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但因为我们一直蜗居在襄山,不越雷池半步,也不轻易涉足凡间。但凡出现在襄山和重阴山周边的妖怪,从来都有来无去,是以妖怪们对我们知之甚少。如此我们季厘国一族,这才得以安稳的繁衍生息。当年你执意与玉凉私奔,又将一个好好儿的地方弄成了鬼蜮,季厘国的存在已被这里的妖物宣扬出去,想来过不了多久,必要闹得妖界尽知。现在再不走,难不成等着妖怪上门吗?”
“我只说让温玉跟你回去。”季父只轻声道,“我是不会走的。”
“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季琦抓紧了季父的手臂满腹狐疑道,“玉凉都已经死了!死了!青衣也已经好好儿的回来了,你为何还要留在这个有害无益的破地方?”
季父微垂着眼,只静默不语。
青衣微蹙着眉疑惑的看了眼黑三郎,黑三郎也默默地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不清楚原因。
其他季厘国人瞧着季父和季琦之间气氛紧绷,就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略犹豫了片刻,其中一人就上前劝道:“二娘,你莫要为难大郎了,你想想,我们要是走了,这个地方迟早还要生出妖物来,到时候……”
“我管这个地方死活作甚?”季琦忽然要哭不哭的转头骂道,“你们那时候说走就走了,单留我一人在家里,我好不容易等到阿兄联系我,硬是没跟族长透风,巴巴的赶了来。不曾想一对外甥外甥女沉睡的沉睡丢的丢,我只道保住一个是一个。如今地精也镇住了,青衣也回来了,结果阿兄又反悔不愿回去了!你们还不劝她,还助着他!”
盖因季厘国的女子自出生到死亡,其一生都是为了族人而活,是故季厘国的男子素来都是让着女子的。这会儿见季琦这般生气,众人顿时就有些讷讷的摸了摸鼻子不吱声了。
季琦见他们不帮忙,脸上的神情更显气恼,未等她再开口,一直没有出声的方舟忽然沉了脸道:“阿郎呢?怎的不在这里?”
众人闻言便齐齐伸手指着湖中地精身边的那抹白色道:“那不是阿郎么?你方才站在地精身上半天,怎么没认出阿郎来?”
方舟一听这话,登时黑了一张脸,他二话不说的反身跳上那正慢慢下沉的地精身上,抬手就去够那件白衣。
众人眼瞧着方舟一把就将那件白衣提了起来,透湿的白衣动荡荡的从空中飘过,底下竟是空无一人!
原以为那是温玉的众人皆是慌了,他们连忙扑到桥墩边上叫道:“怎么回事?为何那妖怪都上来了,阿郎还没上来?”
与此同时,方舟惊疑不定握紧了手里的银丝白衫,接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将那白衫向外一甩,却是跃身径直朝着湖底跳去。
只听见噗通一声之后,方舟顿时就潜入了湖底。
“我们也下去找找吧!”其他的季厘国人见方舟下水了,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跳了下去。
这头季琦惊得几乎站不稳,待回神,她就直接指着黑三郎骂道:“你把温玉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下了死手?”
青衣不自觉攥紧了黑三郎的衣袍,心里也是慌了一慌。
黑三郎先是嗤笑一声,然后才不咸不淡道:“我可没动他!他爱去哪就去哪,谁知道他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青衣不安的瞧了眼湖面,一眼就瞧见温玉那件外衣正半浮半沉的在湖水里飘荡不定。
她隐约觉得温玉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死了,但瞧着这么久了也没人浮上来,她便又有些不确定了。
倒是季父看起来还算镇静,任是季琦急的火星直冒,他也只是略皱了眉头。
一时间再无任何人开口说话,除却那些傀儡修桥的叮咚声,就只有湖水涌动的潮音了。
站立不安的静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终于有几个人头从湖里冒了出来。
青衣略有些悬心的将那几个抹脸喘气的人一一瞧了过去,看来看去,还是不见温玉的脸。
不远处的季琦已是拉着季父一叠声的要去找人,而湖里的那些人换够了气后又再度沉入湖底找人。
黑三郎见青衣面有忧色,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道:“你那阿兄,没那么容易死的。”
青衣送气之余,又有些纠结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么?虽然平日里怕温玉,但真想着对方有可能一命呜呼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难以释怀。
正暗自叹息之时,黑三郎又低声道:“他上来了。”
青衣心一动,待她抬眼望向湖面之时,果然瞧见温玉一脸惨白的浮在水面之上。
温玉原就生的单薄,这会儿披头散发的泡在水里,咋一眼看去,倒有些像厉鬼。但叫青衣奇怪的是,他明明就是被黑三郎破坏了计划,并险些丧生于龙湖,怎么这会儿浮上来后,他竟是一脸笑意呢?
好生古怪!
那袭半浮半沉的银丝暗纹白衫在水波的推动下,慢慢的飘到了温玉的身前。全身皆泡在水里的温玉伸手将那件外衫抓在手里,竟不是披到自己身上,而是用力往水下一拽。
紧跟着无数的锁链哗啦啦的从湖中飞射而出,连带着一身透湿的温玉一起,飞快的朝着桥墩飞来。
待到温玉稳稳的在桥墩上站定之后,青衣这才发现,温玉怀里竟抱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他用自己的白色外衫一丝不漏的包住了,看起来约有五尺二寸,隐约有人的形态。他半搂半抱着那既像是人,又不像是人的东西慢慢走向了青衣。
青衣一脸茫然的看着温玉小心又温柔的抱着那东西,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
“来,青衣。”温玉优雅的微笑着,一双眼眸就像是融化的琥珀一般散发出柔和的微光,看的青衣一阵愣神,然后恍惚中,她看着他浅色的双唇张张合合的说道,“见过我们的母亲。”
青衣简直要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荒唐的话击的懵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的转头看了看季父,待瞧见季父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后,她便又救助般的回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略皱了眉,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但他想了想,还是松开了环抱住青衣的手。
“母亲才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温玉自顾自地轻声道,“她死前抱着我笑道‘总算给你添了个妹妹,以后娘娘不在,你要多护着她些”,我想说不要妹妹了,只要娘娘就够了,但母亲却来不及听了……”
“阿兄……”青衣喃喃的叫了一声温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瞧着温玉面上那略显哀伤的微笑,久违的心悸之感复又席卷而来。
“母亲叫那两条恶龙卷起的飓风卷入了龙湖湖底,因了这地方邪气太盛,湖底的魑魅魍魉一直拖着她的尸身不肯放手,所以我费尽心思也没能将她带出来。”隔着白衣,温玉低下头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怀里的尸身,然后他又缓缓抬头对着青衣笑道,“幼时我总是将你挂在石栏杆上,希望你可以引走妖物,好让母亲的尸身浮上来,只是妖物着实太多,总是没有成功。如今总算是将她从那个冷冰冰的可怕地方救出来了。来,青衣,和母亲说说话吧!她还没抱过你呢——”
“我——”青衣不可置信的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自觉向后退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快一下慢的跳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手脚冰冷,额角突突直跳,一片混乱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的要呼之欲出。
☆、149| 5。20
“我——”她的背抵住了黑三郎,终于退无可退的她只能僵硬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温玉抱着玉凉的尸身靠近她。
黑三郎待要将青衣带走,但瞧着季父那隐含警告的目光,他又只能按捺住冲动,默默的守在青衣背后。
虽然心疼,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要青衣自己越过关卡才好。
“不要让阿兄生气。”温玉俯头凑近青衣,口中温柔的低语道,“你总是这样不乖,要是伤了母亲的心,阿兄就要罚你了。你也不想被阿兄罚对不对?”
“别这样……”神思涣散的青衣微仰着头,一张脸苍白的几乎透明起来,她答非所问的虚弱道,“阿兄,我好难受,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桥上,我害怕……”
温玉低声笑了笑,然后在青衣哀求的目光中,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总哭着要见娘娘么?”温玉牵引着青衣的手,慢慢的放到了怀里的尸骨之上,“这就是娘娘,阿兄只是想让你见见她而已,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了——”
当碰触到那湿漉漉的白衣之时,青衣只觉脑中猛然炸了开来。刹那间,她空白的过去复又一一浮现出来。
她记起了季父抱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的场景,她记起了自己被挂在平安桥上哭的常景,她记起了温玉满身狼狈从龙湖里爬上来的场景,然后她还记起了,在温玉从龙湖里爬上来,抱着她默默流泪的情景。
他一哭,她也跟着哭了,她抱着他的脖子哭着叫娘娘。
外面到处都是妖怪,他们兄妹两个只能紧紧的抱在一起哭泣。
娘娘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阿兄总是说娘娘有多好,但是她从未见到过,夜里想娘娘的时候,她就会搂着阿兄的脖子哭。
阿兄说过会带她去见娘娘的,但是他试了那么久,从未成功过。
然后有一天,阿兄睡着了,一个奇怪的家伙跑进了阿兄的身体里,对她说,他也是阿兄,他也可以带她去找娘娘。
再然后,她就被妖怪抓走了。
这么多年,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他们了,直到现在。
她摸着手下那湿漉漉的白衣,透过单薄的衣料,她感觉到了玉凉那微硬的头颅,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尸骨。
“娘娘……”青衣轻声叫了一声,她闭着眼睛,将头轻轻靠在玉凉的头骨之上。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娘娘,一想到她独自在暗无天日的湖底躺了那么久,她的泪水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然后她忽然觉得头下一空,整个人不由自己的就扑到了温玉的怀里。
玉凉的尸骨连同那件白衣,在刹那间齐齐化作了齑粉,并被从湖面掠过来的夜风悉数卷走了。
早已料到会如此的温玉只是平静的垂下眼帘,并默默地接住了青衣。
青衣趴在温玉那温暖又透湿的怀抱里,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她知道,她再见不得她那素未谋面的娘娘了。
黑三郎叫青衣伤心的哭声弄得有些暴躁起来,忍耐许久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拉开温玉的手,一把将青衣抢回到自己的怀里。
“你已经是我的新妇了,要哭也是在我怀里哭。”黑三郎满含酸气的霸道道;“再说你那阿兄小时候没少欺负你,你干嘛还找他哭呢?”
“你也欺负我……”青衣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道,“我叫爹爹打你——呜呜呜——”
“好了……我再不欺负你了。”黑三郎着实不忍心让青衣继续哭下去了,只得搂紧了青衣柔声道,“再欺负你——我就变只小东西任由你欺负。”
青衣叫黑三郎这般胡搅蛮缠了一番,心头那凝滞不散的哀伤竟有些褪去了。
被抢了人的温玉曼斯条理的撩开的黏在脸颊上的湿发,待他再抬眼微笑的时候,却又是如平日一般无二了。
“我的计划原是最妥当不过了,若不是你半道儿插手,这个地方也不会变成这样。”温玉甚是优雅的对着黑三郎笑道,“现在闹成这样,你若是不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就还是按我的法子来如何?”
“哼,你的法子?”黑三郎搂着青衣冷笑道,“我可没兴趣去做什么镇地封印,再说了,若不是你打青衣的主意,我又岂会费心思逼你提前动手?”
眼瞧着青衣哭的抽噎不止,而黑三郎和温玉一个皮笑肉不笑,一个笑脸藏刀,两两锋芒尽显的对峙起来,边上的季父便不得不柔声制止道:“平安桥就快修好了,温玉,你同我来,说说你那不曾提前告知我的计划。”
正从湖里爬上来的族人们一听见季父那比平时更温和数倍声音,便齐齐露出个后怕的表情。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阿郎平日里那笑着下黑手的性格,虽不是全脱形于季父,但……少说也有两分是从他身上学来的吧?
只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大郎着实比阿郎更懂隐藏真性情。
温玉自然也是知道他家爹爹是何许人物,他先前对季父纹丝不露,也是唯恐季父反对,如今事情败露,季父怕是要和他秋后算账了。
青衣总算哭够之后,就抽噎着抬起头来。
如今魑魅魍魉暂被消灭的干干净净了,地脉安稳,熔浆也陆续退回到地心之中,而那半透明的地精也如块无害的浮冰一般,在龙湖里上下起伏不定。怎么瞧都是大势已定的局面。
黑三郎笑眯眯的用手指帮青衣揩去脸颊上的泪痕,同时还不忘幸灾乐祸道:“你那好阿兄做的坏事不少,这会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了,你爹爹正替你教训他呢!”
青衣半信半疑的转头一看,就瞧见季父和温玉远远的站在那才修葺好的桥头之上。
因温玉是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的,是故青衣并不能看到他是何表情,但单瞧着他那紧绷的肩膀,以及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便可知他现在定然是不轻松的。
倒是季父,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或者恼怒的样子,只一味温柔的笑着,与温玉说话的时候,他还能分得出神来对着青衣遥遥一笑。
“爹爹哪有教训阿兄了?”青衣全然不信抬头对着黑三郎嘀咕道,“我瞧着他和平时一样,心平气和的。”
“论本事,你爹爹自然是不如你阿兄的。”黑三郎好整以暇的把玩着青衣的青丝笑道,“但论心思城府和气度,一百个温玉都不及你爹爹。”
“你怎么这么清楚?”青衣狐疑道,“难道你会读心术?”
“哈哈哈,自然是我跟泰山大人长谈过了。”黑三郎倒也不隐瞒的坦白道,“我要行事,自然是要泰山大人相助的,毕竟长留于此的人是他,等今日事一完,我便要带你回去了。”
青衣闻言顿时一愣,自来到现在,她和季父接触甚少,更遑论亲近了,这会儿她才恢复记忆,就要与他们分离了吗?
黑三郎见青衣似有恋恋不舍之意,心里便有些紧张。说到底,他虽然跟季父已经商定了要带青衣走,但倘若青衣不愿意,他那个泰山势必也要翻脸取消协议。
“喂,他们对你那么坏,你被妖怪掳走了也不见他们出来找你,你阿兄还天天欺负你,利用你,你可不能原谅他们。”黑三郎连忙刻意将那对如出一辙的父子的不良行径都提出来强调一番,好叫青衣对他们死心,“你想想看,要是你要跟他们在一起,他们肯定还要拿你做抓妖怪的诱饵的!”
“噗~”青衣瞧着黑三郎急的脸都有些红了,便忍不住笑道,“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留下来的,你就这么担心我离开你”
黑三郎猛然被戳中了心思,霎时就红了脸,他别别扭扭的偏过头去,鼓着脸颊半天没说话。
青衣抿嘴笑着搂住了黑三郎的脖子,好似承诺般的低声道:“只要你不欺负我,我就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黑三郎闻言越发涨红了脸,他张口欲言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俯身将头埋在青衣的肩颈里,并用力搂紧了她的腰,大有一种死也不放手的意思。
叫众人忽视许久的季琦脸色惨白的咬了好一会儿牙,待瞧见季父貌似安抚的拍了拍温玉的肩,终于结束了父子谈话,她这才踉跄着跑了过去。
正和黑三郎粘腻的青衣猛然听见季琦又在那里苦口婆心的劝季父随她一同回襄山,想了想便拉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