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略摸了两下,但他还是马上发现小家伙的骨头有些变化了。
迷知的话复又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乖乖的。”他若有所思的安慰了一下小家伙,又起身为青衣盖上被子,这才笑道,“睡吧,今夜换方舟守夜,我明早就回来了。”
青衣攥紧了被子,半响才强迫自己点了头。
黑三郎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后,小家伙不高兴的在青衣的手心里甩尾巴,等青衣将他小心的捂在怀里了,他才停止乱动,改为乖巧的贴在青衣的心口上睡觉了。
因黑三郎久候不至,是以方舟早早就已守在青衣门外了。此时黑三郎一出现,他便恭敬的垂下头,示意他前去温玉的房间。
黑三郎略点了下头,随即身形一晃,却是飞快的到了温玉的门前。
打瞌睡的双子书童只觉一阵凉风自他们面前掠过,待睁了惺忪的眼细瞧一下,又看不见任何人在附近。
燃烧的烛火因了凉风而摇晃不止,光影交错中,假寐的温玉睁眼坐起,而黑三郎则如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来的有些慢。”温玉抬手撩开床幔,虽然是抱怨,但语气却并不明显。
黑三郎抬手一挥,整个房间的灯笼登时都亮了起来。
“说罢,找我有何事?”他大刺刺的在桌边坐下,同时漫不经心的问道,“子时我就要回去了。”
“一件事。”温玉也知时间紧迫,是以也直爽道,“你的计划。”
“你知道了多少?”黑三郎架着腿反问道,“又想知道多少?”
“我倒是知道你已经在筹划离开这里了。”温玉微笑道,“也知道你以利诱费家人相助,但我还不知费家人是否能为了那点子利全力以赴,也不知你有几成把握能成事。”
黑三郎定定的看着温玉,半响才坚定道:“费家人不到最后用不上,若到了得用之时,他们不想尽全力也必须尽了。七成。”
“才七成?”温玉蹙眉道,“谋事者,七分计划,三分气运。你这七成里又有几分气运。”
“无。”黑三郎以指轻叩桌面,言语间并无一丝犹豫。
“不妥。”温玉目光如炬,那一眼仿佛要看透黑三郎隐藏至深的心思一般,“若失败,后路可已找好?”
黑三郎嗤笑一声:“我不会败。”
“你太自傲。”温玉摇头道,“我不放心将他们交给你。”
黑三郎闻言笑意全无,他垂眸细瞧了指尖片刻,对于温玉的话既无赞同也无反对。
温玉抬手按住额角,原本淡然的脸上突然显现出几分痛楚之色来。但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地轻声道:“这客栈底下藏了东西,你可知是什么?”
黑三郎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飞掠而过的惊异却出卖了他。
“我知你不是烛龙。”温玉交叠双手,总是温润的面容也变得不苟言笑起来,“真正的烛龙就在这客栈底下。你骗得过其他人,却还是骗不过我。”
黑三郎眸光忽闪几下,时惊时喜,但不等温玉看透,满屋的灯笼便呼的一声全都熄灭了。
黑暗中似有若无的传来黑三郎的低笑声,温玉端坐在床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
短暂的黑暗散去之后,他终于可以看见桌前那道比黑暗更为深沉的身影。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烛龙在客栈底下的?”黑三郎喜怒难辨的声音既低沉又平静,仿佛他对面的人既非朋友也非敌人一般冷漠,“我倒是不知你何时也会窥探天机了。”
“这也算天机?”温玉轻笑出声,因黑三郎迟迟不曾点燃灯烛,是以他便披上了外衣,并亲自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床头那盏灯笼。
朦胧的灯光挥洒而出,他斜眼笑看着黑三郎,这才挑眉嗤笑道:“这等推算便可知晓的事情,怎么算得上天机。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唯有天机一词做不得准。你若信什么天机,也难怪你只有七成的把握了。”
“我自然不比阿兄神机妙算。”黑三郎破天荒的对着温玉低头道,“既然阿兄已知烛龙的所在,接下来又当如何行事?”
“……你唤我温玉即可。”温玉甚是不喜黑三郎如青衣一般唤自己,提醒过后,他偏头又看着黑三郎道,“论城府,你也不算逊色,只是我奇怪,有些时候你防备的又太早了些,倒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可是我多疑了?”
黑三郎起身绕着桌案走了一圈,随即回以一笑,但不等他开口回答,他的身形便如一道虚影,瞬间消失在温玉的眼前。
客栈大门关闭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子时到了。
未曾来得及听回答的温玉侧身躺了下去,他看着那桌案思忖许久,直到床头的灯笼油尽灯枯了,他这才露出个了然的微笑来。
“是了,这是防着我呢。”他在黑暗中舒展开四肢,久久才轻声自语道,“看来我所料不错了……”
“方舟——”
守门的方舟突然竖起耳朵,虽然轻微,但他分明听见了阿郎叫自己的声音。
“方舟——”
这回温玉的声音又清晰了许多。
过道尽头时隐时现的晃过几个影子,当方舟起身时,他们便仓皇散开了。
方舟抬头望着温玉所在的方向,果不其然的看见双子书童睡意朦胧的起身进屋了。
他有心回去,又怕自己一走开,便会有潜伏已久的小妖袭击青衣和小郎君。正为难,就见东桥疾步走了过来。
“首领,阿郎找你有急事。”东桥面有倦色,一看便是半途被唤醒的模样,但饶是如此,他也未曾表现出不悦来,只一味的忠诚道,“小娘子的门就由我看守吧,你快快去服侍阿郎。”
方舟也不多言,只重重的按了东桥的肩膀一下,然后便飞奔会温玉身边。
双子书童一个负责点灯,一个便悉心为温玉穿衣佩带。
披散着长发的温玉一手按着披在肩头的外衣,一手扶额吸气,一张脸更是白的几乎要挂霜了。
“你来了。”未曾回头,温玉就开口道,“上回我们去西山之时,西山可有什么地方灵气特别突出的?”
“并没有。”方舟下意识上前扶住温玉道,“为什么下床了?若是要出去办事,不若吩咐我去。”
“你虽然细致周全,但眼力还是不够。”温玉动了动胳膊,却是避开了方舟的搀扶。
书童们只听得半空中叮铛作响,便知阿郎又唤了自己的囚妖索出来。于是他们忙不迭退后几步,待到玄黑的囚妖索如游蛇缠绕在温玉四肢之上时,他们方才提了两个行囊站在他身后。
“这回须得我亲自去看看。”温玉微仰起头,一派温润的脸上隐约透出几分锐色来,“他说的天机,一旦错过今日,再要问可就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参加婚礼,滚动,非常不想去
☆、第277章 天机5
温玉的脚步很轻,双子书童跟在他的身后,也只能听见外衣随风舒卷时的细碎声响。
当化为厉鬼的素兮如一片白绸悄无声息的从美人灯里飘出来的时候,方舟下意识挡在了温玉的跟前。
素兮偏头对着温玉行了个礼,虽然瞧不出什么神情来,但温玉仍温和的点了点头。
于是素兮又飘飘然的飞向了大门,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开门声,厚实的毛毡帘子也跟着被掀了起来。
夜游的妖怪藏在房梁和屋角,就那般看着他们踏出客栈的大门。当大门复又紧闭的刹那,妖怪们便又如解禁的小鬼似的欢蹦乱跳起来。
才出了客栈没几步,温玉便又停下了脚步。
“阿郎?”双子书童不知其意,便奇怪道,“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要我们去叫那些个族人一起来?”
“不必。”温玉轻笑一声,却是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客栈。
客栈的二楼的房间里,犹有一两盏灯还亮着。透过那半透明的窗纱,他看见深夜未寝的费老正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
“走吧。”温玉一扯衣襟,仿佛自己方才看见的不过是寻常的景物。
去往西山的路稍嫌漫长,但方舟顾忌温玉的身体,硬是靠着缩地之术赶在半个时辰内抵达了目的地。
夜晚的西山较白天更为森冷,怪石奇松皆在月光下变了模样。遍布积雪的伏霞谷在月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来,若非众人以黑纱蒙住了眼睛,只怕要被晃的睁不开眼了。
“这月光有点奇怪,这么看起来竟比日光更亮!”双子书童一面嘀咕,一面又摸出了一个暖炉塞在了温玉的手里。
“这底下是灵脉,自然会有点不同。”温玉信步悠闲的在积雪上走了几步,口中又道,“一个……不对,三个——”
说话间缠绕在他四肢上的囚妖索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清脆冷硬的锁链声在伏霞谷来回荡漾,咋一听,就像是有无数锁链在游走一般。
方舟似有所感的握紧了剑柄,然后果然有个妖怪从雪地里钻了出来。
“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是有何事。”迷知趴在雪上,虽是疑问的话语,口气却有些淡然。因她方才不甚崩裂了伤口,是以那些被压在她身下的积雪很快便染上了一片浅红色。
方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片血雪好一会儿,直到温玉开口说话了,他这才挪移了视线。
“这话却是多问了。”温玉一如一泓温泉,即便是在月夜下的雪地里,也依旧透出几分暖意来,他只是那么一笑,便叫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小娘子分明知道我为何而来。”
“这可奇了。”迷知装傻笑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呢?”
说完她又啧啧称奇道:“妖怪们都说,季厘国的少主乃是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恐怖之人,前一刻还对你笑,下一刻你的脑袋便要搬家了。如今我亲眼一瞧,前半句倒是对上了,就是不知那下半句是不是一样对。”
“小娘子真是风趣。”温玉不温不火道,“黑三郎是我的妹夫,我又怎么可能对妹夫手下的心腹动手呢?没得伤了和气。”
“哎呀,真的么?”迷知握嘴笑道,“一听你这么说,我果然安心许多,方才跟你说话我都害怕的发抖呢,直怕自己的小脑袋瓜就那么咻——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形象生动的比划了一下飞出去模样,摸了又用了自己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对着温玉飞了个媚眼。
温玉但笑不语,一双蜜糖似的眼睛越发温润起来。
双子书童被这装疯扮嗲的女妖怪弄得直起鸡皮疙瘩,待要讽刺她两句,就见方舟一脸严肃的朝他们使眼色。
那妖怪还在流血,染了血的积雪正巧可当得药引。方舟费了一番心血的新药已被温玉送给了浴火,是以他现在又开始盘算起新药方来。
正同温玉对笑的迷知一眼便瞧出方舟和书童们的想法来,便又娇笑着揉了自己身下的雪抛给了方舟。
方舟甚是吃惊的接住雪团,又听得温玉对着那女妖怪柔声道:“多谢你的血。”
“真是不好玩儿!”玩腻的迷知捧着脸叹气道,“怨不得大人斗不过你呢!”
“我便当你夸赞我了。”温玉轻笑一声,这才转入正题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何防着我?”
“哎呦!一上来便是这般要命的问题!”迷知稍嫌无奈的按住心口,以免自己的血流的太多,但回答起来竟也没有犹豫;“要不是知道躲不过,我今夜才不会来见你呢!”
温玉颔首微笑道:“洗耳恭听。”
“大人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不幸被后土算计的没了自由。如今他身有桎梏,按说是离不得三途之地的。但我们这帮仆从费时数百年,用了颇多宝物和方法,这才将那客栈里的封印撬开了一个口儿,好让大人的精魂跑出来了。”迷知款款道,“平日里大人时常用少年郎的模样示人,一是为隐藏身份,二是为了保留妖力,这第三么,便是因为我跟他说了,他若不用那个模样,是娶不到新妇的!”
说着她笑着瞥一眼温玉,见温玉脸上的笑果然僵了些。
“你也知道大人心心念念的想离开三途川客栈,并且我们也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客栈的主人回来了便可动手。”迷知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口中继续道,“只是舅爷你有些小气,总是暗地里给大人使绊子,上回灵脉大动时,若不是你故意试了大人一回,说不定在救青衣的时候,大人也能出来了——”
“哦?是我的不是么?”温玉冷笑一声,却是不悦道,“你还想用虚言哄我?烛龙可是那般轻易就从客栈底下逃出来的这黑锅我却是背不得!”
迷知仿佛没有料到温玉会恼怒,一时神情便有些不稳。
温玉微眯着眼思索片刻,随即又笑了:“是我自误了,爹爹说眼见非实,我只道黑三郎不是烛龙,却没想到还有精魂一说。精魂出窍,似实非实,也难怪爹爹说眼见非实了!”
迷知抿着嘴没有吭声,眼神却不自觉泄露了她的不安。
温玉定眼细瞧了她片刻,见她瞪大了一双如深镜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放,只是她虽然看的认真,但那眼神却不是的闪过几丝迷茫,仿佛是在面对未知的事物一般仓皇。
“你的眼睛——”温玉恍然大悟的掩住嘴,好半天才低笑出声道,“罢了,我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前头黑三郎说天机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如今见了你,倒是明白过来了。这双能窥探天机的眼睛世间难求,看来回头我须得跟他赔礼,是我轻慢你们了。”
迷知面色一变,却是有些赧然。
笑声未歇,温玉便又正色道:“既然你们防着我,那必是你看见了跟我有关的事情,且是还未发生的未来的事情。这个天机你可告诉我吗?也好让我提前做个防备。”
迷知迟疑的摸了摸怀里的定心石,直到定下心来了,方才低声道:“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并没有详细告诉大人这件事,只略提了句,以免他将计划悉数告知于你。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想到了,无非是你那鬼神皆招的体质——”
“他也不蠢,你不多说他也知道了。”温玉果然不觉意外,只是叹息道,“本想着帮他们一把的,想不到又是我要拦道了。我果然还是该离开这里。”
“你走或不走,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迷知见温玉起了离开的念头,便忍不住挽留道,“即便日后你会妨碍到大人,但如今群妖皆在暗中觊觎青衣,只因她觉醒了季厘国的血脉之后,那招妖的气息便越发厉害了起来了。你和大人皆在时,他们心有忌惮,倒还无妨,但倘若你离开了,大人再遇到什么急事绊住了脚,只怕青衣和少主便要危险了!想来你也知道了,我这眼睛早已不如以往好使了!数百年前,我尚可事无巨细的看个清楚,但天机又是可随意窥探的。如今我能看到的东西一日比一日更少,比如你,其实方才我试探你,也不过是为了旁敲侧击和察言观色,以弥补看不透的地方而已。”
“既如此,那我便留下吧。”温玉礼貌的对着迷知颔首道,“再者,你那伤可是灵脉大动时弄的?”
“嗯。”迷知轻点头道,“当时我自恃能看透一切,便大意了些,叫那帮子牛鼻老道给套住了。而胡嵇为引开大人,就故意重伤了我。”
“这世间总是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既得了这一双眼,其他地方便要欠缺些。”温玉拢紧了外衣,竟迈步朝外走去。
积雪之地到底是森冷了些,他已隐约感到眼前起了一片金星。抬脚才走了几步,他的身体便有些摇晃起来了。
“阿郎小心!”方舟忙不迭扶住了温玉,再往他脖子上一摸,竟是烫的要出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