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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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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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姑娘纵横江湖十年,几乎从未有敌手。忽遭逢暗算,未免有些心乱。”赵冰洁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他的语气,不由得叹息:“公子很担心她吗?”
  “是啊,”萧停云喃喃,“我已经对她说了要娶她。可是她不肯答应……”
  他没有说下去,看着赵冰洁的脸在黑暗中瞬地苍白。许久,她才勉强笑了一笑,低声道:“暂时不答应也好——万一苏姑娘过不了这一关呢?如果苏姑娘成了废人,公子还想迎娶她进听雪楼吗?”
  萧停云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用重瞳凝视着身边这个女子:“在生死关头,我曾经对阿微许下诺言,所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如约娶她。冰洁,你是最聪明的人,请你谅解。”
  谅解?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用手撑住了桌子。
  “他们都说我有两双眼睛,是重瞳。可是,有时候我却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萧停云低声叹息,“我真是一个无用的人。我遇到很多很多的问题,却无法解答——直拖到了生死关头,才不得不给出了第一个回答,却依旧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正确。”
  “公子,不要急,时间会给您答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唇间吐出鼓励而温暖的话语,语气却虚无,“但那个答案在前方,你必须一直往前走才能触及它——若是裹足不前,自怨自艾,那么,无论答案是如何,所有一切早已从指缝里流走了。”
  她的声音柔和,却有一种宁静的力量。萧停云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你说得对,冰洁,谢谢你为我解惑。”
  “不用谢,这是冰洁的荣幸。”她无声地微笑。
  “真希望时间能早日给我答案。”萧停云侧过头,“可是,时间未必是万能的吧?”他转头,看了看赵冰洁茫然无神的双眸,忍不住叹了口气:“冰洁,这些年来,你帮了我那么多,如果没有你听雪楼说不定早就土崩瓦解了。可是,我却无以为报。”
  黑暗中,她感觉他在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无限复杂的感慨。他的指尖掠过她的脸颊,轻轻停留:“冰洁,如果可以,我真想分一双眼睛给你——这样,你就能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人了。”
  完美无缺?
  他离开后,她坐在黑暗里,想着他最后的话,抬起一根手指,在夜里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唇,眼神渐渐变幻,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当楼主离开后,岚雪阁内,又恢复了一贯的寂静寥落。
  赵冰洁锁好了门,剔亮了灯盏,低下头去,摸到了案上压在最底下的一卷文书。她拨开上面沉重的文卷,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凑到灯底下细细地看——这是一本名册。上面的一个个名字,仿佛针一样地刺痛她的心。
  那些人,在这十几年里,一个一个地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如她的父母一样。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大雪的清晨,自己在洛阳朱雀大街上狂奔的模样——年幼的她早已筋疲力尽,母亲却毫不留情地继续拖着她往前跑,几次她跌倒都被恶狠狠地拖起,直跑到脚掌磨破、膝盖出血,仿佛死神就在后面紧紧追赶。
  黎明前的洛阳笼罩在冬日的黑暗里,漆黑不见一丝光,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脚步响彻空空的大街,呼吸急促凌乱。
  她知道,那些隐藏于黑暗中的杀手,就在身后紧紧追随。
  “快!快进去!”终于到了她们要去的地方,眼看前面的朱漆大门打开了一线,母亲猛然在她背后一推,“快进去,别回头!快!”
  十四岁的她被猛然一推,一个踉跄,向着打开的大门直跌了进去。
  在额头撞到石板地的那一瞬,一双手臂伸过来,及时接住了她。那双手臂尚自稚嫩,却温暖有力——抬起头,她看到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正牵着马缰和父亲从听雪楼里走出来,惊呼着伸手抱起了她。
  她跌入他怀里,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耳后一声厉啸,一道刀光亮起,一片热辣辣的血就泼上了她的后背。
  “娘——娘!”她失声惨叫,挣扎着回过头去,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那个少年松开了握着马缰的手,用手掌迅速地覆上了她的眼睛,低声道:“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十几年后,依然回荡在她耳侧。
  那一天,仿佛是命运恩赐,在生死之间,那道门竟然对她打开了!母亲用尽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把她推了进去,从那一线打开的门缝里获得了一线的生机——她活了下来,留在了听雪楼,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地生活。
  什么都很好,唯独眼睛的视力在逐步地衰减。
  如今的她,已经几乎看不到东西了——可是,只要不看,那些流出来的血,难道就会不存在吗?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不曾闭上的眼睛,难道就不在地下日夜盯着她了吗?
  那道门对她打开了,她进去了,以为自己从此安全。可是那些眼睛,却还是日日夜夜地盯着她!不……不不!她不要这样的生活……不要!
  那些死去的眼睛,都不要再盯着她了!
  十几年后,背后仿佛依然感觉到那种湿热,仿佛母亲的血还在流淌。赵冰洁的手微微颤抖,握紧了那一卷名单,昏暗的眼睛里露出了某种尖锐的光,抬起手腕,将手里的纸页凑近烛火——最后一个名字,是“梅景浩”。
  她无声喑哑地笑了起来。
  十五年了,上面写着的七个名字,终于都被一笔勾销!
  火舌将薄脆的纸张迅速舔净,化为薄薄飞灰。时间漫长,黑暗无尽,原来所有的一切,那些挣扎、取舍、利用和背叛——到最后,换来的终究是一场空无。
  “呵……天道盟内七大家尽数诛灭,如今连梅家也死光了,你的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对吗?”忽然间昏暗的室内有人在说话,轻微而冰冷,宛如耳语,“天道盟安插在听雪楼的唯一的死间,你可真是厉害啊……仅凭一个人,就覆灭了故主!”
  “谁?!”赵冰洁霍然抬头,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恐惧。

第六章 暗涌生
  白楼里的人在看到那一张纸时霍然长身立起,变了脸色。
  这是一纸雪笺,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天下宴席,终有散尽。还君血薇,任我飘零。”
  来人只是微微轻笑,声音如同鬼魂一样飘忽不定。岚雪阁虽然不比白楼守卫森严,但这个人居然能够夜探听雪楼而不被察觉,这种身手已经是令人惊骇不已。
  “是谁?”她厉声问,摸索着站起来,朝着声音来处走过去——因为惊惶,平日在阁里如履平地的她踉跄走着,几次几乎被书架撞到。然而,每一次在靠近的时候,那个声音忽然又远离了,悄无声息,宛如一个鬼魂。
  她战栗不已,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谁?”
  黑暗中的人影在冷笑,藏在林立的书架背后,影影绰绰,声音飘忽:“我是世上唯一知道你的秘密的人——十五年前你们谋划了什么,除了这宗卷上的七个人,可能就只有我知道。而且,我更知道这几年来,你一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那样的话,宛如毒刺,一根一根在她心底冒出来。
  冷静自持的女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失声:“你是谁!你怎么可能知道?”
  “无论什么样的事,都不是天衣无缝。”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赵总管,瞒了十几年,终究是瞒不住的——就如你的眼睛一样,迟早,还是会看不见的。”
  赵冰洁的手猛然一颤,几乎站不住身子。
  “在洛水的酒馆里下毒的,难道是你?”她喃喃,思路渐渐清晰,“你是谁?”
  “不错。是我。”黑暗里的人微笑,声音平静冰冷,“至于我是谁,这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我没有直接去找萧楼主,而是先来找了你——你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区别。我正在给你最后的机会,而你,必须要做出选择。”
  赵冰洁不再试图靠近那个声音,踉跄着扶住了书架,低低喘息。
  “和我合作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我已经替你废掉了那个苏微——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黑暗里的人冷笑,一字一句,说出直刺她心底的话,“当日,你不是故意隐瞒了资料吗?梅景瀚的武功更在大当家梅景浩之上,这一点,就算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赵总管不可能不知道吧?你派苏微过去执行任务,又不告诉她真相,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吗?只可惜,血薇的主人武功卓绝天下,竟然并没有被梅景瀚所杀,还活着回来了。”
  “你……”她凝视着黑暗深处,战栗不已,“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永久的秘密,”那个影子在微笑,虚幻如耳语,“你以为杀光了世上所有知道你的秘密的人,从此就可以脱胎换骨?就能成为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永远留在听雪楼陪着他?”
  “……”赵冰洁没有回答,扶着书架垂下了头,手指微微发抖。
  “我想,你心里可能还做着白日梦,以为只要洗脱了过去,就可以留在他身边,或许,还能成为他的妻子,对不对?”那个人的声音犀利而残忍,“只可惜,你没有想到,苏微会忽然到来。她有血薇,有着你所没有的一切,一来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赵冰洁说不出话来,微弱的呼吸在黑暗里渐渐急促。
  那个影子在低低冷笑:“如今你还有什么指望呢?你这样一个孤女,是怎么也无法和血薇的主人相比的,十几年的苦心经营不过是一场空,你很快就要什么都没有了——呵,如果再让萧停云得知了你真正的身份,恐怕你连……”
  “好了,不要再说了!”她厉声打断了他,全身剧烈地发抖。沉默了片刻,忽地冷笑起来,开口:“让我来猜猜,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那个人微笑,“赵总管一贯聪明。”
  她沉默了很久,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瓜子脸藏在阴影里,尖尖的下颌不停微微颤抖。许久,才道:“你想要的,和十几年前天道盟他们想要的是一样的吧?”
  黑暗里的影子在微笑:“赵总管果然聪明。”
  “要毁掉听雪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赵冰洁冷冷道,“几十年来,从高梦非池小苔,到拜月教天道盟,多少人试过了?还不是都全部失败——不管你是谁,面对着夕影刀和血薇剑,从不会有太多的胜算。”
  “我知道刀剑联盟的可怕,不用你的提醒。”黑暗里的人微笑,“那么,如果以你我,再加上风雨组织的力量呢?”
  她猛然一震,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惊骇:“什么?你还能支配风雨组织?”
  “这有何难。自从十几年前秋老大离开后,风雨经过几次内部权力变更,如今已经成了只要有钱,谁都可以雇用的杀手组织了。”黑暗中的人笑道,“偏偏,我有的就是钱。”
  他语音轻慢,却有一种傲然于世的不容置疑。
  “你到底是谁?”赵冰洁只觉不可思议,这一刻,她才恨自己的眼睛看不到,喃喃,“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身处江湖之中,我不可能从来不曾留意到!你究竟是谁?来自何方?”
  “呵,我本来就不是江湖中人,你自然从未见过我。”那个人笑了,“选择和我合作是明智的,也是唯一的一条生路。”那个人在她耳边轻声微笑,抬起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双眼,低声:“甚至,等你做到了这一切,我可以让你重见光明也未可知……”
  赵冰洁忽然感觉眼皮上有细微的刺痛,似乎有两根针在一瞬间刺破了她的眼皮。她失声惊呼,用尽全力挣扎,然而那双冰冷的手扣住了她后颈的大穴,一股极其诡异的内息透入,瞬地将她的奇经八脉冻结,整个身体无法动弹。
  她看不见他的脸,双眼在他指尖下微微颤抖。
  那个人的手指从她的双眼上移开,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碧绿色从对方的手中蜿蜒而出,无声无息地注入了她的眼眸,然后如同一滴水一样散开。
  “我在你的眼里种了蛊,等你替我除去了听雪楼,我就替你取出。”那个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否则,你就等着蛊虫慢慢入脑,品尝将你一分分啃食的滋味吧!——到时候,你也不会死,只会成为一个智力连三岁婴儿都不如的痴呆而已。”
  赵冰洁微微战栗了一下,咬住嘴角,没有说话。
  “我不能杀他,”许久,她一字一字地开口,“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去杀萧停云,是吗?”那个人却并没有愤怒,轻微地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但是,苏微就不在此列了对吧?”
  “……”她没有说话,觉得面前这个人宛如恶魔一样洞彻人心。
  “把这一颗药,下到苏微的茶里。”那个神秘人将一粒药丸放进了她的掌心,“放心,这药无色无味,而且发作后不会在人的身体里留下丝毫痕迹,绝不会连累到你。”
  她下意识地握住那一粒小小的药丸,手指微微发抖。
  “你想自己死,还是让她死了?”那人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问吧?何必犹豫呢?——让她去死,萧停云不会发觉是你干的,此后,你就又是他身边最重要的女人了。”
  那个人的声音细微而邪魅,如同魔的低语。
  她叹了口气,似是屈服一样低下了头,将那一粒药握在手心,喃喃:“我做完了这件事,你就会给我解药?有这么容易?”
  “当然没那么容易。”那个人轻声笑了一笑,“这个蛊虫,得在听雪楼灭亡后才能从你身上取出——不过,或者我能治好你的眼睛,让你先尝到一点甜头。”
  赵冰洁沉默着,许久才点了点头:“好。”顿了顿,她抬起空洞的眼睛,似是在审视那个人:“不过,既然是要杀苏微,你为何不当初就一次把毒下足分量?何必又要借我之手,弄得那么麻烦?”
  “你知道什么?”那个人笑了一笑,“我怎么能让她那么轻易就死了?”
  他的声音冰冷而飘忽,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面蕴藏着刻骨的恶意和仇恨,竟让她颤了一下,畏惧之意油然而生。
  “你是拜月教的人?”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还是天道盟的?”
  “这你就不必问了。”那个神秘人冷然回答,将手掌覆盖上她微凉的眼皮,轻轻按了一按,低声,“蛊我已经种下了。敬候佳音。”
  那个人最后说了一句,然后穿过墙壁,仿佛是幻影一样凭空消失了。只留下赵冰洁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手指握紧了那一粒药,如同握住了一粒火炭,全身微微发抖。
  三月的夜,犹自寒冷。外面细雨簌簌,打在窗外新抽出的嫩叶上。而绯衣楼里侍女们都退下了,苏微独自坐在灯下,卷起袖子,看着自己袖中的一双手臂。
  她的手很瘦,腕骨伶仃,小臂纤细得可以看到皮肤底下的淡蓝色血脉和微微凸出的肘骨——然而,这样一双纤细苍白的手臂上,却密布着可怖的伤痕。
  从手腕到手肘一列密布着的,是乌青的六处印记,那是梅家的玉笛梅花留下的伤痕——那一次,奉命追杀的她遇到了伏击,被梅家的二当家几乎废了这一条手臂。而在乌青之上,却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碧色。那种青色仿佛是活的,在雪白的肌肤下蠢蠢欲动,想要顺着血脉蔓延开来,却被十八支埋入肌肤的银针生生钉住。
  那,就是日前刚种入她体内的碧蚕毒。
  “苏姑娘,现在我把毒逼到了你的手腕以下,用银针封穴,可以暂时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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