失去阿虞。
即使失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