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略有些诧异的转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背对着若狭河站在篝火边上,将灭未灭的篝火在微暗的天色中显得明亮而温暖,他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而他那双眼睛,也一如夕阳在那里闪闪发亮。
青衣一时有些出神,然后她看见黑三郎微垂了眼帘轻笑一声,同时露出了他那对可爱的酒窝。
“进去吧。”黑三郎止住笑,偏头望着远方的夕阳淡淡道,“去看看那礼服是否已经做好了,我们明早出发。”
“明早?”青衣闻言很是不解,“婚礼还有好几日,明早就去会不会太早了?”
对于青衣的疑问,黑三郎并未做出回答。
青衣见黑三郎明显懒怠解答的模样,只得听话的回客栈去了。
临到门前,满腹疑问的青衣还是有些忍不住回身看了黑三郎一眼。
谁知这一回头,黑三郎早已不知所踪,唯有那堆即将熄灭的柴火,还在昏暗的天色下发出星星点点的红光。
蛛娘忙着赶新衣,已是几日几夜未曾阖过眼,周围的人睡睡醒醒好几回,她仍是一脸兴奋的专注于她的工作。
青衣来送晚饭的时候,一推门,就见屋子里整整齐齐的架了一排的单衣。蛛娘低着头,正在为自己手里的那条袖子边绣上精致的花样,已经绣完的衣摆长长的拖在她的脚边。
而帮忙绘图的费书生早已睡着了,这会儿他脸上印着些许花样,头巾散乱,就那么毫无形象的趴伏在离蛛娘不远的桌案上呼呼酣睡着。
青衣轻轻的关上门,直到她走到了蛛娘的面前,一心扑在绣花上的蛛娘仍未察觉她的到来。
“先休息一会儿吧!”青衣放下手里的晚饭,颇有些无奈的劝道,“你已不吃不喝的忙了几天了,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吃饱了,休息够了,再继续做,岂不是更有精神些?”
蛛娘闻言便抬头对着青衣羞涩的笑了笑,同时手下未停的继续游丝走线,怯生生道:“说这话的定是凡人吧?我们妖怪几日不吃不喝也是不碍事的,况且我没有觉得累呢!”
青衣被蛛娘的话弄得一下噎住了,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好劝她休息一下的,这下子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是啦,妖怪们与凡人不同,别说是不吃不喝几天,便是不吃不喝几年,想来也是于性命无碍的。
只是同样都是妖怪,怎的蛛娘这般少食,而某个妖怪却是个吃货呢?
青衣默默腹诽了一句,又转头去看边上那些已经完工的单衣。
蛛娘的技艺确实是巧夺天工,那些单衣光是这么分开挂在那里,就已是十分的精美了。
但青衣瞧来瞧去,却只瞧见了新娘的礼服。于是她就随口问道:“怎的没见新郎的礼服?”
“新郎的礼服没有新娘的礼服这般繁琐。”蛛娘手下不停的答道,“我想着趁早先把绣工多的新娘礼服赶出来了,届时再赶绣工少的新郎礼服,这样比较快!”
说话间她就掐断手里的绣线,露出了欢喜的表情道:“可算是做完了!”
青衣也是十分惊喜,马上笑着道:“不愧是蛛娘,才四天功夫,那般繁琐的嫁衣也让你赶出来了。”
蛛娘被青衣一夸,顿时羞红了脸,她捧着刚做好的外衣,对着青衣扭捏半响后,终是鼓足了勇气道:“做是做好了,就是不知穿起来是否合适,青衣,你来帮我试试吧!”
青衣却有些迟疑道:“到底是别人家新嫁娘的新衣,原是她要在大礼上穿的,我穿好像不太好吧?”
“可是眼下新娘不在这里啊!”蛛娘一边将单衣取下来,一边郁闷道,“不然我也不会麻烦青衣帮忙试穿了,毕竟这些衣服穿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好青衣,你就帮我试一回吧,不然临到大礼了,才发现嫁衣哪里做的不好,哪还来得及改呢!”
青衣一想也是,虽然还有不自在,但见蛛娘捧着新衣一脸巴巴的看着自己,少不得压下那点纠结,任由蛛娘往自己身上披那些单衣。
蛛娘说的果然不错,因为这些单衣数量较多,光是为了整理衣领袖口,就花费了好半天,好不容易都套完了,蛛娘略看了一眼,就对着青衣面露歉意的细声细气道:“都是我想的不周全……青衣,你可不可以去掉你自己的衣服再试一遍?里面有别的衣服搁着,新衣的效果显不出来了……”
青衣站了半天,一动不动的任由蛛娘套衣服,早已累出一身热汗出来,此时再听见蛛娘要求重新穿一次,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试一次也是试,试两次也是试,既然答应帮忙了,少不得要帮到底。
“我知道了。”青衣点了点答应了,随后她又瞧了眼那边桌案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费书生,轻蹙秀眉道,“不过我们还是去我的房间换吧?”
蛛娘迟钝的眨了眨眼睛,顺着青衣的视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猛然明白过来。
“不用啦不用啦!”蛛娘立马跑到费书生边上开始吐丝,雪白闪亮的蛛丝不断地从她的口中倾泻而出,她用两手将自己口中吐出的蛛丝往费书生身上一拨,那些蛛丝就马上将费书生死死包裹住了。
蛛娘三两下将费书生裹成了一只大大的白茧子,然后又把那只白茧拖到了屏风后头去,这才对着青衣羞涩道:“这样他就看不见啦!”
青衣见蛛娘忽然就当着她的面吐起丝来,以往被织娘捆绑的情景霎时就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她顿时就感到自己的头皮麻掉了。
“我……还是去我自己的房间换吧!”青衣僵着脸干巴巴道,“刚才看你弄,我已是知道怎么穿了,你在这里略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蛛娘回答,她就弯腰提起垂在地上的衣摆,火急火燎的快步跑了出去。
蛛娘眼看着青衣颇有些慌张的跑开了,顿时就有些难过的在裹了费书生的白茧边上蹲下。
屋子里的灯烛轻轻摇晃两下,在忽闪的灯光下,蛛娘那张满是哭意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半响后,她用带了哭腔的声音对着白茧自言自语道:“大人,你说我是不是笨死了?我都忘记青衣现在最怕蜘蛛了,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她要是生气,那位大人会不会就不留我了?大人,怎么办啊……嘤嘤嘤——”
青衣抱着新衣,在那些客人们好奇的眼光中飞快的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好门后,青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在床上的那些新衣着实太美了些,无论是衣领袖口,还是裙摆上的绣纹和彩绘,都是那般的精美,它们在灯光下散发着娇艳夺目的色彩,只一眼,就让青衣的心为之倾倒。
试问,又有哪个小娘子不爱华服新衣呢?即便不是自己的婚礼,即便是没有思慕的对象,但凡是个女子,见了这般美好的新衣,没有不会动心的。
青衣虽然从未遐想过自己穿新衣的样子,但是眼前这身新衣,却让她忽然产生了一丝向往。
虽得过一支姻缘签,但此生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披上嫁衣。
任由青纱从她的肩头悄无声息的滑落,她拿起一件单衣,接着手腕一抖,单衣随之轻转,微凉的布料紧贴在肌肤向下坠落,最后,逶迤的宽大衣摆便那么飘飘然的垂落在了她的身后。
也不知狐族拿来的布料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青衣一连披上七件单衣,也不曾感觉到一丝沉重。
青衣偏头一面看着床上那件外衣,一面用两指夹住最外层的单衣衣领,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胡思乱想,就那么心不在焉的顺着里边的绣纹缓缓划拉平整。
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丝凉风,吹得人后颈一下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青衣不由自主的轻颤两下,当即就回过神来,只觉身上有些发凉,连忙伸手要去抓最后的那件外衣。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忽然从她身后探了出来,抢先拿起了那件外衣。
青衣心头一颤,只觉那只手经过的脸侧的时候,带出了一阵清风。而自己那只晚了一步的手,只来得及碰触那外衣的衣摆。
她轻轻弯了弯手指,清晰的感觉到那些凸起的绣纹从自己的指尖划过。
感受着身后那人温热的气息,青衣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用一种僵硬的姿势慢慢转过头去。
“别动!”那人却立即轻按住青衣的肩头,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口吻笑道,“先让我帮你穿好最后一件衣服。”
青衣只得顺从的停下回头的动作,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顿在那里,任由对方为她披上外衣。
当最后一件外衣穿好之后,她才得以回头去看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让日月为之黯色的脸,看见那张脸的刹那,青衣只觉自己的魂魄都飞出去了。
她惶惶然的捏紧了衣袖,然后听着自己变调的声音从喉咙里流淌而出。
“你回来了啊,胡姬……”
☆、第69章 狐嫁6
“你穿这身嫁衣真美!”胡姬一脸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在青衣紧张的视线中,伸手摸了摸那嫁衣衣袖上的绣纹笑道,“如此华美的嫁衣,合该配些精致的金翠花钿,方才压得住这艳光。”
感觉到胡姬的手正顺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向肩头滑去,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青衣下意识把拳头握的越发紧了。她绷紧了脊背,用一种不自然的语气道:“这身嫁衣是狐族定制的,并非是我的,我只是……帮忙试试,我马上就脱下来!”
说着她就抬手准备将外衣脱下来。
谁知她才刚动了一下手指,胡姬就按住她的肩阻止道:“莫急,我还没仔细瞧过呢!”
胡姬原本就长得身形高挑,足足比青衣高出半头,这会儿她按着青衣肩膀的手上虽未用力,但是依她居高临下的姿势,身高和气势均处于低位的青衣不觉有些怯弱,顿时连抬头直视胡姬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的勇气都没有了。
倒不是说胡姬这会儿的模样很可怕,相反,胡姬太美了。除去她那双眼尾微翘的勾魂狐狸眼外,身为一只狐狸精,她的身上天生就带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醉人气息。而她的美,本身就是个大杀器,那种美甚至超出了性别的界限,只需一眼,见者不论男女,必将为之倾倒。别说是毫无法力的凡人,便是身负修为的寻常妖怪,对着胡姬也需要万分小心,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胡姬的美貌所俘虏,届时不管胡姬要求他们做什么,他们都绝无二话。
饶是和胡姬同食同寝了数年的青衣,以往也不乏有看痴了的情况,如今久别之后再度会面,胡姬又比离开时更美了几分,相比之下,她的抵抗力只怕更是弱了。
一思及此,一时不能免疫的青衣越发不敢看胡姬那双比往日更加魅惑的眼睛了。
“我自然知道这是我们狐族定做的嫁衣。”在青衣出神的间隙里,胡姬的手已经摸到了青衣的衣领处,她用指尖细细描绘着那些绣在衣领处的小狐狸,同时不以为意的微笑道,“因为这嫁衣的样式便是出自我手。原是就是想着你的模样画出来的,如今一看,果然很适合你。”
青衣闻言就诧异的抬起头来,也不敢直接看胡姬的眼睛,就那么盯着胡姬那线条优美的下巴犹豫道:“不是说礼服是要给狐狸新娘的吗?如何又变成我了?”
胡姬的手略顿了顿,好一会儿后才道:“这回的新嫁娘……太爱折腾了些,之前看了上百种嫁衣,都不满意,好不容易选中了一件,不想前几日又撕了画儿嚷嚷着不想举行婚礼了。也不知她从何处得知我画了这么一卷画儿的,硬是推了九儿来讨画儿。那孩子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既然他亲自来求了,我便给了他了。”
说着她又抓住青衣的手叹息道:“不过这会儿能亲眼看到你穿上它,倒也不觉得可惜了。”
胡姬素日虽少有女子的作态,但就外形来看,她也是个体态妖娆的女妖,这会儿她握着青衣的手来回轻摸,倒把青衣摸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刚才你突然出现,倒把我吓了一跳……”青衣一面忍耐,一面试探的问道,“如今你回来,是不是说明事情已经办完了?”
胡姬本来正在认真的抚摸青衣的手指,闻言却是皱了眉,很是忧心的道:“哪里就办完了呢。主人吩咐的大事才成了一半,每每临到关键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可恶的凡人跳出来坏事,害的我功亏一篑。亏得主人并不在意,没有责罚,只是我既领了这趟差事,少不得要办妥当了,才有脸面去复命。”
说到这里,她又握着青衣的手嗔道:“你也是,我瞧着你仿佛清减许多?我虽不在,但已给高师傅放下话儿了,要好好护你周全,不能随便差使你干活,怎的我才离开了不过几个月,如今回来一看,你原本娇嫩的手都变得这么粗糙了!可是那恶汉偷偷使唤你干活儿了?若真是如此,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青衣霎时瞪大了眼睛,胡姬走前真嘱咐高师傅关照自己了?高师傅从来没吭过声啊!再想想自己这几个月过的日子,不是担惊受怕就是心跳加速,她就不由得在心里呵呵两声。
“高师傅并没有使唤我。”虽然有些想揍高师傅一顿,但青衣也没有昧着良心抹黑高师傅,半响还是老实道,“只是你走之后,无人镇店,来的客人又厉害,不过半月功夫,客栈里的伙计们就折的差不多了。我瞧着客栈里忙不过来了,又怕自己没了你的照应,白消耗那么些吃食,万一债台高筑无可抵押的,被归成了客人们的夜宵就不好了,所以就出来帮忙了。幸好后来来了个黑三郎,最近客栈里伙计虽然不如之前的多,倒也凑合。”
“噗——我已在主人面前明求了你过来,你还怕什么债务?便是有了债务,那是我的债务。”胡姬被青衣的话逗到了,忍不住揉着青衣的素手笑得花枝乱颤起来,末了又止了笑若有所思的道,“不过那个黑三郎又是哪里来的?我怎的并不曾听主人提过呢?”
黑三郎的身份历来有些神秘,青衣早已知晓这点,这会儿见胡姬也是毫无所知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暗喜,说不定黑三郎就比胡姬要厉害呢!
这般一想,青衣不自觉就有些安心,对着胡姬也不似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对了,我还是把嫁衣换下来给你吧!”放松下来的青衣忽然又想起正事来,便微微用力想趁机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今晚赶着回来,想来定是那新嫁娘想要看看新衣制得如何了。我马上就脱下来。”
谁知她刚把手抽出一点来,那头胡姬马上就抓紧了她的手笑道:“也不必脱下来了,我们就这么让她看嫁衣,要是她还不满意,那就让她光着身子举行大礼好了!”
青衣听了这话,只觉有些不妙,刚抬头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便与胡姬那对摄人心魄的勾魂眼眸瞧了个对眼。
刹那间她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东西,天地仿佛齐齐打了个转,光影交错之时,唯有胡姬那对略带笑意的弯弯狐狸眼犹在那里,不断的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潋滟微光。
胡姬胡姬,这世间还能有比你更美的人吗?青衣呆呆的望着胡姬,毫无意外的为之倾倒了。
“回来至今,你可算正眼瞧我了。”胡姬握着青衣的手微笑道,“你放心,不出三月,我定能完成主人的托付,届时我就娶你过门,也好早些开始准备双修……”
心神迷蒙的青衣隐约觉得胡姬的话有问题,只是这会儿她望着胡姬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挪不开眼,脑中也是一片空白,胡姬的话就像是一串奇怪的音符,拆开来听,每个字她都明白,但是组合在一起,她却不得其意了。
看着胡姬那张丰润娇艳的红唇张张合合半响后,仍是云里雾里的青衣终于听懂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