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北砚庄,在那个他曾经住过许久的地方,他曾经成长的地方,他沉睡在钧天灯中,因为那是他曾经无法放下的执念。
宴夏的神情认真而执着,闻北云看在眼底,抿唇又是半晌沉默,最后终于开口道:“那就试试吧。”
听得闻北云刺眼,宴夏倏然回眸,看着身后四象图画像上的人不解道:“什么?”
闻北云轻叹一声,旋即笑到:“我如今也不过是一缕残魂,你忘了吗?”
同样是一缕残魂,明倾只能待在钧天灯中沉睡,而闻北云却能够清醒的与人交谈,这其中自然是有旁人所不知晓的缘由。
宴夏的反应很快,她睁眸看着画中人,几乎是脱口便道:“四象图!”
“不错。”闻北云对于自己女儿的反应十分满意,点头笑赞许道,“你猜对了,四象图既然是五大法器之首,自然比那什么破钧天灯要厉害许多,四象图内蕴有强大灵力,足以让残魂寄宿其中而逐渐恢复。”
宴夏明白了闻北云的意思,本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期盼,如今却突然又迎来了新的希望,宴夏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毫不真实,她不禁轻唤道:“爹……”
闻北云宠溺的笑了起来,挑眉道:“真的不试试?四象图里头大着呢,多住进来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句话惊醒了宴夏,她连忙应下,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奔回了自己所住的屋中,捧起了原本静静立于其中的钧天灯。
灯火中的残魂还在闪烁,宴夏喃喃在心中唤着那人的名字,复又将灯放下,转而将四象图摊开放在了桌上。
四象图上属于闻北云的画像已经不见,却仍能听得他的声音道:“将他画下来吧。”
宴夏轻轻颔首,已经执起了笔。
她的心跳得很快,笔未落下,她只能又将其放下,竭力平复那心跳之声,这才又重新再抬笔作画。
这一次她心绪比之方才要宁静了许多,她想到了许多事情。
那是她在南河镇外的林间第一次见到时的情形。
因为要替大爹爹抓药,却正逢药铺中缺了一味药,当时在药铺帮忙的学徒便要去山间采药,宴夏索性无事,便也随之一起去了。南河镇外的山林树木不算多,生得却极为茂密,走在其间容易迷失方向。宴夏正站在一片空地中等人自溪边石缝中采药回来,听得林间传来了脚步声响,她匆匆回头,便见到那道身影自林间斑驳阳光下踏着落叶走来。
不论多少年过去,她总能够清晰的想起那一幕的画面,那时候的宴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觉得那人仿若自画中走出,言谈之间俱是淡墨清香。
那一幕始终记忆分明,烙在眼下,烙在心底。
念及此间,宴夏会心一笑,执笔的手终于有动作,笔锋在纸上落下墨色。
宴夏画得十分专注,她记得那人的每一笔眉眼,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态,甚至他一颦一笑的模样。每一种样貌都牢刻在心底。她自小学画,却第一次这般专注的将所有情绪皆点染于纸上。
灯火幽幽映在她侧脸,朝阳的光芒自窗外照入渐渐覆盖灯火,她却浑然不知。
待最后一笔落成,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桌上的四象图上,是宴夏笔下所绘的明倾。
画中的人容颜如玉,俊美无俦,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眸子似若含情,眼底有无尽温柔。
宴夏看一眼窗外艳阳,再看身侧桌上摆着的画,亦不觉笑了起来,心底的期待再不能隐藏,她来到钧天灯前,小心托起那一抹魂火,捧着它重新回到四象图面前。
那一缕残魂闪烁着幽蓝光焰,微小而脆弱,被宴夏捧在掌中,晃着柔和的光芒。宴夏紧盯着那光芒,本已经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在靠近四象图后,她小心将那抹残魂送至画像之旁,那魂魄似乎有所感应,轻轻漂浮于四象图之上,随即终于缓缓下沉,钻入四象图中。
属于魂火的光焰渐渐自其中消散,四象图却忽而开始闪烁金芒,无数荧荧亮光自其中浮现而出,整个房间都坠入光海之间,宴夏目光始终紧盯在那画像之上,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惊扰了那四象图内的魂魄。
便在宴夏紧张的注视之下,屋内的光芒终于渐渐散去,四象图依然摊开在桌面,画中的人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两相对视,宴夏眸中纷杂着无尽思恋,画像上的人眉目缱绻,却并无灵动声息。
她没能够成功唤醒那人。
宴夏心头笼罩着失落,她紧抿双唇,不叫这样的情绪太过明显,她只是轻轻抬手抚过画像中那人的眉眼,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本不该太过失落的,本以为只要能找回他,她就已经能够满足的。
但似乎她依旧贪心的想要更多的奇迹。
宴夏指尖掠过画纸,指尖落处,浅色光晕点染其间,画像上的人眼睫轻颤,再度睁眸,眸中已见星辰亮色。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请欣赏老丈人和女婿一台戏【并不
第77章
宴夏紧盯着画中的人。
院落深幽; 连树声都已不闻,阳光透过窗扉斜斜洒落在面前的画像之上。
宴夏觉得那沉默的时间足有一个四季的轮回般长久。
她视线一瞬也不愿自画中人的身上移开; 一面猜疑是自己看错了,一面又期盼着方才那一瞬的动静是真的; 那点小心翼翼的心思都被她藏在了角落里,只有僵硬的撑着桌沿的手,还有指尖因用力而泛起的青白能够暴露她的情绪。
直到她因屋外远远脚步声的动静而微退了半步; 画中的人视线便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宴夏终于能够确信; 这一切并非她的臆想。
她来不及分辨纷繁于心中的那些情绪,只是本能的轻声唤道:“明倾公子?”
画中人并未回应,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如今附在画中的原因,宴夏觉得那神态看来有些陌生; 陌生得叫她心中一寒。
她怔了一瞬; 喃喃又道:“魔君?”
画中的人终因为这声轻唤而有了反应,他抬眉之间,已经收起方才那般漠然神色; 眉梢笑意点染之间,便又是宴夏所熟悉的模样。
那是明倾。
宴夏无比确定; 那就是明倾。
对视之间,宴夏终于感觉释去了一月多以来一直纠缠于心间的重负,她眼泪无声滑落,却是敛眉轻笑起来。
画中的人无奈轻叹一声,继而却也随之一笑。
前尘的一切风雨似乎都在这相视一笑之间消融殆尽,余下的; 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
明倾是真的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宴夏终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而知晓这并非只是自己的臆想。
她在沧南山上的日子依然没有改变,晨起之后便前往大堂和书房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去见一些来访的三门七派中人,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只除了——
“宗主。”看着自家宗主写字的间隙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看画,宫间揉了揉额角,摊手苦笑道,“没人敢偷走你的四象图,你就别看了。”
宴夏眨眼无辜的笑了笑,却依然趁着这个空档偏过头看向宫间身后的四象图,然而意外的却并没有看到明倾的笑颜,而是见到了画像上板着面孔的闻北云。
接触到闻北云的视线,宴夏连忙伏案写字,心中却仍不免有些惋惜。
她忍不住再瞥了那处画像一眼,随后成功的被闻北云给瞪了回来。
宫间与画中的闻北云对视一眼,同样无奈的笑了起来。
自从明倾回来之后,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了常态。
“爹。”宴夏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抬头向着闻北云用撒娇的语气道,“我能不能看他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女儿用这种口气说过话,这对闻北云来说十分受用,他表情一下子松动下来,然而转念之间想到对方撒娇的目的,忍不住又拧起了眉头,摇头道:“不行,你堆了那么多活,做完了才能见人。”
宴夏:“……”死缠烂打的办法也失败,宴夏终于认命埋头写字。
每日午后是宴夏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候之一,因为每日晌午时分,宫间总会去联络五道其余众人,而宴夏也会迎来片刻清闲。三爹会端来做好的饭菜看着她吃完,然后笑眯眯的守着她。不过多久,小爹也会找过来,欺负不能说话的三爹,跟宴夏说上一堆的话,让三爹在旁边瞪着眼着急却又根本无法介入其中。
然而小爹说话也不能说上太久,因为二娘总会找来这里,将大爹爹的话带过来,顺便将这生气的哑巴和多话的瞎子一并拎走。
等到众人都走了,屋子里便就只剩下宴夏与始终跟在她身旁的四象图。
也到这个时候,宴夏才有机会与明倾说得上话。
“大爹爹的身体已经好些了,不过还不能走出屋子,二娘每天都很紧张的盯着他呢。”宴夏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兴致极高,“说起来我听小爹说当初宫间会将五道复出的地方悬在沧南山,也是因为大爹爹曾经路过此处,感慨过此处的风景极美,本是想等将来到这处归隐的。“
四象图内的画像已经换做了明倾,宴夏不住的说着话,明倾便安静的听着,眉眼间皆是宴夏所熟悉的温和笑意。
宴夏将话音一顿,忽而道:“听说沧南山的日出极美,改日我们去看看吧?”
明倾尚且不及回应,四象图内忽而传来另一个显得有些阴郁的声音道:“那是我告诉你的。”
宴夏:“……”
说出这话的自然是闻北云,宴夏与明倾对视片刻,心里面突然觉得有几分崩溃,“爹,说好让我和明倾公子单独说说话……”
闻北云无辜道:“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啊。”
宴夏趴在桌上心中忍不住苦笑,本以为明倾终于回来了,她也终于有机会对他说出那些她从前一直想说却没有机会说的话,谁知道她从前没有机会说,如今……她却更没有机会说了。
因为还有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他们旁边的闻北云。
这种发展直让宴夏有些哭笑不得。
不论怎么说,第二天一早宴夏还是带着四象图去了沧南山东边的山巅处,见到了旁人口中所说的云海日出。
清晨的空气还透着微寒,沧南山山巅极高,寒风便更为凌冽,云雾翻涌着在脚下的山崖处堆积,而就在远处的云雾之间,金色的光芒不知自何处而出,倏然自云层中耀出,辉煌霎时洒落崖间。
天高地广,无穷无尽,宴夏立于山巅之上,听寒风吹叶,看晨光漫山,忽觉胸中亦开阔了几分。
她若有所觉,回过头来,对身旁的人笑到:“今天是我第一次好好看沧南山的日出。”
明倾亦在看她,听见这话不觉有些惊讶,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知道宴夏这十年来过得必然十分辛苦。
宴夏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谁知自己好不容易卖一次可怜,还没听见明倾熟悉的温声安慰,便听得闻北云语气不善道:“这十年来宫间那小子欺负你了?”
诗情画意顿时片片破碎,宴夏:“……爹。”
明倾失笑道:“前辈很担心你。”
宴夏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坐在山巅一处巨石枝头,此时晨光洒落穿透树叶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抬手摘一片树叶遮了光芒,低声道:“十年前我找到宫间,带着剩下的五道众人来到沧南山上,那时候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什么都不会,许多事情我都需要去学,所以我必须花上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从很久以前开始,明倾就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静静听着宴夏的话,待她说完,才轻声问道:“累吗?”
“其实很有意思的,每天可以学很多的阵法术法,接触一些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这样就不会让自己胡思……”宴夏说到这里,赶紧住了口,她眨眼笑到:“你呢,那十年间你在魔门里是怎么过的?”
明倾对此并不隐瞒:“我在闭关,不过外面发生的事情我都听魔门的人说了。”
宴夏本想问“你是不是也过得很辛苦”,但想来自己问出口来,以明倾来说必然不会承认,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会让旁人知晓。
就在两人静默之间,明倾忽而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这个问题两人一直未曾说过,自那日明倾从画中醒过来,两人便好似无事一般相处着,谁都没有提及魔门当中的那一段事情,宴夏没有问,明倾也没有说,直到今日由明倾先提及。
宴夏几乎没有思考,脱口便道:“因为我必须要找到你啊。”
明倾语声一顿,微微迟疑。
宴夏回头看着画中的人,笑道:“你忘了吗,那日我们在玄界大门处分别,我曾经说过的。”
明倾倏然记起,那日他们分别,在那处玄界大门阵法开启的地方,宴夏的确曾经说过,她说待她见过了干爹干娘,就回来找他。
她的确来找到他了,走过了无数地方,经历了无数的事情,终于找到了他。
宴夏的笑容看起来无比满足,她晃着腿看着远处已经升得极高的太阳,眯着眼扔下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绿叶,感慨一般轻声道:“还好我找到你了。”
明倾若有所思道:“你不担心吗?”
“嗯?”宴夏偏过头看他。
明倾道:“你不担心找回来的是另一个人吗?”
宴夏摇头,理所当然道:“我知道是你。”
明倾又是片刻沉默,此时的云海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翻涌之间光晕流转,他盯着那片云海,终于道:“魔君就在这里。”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胸口处。
宴夏若有所觉,恍然抬眸看他,才听见他又道:“还记得那日在魔门消失之前,我们说了许多话。”他的声音听在高崖的风声里有几许寂寥,他淡淡道,“那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们早已经变作了一个人,明倾就是魔君,魔君就是明倾,而那些或将到来的灾厄,不过是我的邪念而已。”
这一刻,宴夏似乎又看到了当初在魔门时所见到的,那个高傲孤冷的王者。
正如明倾所说,他就是魔君,魔君也就是他。
“如今我既已死过一次,那些邪念,也该烟消云散了。”
这句话让宴夏心中霎时明朗,然后她轻轻笑了起来,拨开身旁遮挡着视线的枝叶,认真道:“明倾公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明倾应道:“嗯?”
宴夏端正了神情,回想起那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低声道:“十年前的中秋,你去过霜城吗?”
明倾语声微顿,未曾回应,便听宴夏又道:“那场灯火,是你赠我的吗?”
宴夏语声难得的紧张,不等明倾回应,便又接着问了出来,她紧紧盯着明倾的眼睛,用对着星辰祈愿一般的郑重神色道:“你……喜欢我吗?”
晨光闪烁叶间,云海依然翻涌,清风微凉拂过衣袂,惹来小小的动静。宴夏没有理会风月,没有去看云海,只紧张却又期盼的等待着答案。
然而还没等到回应,她听见了来自四象图里某位老人家宣示存在感的洪亮咳嗽声。
宴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请了一天假,本来打算今天双更补上,然而感冒还是没好起来,这一更先欠着,等好了以后再补上!
第78章
最后那趟宴夏到底没能等到明倾的回应; 她精心营造的气氛被闻北云破坏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宫间上山来寻人; 宴夏不得不再下山回去干活。
接下来的时间里,宴夏发现自己和明倾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得更加少了; 魔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