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宴夏已经很少再沮丧了,她可以用最平静的心情去等明倾醒来,可以用最安宁的笑意迎接每天的朝阳,因为她总是怀抱希望的,她总是相信明倾的。
日子就这般过去,五道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鬼门与玄界的事情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渐渐也被时间抹平了过去,宴夏开始会去教一些弟子阵法修行,也会跟随天罡盟众人处理一些中原的事情。五道与天罡盟再度结为盟友,事情便也渐渐多了起来,她没有办法时刻坐在屋中看四象图发呆,却仍将它带在身上,不论何时想到那人总是生出期盼心思,好似只要等到明日睁眸,就能够见到那人对她露出熟悉笑颜。
三个月后,五道发生了大事。
那是众人等待中的大事,宴兰庭昏睡三月,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日天降异象,雷鸣阵阵,雨却未下,晴空万里,天光伴着雷光同时降下,倾洒在五道山门那笔画铿锵的两字上,也飘忽在整个沧南山山巅。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漫天的彤云自雷鸣响彻后升遍天际,也都能感觉到那道熟悉却陌生的恢弘力量笼罩山门。
看见宴兰庭自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宴夏知道这一战与天相斗,是大爹爹赢了。
那天所有人都很高兴,五道重建以来从未迎来过这样的喜事,整个沧南山自是热闹非凡,人们忙碌着热闹着,最后干脆在山上燃放起焰火,整个山上喧哗喜悦,人们喝酒畅谈,最后是就连宴兰庭这个正主都受不住热闹先回去休息了,人们还在外面对月高歌,歌声与欢笑声穿透薄窗闯入薄凉月色,夜色映着红色火光,像是被点燃了整座山的热血。
身为五道掌门,宴夏自然也在场,不少人唤着宗主二字,要宴夏去热闹一番,宴夏捧着四象图坐在角落含笑推脱了过去,最后却仍是陪着众人喝了两杯酒。
酒暖了身子,也勾起了回忆,夜深之后,满院瘫倒着醉倒的人们,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素来酒量极好的二娘和三爹。
宴夏知道他们是高兴,大爹爹回来了,且终于脱了那困了半生的枷锁,他们自是高兴,宴夏也高兴,从未如此高兴过,只是这喜悦中难免缺了一个人的热闹,宴夏扶着干爹干娘们回屋休息之后,自己便也循着后院长廊缓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廊很长,廊间悬着许多四角灯笼,宴夏抬眸看去,那灯火并作一排极目而去不见尽头。这让她记起了那场她曾经在霜城见过的灯火,那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灯火。
她眸光浅淡而柔和的笑了起来,侧方天际突然耀出大片花火,宴夏抬眸望去,却是不知何人夜深无事又点起了焰火,火光缤纷开落,恰若人生之繁华寂寥,那些不论是繁华或是寂寥的光色皆照耀在她的身上,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在火光里或明媚或黯淡。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见心底的那个人。
然后她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光影中四象图缓缓飘出,自其中飘出的浅光渐渐凝成了一道身影,纵然虚无,宴夏却依然能够辨出那熟悉的容貌,那浅笑的眉眼。
眼泪突然点染了眸光。
宴夏想说些什么,可是她怕眼前景致太美,她一语便要惊醒了梦境。
有人轻轻拥住了她。
·
今日的沧南山很美,就像很多年前霜城的中秋。
月色万里,灯火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不要急!有番外的!日常和甜都在番外里!
第93章 番外 石碑
沧南山的后山有一处坟冢。
青灰色的墓碑立在高崖之畔; 崖边是薄雾漂浮,云海翻涌。
自那时鬼门与中原正道一战已过去整整一年; 自那一战之后,沧南山后就多了这样一块墓碑。立碑的人是宴夏; 碑上未曾刻字,宴夏也从未对中原众人说过什么,但几乎人人都知道; 那座石碑是属于谁的。
那座碑的主人传奇一生; 曾经是整个中原正道所有人的领袖,也曾经是他们所最忌惮的敌人,对于他的事情这世间总有许多说法,但如今这些都已经随着流年逝水埋进了土里。
所有人都知道; 一年前鬼门与中原一战; 明倾与鬼门之主大战一场,最终魂飞魄散于人世。
晨光渐起,星辰随之黯淡; 云海之间,一道身影静立于山崖之畔; 身上沾满霜露,竟似乎已在那处站了许久。
宴夏踏着晨间的石径来到此处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般情景。
站在碑前的是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剑,腰间别一把长刀,应是常年行走天下; 身上衣衫陈旧破损,带着满满的风霜之色。宴夏曾经见过此人,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那是三门七派中南门最受器重的弟子,若是宴夏没有记错,他的名字叫做冉静。
宴夏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在她靠近之际,冉静便已经察觉了她的到来。
冉静对宴夏挠头笑了笑。
他虽看来高大英武,笑起来却有几分腼腆,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急于想解释什么,先是回头看了那无字的墓碑一眼,又看了看宴夏,迟疑片刻方才道:“抱歉没有提前支会宗主就擅自过来了,只是盟主他走了也有一年了,我就是……”他说到这里,终是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他。”
昔年宿七身份暴露,众人躲他惧他,宴夏却从未想过,今日会有人来看他。
宴夏有些惊讶,冉静似乎也觉得自己此时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这番话,他低垂着眼,摇头道:“当初盟主还在时,我也不曾开口替他说话,直到此时才想到来看他,是不是说来有些可笑?”
宴夏摇头不语,却并非安慰的意思。
正如冉静所说,当初发生了那么多事,中原正道,又有谁真的替他正名。
冉静长叹一声,终是颔首道:“我也该走了,宗主,告辞。”
宴夏点头应下,看着冉静转身离开,视线忽又瞥见那墓碑旁的一簇白花,不禁问道:“这是你送来的吗?”
冉静自然知晓宴夏说的是什么,他回身摇头道:“不是。”
宴夏静静看他,冉静已当先道:“我来的时候,它已经在了,应是早有人来看过盟主了。”
这世间,仍有人记着明倾此人。
那簇白花已经在山巅受了一夜的风吹,花瓣之上沾着湿润露水,被朝阳的光色点缀又添了几许明媚,宴夏与冉静皆盯着那簇花朵默然不语,然后又是一阵山风吹过,露水被风吹落跌至枯草间,冉静终于声音沙哑着开口道:“盟主待我恩重如山,若非是他我也无法拜入南门,更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知晓盟主身份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也愤怒过,但我还是不知道我究竟应该如何去面对他。”
宴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话声寻常,似乎没带什么感情:“你并未相信他。”
冉静苦笑:“是,我做不到毫无顾忌的站在他那一方,我不敢,我的身后是整个北门,我不敢用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
宴夏当然明白,她再明白不过,但纵然明白,她依然为当初明倾所经历的一切而难过。
冉静将视线自那簇花上收回,朝阳的微光落进了他的眼底,“你还记得鬼门最后对五道出手的那次吗,那次在沧南山上,没有人能够打败鬼门之主,那个时候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已经绝望了。”
冉静所说的那场战斗,宴夏自然记得,非但记得,且那份记忆异常清晰,对她来说那场战斗甚至就像是昨天刚发生过一般,因为那场战斗发生了太多事,也有了太多的得到与失去。
话音渐渐低沉,冉静忽而笑了起来,他道:“那时候盟主出现了。”
冉静的语气极为缓慢,但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急促了起来,宴夏直至此时才想起来,明倾早已经不是天罡盟的盟主了,但在冉静的口中,盟主却永远只有一个人。
“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也记不清究竟过去多久了……那时候盟主带着我们去往十洲除恶,那时候我们与无忧谷与鬼门战斗,每次身陷险境,看到天泽剑出现的时候,总是会觉得……”
他静静的想着,半晌才轻声道:“大概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宴夏无法理解冉静所说的感觉,但她看着冉静,思绪跟随在他的故事之间。
冉静依然淡淡笑着,他道:“那时候不管伤得多重,只要见到天泽剑,只要见到盟主,总觉得……一切好像都还有希望,一口气在胸中,怎么都不会甘心死去。”
那时候的热血与征战,宴夏无法知晓,但她看着冉静的笑容,却似乎能够看到那段日子所留下来的风霜。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么多年我们都错了。”
“不论他是宿七,是明倾,还是魔君,他都不会是我们所以为的敌人。”
“这样想的并非只我一人。”
“只是我们都明白得太晚了。”
冉静说了许多,至此山风自崖下回响,他回身望去,终于道:“我该离开了。”
“嗯。”宴夏轻轻应声,没有多言。
冉静最后看了一眼那崖边的石碑,身影终于顺着山道消失于薄雾之间。
山崖之上云海依旧,宴夏回过头来到石碑前,低头看着那簇风中摇动着枝叶的白花,眼里光芒莹莹闪烁,终于释然笑了起来。
“有人送你花呢。”宴夏将那簇花拿了起来,捧在手中细细看着。她低头轻嗅着花香,片刻后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蹙着眉头喃喃道:“会想到送花来祭拜你的,应当不是男子吧?这花该不会是你昔日认识的什么姑娘送的吧?”
崖上分明再无他人,宴夏却似乎与人对话一般小声说着,不过片刻,四象图自她身侧飘出,浅色光晕流转间,明倾的身影已经现在身前。
宴夏本是绷着一张脸想要骗明倾着急解释,然而还没等到解释,她却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
明倾失笑道:“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不要不要,有我在你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宴夏眨眼笑着,转而低头看着手中的花,这才又道:“你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吗?”
她口中所指,自然是方才的冉静。
明倾默然点头。
宴夏笑道:“不用与他说些什么吗?”
明倾垂眸低笑,宴夏专注看他,觉得漫天漫山的颜色似乎都融在了这笑意之中。
“不必了。”他道,声音温然轻浅,一如往昔,“这样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共应该是三个番外!这是第一个!
第94章 番外 生辰
近来沧南山上热闹得有些过分; 原因其实十分简单,不过是到了宗主宴夏的生辰而已。
五道重出已有十来年; 宴夏做这个宗主也有十来年的时间,这些年里宴夏从未提过这种事情; 众人也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人会去惦记这种事情。也因为五道重建之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宴夏时常会将此事忘记; 就算是偶然想起来了; 也不会有人庆生,她会独自拎着酒坛到沧南山的高处,品着寒风自饮自酌,回想关于从前的事情; 想着关于今后的事情。
但今年显然不同。
今年的沧南山上多了许多人。
干爹干娘们自不必说; 当初在南河镇的时候,每逢生辰就是宴夏最高兴的日子,清早起来干爹干娘便会拿着各自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 甚至有时候还会争风吃醋一番,问问宴夏究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更满意谁的礼物。
宴夏小时候还不懂说话之道,每次将实话说出来,总是叫三爹苦着脸躲在角落里暗自伤神,而小爹或者大爹爹笑意总会显得十分满足。
原因无他,三爹给的礼物总是刀枪棍棒,宴夏一个小姑娘实在喜欢不起来; 而小爹常年说书,对于小姑娘的爱好可谓是摸得十分透彻,每次总能送出宴夏最喜欢的礼物。
而大爹爹——
他不论送什么,宴夏都高高兴兴的受着,恨不能将它捧在怀里供起来。
对于这种严重的区别待遇,几位干爹干娘也曾经提出过不满,然而在被宴兰庭淡淡瞥了一眼之后,便无人再敢多言。
时隔多年,宴夏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这般场景。
沧南山显然比从前南河镇的小院子要热闹许多,除了干爹干娘们之外,还有特地自外面办事赶回来的宫间,以及这段日子里成天在沧南山上瞎转的闻北云。
干爹干娘正在酒桌前说笑着,人们全都聚到了一起,不少人凑在叶题的面前问他从前大战魔门的事情,叶题早年说书惯了,说起故事来一股子话本子问道,听得年轻弟子们一愣一愣口中所说全是“然后呢”“下面呢”,叶题卖着关子说到一半却又跑去找宴兰庭喝酒,众人连忙将他按回了座中,要他继续说下去。
宴兰庭此次修为大成,身体也已经恢复了过来,虽是早年伤了根基还需要多家休养,但气色比之从前却已好了太多,此时四周喧闹,宴兰庭却仿若听不见这嘈杂,正与闻北云执子下棋。
说是庆生,其实更多的是众人聚在一起闹腾,该喝酒的喝酒,该玩乐的玩乐,没多久就醉倒了几个人。
宴夏也稍稍喝了些酒,在角落里与二娘交谈着一些事情,道是过段时间打算回南河镇看看。南宫玄等五道其他宗门的高手勾肩搭背的走了过来,也不知究竟是在商量着什么,宴夏注视半晌才听见他们道:“宗主,这么热闹的时候,不让明倾公子也出来陪大家喝几杯吗?”
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宴夏不禁失笑,眨眼道:“他是魂体,怎么喝酒?”
众人一怔,继而都笑了起来,改口道:“那就来聊聊天也好啊,成天闷在四象图里有什么意思?”
宴夏不必想也知道这群家伙是什么目的,他们起初对于明倾还有些惧意,明倾的身份怎么说来都太过复杂,曾经的明家少主,后来的天罡盟盟主,最骇人的身份自然还是魔界君主,这么多身份在一个人的身上,人们自然对他避而远之。
但宴夏总担心明倾待在四象图里太过乏闷,于是总唤他出来,与他在沧南山上行走,不时还会与其他弟子一起出去办事,渐渐地接触得多了,人们也都知道了明倾的性子温和,就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与传闻中的狠辣魔君丝毫不同。
所以后来也开始有人来找明倾说话,有了一个便也开始有第二个,就这么来来回回,五道里面的各位对明倾几乎都已经放下了戒心,甚至对他隐隐生出了些好感。
再到后来,干脆还有人来求明倾指导修行,明倾脾气极好,一概不懂拒绝,眼看着明倾的身份终于不再是让人芥蒂的事情,宴夏心中自然也是高兴,不过因此两人能单独相处的时间却少了起来。
今日人们再问起明倾,宴夏无奈道:“不是我不肯让他来说话,只是他晚宴之前就离开了。”
“离开了?”人们一阵愕然。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明倾的魂魄也恢复了不少,魔君的力量的确强大到不可思议,闻北云的魂魄在四象图内养了几百年方才能够暂且脱离四象图在沧南山上四处走动,明倾不过这短短一年时间,便已经能够与闻北云一般了,甚至他还能离开沧南山,所以这时候宴夏才会找不见对方的人。
不过他其实也并非是突然失踪,离开之前,明倾特地与宴夏说过一声,只是宴夏好奇询问,他却又不肯透露了。
宴夏没有非要清楚明倾的去向,但心中却也十分好奇,不知他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没有找到明倾,几个人与宴夏聊了聊便又去旁边喝酒了,宴夏回头才看见二娘支着手肘坐在旁边似笑非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