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崔爱卿的时候,孟萋萋愣了半才反应过来这是判官的名讳。连忙故作气愤掩饰道:“刚才那个吕氏当真坏极了!做出那么多十恶不赦的事!下官是在想把他送到哪里才比较解气。”
盛嘉彦听后扬眉,随后很不给情面的从孟萋萋的袖兜中掏出来抄。他展开后一眼扫过去,再看向孟萋萋的眼神便有了几分打量,孟萋萋被他这么一瞧感觉整个人如端坐于数九寒,整颗心拔凉拔凉的。
“实不相瞒,陛下,今日下官精神状态欠佳,恳请陛下准许下官休息半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遁走再!
盛嘉彦盯着她看了会,最终点了点头。
孟萋萋如蒙大赦,克制着想要奔跑逃出大殿的欲望,故作淡定的一步步走了出去。
白无常站在盛嘉彦身后,看着判官婀娜摆臀的走了出去,情不自禁点了点头:“看来判官的确是病了。”
孟萋萋走到枉死城内,才抓着一棵树狠狠的踹了一脚,却在下一秒痛到嗷嗷叫。
判官平时是个文弱的人,但没想到竟如此弱不禁风!
如不是那日判官抢着喝了另一碗药,今也不会让她孟萋萋再次跟别人对换了身体!
孟萋萋想到今早上朝时,判官用自己的身体热泪盈眶的望着盛嘉彦,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一直稳坐如山的阎王陛下也坐不住了,险些召他近前话。
好在血河将军那群跟班及时将判官捂着嘴抬走,否则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如果让盛嘉彦知道她故技重施……
孟萋萋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寒颤。
反正这药效也不过几日就换了回去,这几就先假扮好判官,先秉烛夜读恶补地狱法典!
孟萋萋仰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却在回首的那一瞬间看见不远处有个俊俏的书生鬼向她抛来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
孟萋萋身侧的拳头捏紧,强忍住要打人的冲动。那书生鬼却尾随她一直走到了判官家门口,最终孟萋萋忍无可忍,森寒道:“你再跟着我,信不信我打的你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成!”
书生鬼吓的落荒而逃,孟萋萋得意的回过头,却看见站在门里头的黑无常。
黑无常审视的目光让她心头一惊,连忙狗腿的跑过去:“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啊?”
黑无常冷冷地看着她因为谄媚而互相揉搓的双手,将手中提着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递:“陛下让你去给孟婆送桂花糕。”
“我送?!平时这不是都是你做的吗?”孟萋萋话音刚落,黑无常已经从眼前消失。
盒子里散发出桂花糕的芳香,孟萋萋凑近嗅了嗅,胃中馋虫被勾起。微一思考,便提着盒子往房中走去。
哼,谁要送给判官吃,干脆她一人独享算了!
当夜里,孟萋萋趴在几大摞书海中,有味的看着判官写的杂记。
原来判官刚来地府与盛嘉彦共事的时候,曾闹过许多不愉快。判官是庭派来的神官,他自认为盛嘉彦对他的态度就算谈不上尊敬,也可以和善点?然而他完全料错了,刚上任没几便因为将鬼魂判错地狱,而遭到盛嘉彦的责骂,很多时候还带着冷嘲热讽。
孟萋萋可以想象到盛嘉彦的一张毒舌嘴是如何将心高气傲的七尺男儿判官哭的。后来判官受了委屈便要回庭诉苦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好几次将帝的烦了,也不再理会他。判官便在南门前打地铺睡了几,最终还是盛嘉彦飞到九重上,一脚踹在了判官屁股上,直接将他踢回地府。
后来判官便再也没闹腾过了,在地府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到现在,成功被阎王大人驯服。
孟萋萋看到这一页时,摸了摸宣纸上明显的泪滴痕迹,暗叹生活不易。
想想在盛嘉彦手下忍辱负重多年的判官,她还有什么不能忍!?做人就该像判官这般!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眼角那莫名的湿润是为哪般?!
孟萋萋伸手拿起盒子中最后一片桂花糕塞入嘴中,她强忍着倦意开始翻看盛嘉彦压给判官的折子。
一般这种折子都是盛嘉彦首肯,然后丢给判官让他盖章再发往其余各司的。
背法典不是她强项,但盖个戳也没什么难的!
孟萋萋拿出书架上摆放着的红泥与印章,只觉那装红泥的盘子比她的脸还大。
还没等她盖几个章呢,孟萋萋便困得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第二日——
盛嘉彦脸上阴晴不定的看着手中的奏折,孟萋萋站在底下缩头缩脑的打量。
阎王陛下的指尖抚过折子上几处桂花糕的碎屑,以及孟萋萋昨晚睡着不慎将脸滚上红泥又盖在折子上的印记。那一张红色的大脸深深的印在了文书上,尤其两抹鼻孔印记最为夺目。白无常站在盛嘉彦身后看见了压抑住狂笑。
盛嘉彦的情绪倒是很镇定的模样,他问道:“崔判官今日仍旧身子不适?”
孟萋萋连连摆手:“不不不,今日好很多了。”
盛嘉彦从容不迫的对着她展开折子,那张赫然醒目的红色大脸挤进孟萋萋的视线中。
“那这个判官想如何解决?”
孟萋萋已经骇的抖如筛糠:“下官知错了,陛下怎么办就怎么办……”
盛嘉彦将折子合上:“这个奏章是我准备给帝的回执,不如我们就这么交上去,让帝也好好通过这个轮廓看看你是否过得滋润。”
孟萋萋急了,现在这错是她犯的,又不是判官本人。如果帝责罚,那到时就是判官替她受过。他本就是无辜的,孟萋萋当然不会让他替自己去背锅。
“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再犯错了!”
盛嘉彦眉梢轻扬,神色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好——”他把玩着桌案上压纸的玉石:“下一个进来的魂魄,如果你能不出错,我就原谅你这次。”
“好!”孟萋萋一口答应:“陛下可要话算话!”
她昨晚恶补了地狱法典,盛嘉彦这个要求对她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俩人转去判官殿中,盛嘉彦坐在幕后听着孟萋萋审案。
殿外,两个鬼差押着一十来岁的少年走进来,“大人,犯人屈鹤已带到!”
孟萋萋看向堂下跪着的少年,他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可见生前没有过上什么优渥的日子,死后连蔽体的衣服也没有。
她轻车熟路的翻开生死簿记载屈鹤生平的那页念道:“犯人屈鹤,你毒害亲生父亲致其死亡,这个罪你认不认?”
少年埋着头,声音很是平静:“认。”
按照惯例,鬼魂认了生前所犯下的过错,画押过后便可由鬼差带着去往他该去的地狱服刑。
可孟萋萋提着笔悬在半空,迟迟不肯下笔。
生死簿上记载着:“屈鹤,年十二,其父张某嗜赌如命,经常对双目失明的妻子拳打脚踢,最后嫌弃妻子碍事将她活活饿死,并且为了抵债试图将不满八岁的女儿卖入青楼。屈鹤反抗无用,遂趁其父酩酊大醉后将其杀死。”
生死簿上寥寥几语就概括了他的一生。孟萋萋抬头看见少年露出来的胳膊上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伤疤,她看着少年放在膝上屈起的拳头和他挺的笔直的身形。
她忽然一句话都不出。
良久,孟萋萋深吸口气,转头对着幕后道:“陛下,我认罚,我判不了。”
“为何?”
孟萋萋将笔搁下:“因为我觉得屈鹤无罪,他母亲的悲剧与他妹妹的一生都要葬送在他父亲手里,我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所以我无法判决,罚我认了,不过请陛下等到三日后再来施刑。”
跪在堂下的少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少年的双眼清澈灵秀,他放在膝上的双拳渐渐发颤。
盛嘉彦许久都没有话,须臾,只听他淡淡道:“你现下是判官,你什么,便是什么。如何判,你了算。”
孟萋萋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过来后喜出望外,她连忙下了台阶将屈鹤扶起:“虽然不用判你入地狱服刑,但杀人偿命,你就在枉死城里随处找个活计先做着,权当服役。待刑期满了,你再去投胎。”
屈鹤嘴唇轻轻一动,最终低低吐出俩字:“谢谢。”
孟萋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让鬼差带了少年出去。
盛嘉彦端坐在幕后,他似是心情极好,指尖揉搓着折子上方才刮下来的桂花糕碎屑若有所思。
第151章 玄冽的桃花
因着不用受罚,又解决了屈鹤的事,孟萋萋心情极好。出了判官殿便直奔黄泉酒楼吃了一顿霸王餐,在钟馗含泪挠门的怨恨目光下,她胳肢窝夹着生死簿大摇大摆的出了酒楼。孟萋萋本想回去继续苦读地狱法典,谁知刚走至角落,就被人捂住嘴巴拖到一旁。
孟萋萋下意识伸拳打去,对方立刻往后跳了一步:“别打别打,打坏了你自己要后悔!”
孟萋萋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瞪眼望去。判官正用着她的身子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头发杂乱裙子反穿。孟萋萋怒从心起:“崔同僚,即使这不是你自己的身体,也请你好好爱惜!你知不知道我的脸就是地府的一张金字招牌,你现在搞得这么邋遢别人会觉得我们地府风气太差的!”
判官不甘示弱道:“那你今的穿着又怎么!?男儿身着粉裳,不伦不类!等着我们换回来了,我不知得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在众人心中重新拾起‘成熟稳重’的形象。”
孟萋萋低头看着自个儿的一身骚粉不以为意。
粉色怎么了,不挺好看的嘛!?
“罢了,我今日找你是要正事的。”判官苦口婆心道:“听你今日在大殿上判了一个杀过人的鬼无罪。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得惹出多少事来?陛下不拦着你,你便当真随着情绪来啦?”
“有什么不对吗?屈鹤弑父是没错,可是他事出有因,而且情有可原!他的父亲本就是罪大恶极之人,死了也不为过,我认为屈鹤只是从他的角度上做了一件对的事,判他无罪也是可以的。”
“哎呀我的姑奶奶,”判官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一个人即便再十恶不赦,死后来到阎王殿我们自然不会放过他。生身父母对自己有恩,屈鹤这般做法已是违反理人伦。且不这些,只地府冤魂无数,如屈鹤这般的鬼魂更是不计其数!你今日心软放过一个,开了先例。那往后别人再来求你,你放还是不放?长此以往,地府还有何秩序可言?”
他这番话的十分在理,孟萋萋一下无话可,只得陷入沉默。
她眉头紧皱,深深思索。
判官见状摇头:“这道理当初还是陛下教予我的,我是不知陛下为何今日纵容你任性,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药效还得两,可别再出错了,否则回头还是我收拾烂摊子。”
孟萋萋认可的点了点头,摸着下巴疑惑道:“那陛下今日为何这么反常,竟不阻止呢……”
判官心虚的扭过身子:“我怎么会知道?得问你自己!不了我得回去看着你的那群跟班们了,一不留神就惹事的本领真是跟你一个路子出来的。”
孟萋萋颇为鄙夷的白了他一眼,随后她注意到判官的走姿大吼道:“你给我步子迈点!这般走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男人!”
孟萋萋自鼻尖发出一声重重的哼,转身的瞬间却怂了。
怎么黑无常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拍鬼片呐!?暗搓搓的往人背后一站也不知听了多久了,还能不能有秘密可言了!?
“黑大哥,”孟萋萋搓手笑着:“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啊?”
黑无常的眼神从远走的判官身上收回,冷冷丢下一句:“陛下找你。”
罢遂消失不见,孟萋萋心都揪紧了。
他没听到什么?就算听到了,应该也不会告诉盛嘉彦?毕竟黑无常看起来是个嘴巴十分严实的人,平时也没听过他与谁讲八卦,倒是白无常……嗯……下次要多注意点了。
孟萋萋一路溜回廖阳殿,盛嘉彦早已在殿门口等她了。
“陛下,急着找我何事呀?”
今日盛嘉彦穿了一袭雪青色衣袍,斯文俊美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腹黑又禽兽的心。这样的反差让孟萋萋的心鼓似的敲了起来,许是因为她笑的太过谄媚,而遭到盛嘉彦投来的一记冷眼。
“随我去枉死城内转转,看看他们为七月半准备的如何了。”
罢,盛嘉彦便座驾也不召,缓步往枉死城里走去。孟萋萋愣了一下,连忙追上:“陛下我跟你,枉死城我可熟悉了,从东街头开始……”
地府举办的鬼节算的上是很隆重的规格了,鬼魂们都在做准备回家去看看亲朋好友,贩们推着车兜售民间的玩意,四处都点着橘黄色的鬼火,映衬着平日阴沉沉的地府也显得温馨几分。
阴曹领物处外已经排了长队,在这里鬼魂们可以领到亲人们烧来的纸钱与衣物。
一只年纪稍大点的鬼拿着信从里头挤了出来,扫看两眼后激动地几欲蹦起:“我那老婆子是我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子!我这次回去要好好看看他。晚了就看不着咯,我也要去投胎啦。”
周围的鬼魂听了纷纷恭喜,恰好孟萋萋与盛嘉彦等人路过此处,那阴曹领物处的鬼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喊了声:“白大人,这里有给孟姐姐的东西,劳烦您带过去。”
鬼是没见过盛嘉彦的,但白无常经常在枉死城与幽都来往,与上下鬼差都混得很相熟。故而鬼看见,先喊了白无常的名字。
孟萋萋将脖子伸的老长,随后感到背后一寒,回首看见盛嘉彦冷冷的神色,她连忙瑟缩了一下脖子,但仍旧好奇的偷偷张望。
还会有人给自己烧东西?会是谁呢?
白无常望向盛嘉彦,得到后者的首肯,他才进去将孟萋萋的东西拿了出来。
“陛下,”白无常摊开掌心:“是一支桃花。”
细长的枝干上缀了三朵嫩粉色的桃花,淡淡的香气袭来,这等鲜活的气息就好像是刚刚折下来般。
孟萋萋瞳孔一缩,心中猛地痛了一下。
竟是玄冽……
回到地府后孟萋萋忙着自己的事,几乎把聂玄冽给忘了。也不知道自己死后他如何了,想起生前与他约定去看桃林,最后没有去成。他如今将桃枝烧来,这份情谊也着实难得。
孟萋萋伸手拿过白无常手中的桃枝,干笑道:“不然就让下官一会带去给孟婆,白大人要为陛下四处奔波,还是不要麻烦了。”
哪知孟萋萋刚准备放入袖中,横过来一只修长的手直接将桃枝抢了过去。
盛嘉彦转手让黑无常收起来,清冷的目光看向孟萋萋:“不必,等会本王亲自送去。”
他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怎么,后来一路上任凭孟萋萋怎样叽喳,盛嘉彦都一声不吭。
几人坐定黄泉酒楼二层雅间,孟萋萋看着对面面色冷的像是结冰一样的盛嘉彦,又看了看他旁边学着自家主子更冷的黑无常,再看向自个儿身边品茶品的美滋滋的白无常,她暗暗叹口气。
她忽然有点想春风与鼎臣了,也不知他们在人间过的好不好……
对了!现在生死簿在她手中,她想看谁的寿命已经轻而易举了。
孟萋萋趁着其余三人不备,悄悄地翻开生死簿。
逐一逐条的看去,还没看到鼎臣与春风的,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景行,凉州人士,毙于晋朝显宗五十二年秋末。
孟萋萋瞳孔猛缩,晋显宗是盛嘉彦在凡间时的父皇,五十二年的秋末,正是孟萋萋在竹楼被魏子熙毁了双眼的时候。
她立刻去翻林高山与林夫人的生卒年月,果不其然都与林景行是同一亡故。
孟萋萋捏着生死簿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明明记得盛嘉彦告诉她林氏一家痊愈后启程去往越国了。原来不是他们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