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早非不经世事的小姑娘,至少这个时候,她咬着牙没有被轻易就击垮了。
楚妤看着林如珠,笑不出来,想说话却没有张口。
她转身,从地窖里走了出去,经过楚元鹤身边的时候,吩咐侍卫,将人一并收押。
既然今天是在平江侯府把人找到的,还是特地藏在地窖里面,楚元鹤如何说自己不知情?
楚妤只是恨自己,以为将他们送出邺京、叫他们吃了教训,这件事便过去了。岂知埋下这样的祸患!而她的父亲,谋同自己的妾室,就这样残害她的母亲……
林如珠说得不错,都是因为她,都怪她,她永远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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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妤从平江侯府回来,御医终于结束了对谢氏的抢救,几乎是累瘫了。
只是,传到耳中的消息,依然不容乐观。伤得太重,已是回天无力,而今谢氏不过能多活得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了。
她去平江侯府,姬恒本欲陪同,是楚妤自己拒绝的。
去侯府之前,她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说,以为自己会发疯、会失态。然而真的见到那两个人,她却发现自己不想对峙质问。
事实上,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林如珠回到邺京,无处可投奔,念着往昔情分,依旧去找楚元鹤。
楚元鹤对她或许是真的有情,或许对林如珠和楚安行被赶出邺京一直心有不忿,总归两个人是“意气相投”了。
她们母女,于林如珠和楚元鹤二人而言,便是共同的仇人。
他们不敢动她,因此“同仇敌忾”,将气都撒到她的娘亲身上。他们这样清楚她的娘亲是什么性子,谋划出一个意外,利用这一份善心……
楚妤几是怀疑自己当初做错了,还是不该放过了他们?又或者即使他们离开邺京,也应该好好让人看着、随时知道他们的消息?抑或不该顾念最后那点父女血脉,早该让平江侯府倒下去?
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乱七八糟,又如尖锐的石子一般,在她的脑子里一下又一下不停歇地磋磨,楚妤的脑仁一直在发疼。
姬恒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她傻了一样,不知道该和他说点什么。
姬恒看见楚妤煞白的脸,心里便是心疼得不行,安慰的话却无法一再地说,只是苍白无力。
知道她心里难受煎熬,却做不了什么,碰上这样的事情,哪怕是皇帝又能如何?即使讨得公道,人却已经……
走到楚妤的身边,姬恒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这样热的天,她的脸却发凉,他皱眉,伸手摸了摸,轻声问,“都办妥了吗?”楚妤木然的点了下脑袋,嘴巴张了张,没有能够说得出话。
姬恒的语气越是放柔问,“饿不饿?要不要用一点东西?你中午什么都没有吃……”
楚妤很快摇头,他止住了话,转而去倒了杯冷茶,递给她,“那多少喝一点水。”楚妤接过来,便小口小口的喝了。
待到一杯水喝完,楚妤越缓过来了一点。对上姬恒的眸子,知他心中忧虑自己的情况,不由过意不去。她已经将事情弄成这样,是不好再让别人为她担心了……
楚妤主动握住姬恒的手,停了停,不是很顺利的与他说,“朝中而今事务繁多,陛下不用太挂心我,我……我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犹似怕姬恒不相信,楚妤紧紧握着他的手,倔强想等他说一声好。
两个人这会都坐在桌边,侧着身子挨得很近。
姬恒定定看得楚妤半晌,仍是不应她的话,反而蹙眉叹气。
他抬手摸一摸楚妤柔软的发,带着些许惆怅道,“即使你这样说,即使我应了你,我便能够不担心了吗?”
楚妤垂下眼,咬了下唇,姬恒又说,“我知道你不好受,也不想听你说些没有意义的话。你心里是清楚的,你高兴的时候,我会跟着高兴,你伤心难过,我也会伤心难过,不可能放得下心。”
姬恒的手穿过楚妤的发,移到了她的颊边,拇指和食指轻轻摸索着她的脸颊。
他动作温柔轻捧着楚妤的脸,轻易望入她的一双眼睛,“你脸色这样不好,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楚妤将手攀上姬恒抬起的手臂,同他对视的一瞬间,却因他眼底的柔情而感到一丝心颤。转瞬之间,她又听到姬恒说,“阿妤,为什么不肯多依赖我一点?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好好听,认认真真听。”
为什么不肯多依赖他一点?
因为这样的一个问题,楚妤控制不住身体打了个抖。
她便明白了,姬恒一直都知道,清清楚楚知道——
哪怕她对他好,和他有那么多亲密,却从没有真正向他敞开了心扉。她说过,会努力,却仍未能回报他同样的感情。
楚妤从来都不敢将自己托付给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对她这么好的姬恒,哪怕她对姬恒的感情没有的一丝怀疑,她仍无法不有所保留。
仿佛是乌龟是蜗牛,总是在偏爱那一层坚硬的外壳。
只是现在,姬恒这样问她一句,楚妤便有一股向姬恒解释的冲动。她竟下意识想要否认他的话,觉得他说得并不对。
楚妤的嘴巴张了张,又抿唇,垂下了眼,收回手,端端正正坐好,声音却很低,像是无法大声说话。事实上,她的思绪十分混乱。
即便如此,楚妤却还是没有办法停下来,一味想要对姬恒说什么。
她有些倔强的样子,反复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原以为她会沉默,不想她竟然否认了,姬恒顺着楚妤的话问,“那是什么?”
楚妤微微拧眉,脑袋在疼,眼睛也疼,好半天,终于说,“不敢……”
不是不愿意,也不是不肯,只是不敢。
直到将这两个字说出了口,楚妤方得以真正正视自己的心绪。
其实,是这样的。
在情感上,她知道姬恒对她的好,也认为他是可靠之人,留在他的身边,她没有任何不甘愿。在理智上,她却始终踽踽不前,或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她从小看着她的娘亲,依附于她的父亲生存,却落不到一点好处,想要脱离那样的生活,又如此艰难……
即使她清楚,她们不一样,他们也不一样,理智的那根弦依然紧紧绷着,从来不敢松懈。她还是害怕的,怕自己太依赖姬恒,怕离不开他,更怕有一天失去他。
楚妤的眉头皱得很深,还在思考这件事,姬恒却长泄一气。
他掐一掐楚妤的脸,挑着眉问,“为什么不敢?说得好像我很吓人了,你心里有事,告诉我,我帮你分担、帮你出主意、开解你,这便是夫妻,懂不懂?”
楚妤摇摇头,脱口而出,“可我从未听陛下说过自己的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bug,姨娘应该姓林,我弄错了,现在已经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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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给孩子带来的影响虽不绝对,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比较大的。
能成长在父母有、爱、的、家、庭、(……为什么会被河蟹)里, 不管家庭条件好不好,都比较容易觉得幸福。
☆、第62章 真相
姬恒本是想开解楚妤; 让她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希望她能和自己倾诉; 却不妨被她这么反问了一句。
偏偏是这么一句话,好似带着些嗔怨,叫他心又软下去几分。姬恒脸色稍缓,柔声说; “得到你以后,我已是很久心里都没有什么事情了。”
他说着,换上循循善诱般的语气; “而今多说一遍也无妨。我可同你保证; 若有心事,定不瞒你; 那么,你若心中有事,可否也不瞒着我?”
楚妤半晌都没有说话,因她已知姬恒的心意,便暗自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把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
抑或是,其实在慎重决定,是否抛开那些胆怯; 信上一回; 将自己身与心都完全托付给这个人。
姬恒安静等待着楚妤开口; 没有焦躁不安,也没有急促不耐。她愿意和他沟通,姬恒便觉得事情有望; 假使她直接回避,大概而今是怎么都不会愿意提这些了。
两个人一下子悄悄的都没了声音。
到得最后,楚妤不过是与姬恒说,“我一辈子都会觉得亏欠。”她没有明明白白说是亏欠什么,也没有说到底亏欠的谁,然而这般的一句话里,又似乎含着千万重的意思。
楚妤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内里多少煎熬。谢氏如此,是她亏欠;姬恒如此,亦是她亏欠;弟弟而今远在异国他乡,她没能像和他约定的那样,照顾好他们的娘亲,更是亏欠。
唯有这些债,是一辈子都还不明白了。
姬恒想揪着她把话说明白,想她再吐一吐心里话,可继续做出这样的举动,便等同于逼迫于她,姬恒心里不忍。稍微休息过了,楚妤便又去了谢氏的房中,守在她的榻边,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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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的情况,一日比之一日的不妙。
因她身上被烧伤得太过厉害,伤口难忍,那些似乎细小的煎熬聚拢在一起,轻易便成为了一股巨大的折磨。谢氏嗓子被毁了,说不出话,整日只能嘶哑地“呀呀呀”叫,以表达自己的痛苦。
楚妤守在她的身边,也无法做得了什么。御医给的药膏,或可缓解一时片刻的痛楚,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明知如此,听到谢氏呻、吟,楚妤仍是忍不住揪心替她上些药膏,哪怕只舒服一点点呢?
将林如珠抓住以后,楚妤便没有再分心思出去了。她白天黑夜都守在谢氏的身边,不愿再错过最后的这一段日子。对于谢氏的照料,她也几乎不假手于人。
谢氏苦苦挣扎七日,楚妤便衣不解带,守着照顾了她这些时候。
因为心情压抑,难免寝食难安,这阵子,楚妤也没法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姬恒陪她住在这一方院子里,只是除了让她进食睡觉之外,不再开口劝解别的。
楚安远在万里之外,谢氏去了的消息没法随便传到他手中。此外,顾念他是在行军打仗,更怕假如消息递了出去,不知他何时收得到又会否分了心神,酿出了意外。
最后,谢氏的身后事便是楚妤一手操办的。
至于合不合礼矩这样的事情,而今已是无人在意了。
大约是因楚妤和姬恒在这里,停灵哭灵的三天,竟是有不少的人来与谢氏吊唁,然而谢氏何曾有那么多来往的人?不管来的人内里真情假意,只面上诚挚的,楚妤依旧心中感谢。
林如珠和楚元鹤被关押起来,饿得七日,几未进食,两个人都昏昏沉沉,浑身没有半点的力气。楚妤硬着心肠,叫人将他们捆绑了便跪在灵堂里,要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他们。
及至后来谢氏下葬,林如珠和楚元鹤都是被押着去送葬的。对这两个人,楚妤早已没了理智,她恨不得将他们活埋了,就这样给谢氏陪葬,却又认为太过便宜了他们。
那样一个被他们折磨大半辈子的人,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竟依然无法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还要遭这样的大罪!楚妤一旦想到了这些,便要扭曲得想叫谢氏受过的苦都让他们全挨上一遍。
将谢氏好好安葬后,还是姬恒吩咐下去,把林如珠和楚元鹤两人处置了。当谢氏的棺木缓缓被埋入土中,除了第一日得知谢氏出事便再没有哭过的楚妤,终究再次哭倒在姬恒的怀里。
这些时日,楚妤太过强求自己,身子疲惫,心力交瘁,因而谢氏一去,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整个人更一下子就垮下去。病来如山倒,她好些日子都下不得床榻。
无论是谢氏出事之后,还是而今楚妤病倒,姬恒始终陪着她。因她生病,更是时时照顾着,连奏折都不能安心在勤政殿批阅,总是要叫人送到凤央宫来。
姬恒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偏偏无论喂饭喂药,还是替她擦身子、洗头发之类的事,他没一样不做得细致做得顺手。
楚妤嘴上没有说,心里却过意不去。冷静下来再回想,她清楚自己在谢氏的事情上太过意气,并没有做得多么妥当,甚至是挺不好的。可是,哪怕如此,姬恒仍是包容了她。
大大小小的道理,楚妤也懂得很多。
即使懂得如此多道理,她仍处理不好和姬恒之间的事,这样叫人无可奈何。
只是,楚妤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心,却不得不直面一件事——
其实,承认不承认都没有差别,她没有自己想的厉害,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有所保留。
关于姬恒,于她只有一个真相:她早已离不开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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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发热的迹象,过得七八日才渐渐好转平息。
姬恒见楚妤情况变好,多少松了一口气。
这些时日,他照顾楚妤,却也必须顾着朝堂上的事情。
而今的季节,多有地方水患频发,年年治理、年年如此,只是一味索要赈灾的粮食银两,他是得趁机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与大臣商议完事情回来,姬恒如之前一般,首先去看楚妤的情况。
见她竟坐起来、恹恹靠在床头,姬恒不免皱眉,“而今才好转一两分,怎么不肯乖乖躺着?”
他看着楚妤摇了摇头,还有些惨淡淡的脸上浮出一抹薄薄的笑意。
姬恒想上前扶着楚妤躺下,反而被她牵住了手。
哪怕这么一个举动,姬恒也明白是有事了。
虽则如今是夏天,但楚妤身体正弱,依然有受凉之嫌。
姬恒见她有些不甘愿,趁着她说事情之前,提前哄一哄她,“你先躺下可好?若是不小心着凉,怕是又要发热了。”
楚妤倒是听从他的话,温顺的躺下,一双眼睛却始终望着他,握着他的手也不肯放开的样子。
姬恒在床榻旁坐下,也是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又欢喜又好笑。
“怎么这般望着我,没得是病傻了?”姬恒眼眸含笑,温声问道。
被打趣也不恼,楚妤抓着姬恒的手,便是将脸凑了过来,脸颊轻蹭着他的掌心,越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乖巧柔和。
因为生病,她的声音很轻很软,“若是病傻了,您便有一位傻皇后了。”
姬恒捏一捏她的脸,不以为意的说,“那有什么办法?当真变成那样,总之我是认命了,只得抱着那位傻皇后,过下半辈子。”
楚妤便笑起来,嘴角一点点笑意,柔得像能掐出水。她却说,“我找人问过了,”
姬恒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她,楚妤继续道,“您那个时候,就已经这样对我好了。”
她口中的那个时候,姬恒没有多想,竟轻轻松松领悟了出来。
实际上,轮得到他来照顾楚妤的时候不多,她说到的,应是去年七夕了……
如今已是五月,一晃眼,一年就这样过去。
姬恒心下一动,抬手轻抚楚妤的发,故意问,“那是什么意思?”
楚妤笑笑,没回答,却极小声说,“你对我好的时候,我总会想,万一哪一日你对我不好了呢?于是我便觉得,这样的好都不该要的,否则等到失去,该多心痛。
“我常常将一件事的结果想得很坏,因为怕自己承受不起与预期不符的结果。若是想着最糟糕的情况,那么哪怕只比最坏的情况好上一点点,都好像是赚到了一样。”
姬恒一味的听,不说话。
楚妤便用软软的嗓音道,“可是我这么胆小,很多事情连知道的勇气都没有,可现在,我越来越想弄清楚。我觉得我不会害怕了……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会失去,那么,更应该珍惜。”
又是一通大话,姬恒就知道她这些日子必定胡思乱想了不少。
他低头亲了亲楚妤的嘴巴,笑着道,“你说了这么多,