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活动中心院子很大,铺满青方砖,黑檐白墙,是民国旧建筑,不知道以前是修建来干什么的,因为十分威严宽敞,解放后做过驻军司令部,后来日子长了,风吹雨打无人维护,年久失修,逐渐破败,政府不再使用,商店街干脆划分它做老人活动中心,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放着彩色的健身器材,看上去十分不伦不类。
院落中心留出一个空,栽种着一棵年代久远的大石榴树,正挂着半大的红石榴,我们小时候经常等石榴熟了过来偷摘,没少被管理人敲头。
啊,满树玲珑的石榴在枝头随风轻轻摇晃,真怀念小时候啊。
白泽煞风景的说:“四方院落非要栽树,明摆着着一个困字,不好不好。”
老段子了,我赶紧拿出网上看到的段子拿来献宝:“那四方的院落住着人,就是一个囚字,难道要让人去大街上住?”
“这杠抬得好!”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很有你王叔我的风范。”
我接着探口风:“我听说赌鬼赌鬼,也是凶险的很,保不成是鬼在赌人呐!你说说,你们几个雀圣天天在这里搓麻,要是惹上了厉害的鬼,不是我吓唬王叔,别说手气了,就算命,也说不好被它们赌了去呐。”
杠头王终于被我冲破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颤声说:“是真的!这牌桌上确实闹鬼!我,我亲眼看见过!”
“王叔,赶紧说出来,街坊四邻的,这忙我一定相帮!”
杠头王拉我们进去,掏出钥匙开了一间屋子的锁。只见一个空旷的大厅里摆着一个大桌子,被被几个雀圣摩擦的退了颜色,花里胡哨的,上面还堆着杂乱的象牙背麻将牌。
杠头王指着桌子颤声说:“其实,我早就发觉不对劲,自打上个月,这牌桌子上,总有点奇怪。上一次我们打牌,我摸到了东风,坐在庄家位子,葛大爷捡到了红中,灰溜溜的站在后面吹脖梗子,打牌的时候谁也注意不到别处,一心全扑在六饼九条上,那把牌上来就是个地胡,现成落了听,我心里这个高兴啊,还寻思着这还胡不了吗?门前清已经到手啦!门前清你知道吧?”
我答道:“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猪跑吗!门前清是一张别家的牌没要,全是自己摸来的。”
杠头王点点头:“还真知道点。所以我看只看是自摸还是放炮了。可是那一张断幺九的九条,我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里是又急又气,这会我就觉着有人在我后面吹脖梗子,肯定是葛大爷站在我身后啊!我这心里还怨都是葛大爷自己手气不好摸不到上座,在我后面吹脖梗子,不是影响我的财路嘛!加上九条老不来,我这心里猫爪挠了似得,说不出的丧气,不由说:看看看,看得出个花儿来!结果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拆了吧,根本没戏。你说我这小暴脾气,这不是乌鸦嘴吗?一回头刚要骂他,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想象那个场景也确实让人毛骨悚然,我忙问:“那葛大爷呢?”
杠头王擦了一把不知道甚么时候流下的冷汗,说:“我也呆住了,怎么可能没人?这时候葛大爷刚晃晃荡荡从外面回来,还唱着小曲儿呢!我就问他:葛大爷,你干嘛去啦?结果葛大爷还没应声,我上家的娘炮苏倒捏着兰花指扔了个北风,拿腔拿调的说:人家葛大爷前一个小时就说吹脖梗子也没什么意思,看院子里大婶大娘跳广场舞了,你耳背了,都没听见?对吧葛大爷?葛大爷点点头:今天跳的是花蝴蝶,你大藕姨跳的是真好!”
“这么说,果然不是葛大爷……”
“别说这个,更奇怪的还在后面呐!”杠头王接着说。
“啥事?”我继续竖起耳朵来听。
“娘炮苏一个北风,倒让大肥姐开了个大四喜!你说这叫什么丧气事!”杠头王愤愤不平的说:“然后林千斤一推牌,她那整整齐齐三张九条!我心里一凉,翻开没开的牌,九条码在最后一张!我背后的,肯定是个吹脖梗子的鬼啊!吓得我既不敢走,留下又害怕,那一天晚上都没开胡。”
说着说着,又白又高又瘦,穿着夏威夷花衬衫,踩着人字拖的娘炮苏也进来了,一看见我喜得眉开眼笑,赶紧扑过来:“哎呦,这不是宝贝梅林吗?你说说,越来越漂亮了!还没找男朋友呢?苏叔叔给你介绍一个!保管小伙子跟苏叔叔一样,又白皙又修长,跟你配个才子佳人!”
“拉倒吧你,你介绍的不是阴虚就是肾虚,看你那鸟样!“杠头王找到杠就得往上抬:”还是照顾好自己,多吃点六味地黄丸吧!”
“哼,你懂什么?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抬杠抬杠,小心腰肌劳损啦!”娘炮苏反唇相讥:“昨天输的掉了底子,手下败将一个,今天还敢来抓风!”
杠头王撇嘴说:“你这辈子就赢那么一次,还好意思抖起来了,看你这身板儿,别死在牌桌子上!”
我赶紧打圆场:“两位叔叔别吵了,说起来,苏叔叔,您在这里打牌,有没有碰到过怪事?”
娘炮苏一听这话,先小心翼翼的看了杠头王一眼,问:“怎么,杠头王说有怪事?”
杠头王脖子一梗:“老子吐口唾沫都是钉,老子是说过,怎么啦?”
娘炮苏脸色发青:“这么说,那天不是我的幻觉了……”
“甚么幻觉啊!”我忙问道。
“就是,”娘炮苏的眼睛四下飘来散去:“那个阿飘,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
“鬼就是鬼,叫什么阿飘!你这死娘炮装什么港台腔。”杠头王十分鄙夷的鼓起了鼻孔。
“苏叔叔,您说您说。”
娘炮苏撇着嘴白了杠头王一眼:“我也不跟粗人计较,是这样的,前几天,我确实掃见一眼阿飘……说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呐!那天我在微信朋友圈喊人点赞,赢得一个崭新崭新的柠檬杯,可好看了,我特别喜欢,晚上就泡了柠檬带到牌桌上来,林千斤也直问我哪里买的,这么cute呢!我这心情好啊,打牌也起劲,那天吹脖梗子的是大肥姐,大肥姐那个人吧,别的都挺好,就是爱叨叨,那天我起手一把烂牌,几乎够打十三幺,哪儿都不挨哪儿,大肥姐还老指指点点,弄得我是心烦意乱。费尽心思才落了听,刚鼓捣的松了口气,大肥姐在后面又是咂嘴又是叹气,你说我是碍着她啥了,回身问大肥姐,大肥姐,你刚才干啥老叹气?大肥姐倒愣了:我啥时候叹气啦?我一听,倒显得我无理取闹似的,没办法也就忍了,说喝口柠檬水美白一下,滋润滋润,结果一揭开盖子,就看见我身后映出来两个影子,一个是大肥姐,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还在不停摇头呐!”
一番话,说的杠头王都忘了挑刺抬杠。
娘炮苏换了口气,继续说:“这把我吓的啊,满杯子柠檬水撒了我一裤裆!”
“就是你输的尿裤子那次?”杠头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也看见了!”
“谁尿裤子了?我早说是柠檬水撒了!”娘炮苏这才回过神来:“这么说,你也见过,那个阿飘?”
“原来你们都见过那个?”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我们三个吓得一哆嗦,回身一看,原来是林千斤穿着白色蕾丝睡裙,单薄的站在我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来了,好像已经听了不少去:“这个地方,果然不对劲!”
“怎么, 连你也?”娘炮苏和杠头王第一次默契十足的异口同声。
“可不是咋的!”林千斤咋咋呼呼的说:“有一回我是个对对胡,外加全求,啪啪啪顺风顺水,牌全亮出来了,就还差最后两对将,我这正等着胡牌呢,就听见有人说:死壳,死壳!我生气啊,你说哪个吹脖梗子的能说这种话膈应人,还是说早在别家看了真是死壳?我刚想回身看看哪个人吹脖梗子,突然就想起来那几天大肥姐说店里忙不过来,没来成,抓风都不用抓,就我们四个打牌的,哪来吹脖梗子的?我害怕是害怕,还是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一会葛大爷胡了牌,你们俩把牌一推,王叔两张二饼跟我对死,苏叔两张三条跟我对死,可不是咱们三个都是死壳,让葛大爷胡牌了吗?”
“没错没错!是有那么回事!”杠头王和娘炮苏也纷纷点头称是。
我看一眼手腕上跟梅暨白抢来的一块卡地亚手表,显示着马上就要七点半了,葛大爷和大肥姑也该来了,林千斤忙说:“事情怪是怪,还是先别跟葛大爷说了,他有心脏病,吓着他了咱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们说是不是?”
葛大爷说着把手里的瓜子拿出来给大家吃,白泽老实不客气的去抓瓜子,我一时控住不住拉他拉的用力了一点,他一看我在众人面前婆婆妈妈管东管西,一时不高兴,撅着嘴不说话了。
“哎呦,梅林,你也是,干嘛对那小弟弟这么凶。”娘炮苏尴尬的解围:“这小弟弟这么帅,亏你下得去手。”
“对啊,你这孩子这是干嘛,瓜子又没毒。怎么就爱面子到这种程度。”葛大爷嗔怪的数落我说,自己抓了一大把塞给白泽。
见我们几个不做声,葛大爷十分疑惑,又问:“你们一个个的都愣着干什么?难得今天梅林也来凑热闹,怪不得刚才听说要换牌搭子呢!不过新手先吹脖梗子慢慢学,太早上场也不是啥好事。大肥呢?今天来不来?”
“来!”我打破沉默:“大肥姑让我先过来观战,她随后就到。”
“恩,那就好。”葛大爷把瓜子打开,放在桌子上:“你们随意。”边从牌堆里摸索出东西南北中五张牌,搁在桌子上:“万事俱备,只欠大肥!”
过了半天,大肥姑还不来,在沉重的气氛里,我拨通了大肥姑的电话,结果电话传来关机的提示。
“实在不行,咱们先打吧!”杠头王说:“谁让大肥姐不来,不来就等着下一把!”
“来了来了!”跟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关键时刻,大肥姑气喘吁吁的赶来:“真是的,猴急猴急,等也不等,今天不就来晚了一点吗,拿风!”
五张倒扣着的象牙背牌被各自抓过去,大肥姑运气足,抓到一个东风,林千斤南风,娘炮苏北风,杠头王西风,葛大爷独独拿到一张红中,禁不住叹了口气。
牌桌子上气氛诡异,再也没有平时那种刀光剑影的感觉。葛大爷一边嗑瓜子一边在娘炮苏后面吹脖梗子,来了好牌还跟着嗬嗬笑几声。
我在牌桌后面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白泽则受了多大委屈一样闭口不言,只皱着脸一个一个的磕着瓜子。
露华倒是兴奋异常,叹道:“麻将,多少年都没摸过了,赌具还是麻将和牌九最好玩,我们以前也在深宫内院偷偷赌月例银子呐!小主,刚才没插得上话,你瞧瞧这幅麻将牌,好像寄宿着不得了的东西呐!”
嗬,不说还没看出来,可不是仔细一看,蒙着点淡淡黑气嘛!问题原来出在麻将牌身上,我赶紧问:“咦,这幅麻将牌可是晚清的古董呢,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是哪里淘来的?”
“贵重?”杠头王摸摸牌,突然现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这副牌,是葛大爷找来的吧?”
葛大爷看娘炮苏的牌正兴起,点了点头“嗳”了一声算是承认。
我赶紧接着追问:“葛大爷,这麻将牌哪来的啊?真是好东西啊!花纹古朴,雕工细腻,弄不好还是大户人家传下来的宝贝,不知道多少姨太太春葱似得手指头把玩过呢!”
葛大爷一听夸,也浮现出得意的神情:“那自然错不了,这玩意儿就是我在这里找到的!正巧以前那副塑料的老是打不顺手,我就把这幅拿来了!怎么样,还拿得出手吧!”
“太拿的出手啦!料子也够好,您在这里找到的?哪里?”
“喏,就在那,”葛大爷更加得意了,指着大厅角落里的一个破柜子:“早先那副塑料的实在不好使,我那天打扫卫生,听见那破柜子里面有耗子咔嚓咔嚓的咬,想拖出来打死,想不到耗子没发现,就发现里面一块破布包裹着这堆麻将牌,嘿,真是想睡觉遇见枕头,我抖落出来一数,一张不差,还有几张空白没刻字替补的呐!你说说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多了个心眼没告诉居委会,本来就是打麻将的屋子,又凭空出来一副麻将牌,我就把塑料的扔了,古董的替换上来了!是不是多亏了我?这就是牌缘。”
牌缘是个什么缘?“那是那是。”我赶紧应声附和。
“当初拿这幅牌换了旧的,他们几个还夸我够义气拿好东西呐!”葛大爷骄傲往打牌的众人身上指了指。
现在打牌的几个雀圣摸着麻将牌的指尖都有点打冷颤了。他们面面相觑,也明白了鬼寄生在哪里,麻将牌摸在手里像一块块烫手山芋。
难道是麻将牌成精了?大肥姑已经吓的喘起了粗气,呼哧呼哧的站了起来:“哎呀不行,我这热的受不了,透不过气来,梅林呐,你过来帮我打一把!”
“我?我不大会打,万一输了……”
“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一人一半!”大肥姑麻溜的从牌桌上下来,敏捷的把我按在东风那里:“打打打,我给你看着!”
“咦,大肥姑,你今天是怎么了?”葛大爷狐疑的望着大肥姑:“你要是不舒服,我不是吹脖梗子呢嘛!我来替你!”说着撸起袖子就要上。
“那啥,葛大爷,我一会还打呢!我就是这一时半会的,过去了就没事了。”大肥姑胡言乱语的辩解着:“顺便教教闺女玩儿牌!闺女,二饼子咱不要了!”
“啧啧。”葛大爷发出响亮的表示不满的咋舌声,扫兴的去看娘炮苏的牌了。
杠头王十分不满的低声说:“让大肥姐抢了先,太奸诈了……你打二饼,我跟一个。”边把气撒在二饼头上,砸出去老远。
娘炮苏则吓的够呛,捧着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还低声念道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轻柔的拿出一张七条缓缓搁在牌桌上。
林千斤察言观色,不住低声念着阿弥陀佛。
“唔,”葛大爷狐疑的看着众人,不解的问:“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家默默打着牌,没有一个吭声的。葛大爷估计心里也有些纳闷,四下里绕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端倪。
人人都说开胡不开前三把,结果我稀里糊涂胡了两把,眼看又落听了,还是一条龙,就差最后一张五万,这时我听见有人低声说:“胡不了啦!”
我一抬头,大家都在认真打牌,大肥姑早去窗口看外面的广场舞了,根本没有人说过话的样子。
难道是……我猛然一回头,一个像是被黑雾笼罩着的朦胧人影出现在我后面,鹅一般伸长了脖颈专心致志的看着我的牌。
炎热的夏夜,一股寒气从背后透过来,没错的,肯定是麻将鬼!我赶紧对着白泽使眼色,可是白泽视若无睹的看着我和麻将鬼,继续将瓜子丢进嘴里喀拉一嗑,对我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那这个宋家,现在怎么样了?”我忙追问道,这才发觉其余几个雀圣早把牌利落的建筑好,我赶紧也手忙脚乱的码长城。
“当然是没有了。”葛大爷悠哉的说。
“咦,可是,没有是个什么情况?一家子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啊!是破产还是搬走了?”打了骰子开始摸牌,我一心分不得二用,摸来的一手牌整理的七零八落。
“这个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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