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蛮牛略抬头,就瞧见自己那口子愁眉不展的抱着水晶缸蹲在大门口。他的身后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客人,那一双双眼睛皆都冒着青光的望着那缸子灵浆。
蛮牛也不出声,只拔出了背后那把重剑凌空一挥。
锋利的剑气带着森森的寒意直逼群妖的门面,群妖本能的退后,虽然心中甚是垂涎那缸子灵浆,但细想想蛮牛效命于谁,那抢夺的念头登时就被压了下去。
高师傅一见蛮牛,就哭丧着脸哀嚎道:“卿卿,这可如何是好?这客栈的账房先生锱铢必较,又心黑手狠,现踢馆的那群凡人逃之夭夭了,那毁损的物件,账房先生该不会是要算到我们头上来吧?”
“大概是会如此。反正债多不压身,多一点少一点并无甚区别。”蛮牛仿佛并不在意,只劈手夺过水晶缸细看里头的灵浆,待瞧见只半缸灵浆,顿时又皱了眉道,“怎么只带回来这么点点?”
“灵脉快见底了……”高师傅随口解释了一句,又愁眉苦脸的继续道,“卿卿,你怎知那账房先生的可恶之处。此番债务必不是桌椅瓢盆可比的,按他往日那计价的方式——”
“我计价的方式怎么了?”一个细若蚊讷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高师傅头皮一紧,有些不敢回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帐算的不好?”鲜少出面的账房先生一脸不高兴的拐到高师傅的面前,他拖着自己那头冗沉长发,逼近高师傅的脸质问道,“你肯定是这样想的!”
高师傅额角滴汗,很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肚子,半响才闷声道:“我没说你账算得不好,我只是说你要价太黑——”
“那不就是帐做的不好的意思吗?”账房先生皱了皱鼻子,淡薄的脸上现出几分不悦来,“我在这里当了千年的账房了,还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的帐做的不好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册密密麻麻的账本来,就那样摊开了捂在高师傅的脸上道:“你看看,再给我指点指点,我做的帐哪里不对?哪里价高了?你说明白道详细了,我才能接受。”
高师傅只来及瞥见句琼玉千斤,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那可恶的账房先生就像是故意的一般,用力将账册碾在自己的脸上。
高师傅被捂得险些透不过气来,待要伸手撕开对方的手,就又听见他愤愤不平道:“亏我还念着共事的情谊,想徇私情给你指点个还债的路子!现在看来还是免了。”
说罢他呼啦一下将账册仔细卷好了塞回到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愤愤不平的走开了。
及时反应过来的高师傅忙拽了他的袖子想讨饶,不曾想账房先生气头正盛,当即一甩袖就朝着围观的客人走去。
只不过是两步功夫,他在形形色色的客群中一晃,高师傅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按说账房先生拖着那头及地的长发应当是十分显眼的,但奈何他长了张过目就忘的脸,若不是他方才戳着自己的脸质问自己,只怕自己也认不出他来。
一思及此,高师傅便有些懊恼。
他捶胸顿足一番,然后对着冷眼旁观的蛮牛道:“卿卿,这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蛮牛漫不经心的将水晶缸夹到胳膊底下,然后边走边道,“他没马上在那账册上给你添个数字已经是很不错了。现在莫要再惦记这些有的没的了,还不快去仓库寻些月光帐出来,趁着今夜天晴,我们多接些月光。”
高师傅讷讷的抓了抓脸,忙答应着追了上去。
伫立在扶栏之上的黑三郎眼瞧着蛮牛和高师傅一前一后的朝仓库去了,便低头对着托腮蹲在一边的秀秀道:“你闲来也无事,不若去帮蛮牛的忙吧!青衣眼下甚为虚弱,亟需灵气充足的大补之物。”
“可是秀秀要是走了,谁来给你们守门呢?”秀秀一脸天真的说道,“娘娘以前常让秀秀帮忙守门的,她说外头好多爱管闲事的人,老爱打扰别人治病,但要是有秀秀在,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黑三郎面颊先红后青,尴尬的假咳两声后,他支吾道,“今天我们不治病了,所以你只管放心去帮忙吧!”
“唔……”秀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就欢快的起身拍着手道,“那好吧!那下次你们记得要告诉秀秀哦!到时候秀秀一定不会冲进去打扰你们的,一定会好好帮你们看门的!”
“去吧去吧——”黑三郎不敢答应,只不停的摆手催道,“不到天黑不要急着回来——”
秀秀一走,他身形一闪,便如一阵疾风直奔青衣的房门而去。
被打开的房门在他的手上轻轻一荡,然后就悄无声息的阖上了。
正倚在窗边呆看景色的青衣停下抚摸肚皮的手,转头朝他望去。
“冷吗?”黑三郎见她脸上越发没了血色,便心疼的上前环住她的肩低声道,“可是有哪里不适?脸看着仿佛又瘦了些。”
青衣只觉黑三郎的身体温暖如火炉,他的手只是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她便感到浑身暖洋洋的。
于是她也不推拒黑三郎的靠近,只反手按住黑三郎的手慵懒道:“冷倒罢了,我就是觉得饿的慌。”
说罢她偏头朝着窗外努了努嘴道:“还好刚才发现外头长了些果子,我就直接摘了几个吃了。近的都被我吃完了,远的那些我够不到——”
黑三郎顿时一愣,忙转头去看窗外。
只见窗边长了棵歪斜遒劲的桃树。碧绿的茂叶之下,是数个鲜脆欲滴的水蜜桃。
黑三郎盯着那被满绒毛的红艳桃子看了半响,原本放松的神情顿时也严肃了许多。
青衣只觉腹中饥渴,那孩子虽然动的少了,但她却仿佛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一般。
方才入口的桃子鲜甜酣畅,她不过是略咬破了果皮,便有丰沛甘甜的桃汁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喉中。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吃完的,每每回神之时,就只剩个干净的桃核在手里。
青衣舔了舔指尖,甜美的桃汁将她的手指浸得甜丝丝的,她越舔越觉得腹中空虚,仿佛肚子里长了一张不知饥饱的嘴,正嗷嗷待哺的渴求着食物。于是她便推了推黑三郎道:“再给我摘一个吧。”
黑三郎也不言语,依言探身坐到了窗棱上,又伸了手将略远些的桃子摘到了自己的手里。
茂密的桃树因了他的动作而微微颤抖起来,伴随着沙沙的枝叶摇摆声,一道雪色的残影飞快的自他眼尾掠过。
甜腻的蜜汁香气中,隐约透出点清冽的冷香,咋一闻如傲骨梅花,细细探究,竟又像是月光般透骨清冷。
他隐约猜到了那道白影的身份,一时间牙关微紧,连带着暗金色的瞳色也跳跃而出了。
“怎么了?”饥饿中的青衣被黑三郎汹涌的妖气一激,登时便打个哆嗦,她抱紧了自己,娥眉微蹙的问道,“可是外头有什么不妥?你的妖气更盛了!”
说话间她感到途中突突跳了两下,便下意识伸手在自己腹上摩挲了一下。
摸完她感觉触感似有些不对,马上又皱着眉重新摸了一下。末了白了脸颤声低唤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黑三郎忙回身,待看见青衣一脸惊诧的抱着自己的肚子,也忍不住心头弹跳了一下。
“怎么了?”他慌忙俯身伸手去摸青衣的肚子。虽然青衣身上的气息并没有太大的异常,但他还是无法放心。
他眯着眼将青衣的肚子摸了一遍又一遍,直摸得青衣浑身冒热汗了,也未见停手。直到青衣忍无可忍的伸手拍开他的手,他这才笑嘻嘻的安抚青衣道:“没有什么异常啊,你不要害怕——”
青衣不甚相信的瞥眼看了黑三郎一眼,然后又自己认真摸了几下,待确认自己并没有摸错后,她便脸上铁青的问道:“怎么会没有异常?它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且摸着甚是硬实,不像个孩子,倒像块秤砣——”
“什么秤砣,休要乱说。”黑三郎含笑捂住了青衣的嘴喜滋滋道,“孩子听见了该要生气了。”
青衣面色一沉,越发焦躁起来。她张口就咬住了黑三郎的手,恨恨磨了几下牙后方才忍气道:“我懒怠同你斗嘴了,快把桃子给我,我饿得肚子里直冒火!”
说罢不等黑三郎回答,她劈手就抢过那个大桃子,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浓稠的桃汁顺着她的嘴角慢慢滑落,黑三郎坐在窗户上呆呆的看了半响,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便探头突然凑上来,用了自己那柔软湿润的舌头一点点的将她嘴角的桃汁舔了个干干净净。
青衣微张着嘴晃了好半天神,待到黑三郎得寸进尺的舔她的嘴唇之时,她这才涨红了一张脸,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推开道:“你越发不要脸了,连点点桃子都要与我抢!外头尽是桃子,你要吃出去吃个够吧!”
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才尝了点甜头的黑三郎登时就被羞愤不已的青衣推出了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萌萌哒的账房先生~~
☆、第241章 玉琼浆
一阵隐秘的轻笑声自角落里传了出来,黑三郎变幻身形,恰如一道残影直朝树冠掠去。
暗觉自己下手太重的青衣先是急切的探头去瞧窗下,待发现窗下空无一人之时,她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黑三郎身轻如燕,稳稳的悬立在树梢之上,当青衣用了嗔怪的眼神瞪来时,他便笑着伸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点了点。
一阵酥麻感霎时波荡开来,心驰神往的青衣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嘴角,然后她便看到黑三郎的眼神越发热切起来。
她既羞又恼,又一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重重的阖上了窗门。
被挡在外头的黑三郎难以自抑的低声笑了起来。但那笑声很快又沉寂了下去,他再抬头,却是面无表情。
他略扫视了一圈,随即眸色微暗,足尖轻点,又如疾风掣电一般冲向客栈的墙角。
一截雪色的尾巴自墙角一闪而过,不等黑三郎逼近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扑空的黑三郎长袖一扬,也不追赶,只愠怒的在墙角处转了一圈。
地上是一片微焦的草地,依稀浇灌过甘露,他不必靠近,便可以嗅见微腥的泥土中混了甜蜜的香气。
他抿着嘴以鞋底重重地碾了碾地面,口中暗骂道:“真是掉以轻心不得!”
言毕他又俯身捡起了半嵌在泥里的一枚桃核,然后大步流星朝客栈大门走去。
高师傅本来还觉得十分欢畅。他同蛮牛一头拉着一角月光帐,在客栈前时紧时松的抖着帐纱。
一身铠甲的蛮牛难得露出了属于女子的柔和神情。伴随着月光帐的展开,她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放松起来。
氤氲的月光帐细密如织锦,又淡薄如浮云,在明熙的日光下时隐时现。
被笼在纱帐里的秀秀仰着头,以手顺着褶皱的方向来回的摸,摸不了几下,她便转头去看高师傅。
小别胜新婚的高师傅腆着脸抓住了蛮牛握帐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蛮牛看了看脚边的箱笼,又看了看高师傅,然而不等她回握他的手,黑三郎那极具压迫感的妖气便已至她的身后。
她神情一凛,当即便单膝跪地道:“主人!”
边上的高师傅猝不及防,也被拉着跪倒了。
秀秀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在黑三郎的示意下乖乖的继续缛纱帐。
并无甚屈服之意的高师傅偏头呲了呲牙,但顾忌蛮牛,也就消停了。
他盯着视野里那抹绣有暗纹的玄黑袍角看了半响,才听见黑三郎开口道:“胡嵇就在附近,他原是狐族之首,调得一手好香,客栈里的障目香便是出自他的手,效用至今无物可比。你今夜酿造玉琼浆时务必要小心,莫要让他动了手脚。”
“是。”蛮牛沉声应道,“今夜我会同老高一同当值,还请主人放心。”
“嗯。”黑三郎点了点头,随即又盯着高师傅低垂的脑袋若有所思道,“南墙外的桃树逆季结果,生出的桃子看似寻常,但那果皮下却尽是玉琼浆,十分对青衣的胃口。我已看查看过,确实比你们酿的好。你们可去摘两个揣摩一番。”
“是。”蛮牛抬头恭敬道,“我这便去取桃子。”
高师傅见蛮牛要走,忙巴巴地抓住她的手道:“我同你一道——”
他一抬头,便与似笑非笑的黑三郎看了个对眼。
“你快去快回——”暗觉脊背发寒的高师傅忙撒手改口道,“我先帮你拉好月光帐……”
黑三郎盯紧了高师傅,就如野兽逼迫自己看中的猎物一般,锋芒毕现。
眼看着蛮牛越走越远了,被硬扣下的高师傅顿觉坐立不安。他不甚自在的抓了抓脸,半响才没什么底气的开口道:“你有话,就直说吧……这模样怪渗人的……”
“胡嵇同你说了什么?”黑三郎抱着胳膊直入主题的问道,“他必是找过你了。”
高师傅略有些惊恐的瞥了眼黑三郎,若非知道他今日尽在青衣房里,否则他都要认定对方跟踪自己了。
支吾了半响之后,他屈服道:“去西山的时候遇到了,他说自己现在只求自保,其他一概不多想了。”
“当真?”黑三郎将信将疑的眯眼道,“一朝夙愿落空,便是再豁达,只怕也难做到前事尽忘。他必是在暗中盘算了什么。”
“……这个我便不知了。”高师傅为难的垮脸道,“胡嵇哪里会对我和盘托出啊!你问我,还不如亲自去问他呢!”
“不错,你说的在理。”黑三郎赞同的点头道,“我问你确实是无用。”
说罢他也不再多留,只将自己方才捡起的桃核丢给了高师傅,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高师傅一头雾水的将桃核捻起来,细看半响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正烦燥,就见蛮牛捧了两个水灵灵的蜜桃过来。
他一见蛮牛,便将讨厌的黑三郎丢在脑后。
夫妇两个一道儿将蜜桃切开。
那果皮才碰破了点,便有香甜诱人的桃汁汨汨淌出,浓郁的灵气顿时扑鼻而来,引得一边的秀秀不停地吞咽口水。
蛮牛醮了点桃汁品味一番,末了一脸失望道:“这里头不止帝流浆和琼玉,还得添些别的东西。我依稀辨出了几味香草和甘果。”
“这是胡嵇的方子。”高师傅砸吧着嘴解释道,“这味儿可不是他惯用的香么?我们要是真要照搬方子,只怕得抓只狐狸精过来。”
“狐狸精?”蛮牛脸色一变,却是有些不悦道,“莫不是要狐狸的骚气?”
“呃……”高师傅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家新妇这是对狐族有敌意,略提及狐族就要生气。他想了想才道,“大约也不是魅惑的东西。胡嵇自己说过,狐族乃是拜月修行的,想来于收集月光提炼玉琼浆别有心得吧?”
蛮牛面有怒气的沉吟片刻,最终松口道:“你去叫那胡嵇过来吧。”
高师傅郁闷不已,才要开口说自己并不知胡嵇在那里,胡嵇便突然从天而降了。
他披着厚实的狐裘,微翘的狐狸眼里满是流光,当高师傅呆愣的张大嘴之时,他便露出个浅笑轻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该准备了。”
睡梦中的青衣感觉身上有些冷。她蜷缩着身体,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柔弱的躺在那里。
黑三郎悄无声息的在她的身侧躺下。他侧身伸臂,将瑟瑟发抖的青衣细致地环入自己的怀里。
青衣无意识地攀住黑三郎,好汲取他身上温暖的体温,一如凌霄花紧紧绞缠着参天大树,死死不愿撒手。
看着青衣渐渐舒展开的眉宇,黑三郎不自觉露出个宠溺的笑来。他俯身轻啄她的眉心,又极尽安抚之意的抚摸她的小腹。
隔着衣服,他已经可以清晰的描绘出他们的孩子在她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