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梦已然开口。
“……今天我很难受,给我来瓶酒吧,其他什么都不要准备了。”
好直接!
卢悦抬手送出一瓶一斤装的红日,此酒是震阴宗那边的特产,可补元温脉,对她的伤有些好处。
离梦虚幻出来的大手,只一掂就知道量不多,横她一眼时,若不是心情不好,没兴趣跟她斤斤计较,定然要说她小气。
“咕嘟!”大大的一口灵酒咽下,还未入腹,酒中就散出她想象不到的温热之气,自行在筋脉中修补永远也痊愈不了的伤。
离梦顿了顿,浅尝第二口,“前几天……你给我的果酒全都没了吗?”
那些酒明显是下品的,可是今天的灵酒,在她看来,可以用上品来形容了。
虽然跟卢悦相处的时间还有限,下意识里,离梦却觉得,这丫头不是个能认吃亏的主。
“原来前辈喜欢喝那个啊?”卢悦翻手又是一瓶,“我家是酿酒的,别的不多,就是各种果酒最多。”
离梦:“……”
“不过,我觉得前辈现在更需要红日。”
某人浅笑的样子,让离梦再次出现那种熟悉的恍惚感!
“……我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看你。”
那个一直喜欢跟她唱反调的九部圣女,看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空梵链代表了永恒,你想死想不了,想活也活不成,这样……长长久久地感受身体的痛苦,也不是事。
我们姐妹……用圣女之祝,帮你一起求了大长老,他同意,以十二年轮咒封印于你。
你听好了,当赢池之水半满,当水往低处流来,你的有缘人就会出现,到时,你别管她是哪个种族,总之……脱困就是。”
离梦望向赢池的对面,当时,她是看着她一步步退后的,那似怜悯似伤悲的眼神,在她走的十二年内,常常出现在眼前,十二年轮咒的封印,从脚起……
身体一点点地石化,穿心钉的痛苦好像是不在了,可是那样一点点地看着自己身体,失去知觉,心灵上的痛苦,却与日俱增!
她天天渴望着干涸的赢池能有马上满池,渴望水往高处走……
当脑子也陷入石化的时候,她还以为,那些所谓的姐妹们,是连手让她再承一份痛苦呢。
可是……
加上这次醒来,她已经是第五次了。
前四次的赢池水都半满了,外面的水,有没有从低处流来,她却因为受困于这里,而无一点知晓。
第一次醒来,那十二年间,她偶尔还能感应到外面的斗法声,可是没人来。
第二次醒来,十二年间,只听到隐隐的悲嚎声音,没人注意到这里,没人来。
第三次……整整十二年什么声音都没了。
曾经强盛无比的大巫,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试炼弟子之所?
那时候,她就知道,也许,她在祖殿看到的景像,已成事实。
第四次……没人来……
第五次再次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睛,看到半满的赢池水,她其实是希望自己能那样一直石化下去,忘记曾经的所有,再不要醒来。
可是真的有人进来了,因为好奇水往高处流,这个人族的小丫头进来了。
离梦再次灌下满口酒,“这红日……很贵吧?”
“应该是!”卢悦也给自己摸出一壶红日,浅尝两口,“朋友送的。她说要带我尝便北地的极品美食,可……我没时间,就逼着她把那些美食都各打包了十份。”
离梦:“……”
“不过前辈放心,红日,我不只有十瓶。”卢悦微笑,“后来跟我姐姐生气,就讹了她六百万灵石,全交给我那朋友。
那家伙……是个吃货,六百万全买了她家那边的好东西。”
“……”
离梦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你想过……可能出不去吗?”
没有令牌,她若是不从石壁中出来相助的话,这丫头也就是在这里老死的命。
卢悦眨眨眼,“这里啊?如果可以不出去,其实也挺好。不过!我怀疑我的那两个仇人,都舍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得清闲!”
“……”
离梦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我给那个大人挖了一个坑。”卢悦微笑,“他再聪明,再老谋深算,也一定会入坑的。而我们归藏界,别的不多,血性与智慧却一直都存在着。那里的人,一定会顺着我的坑,帮着给他挖大点。”
离梦一时无语。
那个骗尽天下的大人,细思……极恐!
“他在那边吃了亏,一定会找我这个始作俑者!”
卢悦其实很不安,大人如果吃了大亏,一定不会认的,一定会反击。
自家那边,也不知道师伯师父他们能不能顶得住,“从他一直以来的行事看,绝对是个眦睚必报的主,他一定受不了我寿终正寝……”
离梦泛起紫炎的眼睛,把她又打量一遍。
双丹田,一个是结丹大圆满,一个为元婴初期中阶顶峰。
而骨龄好像是两百来岁,离元婴的千寿,至少还有七百年呢。
这么长时间,那个报复万族的大人,只怕是会抽点时间上来,把她灭了。
“……两个仇人,你的另外一个仇人,就是那个,被大人夺舍后,又扔到这里的?”
卢悦点头。
“大人要借他的身体。”离梦的手指动了一下,非常想算算,可穿心钉已经被激活,不动还好,一动它就要往石壁里面压压。
生与死,虽然她都不在意了,但是面前的小丫头,好心的把红日灵酒拿出来给她,如果看到她再强行做伤身体的活,也许会难受呢?
这世上能够拥有功德的人,不管表面多么凶神恶煞,骨子里的那份悲天悯人永远也改不了。
“要我说,你就不应该让大人再借到身体,”离梦桃花眼中波光一闪,“去杀了他吧,把他的令牌抢过来。”
卢悦:“……”
她其实有想过,把丁岐山一剑了结,让大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前辈!这是所有正常人的想法。”
卢悦叹口气,“可是您觉得,那位大人能不知道,那个姓丁的,打不过我?能不知道,我和他是仇人?
我们对峙的时候,他知道我身上有替死玉符,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把那么大的纰漏露出来。”
离梦锁眉!
连骗巫族十二部圣女,十二位长老,然后又一步步地逼着巫族为传承血脉,放下所有骄傲……,可是哪怕如此,巫族现在也再不存在了。
显然,那位大人的智慧,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那个令牌……我想了很多遍,觉得很古怪呢。”卢悦给自己倒了一口酒,“他身上的古怪东西太多,保险起见,我还是等个十年,或者几十年再说吧!”
她已经想通了,如果十年后,丁岐山用那令牌逃出,他就一定要避着大人,寻一处地方安生闭关。
可是在那之前,他得有足够的修炼资源,而想以最快方式得到修炼资源,只能是在她这里。
猎场令牌,不管修真联盟,还是天地门还是逍遥门,只怕都愿意花天价,把它赎买下来。所以,最终的结果,哪怕她不出自己的令牌,也一定能出去。
既然如此,当然是走保险路子好。
卢悦真心有些怕那个手段百出的大人,也怕回去,马上被一个又一个的大义箍住。
如果那样的话,与在这里坐牢,有何区别?
反正获取功德的途径,她已经告诉师尊画扇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师尊比她更知道怎么取舍。
卢悦垂了垂眼敛,“哪天要是不喜欢我陪您了,就告诉一声,我出去再找个地方。”
……
逍遥有火精泡泡,有修真联盟的一些大佬,有他们自家进阶的化神星君,大人觉得,那里至少在暂时,不会是善地。
归藏的四大道门,在他看来,最弱的是灵墟宗。
到现在为止,这个曾经比逍遥还强大的宗门,一个化神修士都没有。
谷令则躲在逍遥不出来,可灵墟跑不掉,谷家更不跑不掉。
那个让魔星卢悦,放弃灭门打算,转而扶持的谷家族长谷令钊,据说是她和谷令则的亲弟弟。
绞灵墟,也许会让这里的修士更为抱团,可绞灭谷家,触动就没那么多了。
大人跟着谷家子弟,用六天时间,把内院外院全都熟悉了一个遍。
“家主,花散真人到。”
执事弟子报来的消息,让谷令钊眉头皱了皱。每次花散真人过来,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可惜她与七姐的关系在那里,想不理都不成。
“有请!”说话间,谷令钊自己也大步迎了出去,“前辈!不知前辈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这种迎到半截子,人家却自来熟,把谷家当百花殿般随意,实在让谷令钊无语。
“什么?”花散的心情不好,“不是你刚刚发信,要我以最快的速度过来吗?”
啊?
谷令钊一呆,他好好的疯了不成?
“前辈,您是不是弄错了?是天乐给您……”
“我还没老糊涂!”花散眉头深锁,“会把你们父子的气息都弄错。”
这……倒也是。
“去!给那个逆子发信,问他又要干嘛?”
执事弟子正要躬身退下,外院已经响起好些杂乱的脚步声。
谷令钊抬头望去,却发现,好多人是拖家带口地过来,“你们这是……”
他才要问他们这是干嘛,就见谷家的护族法阵,‘嗡’了一声,好像开启了什么。
“问他们?嘿嘿!他们可不知道。”大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要怪只能怪你谷家,出了两个不应该出的死丫头。”
无数流光闪动,在他说话间,以最快的速度凝结成光箭,从上空、院墙、房间、草丛……,任何一个地方冒出来。。。
第683章 对不起
天易老,恨难酬!
离梦看着某人天天努力修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她不知道自己再求封印的心,是对是错……
身为大巫的第五部 圣女,哪怕现在只是光杆一枚,在知道仇人下落,还这般颓废不思报仇,祖先、族人……定然羞于再见!
离梦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或者,她应该请卢悦帮忙,哪怕最后陨在那位大人之手,她也有脸再见昔日……之人!
看看还在修炼的某人,离梦正要细想明天这丫头醒来,应该怎么说的时候,就发现卢悦面露凝重之色,强行停止了功法的运行。
卢悦把手轻轻按在心脏处,这里的痛,不是旧伤再起,那是……是什么?
是逍遥出事,自生的感应?
还是谷令则的伤心痛苦,波及到她这里了?
卢悦面上的颜色一变再变。
逍遥诸位师长,早在多少年前,便致力于逍遥遇到灭门之祸时,该如何应对了。
更何况,那里有她留下的功德之光,就算大人带上百的域外馋风进犯,想要如何建功,也是难得很。
而自己被流放,师伯他们一定会想到大人报复,所以不太可能是逍遥出事。
那只能是谷令则了。
她现在伤心的想死呢。
卢悦按在心脏上的手抖了抖,她突然想到,除了自己,姐姐的软肋在哪了。
花散和谷家……
如果花散死了,她就算伤心,也不会这般想死。
那……卢悦的眼睛突然睁大,她好像看到了满目的红,那刺眼的红,牵动了血脉深处的痛……
三百年的执念,让她无法谅解谷家,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去真正的终结谷家。
当权者的错误,不应该让普通族人去承受!
现在当权人是谷令钊,他只是一个想守护宗族,守护族人的可怜人……
……
人身上的血到底有多少,谷令则不知道。
她只知道,满院满院的血,流成了河,她……无从下脚。
默默褪去脚上的缚束,她赤着脚走进谷家传承了数千年的大院。
黏稠的血,裹住她的脚,好像是族人在拉着她痛诉……,每走一步,都让她的心,疼得一缩再缩!
都死了……
上到白发苍苍,寿元已近的族人,下到装在母亲肚中,还未见天日的孩儿……
那挥不去的血腥味,满目的红,在这一刻,成了她的梦魇!
她机械地抱起一具又一具族人的尸首,从大人特意弄的保鲜阵中走出谷氏大门,放进一具又一具的棺材。
所有一切,都保持在族人身死的那一刻,她知道,是大人想让她看,想透过她,让卢悦看,让天下人看……
他在拿她当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谷令则脚步踉跄,非常想咆哮问天,她那么努力,从不多管闲事,尽量与人为善,只想保护住自己想保护的,可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
“嘭!”
摔下的时候,她到底在千钧一刻之际,用膝盖狠狠撑住,护住怀里还没长大的女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面对已经闭上眼睛的稚嫩小脸,谷令则心痛若狂,搂住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跟她说对不起。
远观的大人以为她要大哭出声,可是人家又慢慢站了起来,异常轻柔地把那孩子放进小棺之中。
谷家大院让所有族人在临死时,受尽惊恐流尽血液……,她不能让他们再在这里呆着。
“令则!我们进来帮你吧!”
洛夕儿也脱了靴子,想要帮脸上惨白,默默无言的朋友一把。
谷令则慢慢摇头,“不必!这是我能帮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身上血窟窿最多的,是师父花散,是十三弟谷令钊,是族兄谷令刑,是族姐谷令刖……
从谷令钊身后再次抱起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儿,抚下那双失了光亮,却还惊恐之极的眼睛时,她喉中的腥甜再也忍不住!
“咳!咳咳!”
她抹下唇边的血,对着手呆了好一会,好像不认识,不敢相信那是她的血一般……
洛夕儿的心提得高高的,正要喊的时候,被旁边的池溧阳狠狠一拉。
“闭嘴!”
她从他的口型中看出闭嘴两个字时,恨不能跟他拼一场。
可是这人红着眼眶,犹如困兽的样子,让她心下一顿间,到底连个恶言,都没有骂出来。
灵墟宗没有化神修士,陨在谷家的花散,不仅是谷令则的师父,还是灵墟的老牌长老。
不管她生前有多少错,只凭她在生命的最后,努力想要护住谷家小儿的样子,那些错,都归尘归土了。
洛夕儿相信,以前的卢悦都因为谷令则,没跟花散计较,现在的她……更不可能再去计较。
只可惜灵墟宗到底大意了,大人过来,他们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若不是坊市中谷家的外姓管事,发现主家一个也不见,找过来……
谷令则抱着那个死去的小儿,重新站起来时,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按下一颗丹药。
她不能倒下去,他们的血冷了,可她的血还是热的。
旦有一口气在,绝不放过……
远远地,大人在她灰暗的眸光中,读到这一信息的时候,忍不住竖了竖眉。
他的目的,是要把她打击得颓废,在自责中再也走不出来……,再通过她,往魔星卢悦心中插刀。
可是现在,怎么又跟他想的不一样?
大人生气的同时,有更多的疑惑和不解,到了归藏界后,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没有达到过预期。
谷令则抱着族中小儿尸首,在大门前,突然顿住。
族人英灵未远,她好像捕捉到那份能引起血脉中滔天恨意的目光。
她的眼睛没有望向怀疑的方位,只是朝关心她的洛夕儿,眨了一下眼睛。
洛夕儿一呆,忙望向她抱着死去小儿的手,发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