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燕国,项羽也玩了这么一手。
他把人家原本的燕王韩广给发配到苦寒的辽东去了,叫他做辽东王。而立了韩广手下的将军臧荼做新的燕王。
韩广肯定不服气啊,不肯搬迁,结果就被臧荼带兵击破,兵败自杀了。
这下好了,连辽东地区都是臧荼的地盘了。
臧荼新燕王的位置就这么坐稳了。
等到胡亥归来,韩信出关中第一战,就大破陈余,生擒李左车。随后,韩信向李左车问策,如何破燕。在李左车的建议下,韩信派使者送信给臧荼。
臧荼识时务为俊杰,归顺韩信,投降了秦汉联军。但这臧荼原是将军出身,与同样身为将军却又年轻恃才的韩信有点微妙的不合,倒是与刘邦走得更近些。
于是天下大定后封赏,胡亥仍是让臧荼做了燕王。
如今汉王刘邦谋反被杀,韩王信逃入匈奴地界,众诸侯都心有异动。
这臧荼原本与韩信不睦、与刘邦亲近,见刘邦已死,恐怕皇帝清算刘邦亲近之人,不禁心生惧意。他散播流言,怂恿胡亥御驾亲征,既是自保,也是看准了形势,所谓“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众诸侯巴不得秦中央陷入与匈奴的长线作战,无暇牵制他们,见有人动手了,于是便纷纷跟上。
胡亥虽不信流言,不听文士御驾亲征的进言,但是却不得不防备众诸侯联合反叛。
此时与匈奴大战未见分晓,更不可主动在国内再兴兵事。
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叫众诸侯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呢?
这成了目前压在胡亥心头最沉重的一桩事。
与此同时,北地再传捷报,投降匈奴的韩王信兵败被杀!
当初李由领兵北上,胡亥曾有指示,若能劝韩王信归顺,则好过兵戈相见。
也算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所以当李由领兵去攻打时,到了韩王信与匈奴骑兵驻扎的参合县,先派人给韩王信送了劝降信。
信中说道:“陛下向来宽厚,乃是仁主。当初刘邦项羽入关,众臣虽然有背叛的,但是归附后,陛下都免除了他们的罪过,恢复了过去的官职封号。这些天下人都是知道的。你是因为匈奴大军压境,兵败才投降,这也不算什么太大的罪过。如果你愿意归顺,陛下定能宽宥。”
其实韩王信投降的时候,匈奴大军还没到呢。
但是劝降嘛,总要给点台阶下。
可是韩王信却并不相信,连汉王刘邦都被杀了,更何况是他呢?
他回信,信的内容很伤感,也很理智。
韩王信道:“如今我逃到荒蛮之所,日夜向胡人乞讨过活。我没有一刻不想回家!然而事已至此,形势已经不允许我归顺了,为之奈何?”
他罗列了自己三大罪状,道:“当初荥阳会战,我兵败投降了项羽,这是我的第一桩大罪;胡人攻打马邑,我没能坚守战死,而是投降了匈奴,这是我的第二桩大罪;如今陛下命令你领兵前来,我没有立时归顺,反而领兵与你周旋作战,这是我的第三桩大罪。我有这三条大罪过还想着陛下能宽宥我,就好比当年伍子胥见罪于夫差却不知逃离,最终死在吴国。”
事已至此,李由也便不再劝降。
于是双方交战。
李甲为先锋将领,带兵洗劫了参合县,杀死了韩王信。
消息传回咸阳,众臣振奋。
胡亥大悦。
借着这一则捷报带来的威势,他可以腾出手来整治众诸侯了。
胡亥借口巡游天下,召集众诸侯于云梦泽相见。
前文说过云梦泽乃是春秋战国时候楚国王室的围猎场,湖泊相连,草木丰茂,珍禽走兽无数。
如今的云梦泽,属于楚王韩信的封地。
皇帝要驾临云梦泽的消息传来,韩信心中不安。
他在咸阳也有自己的人,自然也知道前段时间咸阳城中关于自己的流言。
从前传他要反叛,倒也罢了,无凭无据。
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真的藏匿了故楚亡将钟离昧。
随着御驾越来越接近云梦泽,韩信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他反复思考该拿钟离昧怎么办。
钟离昧道:“这皇帝嘴上说是来巡游,召见众诸侯,可是摆明了就是要来抓你的。到时候他召见你,你是去还是不去?你若是去了,便一定会被抓被杀。你若是不去,便是公然反叛,一样逃不过被杀的命运。你若不想死,就听我的,早早调集兵马,等皇帝一入楚地,便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凭你的兵法人马,在这乱世总能雄踞一方,也不必像如今这般仰人鼻息、如履薄冰。”
韩信目光沉沉,盯着钟离昧没有说话,旋即又转开目光。
其实,韩信早已绝了反叛之心,只想能在胡亥撑着的大秦底下做他的楚王。
所以这会儿不管钟离昧怎么说,韩信打的主意却是——要不要杀钟离昧呢?
这就是韩信在政治上的不成熟之处了。
若皇帝此来,果真是要拿下他,那么一个小小的钟离昧又能影响什么?就算韩信把钟离昧剁成了肉酱,皇帝该杀他还是要杀他的。
只是白白卸掉自己的助力,留下个杀友的污名罢了。
真实历史上,刘邦听从陈平计策,为了收韩信兵权,驾临云梦泽召见韩信。
韩信恐怕因为钟离昧见罪于高祖,于是听从了谋士的话,献钟离昧首级于刘邦。
然而最终却也难逃一死。
韩信正在忐忑担忧,忽然接到皇帝旨意。
来传信的却是从前见过的抱鹤真人夏临渊。
夏临渊当初跟李甲一起,被韩信“软禁”过几个月。
如今李甲在北地征战,这次来传信的只剩了他自己一个人。
对于皇帝指派的这则命令,夏临渊心里是拒绝的——那几个月不知生死的日子,实在是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
但是想想跟随皇帝的十万大军,夏临渊勉强撞起了胆子,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壮怀激烈,孤身赴虎穴了。
虽然皇帝曾笑道“放心,等韩信接了旨意,一定大大给你赏赐”,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夏临渊对于来自皇帝的“甜言蜜语”已经不敢那么相信了。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比他更坑,那除了陛下再没有别人了。
长出一口气,夏临渊开启了封着的圣旨,宣读道:“韩信呐,朕不日便到你的封地了。不用大肆迎接,如今谁手里都不宽裕,你自己悄悄来就是了。朕听说你那边,有个从前项羽的手下,叫钟离昧。他为人如何?若堪用,叫他做我大秦的将军。朝廷真是缺人啊,那混蛋王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章邯又在废丘自杀了。哎,不提这些,告诉你一则喜事,反叛大秦的韩王信兵败被杀了。可惜当初你平定临江王叛乱,否则打匈奴,朕何必还用旁人?说起来,平定临江王叛乱,你可是又立了一则大功。朕这回不知该赏你什么好了。等见了面,你自己说。”
胡亥这则旨意,半真半假。
钟离昧乃是坚定的反秦人士,就算归顺了,胡亥也不会用他的,根本不可能给他兵权。
可是胡亥现在是要消除韩信自疑之心,表示对钟离昧的友好,那么如果直说赦免钟离昧,韩信说不定更恐惧了。
倒不如说是朝廷缺人要用。
韩信听完旨意,如释重负,起身笑道:“抱鹤真人远来辛苦。”
果真赠送了许多财物。
夏临渊差点流下感动的泪水:十年了!十年了!陛下终于有一次不坑他了!
与此同时,韩王信虽死,他的儿子韩婴却逃走,面见单于冒顿。
韩婴死了父亲,悲愤不已,为冒顿出主意道:“我知道单于想要引诱秦军深入,可是那李由却按兵不动。我有一个主意,只要羞辱大秦皇帝,叫他一怒出兵。”
冒顿问计。
韩婴道:“那大秦皇帝封了三个女侯爵。其中临光侯已嫁,墨侯不为人知,独有那广陵侯貌美合宜——单于何不写信,纳这广陵侯为妾?”
第167章
冒顿会采纳韩婴的这条计策; 是有其历史原因的。
这冒顿乃是匈奴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了北方草原的单于; 在他掌权初期; 匈奴被困在列周强敌之中; 处境是很危险的。
当时匈奴旁边的东胡非常强盛。东胡王听说冒顿杀父自立的事迹之后,感觉隔壁的这个年轻单于以后可能会是个大麻烦; 所以决定试探一下。
东湖王先是派使者,向冒顿要求; 把冒顿父亲头曼留下来的千里马送给东胡。
当时匈奴人都很愤慨,觉得东胡这是明摆着欺负人。
可是那会儿匈奴内部才经动荡,很不安定; 实力也还不够。
冒顿于是道:“东胡是我们的邻居。对邻居,我又怎么会吝惜一匹马呢?”恭恭敬敬把宝马送去了。
东胡王收到宝马,觉得冒顿怕了他; 人都是得寸进尺了; 竟然又派使者去讨要冒顿的阏氏。
阏氏与“胭脂”同音; 也是从胭脂的意思上来的; 在匈奴就相当于是单于的妻子。
虽然胡人与中原人不同,把妻子看得跟马匹没有太大差别; 但这羞辱意味还是很重的。
匈奴人都怒了; 道:“这东胡王也太放肆了,无端端来要单于的妻子——我们发兵攻打他!”
年轻的冒顿又一次道:“对邻居; 怎么能吝惜一个女子呢?”把自己宠爱的阏氏就这么拱手送给东胡王。
有了这两次试探的结果,东胡王认定冒顿惧怕他,愈发骄傲。
原本在东胡与匈奴之间有一块一千多里远的无人区; 双方都有哨所。
但是东胡王派使者对冒顿说:“这地儿你们匈奴不能去,我们要占了!”
这次匈奴人反倒觉得无所谓了,反正原来也是无人区,要来干嘛?
冒顿却大怒,说出了很超前很具有主权意识的一句话。
他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岂能让给外人?”
于是冒顿斩杀来使,趁着东胡王还没反应过来,领兵杀去。
东胡王因为冒顿前两次的顺从,早已不把匈奴放在眼里,更没有做防备,还等着冒顿毕恭毕敬回话呢。可想而知,两军相交,东胡大败。
冒顿又乘胜西攻河西走廊月氏,迫其西徙。
这样一来,解除了两面威胁,在冒顿率领下的匈奴开启了四面征战,一统北方草原的征程。
而这一次与大秦的作战,与此前的征战都不同。
冒顿这是第一次与统一的农耕民族作战。
之前的东胡也罢,月氏也好,都是游牧民族。
冒顿熟悉他们的制度、骑兵与风俗。
但是秦朝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
在发动全面战争之前,熟悉了解对方首领是个怎样的人,异常重要。
冒顿献出宝马与阏氏,就此消灭了东胡。
那么大秦的皇帝是否也会忍下这份羞辱呢?又或者,他会大怒之下,御驾亲征呢?
战争进行到现在,冒顿看得分明,自己固然不好受,但是这不好受之于秦朝,却还要加个“更”字。
战况焦灼,他们匈奴人充其量就是不能南下罢了。
但是那些万里迢迢赶来戍边的秦人,既不敢深入追击,又不能后退休整,每日的军需消耗,对于秦朝来说就是很重的负荷。
更何况,秦朝内部尚且不稳定,就好比冒顿刚杀父自立后的匈奴一样。
不然韩王信也不至于投降了他们匈奴,而韩婴更是直接归顺了。
冒顿派出了送信的使者。
如果那秦朝的皇帝是个聪明人,就会像他从前一样,选择隐忍,把那貌美的广陵侯拱手相送。
不过冒顿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敌人总是蠢笨一点好。
他更希望大秦皇帝一怒之下,御驾亲征,孤军深入,陷于北地。
冒顿的信暂时还没送到胡亥手上。
胡亥此次巡游云梦泽,稍微有点尴尬。
虽然他预想到了众诸侯很可能不会听命前来,但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都不听。
真正奉召前来的,竟然只有淮南王吴芮。
其余诸侯,好一点的称病不来,坏一点的就是压根不来。
韩信则是因为云梦泽就在他封地上,无所谓来与不来。
胡亥叹了口气。
当初他下令赐死刘邦,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若仍留着刘邦,那么立时便是汉王韩王勾结匈奴,天下狼烟四起,再度混战重来。而刘邦与众诸侯中太多人有旧,远的不说,便有赵王张耳。若是给汉王韩王与赵王联合,那么北面便无一屏障了,到时候日渐强盛的匈奴南下,恐怕就不是群雄逐鹿中原,而是到了中国灭亡之时了。
所以他决然地赐死了刘邦,尽管明知会有后果。
这后果便是,如今汉王刘邦谋反被杀的消息传开,众诸侯都成了惊弓之鸟。
或是为了自保,或是心存反意,不来云梦泽,就是个态度。
总之,国内形势不容乐观。
就是在这种深切的担忧中,胡亥与韩信相见了。
君臣两人在草木丰茂的郊外散步叙旧。
“朕记得当初放你出咸阳城,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胡亥微笑道:“当初送你出城的时候,朕真没想到,要隔了这么久,才能再见你。”
韩信落后胡亥半步,听着皇帝的话,不禁也回忆起当初沿着被烧作黧黑色的咸阳城墙离开时的场景。一并回忆起的,还有当时的心情。
韩信笑道:“臣当时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报答陛下知遇之恩,出城之时,竟是毫无离别感伤,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胡亥哑然失笑。
韩信顿了顿,望着不远处湖水粼粼波光,叹道:“只是当时臣也未曾想到,要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却需以百万之众的性命。”
这就是韩信不够成熟的地方。
他有时候拿捏不好私人关系与君臣关系之间的界限。
其实任何情况下,君臣关系都是压倒一切人伦的。
韩信这话,作为朋友来说,那是他的真挚,不拿胡亥当外人。
但胡亥是皇帝。
不管是哪个皇帝,都不会喜欢听到将军说这种话的。
若是疑心严重一点的,可能还会想——你小子是觉得朕配不上这个位子吗?是觉得为了朕不值得吗?
再加上韩信本就浑身贴满了“想要谋反”的标签,这简直是在戳皇帝的心窝子。
“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好在胡亥能理解韩信,不以为忤,也一并感叹了一句。
韩信动容,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功成万骨枯……正是陛下说的这话,唉……”
胡亥想了想,这似乎是唐人的诗,他顺口给说了,也不好占别人的功劳,道:“朕也是听别人讲的,前面还有一句呢——‘凭君莫话封侯事’。”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若胡亥这皇位是以百万之众的性命换来的,那韩信的楚王之尊又何尝不是?
韩信默然。
胡亥道:“你这次平定临江王叛乱,又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封赏?”他笑道:“朕旨意里可早跟你说了——怎么,还没想好吗?”
韩信低头笑道:“陛下封赏隆厚,臣实在不知该讨要什么好了。”
“你如今还未有妻室……”胡亥玩笑道:“不然,朕给你物色一位名门淑女?”
韩信倒也不推辞,只是道:“臣出身微末,恐怕难以高攀。”
“这话说的——你如今都是楚王了,战功赫赫。高攀?不存在的。”胡亥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朕记得,你仿佛对广陵侯颇为中意……”
当初胡亥陷入广陵府,被刘萤所救,当时韩信还是个小守卫,见了刘萤貌美,还曾红了耳朵。
谁知道听了这话,刚才还一脸“随便你”的韩信慌乱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