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是来送药的。”耿无秋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
这声音低沉中带着些沙哑,又不乏戒备之意。彩皱了皱眉,觉得好像哪里听到过,他悄悄地在指尖夹了一支无影羽,伸手挡住要推门的耿无秋,轻轻摇了摇头。
他让耿无秋等在门外,自己则一脚踹开门。
“轰——”
门被踹开的一瞬间,他飞身进入,上梁,居高临下地睨着抽剑向门的柳亦辰柳先生。
咦?这张脸,虽然变得又黄又瘦,但显然是老四啊!怪不得招式那么熟悉。彩的眉只皱了一瞬,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承让了。”他笑得得意,“上一次让你逃了,此次何不打个痛快?”
柳亦辰剑眉星目,即使处于下风也不慌乱。他嘴唇紧抿,下巴坚毅的轮廓线微微上扬,一双鹰隼般的双眸盯着彩。
“别看了,你打不过我的。”彩从横梁上跃下,月白色袍摆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他恰好直接落座于木圈椅之上,随手捧起手边的茶盏,掀开茶盖,闻了闻:“阁下就喝这种茶?乐正雄可能现今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人院里居然住了这样一名绝世高手吧。”
“你来乐正府是为了秘阁。”柳亦辰没兴趣跟他搭腔,而是冷冷地道出他最初的目的。
“嗯哼。”彩翻了翻眼皮,嫌弃地放下茶盏。
柳亦辰收起剑,走过去坐到另一张圈椅之上:“钥匙不在这里。”
“我自然能料到。”彩打开扇子,边扇边笑,“你在乐正府当了六年细作,好不容易将钥匙偷到手,还不赶紧交差?”
柳亦辰瞟了他一眼:“我不认为无色楼尊主跑这一趟是为了比试。”
“为何不是呢?”彩将右脚踏于椅上,右手执扇一下一下地敲着左手掌。
“纵然无色楼信息网络庞大,但我自信从未露出破绽。你来找我之前绝不可能知道我就是当日盗走钥匙的人,除非……”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黯然,“除非是因为那个女医者。只有此事不全经过我手,才可能有漏洞。”
“不错。”彩看着柳亦辰骄傲得近乎自负的侧脸,笑道,“信不信,三日之后,你背后效忠的主上是谁,无色楼一定能查到。”
“是吗?”柳亦辰不置可否。
耿无秋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气不过他们俩还在打太极,大跨步冲了进来,吼道:“还废话什么!直接把这混账揪过去交给丫头处置啊!他骗得丫头差点儿死在岛上,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哎~”彩突然将手中的竹骨扇扔向耿无秋。
耿无秋本能地接住,碍于扇子上强大的力道,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耿小弟急什么?柳先生难不成会赖了这件事吗?”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柳亦辰。柳亦辰面无表情地道:“信是我写的。”
“人呢?”
“我骗的。”
“那就成了。”彩慢悠悠地从圈椅上站起,“人终究因你而死,柳先生是不是该给无色楼一个交待?”
柳亦辰慢慢闭上双眼,没有说话。
“嘿,这混小子,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耿无秋脾气又上来了,急走了两步。彩一瞬间旋到他面前,挡住耿无秋,传音入密:“慢着!你打不过他!”
耿无秋看到彩玩世不恭的表情里夹杂了一丝郑重,担心坏了他的事,只能偃旗息鼓。
“怎么,难不成柳先生看不起我无色楼?”
柳亦辰转过头,说出口的话仿佛结上了一层霜:“她没有死,更何况她是无妄岛青穗,和无色楼从无干系。”
“心都死了,那副躯体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再说了……”彩看了眼柳亦辰。“无妄岛的青穗早就死了,她是无色楼尊主的小妹——东方容。”
听到此,柳亦辰的眼神像箭一样射向彩,冷如坚冰的表情也仿佛在缓缓融化。
彩对他的改变很满意,他从耿无秋手中拿过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左掌,笑道:“世间只有一个东方容,无色楼的东方容。至于昔日东方世家长女为何能到我无色楼,你管不着。阁下能让一个无辜单纯的女子为你彻底改头换面倒也算有能耐,不过这能耐嘛……”
彩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未尽之意尽是讽刺。
“耿小弟,走咯~”他说罢,率先踏出房门。耿无秋则狠狠地瞪了一眼柳亦辰,随着彩走了出去。因为与彩多年培养成的默契,他虽然不明白彩这样做是何用意,但想来不会有错。
从下人院出来,穿过蜂腰小桥,彩一直都一副若有所思状,耿无秋有话不能问,憋得实在难受。经过小花园,花木掩映中,仿似有一道身影疾步行来。
彩顿足,抬头,突然闻到一阵独特的草木香气。
他收起扇子,半斜倚在耿无秋的肩膀,将自己身体几乎一半的重量都靠了上去。耿无秋连忙扶住他,心里暗骂这小子假借由头偷懒,但嘴上仍旧说:“少爷可还好?小老儿就说没必要散步嘛,你这身子骨哪撑得住从客院走到下人院哪。”
听到声响的乐正雄走了过来:“公子不舒服?不如本座唤几名守卫送你回房?”
“不麻烦了。”彩由耿无秋扶着走上前,距乐正雄近了,那股草木香气更加浓郁。他看向乐正雄的手掌,五指微曲,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是在极力隐忍怒意。
“在下歇息片刻就好,门主若有急事大可先行。”
乐正雄礼貌地拱了拱手,大跨步走向一条不起眼的幽径。
看着乐正雄急匆匆的背影,彩渐渐直起身子,眸中蓄起浓云:“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穗子出场再倒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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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重重
“怎么?”耿无秋心中一悚,不由地看向彩。
彩仿佛是下意识地抽出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左掌心,沉吟了半晌才道:“乐正雄刚从念卿斋回来,身上还沾着念卿斋的草木香气,他一定发现钥匙不见了。此路通秘阁,稍后他必定也会发觉晶锁被人动了手脚。怕是不到一刻钟,整个乐正府会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
“晶锁?你既然没拿到钥匙为什么还要在秘阁的晶锁上动手脚?”
“笨。”彩瞥了他一眼,“最重要的是钥匙吗?只要保证秘阁里的东西安然无恙,就能将丢失钥匙的危险降到最低。”
“所以,你给晶锁熏了‘无味香’?”
“‘无味香’无孔不入,在晶锁内部形成滑膜,即使他们拿了钥匙也开不了锁。”
“好计。”耿无秋想了想,抬头道,“这点时间也只够我单独出府,你去保护小容,我现在就去‘红袖坊’。”
红袖坊是越州城内最有名的青楼,其中女子不仅乐技、舞技超绝,而且个个儿有着倾城之貌。现今耿无秋去红袖坊,自然不会是为了寻欢作乐。红袖坊共四间,分别开在帝都、越州、锦州和岚川这四大世家雄踞之地,一直作为耿无秋的信息来源。
换句话说,看起来顽童似的耿无秋,其实却是红袖坊的幕后老板。
当然,自从耿无秋加入无色坊后,红袖坊也自然而然地并入无色坊,无色坊的杀手们渐渐渗入红袖坊。耿无秋此去,是为了搬救兵的。
“小绾此刻应在红袖坊,记得叫她过来保护小张亭。没了后顾之忧,乐正府里现在的这些高手本尊还真不放在眼里。”
彩一挥衣袖,负手而立,生出一派睥睨天下的霸气。
耿无秋点头,施展梅花步,仿佛仅仅一瞬间之后,他就出了小花园。彩则还要防止被守卫看到他健步如飞从而产生疑心,只能弓起身子,佯装虚弱,慢吞吞地回了客院。
推开客房的门,午时的阳光顷刻间洒进屋子。
烈阳颇为刺目,正在帮小张亭梳发髻的东方容微微眯起眼。她逆着光,只看到一道英挺的轮廓,笑道:“大哥回来啦?亭儿说你和无秋爷爷去找什么……孙子去了,找到了吗?”
原本还略带郁郁的彩听到东方容的这句话,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哈哈,没错,是孙子,当然找到了。”他挪步走到圆木桌旁坐下,看着东方容偏头细心地将小张亭头顶最后一缕乌发束进发带中。
金色的阳光在东方容乌黑的鬓间镀了一层光晕,她嘴角弯起,偏凌厉的凤目中蓄满温情。她看着小张亭刚束起的毛茸茸的小发髻,像是在对自己的孩子一般宠爱。
“唉。”彩缓缓地摇着扇子,“有你们俩在这里势必会缚手缚脚,为今之计,只能期待无秋他们能在乐正雄之前赶来啦。”
“怎么了?”东方容抬头。
彩收起折扇,提起紫砂壶,褐色的茶水从壶嘴缓缓倾入茶杯。
他边倒边说:“乐正雄想必已经发现钥匙丢失、晶锁有损,秘阁里的东西有没有丢失他无从得知,最好的方式是及时清查一遍乐正府。我们会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被发现……”东方容想了想,“大哥的意思是‘失心散’。”
“对,宫廷第一的袁太医又不是白混了这个名头,离心叹的毒他纵使束手无策,但也能看出是无妄神医的手笔,更何况失心散?一旦他们发现乐正克不对劲,查到失心散,自然就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东方容颔首,低头问小张亭:“亭儿,你在乐正府内有必须要带的物什吗?”
小张亭摇了摇头,转过身抱住东方容的腰,埋进她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只要跟着容姐姐。”
“亭儿乖,不怕。”她拍了拍小张亭的背,看向彩,抿嘴想了想道,“乐正府内不只我们一行是外来医者,况且凭着解毒建立起来的信任,他们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我们。如此想来,余下的时间尚算充裕。”
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眉间蹙起的小峰渐渐消失,微笑道:“小容,你现在和刚见面的时候相比,真是一日千里啊。”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一声巨响,客房的屋顶轰然倒塌!
天崩地陷一般,爆炸的轰鸣声响彻耳际,炸药刺鼻的硝烟味儿直冲冲地钻入鼻孔,东方容只有竭力抱紧小张亭,施展轻功,躲避纷纷坠落的瓦砾。
“快走!”
彩飞身过来拽开东方容,她前脚刚挪开,横梁便猛砸下来,将圆木凳压得粉碎。
凑得近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才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东方容护着怀中的小张亭,紧蹙秀眉,不安地问:“乐正府怎么会被炸毁?”
“怕是有人起了杀心。”
边说边运功,彩看准时机,提起东方容,右脚蹬上另一根坠落半空的横梁。双脚飞快地交替踢蹬,随着横梁一声砸落在地的巨响,他们三人似箭一般冲出破碎的屋顶。
半空之中,俯视偌大的客院。
客院此时挤满了乐正府中的江湖高手,不仅四大世家和剑铭阁的人都来齐了,而且个个儿都如临大敌,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彩将东方容和小张亭放在隔壁完好无损的屋脊之上,而他自己则立足于如鸟翼般翘起的屋檐上,月白青布衫的下摆随风而动,易容后平凡无奇的五官此刻却气势凛然,仿似谪仙一般睥睨众人:“原来江湖正道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把钥匙交出来!”慕之珩没有废话,手执流光剑,仰头朝彩喊道。
“钥匙。”彩轻蔑地一笑,右手迅速在脸上一抹,一副银色面具瞬间遮住了小半张脸,这才是无色坊尊主面对世人的一贯形貌。
“果然是彩。”白瑞霖勾起嘴角,后退了一步,好像不愿意让翻飞的尘土弄脏自己纯白的衣角。
彩耳廓微动,听到白瑞霖的私语,他的视线如利箭一般射向白瑞霖,看到他手指间捻着的无影羽。怪不得了,彩暗自思忖,怪不得他们能这么直冲冲地照过来,看来是当日的无影羽露出了马脚。
“无色坊和乐正世家无冤无仇,还请彩尊主将秘阁钥匙交还。”或许是因为受了彩和东方容的救命之恩,乐正雄虽然气愤,但还是拱手劝道,大有他们交出钥匙就可以既往不咎的意味。
彩笑了笑:“但钥匙不在我这里呀~”
乐正雄一愣,但摆明了不信:“以无色坊的情报搜集能力,钥匙怎么可能不在你手里?彩尊主,不管乐正家这毒究竟是不是你的阴谋,只要你交出钥匙……”
“‘离心叹’奇毒,八成也是无色坊干的。”慕之珩义愤填膺地道,“可恨,他居然将整个江湖耍得团团转!血銮邪教原本就蠢蠢欲动,而亦正亦邪的无色坊又……”
“何必废话!”彩担心他不小心将莫轶的下落说出来,即刻高声打断慕之珩的话,“既然诸位非得认定钥匙在本尊手上,不如来抢一抢?”
“大哥?”东方容不禁开口,“为何要……”
她的话还没问完,就被彩含笑的一瞥止住了。
东方容突然就懂了:是啊,根本就没法儿洗脱。他们能干干净净地撇开和离心叹的干系吗?他们能说出此行的目的吗?多说也无益啊。
“哈哈哈,妹子放心,这些人嘛……”彩傲然立于檐尖,俯视了一圈,“本尊还真的一个都不放在眼里!”
话音还未落,诸人还没来得及反应。
只听彩的一声清啸,所有人的心跳频率好像都被这啸声抓住了节点,随着啸声陡然升高,心跳也乱了节奏。
“呃!”
“嗯!”
一声声闷哼响起,功力不济的人都嘴角渗出了血迹,眼神渐渐涣散,连神智也好像愈发迷蒙。白瑞霖一看情形不对,连走几个步点,叫上慕之珩,行云流水一般地将已经明显不对劲的弟子们点上了穴道。
“盟主,要阻止他。”
慕之珩闻言点头,执起流光剑,一跃而起,朝屋檐上的彩袭来。
“哈,就凭你?”彩缓慢地伸出食指,对着面目有些狰狞的慕之珩轻轻一点。无形的剑气在慕之珩的眉心划出一道血痕,同时也阻了他飞身上前的速度。彩邪邪地一笑:“慕之珩,你连曾经的东方容都打不过,何必来我这里丢人现眼?”
一句话说完,半空之中的慕之珩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急速坠落。
“慕盟主!”乐正雄飞身接住了他。
白瑞霖看了眼慕之珩,又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彩,大声吩咐道:“乐正门主攻左,我攻右,东方兄以水光阵法惑其视线。而余下的人,你们的目标是那位女医者,听清楚了吗?”
或许相对于无甚机心慕之珩,白瑞霖才是最应该担心的人。
彩眉峰一掀,挡在东方容和小张亭跟前,直面当世少有的几大高手。
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像是水面的倒影,有人在水面轻轻一点,漾起无数圈的涟漪。这就是东方家引以为傲的水光阵法,不管是谁,只要陷入这阵法之中,就很难看清来者的招式,更别说做出准确的判断了。
但很显然,东方佑放了水。
彩能够轻易地绕开他的攻击,并且分心对付白瑞霖和乐正雄,但若是要顾及到东方容和小张亭恐怕是有点儿难了。
他先前并不知道东方容和水泽之间的争斗,如果他知道,此刻也不会如此放心,以为凭着东方容这副身躯的功力,应付围攻上来这些小虾米会轻而易举。论武功的确是很轻松,但越是小虾米,东方容就越下不了手,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被束手束脚,拉到地面上,陷入了更多人的战圈之中。
腹背受敌。
只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冷剑朝小张亭刺去,他尖叫一声,紧紧搂住东方容的腰,而东方容为救小张亭,迅速转身,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挡剑……
可天机顽童耿无秋,还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