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耳的叮当声。
大抵是因为要离开觅灵山去寻季流火他们的缘故,所以南萤还特地为自己上了妆,柳眉轻扫朱唇微点,倒是让面色好看了许多。
其实从前略带稚嫩的紫愉的相貌,和南萤的原身还是有着两分不同的,也因此可以让人轻易地就将两者区分开来。
而现在这具身子的相貌,大约是因着魂魄已经觉醒了的缘故,所以这些天来,她不但个子拔高了不少,便是连那张微微有些稚气的脸,也已经彻底长开了,活脱脱就是当年的朱雀神君再世。
就是连南萤本人,也寻不出她现在这具躯体和从前的那具有什么不同来,若硬是找茬的话,大概也就是这具身子因为精血亏虚,看起来要柔弱一些吧。
南萤走到巨岩前便从云上慢慢下来,朝着一旁看着她走神的南宿淡淡一笑,微弯的眉眼在薄薄的日光下温软而恬静。
恍惚之间,南宿便想起来当年在凡世,那个冲着缩在街头角落,奄奄一息的他微微一笑的女子,那个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将他从肮脏地狱之中拯救出来的人。
尚未等南宿回过神,南萤便已莲步轻移,踏上了那块巨岩。
一道古老的术诀从南萤的嘴中慢慢低吟出来,耀着幽蓝色焰苗的火花随之在南萤面前的太极八卦图上燃烧开来,而那把悬在图上的上古神刃便在这火光的映照着,渐渐闪烁起暗青色的光芒来。
午时已至。
两抹细细的血线分别从南萤的左右两只手中蔓延而出,一前一后注入了剑中。
南萤仍旧紧闭着双眼,轻声吟唱着那首古老的曲谣,温柔的吟唱伴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在静谧的山间合奏成一曲绝唱。
便是岩石下的那些皑皑白雪,在此曲下也减了几分寒凉。
可不知为何,南宿看着那不知何时凌在半空之中,脚下虚无一物,背对着他的南萤,只觉得心中渐渐涌起一股自己都不明显的惊慌。
有和煦的风从此间而过,南萤那垂下的袖摆便就顺着这山风飘摇,将那默自吟唱的南萤勾勒成一只飞舞的蝶。
一只似乎转瞬之间,就会飞得无影无踪的紫色蝴蝶。
这是南宿第一次亲眼见到南萤淬炼神刃,他想过无数个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绝美却又凄凉。
南宿不自觉地便就朝着那半空之中南萤伸出手来,似是想抓住她一般。就在南宿伸出手的那一瞬间,那悬于空中的上古神刃忽得发出一声清脆锐利的鸣叫,而那太极八卦图上的熊熊焰火也在一刹那间熄灭。
神刃在空中停顿片刻,随即便朝着南萤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于此同时,南萤也踮脚临空一踩,借势迎向那柄长剑,稍顷那剑便就被南萤执在手中。
那长剑在落入南萤的掌中后,本是轻微震动的剑身便忽得安静了下来。
南萤安然地打量了长剑几眼,随即便将其收入了不知何时幻出的剑鞘之中,别在了腰间。
完成这些后南萤方才转身落在了南宿面前,将本是别在自己腰间的剑递了过去:“替为师收着。”
南宿这才从之前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赶忙应了一声:“好。”
南宿说着便伸出手,准备将这把剑接过去。
南萤见状当即将手回缩,另一只手则敲在了南宿伸出来的那只手的手腕上,好笑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南宿窘迫地点了点头,低着头正要说话时却又忽得听见南萤道:“这剑中的阴气与阳气恰达平衡,你若贸然接过,便会阳盛于阴了。”
此言一出,南宿的面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他抬着头看着面前仍是笑容浅浅的南萤,心里却生了几分懊恼之意。
若不是南萤方才有心考验他,并未真正将那剑交给他,恐怕现在那剑中的阴阳相衡之状便会被他破坏,从而致使这把剑中的玉簪灵力悉数消失。
若是当真如此,那这些天里,南萤的苦和罪都是白受了。而要再等到南萤重新花七日淬炼好这剑,恐怕一切都已经为时晚矣了。
南宿心中越发懊恼起来,他好不容易在南萤面前有这样一次表现机会,却又因为他的走神而显现酿成大祸,导致南萤的一切心血都付之东流了。
南宿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面色却更加严肃起来。他垂眸收了收神思,再看向南萤的眼神便添了几分严谨:“南宿谨记师父教诲。”
南萤点了点头,执剑的手虽仍旧背于身后,神色却分明柔和了些许:“无妨。”
她自是看出了南宿之前的心不在焉的,此举也是有意为之,以提醒南宿收神。
她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闷在心中,从不愿意同她说。
她自然明晓南宿如今这个性子,一半是因为从前自身的经历,一半则是因为她后来的“死”,说起来,她自己也有几分错在其中。
只是,她恐怕也没有替南宿将这性子转过来的机会了。
南萤默不可察地轻叹了声气,仰头望了望天,这才和声对着南宿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这个时候,韶玉归应该是已经和凌肃霜会和了,一路上该交代的事情应当也已经交代的七七八八了,只要他们二人赶回去的及时,那么季流火或许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也但愿,季流火不要有什么大碍。
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胡杨林中,季流火正在一片地域徘徊。
此时他所在的地方,距银月城已经没有多远的距离了,而这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的浓度,同样也已经差不多到了他的极限。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再往林深之处走,而是选择了停在原地,准备探清情况再做决定。
季流火皱着眉在心中估量着距离他不远处的一株胡杨树的距离,握着小瓷瓶的手却越来越紧。
这片林子之中的螣蛇妖毒的浓度远超过他之前所有的设想,而如今他所处之地的蛇毒浓度,其积攒起来约莫已有一分半。
而他面前那株胡杨树后的那一片区域之中,粗略估算,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大约可攒至两分。
之前他一路走来,最初的那一片还好,可越往里走,他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这片胡杨林之中,死气沉沉,随地可见有各种被蛇毒所染黑的骨骸。
林千之处的骨骸,大多数都来自于原本居住在这片树林之中的各种动物,那些动物因为居住于此,常年累月吸入了这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从而导致了死亡。
而往林深之中,便就有了不少人类和马匹的骨骸,估摸着就是这些年里,想要进入银月城的人类的了。
胡杨林之中尚且如此,那想必银月城之中的居民们,或许早已是无一生人了。
好在季流火本身便有灵力傍身,修为虽不及螣蛇高超,但如今也并不低出他多少。
所以这一两分的螣蛇妖毒,他并不畏惧。
只是难就难在这些蛇毒,一旦被他吸入体内,便会蛰伏在其中,而一旦这些毒素在他体内攒到五成后,情况恐怕就会有些危险了,而一旦攒到七成,便就是必死无疑了。
而如今积攒在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有三成之多了。
若他如今贸然进入,恐怕他也撑不了半天了,而若他就此止步不前,应该还是能够撑到凌肃霜和紫愉他们的到来。
季流火望向林深之处的眸光越发幽深起来。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其实是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银月城的一些轮廓的。
所以若是此时叫他放弃,他又岂能甘心?
季流火凝神屏住呼吸,握着小瓷瓶的手再次紧了紧,而望向那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城墙轮廓,神色愈发沉重起来。
如果他现在就吃下装在小瓷瓶之中的半枚丹药,他就可以立即往深处走。
☆、第九十章、尘埃落定
可这半枚丹药的时效不过两个时辰,若是两个时辰后,丹药失效,而他所处地方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浓度达到三分,恐怕不出半日,他便也会与三千年前的南萤一样,魂飞魄散寂灭在这天地之间。
虽然他并不怕死,可他不愿就这样死。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凌肃霜离开已经有一日了,若南宿他们在收到他的信笺就立即出发的话,现在应当时已经和南宿几人会和了。
季流火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在原地停留半日,好好休息休息,等到天色稍稍晚些的时候,他再借着夜色去探一探银月城。
夜幕很快便就降临了,而此时季流火也已经休息得差不多,那些积攒在他体内中的螣蛇妖毒,也已经被他用一种奇异的方法暂时压制住了。
只是这个方法,却也同样带着风险。
此举只能将他体内现有的毒素暂且压制住,且时间也并不会超过两日。两日后,若是没有什么方法替他解去那些毒素,那么这些毒便会在两日后双倍的发作。
事急从权,这是季流火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在将那些毒素压制住后,季流火便赶忙将装在小瓷瓶之中的那半颗药丸吃了下去,随后朝着银月城的方向飞身而去。
可惜的是,季流火并没有能够进入银月城之中,而是只能够待在银月城外不远处的林子里,便再不敢往前靠近半步。
他此时所待的地方,空气中的螣蛇妖毒的毒性已达五分,只是其中的浓度并不高。可再往前,那空气中所凝聚的毒素浓度便就比较高了,只要在其中带上半个时辰,那毒素便定然能够侵入脏腑,攒至五分。
季流火斜靠着一颗胡杨树坐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此时已近拂晓,借着还不大的天光,季流火已将那银月城的外头观察了个遍。
大理石的城墙砌得极高,却并未能隔绝掉城中的喧闹。虽然如今方才天亮,可城中却已是人声鼎沸。
往来的车马声,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悉数交织在了一处,构成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曲歌。
若非这氤氲不散的浓郁的螣蛇妖毒,若非他心中早已有了推断,他险些也又要以为,距他不远处的银月城,不过是一座热闹而又繁华的城镇了。
螣蛇妖毒吞人魂魄夺人体躯,果真不虚其名。
只是可惜,他终究不能进去一探其景了。
那半颗药丸早已失了药效,他又因着急于赶路而气息不稳,不觉间便就使得体内的螣蛇妖毒积累到了四分。
所以他现在只能待在原地,紧闭全身感官以此来减少螣蛇妖毒的吸入,他只需再撑三个时辰左右,便就能等到凌肃霜带防毒的药丸回来。
季流火盘着腿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开始暗自运转自身的灵力和气机。
无论如何,这三个时辰,他都必须得撑下去。
而另一边,凌肃霜和韶玉归竟在胡杨林外,遇见了就好在此的狸之,还有万妖山的六位大长老。
“主人寂灭之前曾算到过自己将有一劫,也算到了会有今日一事,特地嘱我等在此相候,助两位神君一力。”狸之说着话时极其恭敬。他单膝跪地,用右手捂着心口,微微垂着头看着地面,面上毫无多余的神色。
与他一同前来的六位妖族大长老亦是如此跪在地上,一个个虽然都没有开口,可面上的恭敬和忠诚却毫无掺假。
凌肃霜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七妖一眼,心中虽是惊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何以为证?”
“紫愉。”狸之不紧不慢道,“这世上的所有巧合,其实都不过是有心者的计谋罢了。主人知晓能够诛杀螣蛇虚浊的法宝,那将那法宝交到我手中,托请我在关键时刻,将那法宝交给两位神君。”
狸之顿了顿,抬起头来,直视着凌肃霜一字一句道:“而紫愉,便就是神君当年所寻到的法宝。”
“所以,这就是为何你会照料紫愉这么多年,还有紫愉为何会和阿萤那般相似的原因,是吗?”凌肃霜死死咬住下唇,拼命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所以其实紫愉从来都不是南萤,她只是南萤所布下的一颗棋子,是吗?”
“是。”
凌肃霜后退了一步,闭上眼伸手胡乱揉着太阳穴,总算才让自己的语气稍稍平缓一些:“这么好的棋子,当年她为什么不留给自己用!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替她用!”
狸之垂了垂眼,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却只是答出了两个字:“不知。”
凌肃霜紧握双拳长长呼了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如此,那走吧。”
凌肃霜说完便拉上韶玉归,头也不回地朝着胡杨林之中走了进去。
狸之与着那六位妖族大长老见状,也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胡杨林虽大,但好在一行人都在进入后不久,便都吃下南萤之前托韶玉归所炼制的药丸,所以这林中的螣蛇妖毒,无论浓薄,于他们而言都毫无妨碍。
韶玉归所炼制的这些药丸,和南萤之前在玉泉山山洞前所炼制的并不一样。
这些药丸因着加入了水月谷珍藏已久的上古药材的缘故,不但有效时间增长了许多,且药效也大大增加。即使是走在空气之中螣蛇妖毒浓达四五分的地方,也都跟走在寻常地方没什么两样。
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几人的速度也非常快,季流火花了一日才走完的路程,九人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就走完了。
没多久,其他几人便就在凌肃霜的带领下,找到了季流火。
此时的季流火情况并不太乐观,原本红润的双唇如今却已经变得有些苍白,额间也渐渐聚了一团并不算浓郁的青黑之色。
凌肃霜见状不敢犹豫,当即就将那药丸喂给了季流火。
吃下药丸后的季流火这才慢慢展开神识,额上的青黑虽未褪去,但面色总算稍微恢复了一些。
季流火虽有所好转,但韶玉归却并不敢大意,当下为季流火临时医治了一番,确定接下来的几日季流火不会有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而凌肃霜和狸之也趁着这个时候,赶忙地将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待一切弄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凌肃霜见状,当即决定趁着夜色混进银月城。
“如此不妥,进去的人多了,恐怕会引起那螣蛇的警觉。”狸之沉思片刻道。
季流火闻言点头道:“妖王言之有理,不若便就让我先进去一探情况,如何?”
“不行。”凌肃霜赶忙否定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如此不安全。”
十人很快就商讨出了计划。先让季流火和韶玉归两人进去,而凌肃霜则和狸之几人候在此处,等待和南宿他们两人会和。
计划确定之后季流火和韶玉归没有犹豫,两人飞速朝着银月城之中赶了进去。
而果不出季流火所料,银月城之中并无活口,只余下一群被螣蛇妖毒所操控的傀儡。
季流火查探完后迅速将城中情况传送了出去,而出乎季流火意料的是,南宿两人此时竟然就已经到达了胡杨林,并且刚刚已与凌肃霜等人会和,朝着银月城过来。
而天际,恰有一抹流星滑落。
季流火眯起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城楼的某一处,什么都没有说,可韶玉归却无端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今夜,两界将出大变。
南萤和南宿加上凌肃霜,三人很快就和季流火与韶玉归会和了,没有多做犹豫,韶玉归直接往银月城外而去,而南萤、季流火和凌肃霜则直接奔向了城中的某一处。
待狸之再带着六位妖族长老与韶玉归一同找到南萤他们时,所见的便是一片废墟。废墟之中一条极大的蛇躺在其中,双翼已折,浑身散发着莹莹幽光。
那蛇的七寸之处,一把长剑没入其中,只余下剑柄露在外头。
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